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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第七章

「我不習慣那樣。」
「沒有理由吃驚啊!現代人假裝欣賞石畫或油畫上的裸體,卻對活生生的人體感到羞恥,沒道理嘛。做個好基督徒,不然就做個好希臘人。基督教文化與希臘文化的混合,給現代文明帶來了災難,使人神經緊張。這是我們繼承下來的無法解決的衝突,像化解不開的感情,這對道德而言是不健康的。你覺得乏味嗎?」
「那是不同哲學的象徵,從某一方面看來,那是一種生活方式。我們對人體應該有更多的尊重,這是十分異端的想法,我承認。我在三毛亞、大溪地、巴戈島上見到過許多人和事。傳教士注入土著腦中的第一個概念,就是人體的不潔。裸體對他們來說不是色情。說到色情,在美國不是仍有以『只限成人』為號召的電影嗎?我小時候,曾對一切事情加以想象。而我以為『成人』一字和『私通』有關,自語源學而言,確是如此。私通是成人做的事情,事實上,所有這類影片都應該標以『限兒童觀賞,成人不許入內』的字樣。當兒童了解成人所謂私通的意思,對他們才有害。你真該讓勞思跟你談談人類心理問題。」
她的感官意識開始發揮作用,她離開的舊世界和她偶然發現的這個小島開始發生關聯。顯而易見,她在中太平洋地區發現了一個歐洲殖民地,由於縝密的計劃和目標,這個殖民地逃過了兩次世界大戰,情形也許就像她讀到過的德國潛水艇船員建立的殖民地一樣。她發現的這塊殖民地,顯然是一個新社會哲學家之流的人的構想。根據她的觀察,此人所採取的路線恰恰與她所熟知、所相信的人世標準相反。強迫妻子每年離開丈夫和孩子一段時間!還有什麼「男性心靈撫慰學院」——顯然相對地也治療了男人心靈的毛病!好新奇、好怡人的設想!還有她沒見過的博物館、文協館——勞思這傢伙到底想幹什麼呢?回歸古希臘的生活方式?古今文明的再檢討?
他長大也不識字。他說實際上他浪費了整個童年,但卻很高興這樣。十五歲的時候,他突然感受到強烈的求知慾。他獲得村中神父的幫助,教自己念書。十七歲時,他跳上了一艘漁船到了雅典。他的進步神速,且不論他所討厭的數學方面的能力不足,他還是很快就進了雅典大學,在大學里,他培養出好問的習慣,但是和同學卻不太來往。同時,他研讀英文、德文和法文,他對外祖父的好奇,也引導他學習中文。此外,又學土耳其文。他從來不玩遊戲,也沒玩過槍。當他進入當地一家小報做事的時候,他仍然貪婪地繼續看書。到了二十三歲,他居然能說動雅典的出版家出版他第一部創作《婆羅門教對畢拉格拉斯之影響》,其中,引申了許多概念,尤其是靈魂輪迴說,或是靈魂轉世說。這本書吸引了當時學者的注意,但卻沒替他帶來大家的讚美或財富,接著他又有一本書問世,《眾神的喜劇》——一本諷刺當代政治人物的書,他的聲望從此建立。二十七歲,他被任命為希臘駐開羅使館的代理公使,然後榮升為正式公使,成為有史以來最年輕的公使而聲名大著。不過,他對古物卻更有興趣,他對法老王的歷史和伊西斯、歐西利斯及硃色拉斯諸神的祭典儀式的興趣,超過他對當代政治的興趣。三十一歲時被任命為希臘派駐聯合國代表,說出了一句舉世聞名的開幕詞:「在這裏擁有世界的希望。」
