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怪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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肆意妄為的科學成為絕大多數經典怪物電影的核心,唯一可變的部分是怪物的種類和它們所各自代表的具體的科學方面的恐怖。實際上,梳理一下怪物電影這種類型片的全部歷史,會讓你對整個20世紀人類對最偉大技術的關注產生一種相當不錯的印象。站在全局角度看,怪物電影的經典全集就像是一部龐大的紀錄片,反映了社會最嚴重的恐懼的進化過程。

瑪麗·雪萊的小說《弗蘭肯斯坦》企鵝經典叢書版的封面。

《原子怪獸》(The Beast from 20,000 Fathoms,1953)的電影海報,該片以定格動畫傳奇人物雷·哈里豪森(Ray Harryhausen)所塑造的怪獸效果為特色。
The Beast from 20,000 Fathoms ©Warner Bros. Image courtesy of Photofest.
回想那部早期電影里的場景,一艘漁船被一波神秘的衝擊炸成了碎片,原來是蟄伏於水底的哥斯拉在覺醒。這個片段源自一場真實的海上事故,事故就發生在電影出品的幾個月之前,當時日本漁船「第五福龍丸」的全體船員都受到了輻射毒害,來源就是美國氫彈試驗無意中釋放出來的核微粒。就在那艘虛構的漁船被未知的力量攻擊的剎那,演員們痛苦掙扎的表演是那樣觸目驚心,令你完全無法把這部電影歸為一部空想的災難片。這部《怪獸王哥斯拉》不只是一個套上橡皮衣的傢伙在毀掉一些硬紙片搭出來的建築,它是一群藝術家竭力表現他們感受到的民族創傷。

《禁忌星球》(1956)的電影海報。
Forbidden Planet © Universal Pictures.
《原子怪獸》和《怪獸王哥斯拉》(1954)中的主角怪獸都是史前時期的恐龍,它們都是被當今時代的那些欠考慮的核試驗給喚醒的。《原子怪獸》和其他幾部類似的美國電影或許算得上是首創,但《怪獸王哥斯拉》統統超越了它們,變成了原子時代怪物的一個範例——其部分原因是創作了《怪獸王哥斯拉》的日本人與之前那幾部怪獸電影https://read•99csw•com背後的美國電影人不同,他們是親歷過真正的核恐怖的,他們把他們親身經歷融入了作品之中。
在美國電影中,假想的核試驗開始釋放出各種各樣的巨型怪獸。在1953年的電影《原子怪獸》(The Beast from 20,000 Fathoms)中,一次在北極的核試驗喚醒了一頭被困於冰塊中的恐龍;它逃出來后所造成的巨大破壞遍布了整個加拿大,並殃及美國北部。第二年,戈登·道格拉斯(Gordon Douglas)的《X放射線》(Them!)中釋放的是一群巨型螞蟻,它們是暴露在新墨西哥州的阿拉莫戈多(Alamogordo)地區的核輻射中后發生了變異,這個地方是真實世界中的首個核試驗場。與此同時,日本也推出了電影史上最偉大的也是系列作品最多的怪獸之一:哥斯拉(Godzilla)。
電影中的怪物很少有能與異形奇異的生命周期、多層結構的嘴巴和酸性的血液相提並論的。唯一一個與這種令人不寒而慄的可怕生物比較相似的,是約翰·卡朋特的《怪形》(1982)中那個令人恐怖的主角。沒有哪種描述能準確地形容怪形,它的變身能力能讓它適應任何不利的環境。一旦被發現,它能從軀體上生出瘋狂亂舞的觸手或如剃刀般鋒利的尖牙,這些都是前奏,它最後會變形成一隻人體大小的蜘蛛。砍掉它的頭,那離開了身體的腦袋會用它的舌頭當套索,拖著自己逃往安全的地方,然後又會生出幾隻蜘蛛腿,托著腦袋爬行。而這些全都是在一個場景中發生的!更可怕的是,這個怪形能完美地複製任何活物的形態。起先它偽裝成一隻雪橇犬,後來又變成南極科考站的工作人員,一路上它殺死一個取代一個。
導演本多豬四郎(Ishiro Honda)探討了原子彈攻擊所引發的道德問題,他讓影片中的主人公們裝備了自己的超級武器,一種近似於原子彈的「氧氣毀滅者」(oxygen destroyer),那似乎是阻止哥斯拉肆虐的唯一有效的東西。但氧氣毀滅者的威力很強大,一旦落入了壞人的手中,它給人和動物所造成的殺戮傷害可能比哥斯拉有過之而無不及。與哥斯拉搏鬥的主人公們面臨的決斷——眼前能解救生命的可怕武器在未來有可能會使更多的生命陷入危險的境地——和當年給廣島和長崎投放原子彈的決策者所面臨的如出一轍。

理查德·阿滕伯勒扮演的約翰·哈蒙德(左)給艾倫·格蘭特博士(薩姆·尼爾飾)和埃莉·薩特勒博士(勞拉·鄧恩飾)介紹侏羅紀公園。
Jurassic Park © Universal Pictures. Image courtesy of Photofe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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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異形》中的領銜太空怪獸,由瑞士藝術家H. R.吉格爾設計。
Alien ©Twentieth Century Fox Film Corporation.
