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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旅館小住

27、旅館小住

「哦?這是我的客人。請他進來。」
「不是日本人呀。」
「不單單現在,這種東西什麼時候都是奢侈品。」
他見敬子不再答腔,便自言自語地繼續說:「她的情夫就是她那匹馬的騎手,從小就受到她的照顧。她把女兒嫁給自己的情夫后自殺了。您說,讓年輕的情夫跟自己的女兒結婚,這是一種什麼心理?」
「我的女婿是學經濟的,可是經濟學學士。」
「高圓寺……很遠吧?」
川村一表示擔心,敬子就說:「我是女人,做事可能比男人還大胆。」
敬子和清住在一起,說話小心謹慎,心裏惴惴不安。那天晚上清說的話一直縈繞心中,念念不忘。她生怕清不知什麼時候會忽然冒出什麼話來。
「嗯……怎麼說呢?我抓緊時間把整個東京的情況摸清楚,做出一覽表。不過,人頭熟的店不多。」
「弓子來信了嗎?」昭男問。
「不遠。」
新店鋪的規劃、情場的失意、對清和弓子的事的牽挂、對前景的擔憂……敬子自從搬進旅館以後,心事重重、千愁百慮,晚上服用安眠藥成了家常便飯。
昭男到哥哥家裡告訴他從目白搬家時,哥哥點頭稱好:「噢,那好,那好呀。越快越好。」之後忽然拿出一張姑娘的照片,遞給昭男,「怎麼樣?這個人……」
敬子感到一種山窮水盡的孤寂,拔白髮的手指頭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
「你來得真早。」
最近,他掌管敬子的印章,詳悉她的財產,也就對敬子的根本生活方針深感憂慮。
敬子說是臨時住處,生活從簡,果然只把隨身用品和清的必需品搬進來,堆到壁龕上。
「單身漢自然輕鬆自由,可老這樣叫人擔心。別人總把你的將來掛在心上。有人說相親結婚水分太大,我覺得不儘是這樣。夫妻之間、父母與子女之間,應該心心相印、水乳|交融,沒有比這種關係更親密的了。友誼也好,愛情也好,隨著其他感情高低起伏的變化而綿延不息。建立家庭是人生新的出發點,這不是很純潔嗎?結婚靠運氣。」
想起來,川村對敬子懷著善意的渴望也快三十年了。
敬子對清瀧的妻子生意破產自殺並不在意,卻對她死前讓情人與自己的女兒結婚這個情節頗有觸動。
「……」
敬子看著服務員放在她面前的白蘭地,說:「這是給我要的嗎?」端起來輕抿一口,沒想到酒精刺|激著嘴唇、舌頭等敏感的地方。
這一陣子,敬子不和昭男聯繫,他也不主動打電話來。就是見了面,一個愁眉苦臉,一個情緒消沉。有時候昭男反問她想什麼呢,驚得她不知如何回答。昭男不理睬她,敬子就怨恨傷心、焦躁嫉妒;一見到他,卻迫不及待地渴望他的擁抱,瘋狂地沉溺於柔情繾綣的慾海,因而只好老實順從。
「我開店可也是為了過日子喲。」
敬子春心蕩漾,自尋的煩惱頓時風流雲散。她笑吟吟地說:「怎麼啦,正月的新西服今天就穿上啦。挺帥的。」她的目光在昭男的肩膀上溫柔地掃動,走近他身旁。
昭男是以讓弓子回到敬子的身邊,作為自己與敬子分手的補償以及對她寂寞的安慰嗎?雖然弓子在敬子的心頭總是千嬌百媚、可愛無比,但她無法彌補失去昭男的心靈創傷。
「來者日疏,去者不追。這就是我的駐顏術。一起去銀座嗎?」
昭男端詳著照片,田九九藏書部觀察著昭男。昭男覺得自己的一切都瞞不過哥哥的眼睛。
「弓子神色開朗,看來身體也很好。我覺得她離家出走不僅僅是因為清的緣故。一想到我們的事讓她傷心難過,我就問心有愧。弓子還說自己是媽媽的孩子。」
「你我已經沒有資格談論弓子了。」
「可我在旅館里看NHK電視新聞,一個好像在炒股票的人預測明年經濟會逐步回升,他還畫曲線,說是往上走。」
「有什麼可羡慕的?其實我就像一隻年終歲暮在寒冷的天空飄忽不定的氣球。你這麼年輕才令人羡慕呢。」敬子拿著洗澡用具跟著女服務員出了房門。
川村是否借這個飯館女老闆之死,對敬子旁敲側擊地敲警鐘呢?
