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會留意的，我可不敢啊。」

「你怎麼不出來拿呢？」

「那就原諒我，把今天這件事忘掉。」

由於叔叔不在家的緣故，瓊娜也自由多了。摩里斯牌的轎車任她使用，她常常開車到市區去，有時候也到辦公室看看。她比以前要活躍許多，也不甘於孤獨和寂寞。

「我不得不承認，你真是一個怪人。你從來不想想，你若對你叔叔好一點，你也許會分到他的財產，甚至成為他的繼承人，但你竟然堅持要還清他供你上大學的錢，他簡直氣壞了。」

「那就告訴我吧。」

少婦抬頭看他，兩眼濕濕的，充滿哀求和情意。新洛一時呆住了。他們的面孔貼得很近，突然她用力吻了他一下。

她突然泣不成聲，倒在他懷裡，「新洛，求你，我好愛你。」

「對呀。」

「什麼事？」

「當然，女人對自己丈夫總是有影響力的。」

「請你記住我愛另外一個女人——請你保持一個做嬸嬸的身份好嗎？」

「瓊娜，拜託，你到底有什麼煩惱？」

真虧瓊娜想得出來！她居然想和侄兒來上一手。她並不是純粹為了情感上的理由，主要為的是，他是叔叔將來唯一的財產繼承人，她就想出這個辦法來保障她的安全，她的兒子，就是他的兒子；再從另一方面來說，她若不趕緊生個兒子，叔叔就會再娶一個太太，她居然想用這種特別的方法來解決她的問題！

有時候她會由旅館打電話給新洛，邀他出去一道吃午飯。通常她約他的時候，總是先行刻意打扮一番。細白光滑的皮膚和妝扮，使她看起來就像二十齣頭的少女。

她懶洋洋地坐在沙發上，身上除了透明的裙套，真的什麼也沒穿，然後她站起來開電扇，又用手拍拍沙發。

「我會盡量幫忙。他也漸漸老了，有時很健忘。你沒有告訴我，你和韓沁一整夜在沙灘上幹什麼。」

「新洛！我對你感到很詫異！」

「真的？」

「是的。」

「當然，這等於說，他不是你的親叔叔，你為什麼這樣固執呢？你也不明白我的處境……你真的是一點都不明白。我多麼希望有一個兒子！」

「你們上哪九-九-藏-書兒去了？」有一天她問他。

整整兩秒鐘，他們四目相投，兩人都清楚了解對方的意思。她的眼睛交雜著迷惑、失望和熱情的光輝。

「沒辦法……拜託，在我手提袋裡。」

午餐過後，她說：「上我房間來吧。我在樓上開了一個房間，我們可以上去談。」

「是你自己，還是我們家的問題？」

「你要先告訴我，你是真正關心我，也肯照我的意思去做，你對我還滿意吧？」

局勢很亂。蔣介石在江西北伐途中，發現了俄國顧問鮑羅廷想藉機利用國民黨北伐之舉，擴大中國共產黨勢力的證據。蔣氏在上海斷然拒絕了「國共合作」的建議，並且明白表示不惜和中共決裂聯盟關係。鮑羅廷到了漢口之後，很多國民黨領導幹部也跟他到了那兒，僭立所謂的「左傾」政府，雙方都宣布代表真正的國民黨。

過了一會兒，她又說，「口紅和梳子，找到沒有？」

她對著手帕擤了下鼻子，再次開口的時候，已經冷靜多了。「我們之間的關係沒有變？」她回過頭看著他說。

他穿上外套，看了她兩回，彎身捏捏她的臉頰說：「我們在家不能這樣，我們要小心。」

「瓊娜，我喜歡，只是……」

「那要看什麼事了。」

「就說你要去看一個病重的親戚吧，隨便說什麼都成，我在南京飯店，一道吃午飯，飯後我們談談，你再回去辦公。」

韓沁已經見過嬸嬸和瓊娜，瓊娜都盡量使她賓至如歸，熱心地款待她、厚待她。雙方各有目的，而且瓊娜和韓沁彼此談得十分投機，倆人居然交上了朋友。瓊娜對於新洛娶一個外國少女，內心感到無限高興。

「海岸附近嘛，她已經答應嫁給我，我也準備娶她，等叔叔回來的時候，你可一定要幫忙喔。」

「還不是和所有年輕的戀人一樣嘛，談情話，接吻。」

「談什麼？」

「我坦白對你說吧……你也許會奇怪，我今天為什麼要你來做這件事。首先，我希望你和我更進一步互相了解。我以為你是害怕，既然你不敢求我，我只好求你了。第二，你對外人亂施恩九_九_藏_書情，何不施給家中最親的人呢？」