《異形》中本來沒有明確是一位「弗蘭肯斯坦」還是一位「哈蒙德」創造出了怪物——但幾乎過了40年以後,雷德利·斯科特又重拾這個系列並給了異形一個創造者,他在前傳電影《異形:契約》(Alien:Covenant)中揭示,設計異形生物的是一個名叫大衛的人造人,大衛的扮演者是邁克爾·法斯賓德。回溯一部怪物電影的前因後果,並將它變成一則寓言,揭示盲目無度地追求科學進步的危險,這麼做永遠都不晚。

1931年版電影《弗蘭肯斯坦》再次發行時的電影海報,這部令人難忘的電影由詹姆斯·惠爾導演,鮑里斯·卡洛夫扮演電影中的那個怪物。
Frankenstein © Universal Pictures.
就是這個「公司」安排了《異形》中神經錯亂的人造人阿什(伊恩·霍爾姆飾)不惜一切代價要保留異形生物的樣本,就算會導致蕾普莉和她的同事死亡。在《異形2》中,從上一部電影的廢墟里撿回一條命的蕾普莉又被他們派回到了那顆星球上,因為他們在那裡再次發現了異形生物。一位令人厭惡的「馬屁精」公司法人(他的醜惡嘴臉被扮演者保羅·雷瑟演繹得淋漓盡致)堅持說這第二次探險是為了營救一群身陷絕境的殖民地居民。他與上次一樣在撒謊,公司的目的還是要取回一份異形生物標本,為的是他們能用它來製造生物武器。
《侏羅紀公園》中的霸王龍和迅猛龍不是核能驅動——它們是基因工程的產物,這部電影反映新一代人們對克隆技術的焦慮,這在整個90年代中期都是新聞和流行文化中的熱門話題。摒棄了瘋狂科學家的原型,斯皮爾伯格把科學家們塑造成了電影中的英雄。《侏羅紀公園》中的問題並非源於科學家,而是出自商人約翰·哈蒙德(理查德·阿滕伯勒飾),他天真地妄圖創建一座恐龍主題公園。哈蒙德的魯莽行為突顯的正是我們https://read•99csw•com文化中對神氣十足的企業家與日俱增的不信任,他們四處鼓吹技術烏托邦會給社會帶來益處,卻忽略了其破壞性。
與大多數怪物電影一樣,惠爾的這部《弗蘭肯斯坦》是遵循了怪物電影核心宗旨之一的一個警世故事,借用喜劇演員帕頓·奧斯瓦爾特(Patton Oswalt)在他的脫口秀專輯《狼人和棒棒糖》(Werewolves and Lollipops)中的精闢描述:科學說,我們只講可能性,而非必然性。
當然,這顆衛星和這隻怪物都是虛構的,但那顆恆星是真實的——這一細節的加入為1956年的科幻電影《禁忌星球》(Forbidden Planet)增加了逼真感,該片由一家好萊塢大製片廠出品,是最早的太空史詩電影之一。這隻怪物是被宇宙飛船C57D發現的,這艘飛船抵達牽牛星4號衛星是為了搜尋一支早年被派出的、已經失聯的探險隊的消息。這顆星球上僅有的居民是愛德華·莫比亞斯博士(沃爾特·皮金飾)和他的女兒阿爾泰拉(安妮·弗朗西絲飾),儘管他們熱情好客,但飛船的指揮官約翰·亞當斯(萊斯利·尼爾森飾)和他的船員們卻頻繁遭到一種充滿敵意的、看不見的力量的攻擊。最後,謎團終於被解開:牽牛星4號衛星上以前的文明留下了一台機器,莫比亞斯博士把自己的大腦連入這台強大的機器里,無意中釋放出了一種「來自本我的怪物」。下面是亞當斯如何向滿腹狐疑的莫比亞斯解釋怪物的秘密:
