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上卷 第五章

上卷

第五章

牡丹的母親年輕時,一定是個漂亮的女人。她說:「這件婚事,當初就錯了。牡丹一直不高興。現在既然男人已死,我不願意犧牲女兒的幸福換取費家的快樂。」
「我很高興。他們都那麼至誠。給我們幾天準備準備。你不用趕著回京吧?」
「你們要不要聽徐文長的故事?徐文長可算是個大名鼎鼎的幕僚人物啊。」
他突然興奮起來,說出一個笑話兒。他說:「你們知道兩廣總督葉名琛吧?他和法國作戰,以他的一副名聯兒出了風頭,那就是:
他問孟嘉說:「你什麼時候兒去給你母親上墳?我老了,不然,我真願陪你一塊兒去。我也三四年沒去了。」
牡丹勉強抑制住嘴邊的微笑。
蘇姨媽已然離開,素馨在後面跟了去。過了一會兒,她倆回來,拿著一件長袍兒,一件馬褂兒。
「我算是客卿,我不算他的屬下。他讓我做什麼,我是以客人的身份給他做。這叫做幕僚。我並不辦公,也沒有一定的職務。有什麼事情發生了,我們才研究討論。」
牡丹驚喜若狂,叫道:「白薇!」她倆有一年多沒見面了。白薇是她最好的朋友。是從桐廬特意來看她的,白薇和丈夫住在山水明媚的桐廬。
「他是真正偉大,有遠見。他認為中國必須立即向西方學習,不然一定滅亡。他現在正想發起一項『力學自強』運動。能學習者必強,拒絕學習者,不是衰老,即是死亡。」
「慢點兒說,我一時還弄不明白。」
這時云云(和老祖母住的五歲的孫子),很緊張的跑了進來,告訴他們客人來了。這時已經聽見前院里少女的聲音。云云又跑出去找她們。
她說:「給您——好了。」
牡丹問:「丁媽到哪兒去了?」
素馨說:「說宮廷的事,說西太后老佛爺,別的什麼都行。」
素馨忙著照顧飯食,忙著斟酒。她的臉比起牡丹來,有點蒼白,眼睛像鹿的眼睛那樣溫柔。鼻子像姐姐的那麼筆直,下巴很端正,臉是鵝蛋臉兒。只是,素馨是嬌俏,牡丹則是美麗。牡丹的臉上有一種夢幻般的神情,她兩個眸子突然一閃亮,真令人意盪情迷,畢生難忘。
蘇姨媽看了看牆上的鍾說:「他們現在應當來了。」說著就在一張烏木椅子的藍墊子上坐下。
白薇比牡丹略為消瘦,頭髮的梳法常常改變。現在她的頭髮是向上梳攏的樣式,這是受中國留日女生的影響。她穿著緊瘦的褲子,牡丹的父母對這種派頭兒十分厭惡。她們那等階層中已婚的正派婦女都穿裙子,可是若水卻贊成並且喜愛那種緊身貼肉的褲子。
孟嘉微微一笑:「你看她們把我照顧得多麼好!」
「人家會說話嗎?」
白薇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對這消息頗感意外。
蘇姨媽說:「你去拜會時穿的衣裳都齊備了嗎?」
孟嘉的兩鬢粗筋暴露,因為喝了酒臉發白,所以並沒紅脹起來。一邊微笑,一邊慢慢說:「說宮廷里呀!骯髒齷齟。」
他太太到費家把女兒接回來,為父親的並不願意。母女回到家裡,牡丹歡呼大叫:「爸爸,我現在可自由了。」隨後就說要同堂兄到北京去。自九-九-藏-書從童年,牡丹一直就是一個勁兒橫衝直闖,心裏想幹什麼就幹什麼,不管父親願意不願意。他是急切于讓翰林知道他並不贊成女兒離經叛道的行為。牡丹的眼睛看看父親,又看看孟嘉。她看見父親的態度是畢恭畢敬。因此心想不管梁翰林提出什麼意見,他是一定接受的。