「但是藥品一定也有用吧?」
阿山諾波利斯鬆了口氣。
在開羅的時候,他和一位他深愛的希臘女郎結婚,她卻婚後不及一年時去世了。他沒有再婚。他追隨希臘read.99csw.com先哲畢達哥拉斯,成為一名隱士。他什麼都試過,包括齋戒和素食。然後他到東方旅行,由於未能進入中國大陸,他就在日本京都附近的一座寺廟裡研習了兩年,深深被佛教禪宗思想所迷。給他印象最深刻的地方,就是巴厘島。那地方的人依傳統而生活,只是西化的印尼政府,受了西方基督教「人體不潔說」的影響,強迫天真的少女、少婦遮起了她們的胸部。其他創造性、藝術性的天分仍然存在,並且非常活躍。巴厘對他的思想影響頗深。
他們就計劃一個新殖民地,不是暫時的避難所,而是永久的安居地,在那裡他們可以開創新生活。勞思完成了全部設想。使科學進展暫時延緩,阿山諾波利斯也同意。那一定得是個年輕、新鮮、有生氣的社會,像古希臘一樣。阿山諾波利思非常熱心。是的,他剛好知道這麼一個遠離貨輪航線的小島,沒有什麼商業價值,制伏土人應該沒什麼問題。有幾百個人加入他們,最好是結過婚有小孩的,而且最好是希臘人。他們將要攜帶些工具、馬達、原料、工匠、幾個科學家和醫生一起同去。他們也要有小麥的種子、玉米、甘蔗、煙草——他相信煙草可以在那裡生長。噢,對了,還有酒。那邊亞熱帶有的氣候與希臘相差無幾,他相信他們可以種植葡萄,當然還有牛、羊。
「嗯,譬如說裸體,我感到震驚。」
勞思三十二歲以希臘駐聯合國代表身份退休,隱居起來。一面內省沉思,一面閱讀在一般圖書館中難得見到的古代珍籍。他的外祖父是中國人,在西西里島的塞拉鳩斯從商,他的父親是希臘人。他的外祖父實際上是個文盲,像其他無孔不入的中國商人一樣,橫過西伯利亞,滲入世界上每一個隙縫和角落——德烈斯登、柏林、巴黎、西西里、阿爾及爾、巴爾幹、剛果——完全沒有領事館的庇蔭。當拿破崙被放逐在聖赫拿島的時候,有些商人也在島上。他極年幼時就死了父親,母親則改嫁給一位克里特島上的農夫。年幼的他就在此地長大,當地的古廢墟和鄰人告訴他的米諾塔斯(人身牛頭怪物)故事,大大激發了他的想象力,這一點和他只接受了部分西歐文化有很大的關係。從牧羊者中赤足長大,灌輸了他堅忍獨立的精神,獲得自足與自信,在他內心充滿了田園、溪流的大自然之美,一種獲自單純的力量,使勞思的心靈遠離當時流行社會的矯揉造作。
「你說百分之八十?」
「真是個好主意!」阿山諾波利斯早就聽說過勞思的盛名,仰慕他,並且已見過幾次面,「戰爭就要來了,任何有眼光的人都看得出來。你是個哲學家,但我卻是個講求實際的人。我想,等戰爭爆發后,我再靠船運賺個幾億應該不是件難事,但另一方面,我也可能隨時在放射線下化作塵土。這是個很實在的選擇。我喜歡這個構想,再多活幾年,在遙遠安詳的地方度過我的余年。也許有個隱秘樂園呢。事實上,我一直想退休——非常想——而做些其他的事,一些別人從沒做過的事。」他說著發出雄渾、粗獷的笑聲:「如果你有什麼異想天開的妙想,就告訴我。否則,我是不會有興趣的。如果沒有人對逼近眼前的戰爭想出什麼點子來,就讓我們倆想吧!」