怪物是來自潛意識,這毫無疑問!……那台巨大的機器,配以12千米長的調速管繼電器,它所產生的能量足以實現全人類的天才創意……這台終極機器可以隨時將人們想象出的任意形狀、任何顏色的形象即時投射為實體,出現在這顆星球的任意地方。任何想法都可以實現,莫比亞斯!這純粹是由思想創造出的。
馬特·辛格
不同種類的恐龍——以及科學上的新關注點——是另一部傳奇的怪物電影的重點:史蒂文·斯皮爾伯格的《侏羅紀公園》(1993)。(以下劇透警告)這部改編自邁克爾·克萊頓同名小說的電影想象出了這樣一個世界,滅絕的恐龍在這裏被重新復活了,它們被安置在了哥斯大黎加附近的一座小島上,那裡變成了一個觀光勝地。在這座獨一無二的主題公園尚未向公眾開放之前,想要確保它足夠安全的投資者們邀請了一支由古生物學家和數學家組成的團隊,以確認一切正常。然而必有一失,技術故障、糟糕天氣,以及達爾文進化論等連鎖反應,讓這座小島陷入一片混亂。

約翰·卡朋特執導的影片《怪形》(1982)的電影海報。
The Thing © Universal Pictur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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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弗蘭肯斯坦的怪物來舉個例子。這個原創自1818年瑪麗·雪萊的作品《弗蘭肯斯坦——現代普羅米修斯的故事》中的怪物,要算是電影中最知名的怪物了,他第一次出現在大銀幕上是在1910年,但直到那部由詹姆斯·惠爾導演、鮑里斯·卡洛夫主演,環球製片廠於1931年出品的電影《弗蘭肯斯坦》上映之後,才奠定了他最具標誌性的形象。傑克·皮爾斯(Jack Pierce)所設計的妝容,把卡洛夫這位英國演員的正常相貌變成了一幅恐怖的景象——蒼白的皮膚,超大的前額,扁平的頭頂,還有穿透了他脖子的那根巨大的金屬螺栓。賦予他生命的人是瘋狂的亨利·弗蘭肯斯坦博士(科林·克利夫飾),此人對扮演上帝一直心懷執念,為實現自己這種瘋狂的夢想,他不惜去盜墓、去醫學院偷屍體,從他所找到的每一具屍體中挑出最好的器官,只為拼湊出一具全新的身體。不幸的是,弗蘭肯斯坦的助手弗里茨(德懷特·弗萊伊飾)弄壞了專門給這怪物用的健康大腦;由於手頭沒有可用的備用品,他偷偷地換上了一顆不正常的大腦。不知情的弗蘭肯斯坦博士把那顆劣質大腦裝進了他的造物的身體里,後來發生的事情大家就都知道了。
最後,發明氧氣毀滅者的科學家用它打敗了哥斯拉,並在這過程中故意使自己與之同歸於盡,這樣就再沒有人能使用他的發明了。他的這種高尚的英雄主義和自我犧牲精神多少為後來的事實所沖淡:哥斯拉變成了一個電影系列,它一再地復活並威脅著日本(後來又保護日本免受其他巨型怪物的攻擊)。不過哥斯拉不斷的死而復生也恰好成為一個完美隱喻,映射了這個時代陰魂不散的核恐慌。正如那些遠古時代的恐龍帶給人類的恐慌一樣,憂慮是不可能被輕而易舉消除的。
天鷹座里那顆最明亮的恆星被稱作牽牛星,它距離地球有16.7光年,亮度是我們的太陽的8萬倍。牽牛星是「夏季大三角」三顆星中的一顆——在GPS出現之前,大三角星一直都是空軍用來夜間導航的標誌。但在牽牛星的一顆很小、很不起眼的衛星上,潛伏著一隻看不見的怪物,它在等待著它的獵物。