敬子希望有個朋友能勸慰她趁早對小情人死了這條心,這樣才會有幸福,而且說得她口服心服。
今天是今年最後一個星期天。昨天,昭男少有地主動打電話給敬子說想見面。他說:「有話跟你說,明天在外頭見。」他的聲調顯得客氣而疏遠。

其實,昭男今晚本來沒打算對敬子談論弓子的事,只是被她那句醋意大發的不當胡言引發出來了。雖然弓子也是造成昭男想跟敬子分手的因素,但另外還有一個更可怕的原因。
現在敬子的生意是否安定興旺,直接關係到川村的收入多少。他愛店如家的心情跟以前也大不一樣。
還有外國人喜歡在這種純日式的旅館里過年。
她和旅館女老闆是老相識,早就預定了最邊上安靜的房間。
「哪裡哪裡。我命裡帶一個窮字,所以小家子氣重,摳摳搜搜,不像夫人,沒有商人的貧氣,花錢慷慨大方,手面闊氣。」

「我開店鋪、進珠寶難道是玩過家家遊戲嗎?」敬子搶白他一句。
「和朋友住在一起,我就不好去了吧?」
「你說有事找我。什麼事?」
這麼說,昭男今天要對敬子說的話里也包含著弓子的事啰?
「我們不要用語言玩弄弓子了。」昭男說。
「是不是又回哥哥那兒去了?」
「這就請你多費心。」
「弓子離家以後,想了許多。她說她最終還是媽媽的孩子,並讓我把這句話轉告給你。」
「這麼個歲數的人,幹嗎還對小夥子一往情深呢?」
正是黃昏時分。
川村對敬子的風流韻事是否也有所覺察呢?
「生意凋敝,走投無路,過不了這個年關。」
「沒錯。這是川村的名言。」
「臨時定的,說搬就搬,而且最近心裏亂糟糟的。」
「像夫人這樣,實在令人羡慕。」年輕的女服務員笑盈盈地說。她也可能從老闆那兒聽說這位客人是珠寶商,店鋪開業之前暫住此處。
「沒電話,我怎麼辦?往醫院打電話,說話又不方便。這麼說,只能等你和我聯繫啰?」
「聖誕節前一天晚上自殺了。」
沒有任何跡象表明昭男有了新的情人。
其實敬子也想把天真可愛的弓子放在店裡做幫手,但她覺得川村開始嘮叨了。
但是,她心底的隱秘對朋友都無法透露。
「噢,不是『潺潺秋雨』吧。」
昭男直視著敬子的眼睛。
川村從心底願意隨時幫敬子一把,現在卻反過來,敬子成九*九*藏*書了他的救生船。雖然自己都覺得窩囊,但還是想埋頭苦幹,翻過身來。
「我想吃炸牡蠣,不要雞。」
今年夏天,她還是敬子的一個老主顧。
「不忙,一會兒再說。」昭男拿起菜單,遞給敬子。
昭男無言以對。
幾個把和服下擺折上去、穿著白圍裙的男人和女人,有的在洗堂屋的拉窗,有的在搬動東西。
清對敬子的生活變遷已經不再有半點怨言,一聲不吭地跟著她搬進來。
「太糟糕了。三三五五,念起來就跟『般般辛苦』一樣。」
川村知道,正面講道理,只會讓敬子厭煩,便把與她的景況有點相似的餐館女老闆經營虧損被迫自盡的悲劇搬出來,拐彎抹角地勸說。
她用梳子把頭髮梳平整后,故意在前額垂下幾許凌亂的短髮。
住在旅館里,還睡一個房間,兩個人自然低頭不見抬頭見。不過,雙方似乎都很聰明巧妙地互相迴避。
敬子強忍著心如刀割的痛苦,急切地等待昭男說下去,但昭男無法把音樂會結束與弓子分手后那種無可奈何、空虛悵惘的心情告訴她。
「她怎麼回答的?」
「什麼?!」敬子大驚失色。
「死得了算是幸運。」敬子甩出一句叫川村不寒而慄的話,然後走出來。
「哎呀,為什麼?」
「店鋪開張的時候,小姐也回來嗎?」
「好好在家裡過年吧。我們搬進新店鋪之前一定回來。」敬子多給了她一些火車費和零花錢。