阿山諾波利斯正是這種人。他早在十五六歲的時候,就身無分文地隻身到了南美洲。他說他要在三十歲以前成為百萬富翁,而他在二十八歲以前就做到了。他成為一大船隊的主人——其實是好幾個船隊——許多艘貨輪來往於世界七大洋,他已得到他九九藏書所想要的。一個億萬富翁,希臘古物和史特笛瓦提琴的收藏家,擁有不少大廈和遊艇,四十多歲時,他已經完成了他一生的野心。他甚至買下了一個國際知名的賭場,並且資助一芭蕾舞團。他已打算在四十五歲的時候退休,好好享受一番。這就是勞思所找的人。
「我只能告訴你我們是怎麼開始籌備的。我是深受勞思的話所吸引,因而簽名參加的人之一。我們是在雅典的一家酒店裡偶然碰到的,至於殖民地的構想和他的目標,你應該去問他自己。他是個迷人的談話能手,他有辦法讓你分享他的想法,一步一步誘導你到一個只有他自己才知道的結論上去。他簡直是充滿了各種概念與構想的魔鬼,能洞穿事物的本質,充滿了強烈的異教徒氣息。他探究一切,不認為世上有任何理所當然的事,常把古老的真理化為新的反論。他引述《舊約》遺道書說,天底下沒有新鮮事,什麼話古人都說過了。他是個相當大胆的人,他和阿山諾波利斯都是非凡的人物,只有這種人才設想得出這麼大胆的計劃。」
他飽受幻滅之苦,辭職隱居起來。技術上說他辭職是不錯的,他確實提出辭呈。但也有傳言說他是被希臘政府召回,或者暗示他辭職,他才請辭的。那是他在紐約的一個對內俱樂部發表演說之後的事,當時有許多社會名流和外交官的太太都在場。他的演說是無懈可擊的,他的思想引人深思——一向如此——他對人類的進步,做了一番哲學性的檢討。他否認人類的進步。他說,在談到進步以前,最好要先找出自己的方向。演說到此,一切很好。然後他犯了一項社交上的錯誤,有損外交官和雅典政府代表的身份。他說:「人類一直向前走,卻漫無目標和方向。文明染上一種叫做『射|精不止』的新毛病。」這句粗魯的雙關語,被認為是低級趣味;年輕的外交官太太聽了哧哧偷笑,年長一點的則皺緊眉頭。勞思於是被召回去了。
艾瑪·艾瑪由眼鏡後面抬起雙眼,嘴角露出滿足的微笑,彷彿回想到很久很久以前的某件快樂、奇怪、不尋常而又冒險的事情。
「告訴我勞思的事情,你們這些人是怎麼來的?這一切到底是什麼——一個烏托邦嗎?」
「正好相反。」這殖民地意味著一些年代久遠、古老的東西。人類的社會一下倒退了好幾世紀,你知道,在社會進步中,我們流失了某些東西。由於工業化,人類改變了很多,這就是勞思感到有興趣的一點。人性不再完整了,有些東西失落了。人類原始而豐盈的人性被禁錮、壓榨、脫水,在角落裡皺縮成一團。勞思就是要找回我們所失去的,更多一點生命,更多一些想象,更多一些詩歌、陽光、固有的自由和個性,這些就是勞思想找回來的東西。「這個社會是否使你有非常希臘的印象呢?」
在最後一刻,阿山諾波利斯因想到日後現代藥品之不可得而害怕起來。他與現代經濟組織——使他富有的組織——不和,但他對現代醫藥卻無條件地崇拜著。他們不可能攜帶夠他們一輩子用的藥品。在這一方面,隨行的卡德莫斯醫生曾向他提出保證。緩瀉、奎寧、盤尼西林和一些止痛劑就夠他們用了。
「那又何必建一個殖民地呢?我還以為有什麼新的意義呢!」