瓊娜逐漸說出她自己的想法。「你叔叔沒有兒子。」

「無論如何，我們兩個是家中唯一的年輕人。現在如此，未來也如此。你沒有想過這一點？」

「現在真的沒有別人，我們可以好好談一下。」

說完她就進浴室去了。新洛坐在那兒，不知道她有什麼鬼事情一定要叫他來，像這樣秘密討論。過了一會兒，他聽到她叫：「新洛，把我的梳子和口紅拿來。」

她舉起一隻手，拂拂新洛前額的那一撮亂髮，用她慣有的低音含笑說：「別傻了，前幾天你要我幫忙，你若求我，我當然會幫你，說不定你也可以幫我一個忙。」

她抓住他的手說：「我們可以做好朋友，很好的朋友。」

南京攻陷的時候，一度控制東南各省的孫傳芳將軍部眾，敗的敗、降的降，有些則解散、消失了。其他不在國民革命軍北伐進擊路線上的軍閥部隊，卻仍然僵持不去，妄想伺機向國民革命軍方面討價還價，他們希望合併之後仍能保留自己在地方的勢力，或是裁編到各單位里去。

新洛以為她會生氣，但似乎沒有。也許她真的愛他，或許她現在的心情很複雜。

新洛不想回答。瓊娜看看他，抿嘴笑了。

「你以為我沒有煩惱？」

瓊娜把頭向後一仰。「你是個怪人。」她絕望地乾笑了幾聲。「曾經是山裡的孩子，便永遠是山裡的孩子。新洛，我說得夠清楚了嗎？」

「有件事情我一定要告訴你，而且只能告訴你，非常重要。」

「你不能……我們不能……」

「我覺得很舒服。」他說。

新洛有時候整晚都不回來，直到清晨三四點才回家。他問韓沁，她母親會不會反對，她保證說絕對不會。偶爾新洛也應邀參加愛麗的宴會，但是大部分他都借口婉言拒絕。他可是從來不曾約她出去過。

「希望沒有。」

又過了五分鐘，她穿著粉紅滾白邊的套裙出現了。

「嗯。」

「我愛韓沁，希望你了解。」

「呃……我想可以吧。」

「我意思是說，你嬸嬸對家務事從來不感興趣，她只想救她的靈魂，她伴著她hｔｔｐｓ://rｅａd•99ｃsw•cｏｍ的菩薩——」少婦吃吃笑了幾聲。「我們倆要從頭開始，如果我們互相多了解一點，不是更好嗎？有時候我常想，你為什麼對我那麼冷淡，昨夜我聽到你兩點才回來。我告訴過你，我有失眠症，你不覺得我會有些感觸嗎？我再也睡不著了。我聽到你上樓的腳步聲，我聽到你開燈……我爬起來，到走廊上望著你房裡傳來的燈光……我……」