就像清討厭川村一樣,川村也不喜歡從不幫孤寡的母親一把的清。在小夥計出身的舊腦筋的川村眼裡,清一天到晚只知道在母親背後發牢騷、講怪話。
「因為我對她說:回到媽媽的身邊去吧。」
「我可不想變成他那個樣子,還是跟昭男說說,吃他醫院的葯……」
熱乎乎的湯流過敬子的喉嚨,就像咽下一股溫暖的幸福。
「電話的事辦得怎麼樣了?」敬子公事公辦地問。
敬子雖然覺得川村一番慷慨陳詞合情合理,還是不願意聽他說教。
「應該給你要柔和一點的。我喜歡來一杯這個,不大願意喝威士忌。」
「好吃。」
「燕麥粥、吐司、蔬菜沙拉,還有雞蛋和……」
「他跟我一起搞同樣的課題研究,他的親戚去了福岡,不知道是出差還是工作調動,一年以後才能回來。房子空著,不好租給別人,也可以說我替他看家吧。」昭男解釋似的說。
從拉窗的玻璃望出去,院子不算大,但松樹吊枝、捆草防霜、鋪墊松葉等過冬的準備均已認真完成,等待著正月的來臨。
不言而喻,這是相親的照片。
「除了我,大概沒有其他住客吧?」敬子問伺候她的女服務員。
俊三說過「白頭髮增多恐怕與不斷服用安眠藥有關」。怎麼會忽然想起他來呢?敬子一動不動地凝視著鏡子里的自己——都這把歲數了。
「太太,有一位川村先生求見。」女服務員前來稟報。
她像吞下一片冰冷鋒利的刀刃。
「我已經吃夠苦頭了,不覺得有什麼意思。這筆賬再清楚不過了。您想想,申請一部電話只要九萬,而且其中的六萬還能以公債的形式退回來。電話號碼再好也不值十五萬呀。手裡沒現款,馬上就周轉不開。就是新政府上台,通貨緊縮下政策也不是那麼容易出台的。連那些經營日用品的中小企業也準備緊縮開支。」
「你點你想九_九_藏_書吃的,我隨你。」
「就是那種找不到工作,只好去當話劇演員的經濟學嗎?」川村付之一笑。
「我本來想把白井家的小姐嫁給你,我非常喜歡那個姑娘,可是你自己毀掉了這個運氣。」
「她說好……我覺得你要是去接她,她會回來的。她說自己不論到哪兒都像寄人籬下似的,所以想工作。」
「高圓寺。」
「哦?他吃的什麼?」
「我想還是說先前美寶堂的大小姐因丈夫陣亡,現在要重振旗鼓,恢復父親的老字號為好。」
「我也要炸牡蠣吧。還有湯……這兒的濃湯味道不錯。」
川村似乎也受到很大的刺|激,像是不經意順嘴說出,其實他一路上心裏盤算著要對敬子說。
「怎麼樣?便宜嗎?」
川村顯得不好意思。「這怎麼行?」他裝模作樣地輕輕一推,趕緊把信封收進外衣的內袋裡,一下子安靜下來。店鋪還沒開張,就從敬子這兒拿錢,川村心裡不安,可是要沒有這筆錢,正月的開銷又從何而來?一想到這兒,川村悲酸苦澀。他暗下決心,玩命也要把敬子的店搞出個名堂來。
昭男只是點點頭。吃飯的時候,他幾乎沒有說話,沉默了好一陣子,冷不丁冒出一句:「我,最近搬家了。」
他居然說自己沒出息?!敬子真想抓起什麼東西扔過去。她心裏明白,昭男說的「改變生活方式」就是與自己分手。她如同墜入黑暗的深淵般失意沮喪,但還能把這種情緒包藏在心底。
「算了,不值得。出十五萬還不是好號碼。向電話局申請,遲早會給的,目前暫時還用不著吧。實在需要,從隔壁的美容院拉過來一個分機。」
她身穿鹽澤白點碎花捻線綢和服短褂,底襟裁得很短。一縷芳香襲人。
只要清睡在身旁,敬子吃昭男給的葯都覺得羞愧臉紅。
川村忍俊不禁。
她用的安眠藥就是俊三上癮的那種葯。
「一個單位的。」
朝南的八疊大的房間有落地廊子,另一間在開放式壁櫥的旁邊還有茶具櫃。
敬子精心細緻地化妝,卻從裡到外透著冷絲絲的凄涼。
激動人心的歡愉何時變得如此冷漠?