經過十年的流浪和蟄居,一個殖民地的構想,慢慢成形、成熟。他並非十分反對物質進步,他只是反對過度的進展會殺害人類本身。他仔細研究過自工業革命兩世紀以來的歷史,他確定人類失去的和得到的一樣多。失去的究竟是什麼呢?他發現,對這個問題,很少學者深read•99csw•com入研究過。有一件事他能確定的是:物質研究越來越進步,人類受到的注意就越來越少。人類個性改變了,他的信仰也改變了,人類與大自然的關係也改變了,人類自我在社會上扮演的角色也不同了。自精神角度而言,人類越來越貧乏。他漸漸失去自我。機械的進步應該暫停一下,已經有的已經不錯,也很足夠。他要花點時間想想別人沒有想過的問題。與人類生活行為有關的哲學到底怎麼了?他發現,哲學留下來的東西只是哲學的歷史而已。哲學家是否該將十八世紀人類遺留下的問題重新拾起呢?他需要時間思索,重新追溯失去的價值,找機會看看人類若有幸換一個環境,該是什麼樣子?他需要一個遠離現世的殖民地。
「我確實認為這兒多姿多彩。」
「你願意放棄一切你所擁有的,忘掉你的船隊、別墅和一切,而藏身在世界一角落——比如說南太平洋某地——重新開始另一種生活嗎?」勞思說。
「哪些呢?舉個例子。」
他早該知道,聯合國只是個世界意見的討論會場,所有的含義也只是如此。他自己是完美的演說家,別人演講時卻一路睡到底。他確知波蘭代表要說的,蘇俄代表已經說過了,波蘭佬卻要花一個半小時再說一遍。每一位代表都想表現一點學者風範和愛好和平及正義和國際性人類友誼的理想,他十分厭煩。他看不起外交官的演說,覺得和雞尾酒會裡的香腸、馬丁尼酒差不多;對幹練的謀略、低聲密談的討論、互相支持的交易,與缺乏力量的決議並沒有多少敬意。聯合國聲言要阻止戰爭,結果只漂亮地解決了幾場小紛爭和邊境衝突事件,比如在小國中,打傷了幾個公路警察啦……等等。這些帶給各國代表們一份滿足和成就感,使他們握更多的手。許多健康和衛生、控制白奴運輸方面的活動,給大家帶來的事情正在做、進步業已完成的幻覺。至於說阻止大型戰爭,聯合國一點都無能為力。它的目標並不在此,也不幹聯合國的事。勞思認為,聯合國能夠阻止毒品交易、流行病和飢荒——它能阻止任何事,甚至連排水溝都擋不住戰爭。它並不是世界性的政府,沒有制定世界法的機構,也沒有執法的手段。它只不過提供了一個絕佳機會,讓各強國代表們聚集一堂,暢談他們不同的觀點。有些國家必須遵從多數的意願,大國則不然。這就是階級,一種十分受用的感覺。你不必捐棄一點權利或尊嚴,世界仍照樣進展。勞思發現,聯合國的價值只是一種道德力量,但是單靠道德力量是不夠的。它欺騙了許多人,卻騙不過慧眼獨具的勞思。
尤瑞黛已經覺得康復了,心裏的波紋也已經平復。
阿山諾波利斯遠至弗隆納去找一個提琴製造家。當他在拿波里的公司把這個消息傳出去的時候,應徵者蜂擁而來。阿山諾波利斯一向喜歡義大利人,喜歡他們的歡樂和好客。勞思喜歡義大利人則有他私人的理由,他們不喜歡戰爭,熱愛家庭。但是他們必須拒絕二十個來自梅西那的理髮師,他們哪可能有那麼多頭髮要剪?他們一共挑選了五十個義大利人,甚至有人謠傳他們是要去尋寶。勞思自己忙著挑選一萬二千冊書帶去,他說動了雅典大學科學院院長阿提模斯博士和他們一起走。因此除了斑鳩、羊和橄欖外,船上還裝了成箱的書、科學儀器和四架鋼琴。
卡德莫斯醫生是一流的醫生。他早就準備答應和阿山諾波利斯一起來了,阿山諾波利斯知道他作為一個研究學者的名氣更甚於開業醫生的知名度。
「一點也不,請繼續說下去。」