素馨說:「總督大人若讓您寬寬衣,那時您脫下馬褂兒來怎麼辦?我現在給您縫上吧。女弟子按禮應當給老師送禮的。現在就先給您縫縫扣子效效勞吧。」
「張之洞呢?」
九月初,梁孟嘉已經回到杭州。他到福州去,坐了一段船,騎了一段馬,途中經過的山水之美,為生平所未見。海軍學堂的公務完畢之後,已經接近八月底。為了九月初以前趕到杭州,他這樣答應過牡丹,雖然他厭惡海洋,他還是走的海道。
「我想也是。洗的衣裳好了沒有?」
這時牡丹正和母親還有蘇姨媽在一處坐著,她為明日會見金竹,心裏正忐忑不安。
「我當然是偏愛我的上司。在宮廷里,大人物總是互相爭鬥。這兩個人都算得上是偉大人物。不幸的是,李鴻章更為得勢而已。你聽說過那些新政吧——開礦、修鐵路等等。在這方面李鴻章動用起錢來更方便。招商局就是弄得最為惡跡昭彰的一件事。」
大家落座之後,蘇姨媽說:「我若有素馨這麼個女兒就好了。」
「咱們這兒說的話可不能傳出去。皇帝是了不起。對咱們來說,他是皇帝,可是在宮廷里,他只是慈禧太后的侄子而已。日本的明治皇帝比他運氣好,沒有那麼個愚蠢昏庸的老太婆事事掣他的肘。日本的明治天皇和宰相伊藤博文都是極有才幹的人,正全力推動日本的維新大業呢。」
素馨說:「大哥,穿上。我們想看看你當官兒像什麼樣子。」
「這是『六不』政策。憑他這副無人可及的對聯兒,他應當蒙恩賞賜勳章呢。」
素馨說:「來,大家來吃吧。這是一盤蒸鴨子。」她非常輕鬆隨便。下人也來了,但是素馨卻自行安排座位和筷子。云云一直不離開她身邊,老是礙她的事。
白薇的眼睛向歡天喜地的梁氏姐妹瞥了一眼說:「我真羡慕你們姐兒倆。他會給你們找如意的丈夫,那是必然的,你們多會兒起程?」
大家都大笑起來。
牡丹全家還沒有到。蘇姨丈家在城裡的中心地區,由牡丹家步行十分鐘就到。他家四周環以圍牆,高約三十尺,叫做火牆,是防鄰居發生火災后大火蔓延之用的,因為當地街道擁擠,人煙稠密,很多房子四周都建有高牆保護。
「昨天伯母告訴我,您認可這件事不要讓外人知道。別人若不知道,自然不會說什麼,您也用不著發愁了。」
不攻不守不求和
她去找針線來。大家繼續說話時,她在飯桌上的燈光下縫扣子。她先要編成緶子,再把結子很熟練的縫上,然後再燙衣裳。過了二十分鐘,她從廚房裡走出來,又跟大傢伙兒湊到一塊兒。
「金竹來了。他讓我告訴你。你現在在這兒搗什麼鬼?他說他明天九九藏書要見你。我想他是正設法調到杭州來,住在杭州。你要不要去看他?」
孟嘉很安詳的開口道:「伯父,您老人家說街坊鄰居看來不好看,您這話說得對。可是您若想到您女兒跟心裏並不喜愛的公婆老是在一塊過日子,她心裏若是悶悶不樂,事情就另當別論了。我以為女兒的幸福更重要。人也只是活一輩子。」
「不用。生意好嗎?」
孟嘉接著說:「有一次,兩江總督遇到了個難題。事實是在演戲期間,發生了一件謀殺案,總督大人已經按經常公務向上呈報。禮部一位老吏發現這位總督有嚴重失職之處。原來謀殺案是在演戲時發生的,而那時正值皇后國喪期間,依法全國不得演戲歌舞奏樂。而總督治下竟任由百姓演戲,那位總督可能因此遭受革職的處分。總督趕緊求教於徐文長。徐文長思索了一下兒,微笑道:『大人,您願不願受罰俸三個月處分?』他接著說明他的辦法:『我想您只要加上一個字,就可以免了這場困難。』總督大人問他:『怎麼辦呢?』徐文長回答說:『只要添上一個猴字兒。您現在應當立刻再上一件公事,說文書抄寫錯誤。說演戲的戲字之上誤漏了一個猴字。您要說明謀殺案發生在演猴兒戲的時候兒。』猴兒戲只是一兩個猴子戴著帽子,穿著紅坎肩兒,由演猴兒戲的人帶著往各地去演把戲,當然不受國喪的限制。總督照徐文長的主意辦,以處理公文不慎,罰俸三月,如此而已。」