新洛由口袋裡掏出一根，替她點火，他們的面孔貼得很近。她抓穩他的手，向上望著他。新洛臉紅了，他覺得非常不舒服。

她長長吸了一口煙，他縮回手，她的手也跟下去。她說：「有時候我覺得好寂寞，除了你，不能對任何人說……」

「就這樣？」

「當然，你是我的嬸嬸嘛。」

「我從來沒想過這些。」他真的從來沒想繼承權的問題。

「你別在意，這裏熱死，反正也沒有別人」。

她沒有回頭，仍然望著窗外說：「你不喜歡我？」

「瓊娜，拜託……請你諒解……你確實嫵媚動人，我並不是對你的魅力故意做態……但是……你是我的嬸嬸啊！」

新洛漸漸明白身邊這個少婦的想法了。

「坦白地說，沒有。」

「瓊娜！瓊娜！」他柔聲說著，扶起她的肩膀，輕輕推她。

新洛從椅子上站起來，瓊娜只好放開了。他笑笑說：「你知道，你很叫人意亂情迷。」

「你難道不明白……我們的家庭關係……」

「瓊娜，我喜歡你呀……很喜歡，到底是什麼事？」

「來嘛，坐下來。」

「我明白了，」他對這個女人的想法愈來愈驚訝，「我希望你也能夠明白我為什麼不能這樣做。」

「我自己和我們家都有關係，除非你說你對我滿意，你很喜歡我，不然我不能說。」

她掀起套裙的一角來擦眼淚，新洛連忙抽出一條手帕給她。

「剛剛你還說你喜歡我。」

這是一個大房間，閃爍的陽光由窗外射進來。她走上去，把百葉窗拉暗一半。

「別再提這些了。」

午餐的時候，她沒有談到那件事，不過顯得很興奮，還有些緊張。眼睛四周的皮膚非常光滑，鬢邊的捲髮使她九_九_藏_書顯得楚楚動人。有時候眼睛看起來整個都是黑的。

新洛脫掉外衣，放在椅背上。

瓊娜把眼光轉向窗外，淚珠慢慢沿面頰流下來。

他們有很多話題可談——生意啦、朋友啦、她進城做了些什麼事啦，她尤其喜歡問他有關他和韓沁之間的事情，有時候真叫他發窘。

她這話是什麼意思？到底她說這話是什麼意思呢？是不是她的話里另有含義？從她看他的眼光，以及縴手摸他良久的動作，他一定明白的。他送她上車，然後回到辦公室。

他不知道今天發生的事對他未來會有多少影響。

「謝謝你。」

「外衣脫掉吧，好熱，你要不要洗個澡？」

他還弄不清怎麼回事，她已經在他唇上留下了一個熱吻，他忍不住回吻了她。然後她打住了，平靜地說：「原諒我。我滿意了，我不得不這樣。」

有一天，他接到她從旅館打來的電話，說她有要事，非見他不可。

他們進了電梯，來到三樓，走進門邊。她用鑰匙開了門，在外邊掛上「請勿打擾」的牌子，然後從裏面反鎖。

新洛看出她的意思了。他在家裡見過她各種衣冠不整的姿態，但是這一回已到達極限。她看起來真漂亮，是刻意打扮過的，一個女人穿著拖鞋，又把頭髮放下來紮成辮子，看起來就像年輕的少女一樣迷人，他猶疑不決地上前坐下。

「那就好多了。」她倚進沙發里，把套裙往上拉，眼睛望著天花板，彷彿自言自語說，「新洛，我要向你傾訴一切，你叔叔既不必知道也無法了解的一切。那個老古板夜裡常打鼾，我又是一個醒睡的人，所以常常睡不著——胡思亂想，想著我自己和你們家的未來，等老傢伙過世，就只剩我們倆了，對嗎？」

「你不要洗？真的不要？我可要洗一下，我一早上都在流汗。」

「讓我說下去。我覺得有必要解釋一番，我不知道為什麼，也不曉得自己什麼時候愛上了你，我們每天都那麼接近。我今年二十七，只比你大兩歲。我聽到你說你愛韓沁，心裏好難受，你懂嗎？我很想要一個親生的兒子，就對自己說，如果一定要借別人的種子，為什麼不幹脆用譚家人ｈttｐｓ://reａｄ.99csw•ｃom呢？你叔叔不需要知道。孩子若像你，就具有譚家的特徵，這樣做有什麼不可以呢？你現在總該明白了吧？」

「老地方？是哪裡？」

他感到她頭部的重量輕輕壓在他胸上，她的手臂緊抱著他的身體。這就是瓊娜，一向很冷靜，現在卻完全崩潰了，又弱又纏人，像小孩一樣大哭著，他怎麼辦？

他也回吻，遲疑一下，突然中止。

「我不是你嬸嬸，我只是一個可憐、寂寞的少婦，女人不喜歡乞求愛情，我求了你，你卻拒絕了我。」

國民革命軍已到達揚子江畔，佔領了沿岸地區，部隊已整備妥當準備繼續北伐。國民政府已經在南京成立了，北方仍然存留著極大的反抗勢力，要想完成全國的統一，勢必是兩年以後的事。

「當然，我一直對你不錯，你也是知道的，你認為我對你叔叔真的很有影響力嗎？」

新洛覺得自己將來需要她幫忙的地方很多，所以很謹慎地回答她說：「到老地方去了。」

這問題很牽強，似乎沒有必要回答。

由於叔叔返鄉不在，新洛有時候會在家裡招待朋友，偶爾也帶韓沁回家來吃晚飯，夜晚則在面海的陽台上坐坐，或倆人一道出去。

「別以為我在你叔叔背後說他的壞話，那個老古板，他根本不知道年輕人的需要，我年輕，長得還馬馬虎虎，我也有一個難處……給我一根煙吧。」

「但是我這嬸嬸卻正熱戀著她的侄兒。」

他敲敲浴室門，她開了一個小縫，他看見她身上只裹著一條毛巾，酥|胸半掩。她伸出光光的膀子來接那兩樣東西。

「好吧，」她說，「我現在要回家了。已經逛了一早上，我只是要讓你明白，你要我做什麼我都肯的。」

他怎麼讓自己陷入這樣的局面呢？他承認她外形很美，但是他的教養不容許家裡有這樣的關係發生，倒不是愛不愛她或敢不敢的問題。

他走出去，關上門！長長吸了一口氣。

漳州地方的領導人，為了因應局勢的變化，也對當地重新作了一些安排。新洛的叔叔譚山泰決定回家鄉看看新局面，同時向新的地方政府重新登記他的產業。

「電話里說不清楚，你能找個借口告假出來一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