在與吉爾莫·德爾·托羅的談話中,詹姆斯·卡梅隆把怪物電影描述為「一場安全的噩夢」。這場噩夢中有不安全的部分,讓我們徹夜難眠的部分,就是怪物背後的人類。如今我們可以把恐龍和流著強酸血液的異形當作是幻想作品而不予理會;我們只要觀察一下我們周圍的世界就能找到確鑿的證據,比人類還要兇殘的怪物並不存在。再次提及,《禁忌星球》與它裏面「來自本我的怪物」為這個概念提供了一個完美的隱喻。這些電影在迫使我們直面這樣一九-九-藏-書種觀念,或許我們每個人的內心裡都潛伏著一隻怪物,它在等待著這樣一個時刻,屆時一種迷途的思想可能會創造出某種可怕的東西。
剔除亞當斯的這番演講中的偽科學部分,人們會突然發現他談的並不僅僅是這隻特別的怪物,他談的是所有電影中的怪物。莫比亞斯的怪物是一個世紀以來,在大銀幕上出現過的各種怪物的一個完美的隱喻。正像莫比亞斯的怪物一樣,電影中的怪物都是來自它們的造主的潛意識。這些造物以造主能夠想象到的任意形狀和顏色出現。電影中的每一隻電影怪物都純粹是思想的產物;都是來自本我的怪物。
《弗蘭肯斯坦》問世后沒幾年,當人們還對它從醫學專業角度呈現的恐怖心有餘悸的時候,第二次世界大戰爆發了。持續五年多的戰爭消耗了世界上大多數的國家的人力財力,最終在廣島被投放了原子彈的第九天後戰爭結束。對核武器的擔憂——以及對人們如果哪天再使用核武器時可能會導致的毀滅的焦慮,在此之後的幾十年貫穿于所有怪物電影之中,並在太平洋兩岸傳播開來,甚至會延伸到未來幾十年。潘多拉的盒子已被打開,內有口噴火焰的怪物。
《怪形》中的怪物,是由備受好評的特效化妝師羅伯·博汀(Rob Bottin)所設計,它仍是迄今為止電影中曾做過的最可怕的特效之一。但怪形能看起來像任何人、甚至是你了解的某個人的這種事實才更可怕,比它那長滿觸手的樣子還可怕——如此一來,南極科考站迅速淪為一個妄想和暴力之地。《怪形》與所有這裏提到過的電影,以及成百上千的其他怪物電影還有另一個共同之處:真正的怪物一直都是人類。弗蘭肯斯坦的造物是一個暴力的不穩定因素,但變成一幫濫用私刑的暴民的是弗蘭肯斯坦的那個小村莊的居民們。哥斯拉或許會把任何擋它路的人踩扁,但它之所以現身於1954年,是因為人類用核彈把它給釋放了出來。同樣的道理放到《侏羅紀公園》裏面的人身上也適用,你幾乎無法怪罪恐龍吃人的行為,它們只是在依照本能行事。那個貪婪的企業家本該想到這一點。
哈蒙德儘管心存些許崇高的理想,但他的動機卻摻入了貪婪性——這是貫穿這個時代眾多怪獸電影的一個關鍵主題。有兩個絕佳的例子就是雷德利·斯科特執導的《異形》(1979)和與詹姆斯·卡梅隆執導的續作《異形2》(1986)。儘管這兩部電影都有同樣的女主角(足智多謀的埃倫·蕾普莉都是西格妮·韋弗所扮演)和怪物(H. R.吉格爾所設計的抱臉蟲和破胸蟲異形生物),斯科特與卡梅隆的這兩部作品卻迥然相異。斯科特展現的是一個太空里的鬼屋故事,而卡梅隆的卻是一個不折不扣的戰爭電影。然而,在不同中又都有一個共同的次要威脅,就是使異形生物的危害成為可能:強大的魏蘭德-尤坦尼公司(Weyland-Yutani Corporation)的冷血商業行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