連當學生的清都說店鋪的裝潢「太洋氣」。川村承認,敬子把具有超前意識的工藝作品和高品位的奇珍異寶擺在店裡,可謂煞費苦心,需要非同尋常的氣魄和才能,但在經營與財政方面,恐怕還有盲目蠻勇的地方。
昭男招架不住,一時語塞。
「怎麼不行呢?我是歷盡千辛萬苦過來的,以後還會辛苦。就是顧客來買東西,也要經過辛苦盤算才肯出大價錢。電話號碼就是它了。這個有意思。」
「你喝這麼烈的酒?」
「搬家的時候,怎麼不告訴我一聲?」
「以後你就在外面說是你開的店。」
「我想下決心改變一下生活方式,不然腦子就慢慢變得跟木頭疙瘩一樣……真沒出息。」
敬子裝出一副笑臉,說:「我們已經……毫無幸福可言了嗎?我總覺得太早了點……」聲音裡帶著幾分譏嘲挖苦。
「不,現在你的名字吃得開。女人做生意,別人恐怕覺得成不了大事。」
女傭芙美子要回老家待一段時間。
敬子立即搬進了千駄谷與信濃町之間一家地勢較高的叫「橋本」的旅館里。
「還藏起來,真煩人。」
「您別一張口什麼都叫我辦。不管怎麼說,我們經營的珠寶和高級手表現在是奢九-九-藏-書侈品。」
「綾子朋友的女兒,說是人很好。明年春天見一見怎麼樣?」
房屋買賣、店鋪經營這些女人難以獨力處理的事都由川村代辦。他被草野店趕出來以後,沒有固定收入,敬子以工資的形式每個月支付他生活費。
「你問的是弓子嗎?你很喜歡她呀。」
「隨我嗎?」昭男給人一種掩飾著什麼事的感覺,「嫩肉排,雞肉,吃什麼菜呢?還有,要法式黃油炸魚呢還是要炸牡蠣?」
「是嗎?其實我已經在新宿轉了一圈,摸了摸手錶的價格后卡好時間才來的。」
「不是這樣的。還有客人在這兒過年。」
「川村,店鋪還沒開張,小意思,你先拿著。」說著,她把信封放在川村緊攏的膝蓋上。
昭男申斥她已失去談論弓子的資格,弓子說自己最終還是媽媽的孩子,這兩句話從不同的意義上強烈刺|激著敬子的心。她彷彿被語言的魔力鎮住了。
臨近歲末,客人稀少。敬子一個人吃飯,有時彷彿從紛繁嘈雜的俗世逃脫出來,覺得無所用心、懶散無聊。
「在哪兒?」
要是昭男和弓子……
「是嗎?」
「就說島木先生的閨女吧,夫人您疼得她跟心肝寶貝似的,可她怎麼出走了?現在的人都忘恩負義,該遭天罰。她總可以在店裡幫忙吧……」
「是呀,您要是再搞一點點保險的股票,也許對經濟變動的感覺會更敏感些。」
「話不能這麼說。腦子裡必須想到全家自殺、搶劫汽車的人中就有我們的顧客,就像想到貪污受賄的官員里也有我們的顧客一樣。還有,失業大軍里也有我們的顧客。這樣,我們才會想方設法做買賣。在社會上闖蕩可難了,不像大小姐小時候玩過家家遊戲那麼輕鬆。」
「夫人,您認識清瀧的妻子嗎?她那匹賽馬跟她本人一個名字的女人……」
「別人小瞧您,掉以輕心,這也是您的優勢。做買賣,運不可測呀。」
「你說的也是事實,可是那些全家自殺的人、搶劫汽車的強盜畢竟不是珠寶店的顧客吧。」
「打扮得這麼漂亮,連死人都會羡慕。」
敬子想把店鋪的名義改換成清的,川村對她這種良心上的自責也不以為然。
「連著都是晴天。」川村拉開隔扇,對著鏡中的敬子略微低頭致意。
敬子被昭男的疾言厲色嚇了一跳,才意識到自己剛才說了些什麼。
「像我這樣,在旁人眼裡,大概也是優哉游哉的吧?」
十二月整整一個月,既不下雪也沒下雨,連日晴天。雖然也有寒冷的日子,但東京的冬天一年比一年暖和。
敬子早上很晚醒來,一看清的被窩已經空蕩蕩的。
「你說有話要對我說,不僅僅是搬家的事吧?」
照片中的小姐斜側著臉,不知道是這個角度的姿勢最美呢,還是在凝視著什麼,目光柔和、烏髮豐|滿、臉龐清秀。
她坐在化妝桌前,正揉擦著荷爾蒙霜,手指頭忽然停住不動。她發現脖頸上有幾根白髮。小時候聽母親說,頭髮是愁白的。這一陣子,千頭萬緒、憂心如焚,只要晚上睡不好覺,第二天肯定會發現白頭髮。
過了一會兒,他們被服務員引上二樓。

在類似山中小木屋風格的小巧別緻的西式餐廳里,昭男坐在黑木椅上,面前擺著一杯白蘭地。他好像剛剛理過發,耳際的皮膚鮮嫩白皙,穿著新做的雙排扣西服。
而且,過了年,又老九-九-藏-書一歲。
「喝的是紅茶嗎?」敬子笑了。
「不是。和朋友共同租了一間小房子,也可以說是我搬過去和他住在一起。」
「他說媽媽睡得很香,就在另一個房間里用過早餐后出去了。」旅館女服務員說。
「你說自己沒出息?」
「……」
「我不知道高圓寺那地方,覺得很遠。有電話嗎?」
敬子放下正在叉炸牡蠣的叉子,睜大眼睛——這就是他要對我說的話?!