素馨把一個手指頭放在云云的嘴上,說:「嗤!別那麼大聲嚷!」這孩子顯然是被祖父母寵慣了。
素馨不理會她這話,只是跟她說。「你到底要穿什麼衣裳?按禮俗,你最好穿白的。你現在應當是穿孝,免得人家說閑話。」
孟嘉說:「這不是她的錯兒。我記得這個扣兒是在福州時候兒掉的,沒關係,外面穿著馬褂兒,在裡頭,誰也看不見。」
「她回老家了。她要回家養老,已經回杭州的鄉下去了。」
蘇姨媽伸出個白手指頭教訓他說:「不要聰明反被聰明誤。早晚你要後悔。只是為什麼那麼怕成家呢?難道我們女人都是吸血鬼不成?」
牡丹哼出了笑聲,說:「他明白。」
牡丹一直沉默無言。這時她才站起來,也隨著妹妹敬酒。他說:「大哥,告訴他們你的官差,或是北京的情形。」
「我們也怕翰林大人會說你不懂規矩。」
「你必須讓我們蘇家給你接接風。上次你經過杭州,同宗怪我沒告訴他們。實在因為你不常回家,大家都覺得有你這麼個親戚,臉上很光彩。」
牡丹正要洗臉穿衣裳,白薇忽然來了。
大家喝了不少的酒,蘇姨丈說向孟嘉敬酒。每個人都很快樂。於是話題轉到牡丹姐妹上京這件事。他們都同意,若是牡丹一定非去不可,兩姐妹最好一同去。
飯後,大家在客廳閑坐。蘇姨丈又提起同宗公宴翰林大人的事。
孟嘉高高興興的回答說:「我知道,我知道。北京所有的太太都跟我這麼說。你們婦道人家天天不想別的,不說別的。到現在我總算還沒上她們的圈套兒呢。」
九_九_藏_書素馨斥責云云說:「你坐下……坐那邊兒!」
梁孟嘉曾一度至西北一位將軍戎幕中做幕僚。張之洞曾經看見他給那位將軍擬稿的奏摺,對他的才智頗為震驚。他已經知道那奏摺內的事情,原來是那位將軍屢次在叛軍手中慘敗。原來的奏摺上寫的是「屢戰屢敗」。梁孟嘉看見之後,提起筆來,上下一倒勾,改寫「屢敗屢戰」。張之洞從那位將軍手中把梁孟嘉借過來,再沒有還回去,其實是不肯歸還。在過去有好多這樣有名的幕僚人物。有他們在旁輔佐,主官便一切順利,一旦他們離去,主官便出紕漏。除去草擬奏摺之外,他們也協助研究問題,應付危機,制定政策。擔當這種任務,必須有眼光,有機智,而真正做秘書等職員的,只是處理日常公務而已。
孟嘉說:「真不知從何說起。」
天氣日漸涼爽,牡丹正穿著拖鞋在屋裡踏拉踏拉走,手裡拿著一個蒼蠅拍子,各處尋找晚夏的蒼蠅打。在追打一個逃避的蒼蠅時,她得意洋洋的喊:「我可自由了!自由了!你知道這對我多麼重要嗎?」
蘇姨媽進到客廳里來。她前額高,眉清目秀,像梁家的人。她打扮得樸素,但是高雅不俗,穿的是黑褂子,沒戴首飾。她拄著一根拐杖,裹得秀氣的小腳兒邁步時,身子有點兒顫動。
「當然,你說的也有道理。」
「這是個人品問題。就拿福州的海軍學堂來說吧。福州海軍學堂都讓北京大人物的親戚朋友擠滿了。其他別的地方還不是一樣?憑這個樣子要建立一個現代的海軍,我真看不出有什麼門道。一旦有海戰爆發,咱們的海軍打不了半個鐘頭。」(三年後,甲午中日戰爭發生,孟嘉的話竟不幸而言中。在天津,歐洲聯軍竟發現了中國自英、法、德、捷克、日本各國買來的一百萬磅彈藥,全無法使用。有一個炮艇倉卒遇戰,船上只有兩顆炮彈。慈禧太后正用為海軍撥的款項大修頤和園呢。)