「不,」九*九*藏*書她說,「別用那個字眼,別在勞思面前用這個字。烏托邦有空幻的意味,像是某個夢想家,夢想改變人生,照自己意願改革生活的虛幻計劃。如果你把這個艾音尼基人的殖民地說成烏托邦,勞思會生氣的。所有社會學家的實驗都失敗了,有些計劃甚至根本無法付諸實現。看看柏拉圖筆下的妻子與子女的社會,人種改良和哲學家國王。他只是為了自己的愉快,而寫下了個理想的國家該如何如何,我認為他並不真想見到他的理想國真正存在。正如你也知道的,他在西西里島的戴奧尼撤斯王那兒運氣並不好,因此他回到雅典教書。勞思是個十分實際的人,他說,所有的烏托邦都因對人性的假定太多而失敗。要一個人寫一本書說,我不喜歡人中的這一點——好吧,我要改變它,這是太容易了,一個沒有階級的社會中,國家凋零了!我們從實例中看到,他的門徒發現建立歷史上最專制國家是必要的——為了使在位的人繼續保有權力。一個沒有階級區分的社會,大家情同手足,一起致力於公共的福利!父母子女的親情被更高形式的忠誠所取代!人民為國家而努力工作,不是為個人利益!不管什麼時代,人若捉弄自然,自然也會還以顏色,而且加倍索回代價。不,勞思頗為自己的保守而自豪。假如這世上還有一樣被他了解且尊敬的東西,那就是人性。他從不試圖改變它,只因為他了解人性是無從改變的。一個哲學家的首要責任,他說,就是要毅然面對人性,作最好的利用。他有中國人的血統,他不想改變這一點。還有些人你沒見到,否則你不會將此島稱為理想社會,還差得遠呢!唐那提羅神父、利斯帕思和其他的人。我跟你說過伯爵夫人、奧蘭莎和亞里士多提瑪。我們一點都沒改變,是不是?你讓波文娜告訴你關於喬凡尼的太太裘安娜的事情,聽了你真會以為你又回到那不勒斯了。生活就是這樣才多姿多彩,才迷人。」
就在這個時候,世界各報登出了希臘商業巨子——阿山諾波利斯乘「世外桃源號」遠赴南太平洋探險的消息,目的地沒有透露。次年初世界大戰爆發,大家已將他和那一群同行的男女遺忘。
「你正要談勞思和他怎麼開始籌劃這塊殖民地。」
「你指那些藥丸嗎?」當阿山諾波利斯問卡德莫斯的時候,他反問說,「你是個聰明人。我必須向你坦白,那些藥丸只是醫藥界對病人的讓步,他們非吃點葯才會覺得快樂。他們總要求醫生,『醫生,想想辦法吧!』除了塞給他們一些藥丸,我們又能做什麼呢?一個醫生的最大能耐只是把病人的身體置於最容易複原的狀態,藥丸通常只能減輕病症;正確的食物、休息和健康的生活方式——這才是治病的良方。我們對病人說的第一句話就是,上床躺下休息——對吧?我們永遠不會叫病人亂跑亂跳。躺下去,我們說,躺下去。」
「我以一個人類學家——人類的研究者——的立場而言,我對人類的心理習慣、心靈反應和宣洩,深深地感到興趣。這個赤|裸——你認為那很色情嗎?」
「你還沒見到安德瑞夫·索馬瓦未屈王子呢。他真是羅曼蒂克的人物,比小說還要傳奇,若不是我認識他本人,我真會以為他是從小說里走出來的人物。不,生活仍然不變;人性也依然在我們身上,一點沒變,十分豐富。」