「說對不起的應該是我。前些日子,我偶然見到弓子。在我來說是偶然,但恐怕是朝子故意安排的。」
即使暫寓旅館,入浴和化妝依然是敬子每天第一件事情。
現在,坐在這兒的是一個即將被拋棄的女人。敬子想到這裏,胸間噴發出如十幾歲少女般無法抑制的嫉妒與怨恨的烈焰。她怒氣攻心,忘乎所以,脫口說道:「你要是愛弓子,為什麼不早說?」
「好,您聽我說,現在整個社會不景氣,光交稅,沒什麼可指望的。我們的店也要適應這種情況,重點放在銷售仿造品和實用性手錶上。您的式樣設計採取預約方式,免得白費力氣。至於修表,我已經跟一家信得過的維修店談過了。說來說去就一條,不從實際出發,這買賣就搞不下去。」
敬子把川村留在客廳里,自己走進隔扇隔開的裡屋,一邊換衣服一邊敷衍著還在喋喋不休的川村。
敬子透過拉窗玻璃看見川村跟在女服務員後面走來,精神立即抖擻起來。她把約川村前來談事都忘到腦後了。
新房東搬進去的日期已經定下來了。到這最後時刻,敬子的種種苦惱猶豫反倒雲消霧散,心神恬然。
昭男彷彿躲避敬子的目光,拿起擠過的檸檬塊又使勁地擠汁。
敬子和川村在銀座分手以後,又辦了兩三件事,不覺日暮黃昏,她走在年底人們行色匆匆的嘈雜里。「昭男到底有什麼話要對我說?」她心裡不安,有時未免與迎面而來的行人摩肩擦身。
這幾根白髮像避人眼目似的,藏在脖頸邊鬈曲的短髮裏面。
昭男似乎也心情舒暢。他叫來服務員,手端著酒杯說:「這個,再來一杯。」
「電話是必要的投資,店裡不安電話,會被人瞧不起,而且聯繫上不方便。十五萬也要。號碼真那麼不好嗎?」
「賽馬我不懂,俊三好像懂。就是那個又漂亮又好強的女人吧?她怎麼啦?」
「沒有。」
白頭髮好像有四五根,也許更多。敬子繞到脖子後面的手臂酸累得拔不下來。
「那就更不方便了。」
敬子哆嗦著嘴唇,用低得幾乎聽不見的聲音喃喃地說:「對不起。」
「是美國客人和一對泰國夫婦。」
「我只是想讓您對當前整個社會的經濟蕭條有個更明確的認識。全家自殺、搶劫汽車、失業大軍……」
幹嗎這麼花大錢修飾自己呢?一點也不心疼。川村想不通,敬子本來就是花容月貌,用不著打扮也標緻得很。這簡直是一種浪費,錢花得太冤枉。
「清幫了什麼忙?賣房也好、蓋店也好,還不是夫人您拼死拼活干出來的。他無憂無慮地上大學,還有什麼不滿意的?!整天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地板著臉。母親的東西,孩子的東西,一是一,二是二,必須分清。不然新憲法規定的父母的權利和勞苦都得不到承認。」
敬子順手拿過黑皮手提包,拿出一個信封。
「沒有。」敬子的聲音卡在嗓子眼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