「我兒子接著做呢。幾年好,幾年壞的。賺的錢總夠過日子的。」蘇姨丈用手輕輕捋著自己的鬍子,十分歡喜。
「那我就打擾了。我這次來杭州不是公務在身,我是不受官家招待的,跟自家人聚會當然可以。還有奕王爺,咱們的總督大人,是老朋友,我明天要去拜訪他。至於我的本家,我當然樂意見。」
不死不降不逃走
白薇的聲音細而軟,她向牡丹說:「噢,小鬼,你可自由了!」素馨默默望著她倆。
「不。這些年來她照顧我也夠久的了,臨走我送給她三百塊錢。」
牡丹的生活上有這麼一個轉變,她是歡喜非常。昨天孟嘉來拜訪時,雖然是禮貌上的規矩,話也沒說多少,牡丹看見他如約在九月初到來,心裏自是欣慰。孟嘉從福州給她寫了兩封熱情似火的信,她已經深信孟嘉是對她真心相愛,毫無疑問了。
素馨問:「您在張大人手下做什麼事?」
蘇姨媽看了看牡丹的父母,想笑未笑。
蘇姨媽又說:「告訴我們張之洞張中堂和李中堂的事情吧。」
先進來的是梁氏夫婦,後面跟隨著牡九九藏書丹、素馨,還有云云。蘇姨媽站起來歡迎她們母女。大家都不拘泥客套。牡丹的父親走到翰林和蘇姨丈坐的長椅子那邊去。素馨和云云到廚房去了。素馨是蘇姨媽所偏愛的,正如她深受父親喜愛一樣。在過去幾年,因為牡丹不在家,素馨自然見姨媽的時候兒較多。蘇姨媽很喜歡素馨的文靜端莊。她曾經開玩笑說她自己只有兒子,她願把素馨看做她的女兒。素馨在蘇姨媽家裡各屋裡隨便出入,就猶如在自己家一樣。
牡丹的母親說:「她回來我當然高興。我當初曾經答應,不能透露她這次離開婆家就是不再回去。這件事得讓外人慢慢知道。」
兩個人走出了小門兒。素馨並沒覺得意外。她知道一定和金竹有關係,但是並不提起。等身邊沒有別人時,白薇拉著她的手,倆人在背靜的小巷裡慢慢的走。
「恐怕還沒有,真糟糕,我沒想到你這麼快就去拜會官家。我要去想個辦法。」
大家都打算靜靜的聽。
蘇姨媽看了看那件藍緞子長袍兒,認為需要燙。
蘇姨媽笑道:「有這些後輩們在周圍,很好。牡丹回來了,你一定很高興。」她是對牡丹她媽說的。
牡丹的父親對梁翰林說:「我這個女兒與眾不同。當初我並不贊成。但是男女相爭,最後總是女人勝。你不覺得這叫街坊鄰居看著不好看嗎?她至少要等上一年再說。」
蘇姨媽說:「孟嘉,你應當得個教訓。打光棍兒過日子沒有個太太是不行的!」
「當然去。你千萬告訴他我去。明天。」
牡丹的父親曾在本地一家錢莊做事多年,認真本分,十分忠誠可靠。因為儉省度日,把積攢下的錢買了一棟房子。他為全家已經盡心儘力,現在當然希望家裡人對他有一番敬意。但是現在女兒都已長大,而牡丹卻老不斷給他難題做。
「我想你到他衙門去,還是要穿上正式的衣裳才好。」
素馨還是以平常沉靜平板的聲音對牡丹說:「你該換衣裳了。」
她說:「看,胳膊下頭掉了個扣兒。我看丁媽管家也不見得怎麼好。」
「她不跟咱們回北京嗎?」
素馨立起來,手裡舉著一個酒杯,安詳而端莊,她慢慢的說:「敬大哥!我跟姐姐真是喜從天降!我是這麼說,大哥若不嫌我們姐妹愚鈍,就收我們做您的女弟子吧。」
云云說:「你不是有嗎?」
「你看,丁媽一走,我什麼都沒辦法了。」