「是的,百分之八十。你喜歡數字,所以我告訴你數字。另外百分之十五是藥品之助,專門的藥品。另外百分之五是治不好的,不管有沒有葯都一樣。在大部分病例中,藥品只是幫助身體抵抗疾病。只要有機會,身體read.99csw.com一定會抵抗的。絕症當然治不好。反正病人過了一段時間就會慢慢複原,沒有明顯的原因,也不用藥。這是一切奇迹治病的科學基礎,佛教或基督教都一樣。功勞則歸於祈禱或藥丸——這是看病人的願望了。此外,現代生活中,有一半疾病是得自擁擠的城市生活和現代事業生活的緊張。這樣一來,現代人百分之五十的疾病都可以自動絕跡。世界上沒有一種東西比得上陽光、新鮮空氣和健康、悠閑的生活方式,這些我們都可在島上充分獲得。健康的生活方式比世上所有的藥物更能保障生命,你想,考卡西的農夫為什麼經常活到一百歲?不必了,只要充分的陽光和蓖麻油就足以應付島上最嚴重的疾病了。」
「你真使我吃驚,阿山諾波利斯,大約有百分之八十的病是自己好的,不是醫生的功勞。」
「非常希臘化。」
有一天,他走進阿山諾波利斯的辦公室,把他的構想告訴他。在他看來,阿山諾波利斯是個合適的人。除他而外,沒有別人能負擔得起這樣的探險,自日益受到戰爭威脅的摩登世界優雅地撤離。那時候,阿山諾波利斯才四十五歲,僅比他年長几歲而已,穿著講究,文雅、機敏、樂觀、實事求是、有決斷,喜歡做不尋常的事,身心雙方都很活躍。只有極有膽識的人才能接受勞思的創見,才能拋棄一切,到一個遙遠而不為人知的世界,開創一種新生活,甚至是一種新的文明。
社會上默默流傳著一個消息,商業巨子阿山諾波利斯正在徵召一群男女,要到遠方去定居。他們花了六個月的時間,努力做各種遠征的準備。問題複雜得嚇人,也多得嚇人;像準備諾亞方舟一樣,但很刺|激。他們倆人都受到柏拉圖式狂熱精神的啟發,簡直把自己想成被高度冒險精神引誘的海盜。「世外桃源號」開始起航。許多牧羊人、農人和漁夫都簽約加入了行列。沒有年輕的叛徒,沒有長發的藝術家和紅襯衫。勞思堅決認為,若沒有好廚子和音樂家,生活也就不值得過了。勞思很用心尋找廚子,以維持島上優良的烹調傳統。這可不是一個隨隨便便的項目,美酒、歌唱、美食和美女,構成了舒適生活十分之九的條件。勞思追求藝術,藝術在他心目中佔了極大的分量。他試著把生活簡化到最基本的條件,但他沒辦法脫離美食、一張好床或提琴的音樂。勞思是個複雜的人。
「那是在一九七四年,第三次世界大戰爆發前一年。」艾瑪·艾瑪開始追述這塊殖民地的起源。當時她正旅居希臘,想研究古希臘殖民地愛歐尼亞牧羊人的民族心理,以及有多少古代的神話被保存下來,又有多少被根絕或移植到基督教文化中。她研究得越來越深入,終於了解到地中海盆地附近的男女神祇、宗教儀式和神話主題在文學中往往互相借用。她待了兩年,在那兒遇見了勞思,當時他已年近四十,正當盛年,但已經是一個曾有過非凡事業的退休外交官了。他有張傑出的臉,濃黑的雙眉,寬闊的顴骨,炯炯的雙眼和不尋常的長耳朵。並不英俊,但使人一見難忘。是個沉默的、超然的人性觀察家,當他談到一個題目時就滔滔不絕,充滿雄辯和懾服人的力量,音調溫和而鎮定,正符合哲學家的樣子。如果他的想法大胆,他的音調就平靜而充滿冥思,間雜著活潑俏皮的智慧。艾瑪·艾瑪那時早已經聽說過他,他的自我退出外交圈和十年的退休生涯,他建立起了奇妙、有創見和任性天才的名氣。當時艾瑪·艾瑪已是位著作等身的教授,只跟他談了不到十分鐘,就對他的想法著迷了,當然其中也加上她自己獨創性和獨立性的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