她倆的目光相遇,彼此仔細打量對方,十分驚喜。兩個人的氣質那麼相像,真是天下無獨有偶,二人親密異常,彼此毫無隱瞞之事。牡丹很佩服她,她的精神,她的機智,做事行動的漂亮。她高興白薇能有若水那樣的丈夫。有些方面,白薇比牡丹更不拘細節,更不重禮儀,也更瀟洒脫俗。過去牡丹一直夢想她能找到一個男人,像若水對白薇那樣了解,二人那樣看法相同,那樣真情相愛。
梁翰林現在住在蘇姨丈家,今天晚上正為他設宴洗塵。因為純是家宴,沒有外人。梁翰林是避免打擾外人,也避免官方宴請,他認為那是苦事。他到了杭州第一件做的事就是拜見牡丹的父母,並且探望牡丹。牡丹九*九*藏*書已經告訴父母梁翰林答應帶她到北京去。父親聽見這消息的激動不安,就猶如女兒不遵名教之禮不在費家守寡一樣。他覺得牡丹和梁翰林進京,實在不妥,應該帶著素馨同去。最後,他說,梁翰林單身未娶,家中又沒有別的女人。素馨聞聽讓她進京,喜悅之下,雀躍三尺。所以大家萬分興奮,話說個沒結沒完,大家都盼望吃晚飯時,當眾再談此事。
蘇姨媽說:「你叫下人端來就好了。」
素馨也很安詳的說:「是,我也去。」
蘇姨丈今年六十歲,臉微長而豐|滿,再點綴上微黃的鬍子。他已經回家養老,兒子在金華照顧他的生意。他對姨甥梁翰林實在誇耀的過甚,雖然他自己姓蘇,孟嘉姓梁,但是有這樣一個親戚,他頗為得意。
誰都愛聽徐文長的故事,他已經成為傳奇式的人物。
伯母問:「為什麼?」
不久,素馨走進來,手裡端著一個大白盤,盤上蓋著蓋子,云云在一旁小跑著跟隨。
蘇姨丈也央求說:「說宮廷的事吧。」
蘇姨媽又說:「還有你自己。孝道並不在祭祀。你若是孝敬母親,就應當娶個媳婦,好繼承祖上的香煙。我已經有兩個孫子,我的將來有了指望。這件事你應當好好兒想一想。」
「現在還不一定。我們要到蘇舅爺家去吃飯。一會兒就要動身。」
牡丹回答說:「對,我可自由了!現在人以為我是來住娘家;可是,我再也不回婆家了。你還不知道我要到北京去呢?」
「姨媽,您別那麼說。張中堂曾經說要給我做媒呢。麻煩的是,每個人都給我物色一個軍機大臣的千金小姐,總之,他們是要給我找個大家閨秀。因為我是個翰林,只有富貴之家的小姐才算匹配。他們總說要門當戶對才行。我是嚇怕了。若說有一等人我實在受不了的,那就是那些專講勢力的一派人——那些與富貴之家結親的人,或是父母有錢的人,自己向來無所事事,只知道裝腔作勢擺架子。也有才德兼備命運不濟而受窮的,但我也看見好多人真不配享受那份富貴。」
她轉身要走時,白薇向她掃一眼說:「來,我只跟你說幾句話。」
孟嘉說:「讓我看看。我必須去官方拜會的只有總督奕王爺。因為在北京的時候兒是舊交。我想明天去看他。」
那一天,在牡丹家暗潮緊張。新寡的牡丹在十天以前,已經由母親接回娘家,母親正是應女兒之請親自去的。母親一向疼愛女兒,也希望早日擺脫與婆家的關係。早就不願女兒在費家過那樣抑鬱寡歡的日子,這種想法,完全和女兒一樣,這麼一來,引起了費家的惡感,也招得牡丹自己的父親十分沒面子。但是母親奮鬥成功,最後的安排終於達成。雖然牡丹把自己的衣物全都帶回娘家,她母親和費家商量好,叫外人看來,這個年輕的寡婦是回娘家小住。在送別之時,費家一個人也沒露面兒,她的行李是由費家的僕人送上船的。
蘇姨丈問:「光緒皇帝怎麼樣呢?」
「梁翰林現在在這兒,他是我堂兄,你還記得吧?我們跟他一塊兒去。」
「這隻是私人之間的拜會。」
孟嘉回答說:「不久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