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要咖啡嗎？」服務周到的女主人問。

「我是聽貝倫妮絲說的。」可洛兒說。

「這不是私人的問題，我是反對他的原則，他和異教妥協的態度。這是相當嚴重的原則衝突，牽涉教會。我晚上曾經捫心自問，我承認自己有點討厭他那種滿足的笑聲，他對島上萬物的自得態度。」

「你一定要來看看博物館，我在那邊工作，你知道。」

「好極了。」

「夠令人生氣的，他和家裡的泰諾斯女僕歐娜有染。他不顧廉恥地繼續下去，歐娜也不在乎。她有什麼好擔心的？她還當著克莉門的面誇耀這件事，非常自豪。女孩子感到自己對男人有魅力，自然很高興。他太太苦勸他，他就動手打她，她說歐娜不走，她決不回家。可憐的傻瓜！我想他永遠改不好。貝倫妮絲大罵了一頓，他默默地接受了。他需要一個踩到頭上的太太，克莉門對他太好、太溫柔了。」

「是的，就連你說的半人半猩猩也有。他像我你一樣，也是上帝的子民。」

話題轉到這方面，使神父又驚又喜。大家——也可以說是多數人，如勞思、優妮絲、菲利蒙，只有伯爵夫人例外——都有點反教會的傾向，心靈和思想是異教徒。神父並沒有喝醉，不過，在喝了幾杯「基督之淚」后，精神很輕鬆。這時他的面孔泛著快樂、滿足的光彩。

「什麼閑話？可洛兒告訴我，歐克色斯https://read.99csw.com又打太太了，她到修道院去，這次還把小孩也帶去了。」

「你會知道，」菲利蒙快活地說，「實現人類夢想吧，也許。找機會過一種舒服、簡單的日子。聽說這是舊世界中最困難的事。我是這裏生的，簡單的生活，保持自我的機會——這大概就是勞思的打算吧！你去問他。」

「罪惡的問題仍在我們心中。」勞思插嘴說。

神父開腔了：「你們大家對這個可憐的傢伙太嚴了一點，世上沒有一個人會卑下到心裏沒有一點善根的。上帝慈悲為懷，使每個人都有靈魂。」

「不了，謝謝。」

「導火線是什麼？」

「如果你肯賞光，我很高興陪你去。只希望你不要太挑剔，用太高的標準來批判我們。偉人是我們永遠趕不上的，我們面前的水準太高了，使我們覺得自己好卑微、好渺小。看看那尊愛神像！現在沒有人雕得出來。我們沒有對形體和精神的那種感覺，因為我們沒有古人那種眼光，這要發自內心才行。」

艾瑪·艾瑪默默坐著，注視著這一段談話和流露的情感，很有意思地發現原來神父也具有凡人的心性。

「我是靠國家資助，用公家的錢。」

「你會接受奧蘭莎的邀請嗎？」唐那提羅神父坐在尤瑞黛身邊問道。

「那麼來吧，可洛兒，坐在尤瑞黛旁邊。」

「你們在討論什麼九九藏書？」

「她是不是想要離開他？」勞思用關切的語氣說，「這些打老婆的人！他們什麼時候才長大？」

勞思的黑眼睛閃了一下，表示抗議：「我沒有那樣的計劃。我不想逃避什麼，更不想逃避人性。我們只是一群可憐的凡人，在我們所能了解的範圍內，力求過一種簡單、快樂、有創造的生活。我知道會有困難，你把兩女一男或兩男一女放在小島上，人性的問題馬上就發生了，更不要說有那麼多男男女女的社會啦！你見過『舊世界』那些嶄新漂亮的醫院——有紀律，有條理，乾乾淨淨。你以為那種地方是人類理性和秩序的極致。我告訴你，那是騙人的，裏面實際上洶湧著愛、恨、忌妒和野心。放一個漂亮的護士小姐進去，看看有什麼結果。再看樸素的科學吧，客觀，有冷靜的分析性，不帶情感——你不知道科學進展中高度的職業競爭的忌妒。事實上，你能在人類社會中計劃一切——生產、分配、糧食、人口——但是你不能計劃人性。你承認自己不大喜歡亞里士多提瑪神父吧，也許？」

「我相信我會的。」尤瑞黛答道，她沒抓住他談話的主旨。

「那麼，我有榮幸請你去吧？也許是明天，或者後天，隨便你要那天都行。如果你搬去奧蘭莎那兒，只要叫可洛兒告訴我一聲就行了。」

「只是基督的待客之道。我相信，是天意引九九藏書導你踏上這個小島。你不覺得奇怪嗎——簡直難以解釋——美國有一億九千萬人，你卻被上帝選中來到這兒？」

勞思笑了：「你們看，可洛兒已經學到不少人生的經驗和對付男人的辦法。可洛兒，告訴貝倫妮絲叫他去教堂。唐那提羅神父，你最好把他心中的魔鬼嚇出來。告訴他，他體內有惡魔。告訴他，他會被詛咒，被永恆的地獄之火焚燒。嚇嚇他，他心理上還是小孩子。我想你不必用什麼特殊的天罰，永恆的烈火，咬人的蟲，滿地的蜈蚣、蝎子，活炸他的油鍋——任何一樣都行，盡量說得可怕一點。他是胖子，就說他的肥肉會燒得四處飛濺，把他嚇乖，鞭笞他的靈魂。他需要的就是這種宗教，不是別的。」

菲利蒙年輕、無憂無慮的臉上留著兩撇整齊的鬍髭，他帶少女走向尤瑞黛，義大利神父的話正好被打斷了。可洛兒坐在沙發中間，菲利蒙站在尤瑞黛前。

「貝倫妮絲告訴我，他出現在學院里，喝得酩酊大醉。學院的人都不喜歡他。貝倫妮絲說，她不得不照顧他。畢竟夫婦吵架的時候，雙方的話都可以聽聽，我們女孩子比較容易對男人的立場採取寬大同情的態度，女人也和男人一樣常常犯錯。對歐克色斯的例子，我們只好容忍他、遷就他。貝倫妮絲大大訓了他一頓。說他若再不改過，學院就不歡迎他了。」

「是的，能有九*九*藏*書機會輕輕鬆鬆地工作。沒有人規定我做什麼，或者什麼時候要完成一尊雕像。勞思說，只要我高興，我可以雕個五年或十年。這種心情妙極了。我非常感激。但是，當然這是產生偉大藝術品的唯一方法。如果我雕出的東西能有那尊愛神像一半的魔力，能有那種心靈和感官的美，我真願意花十年的光陰。」

菲利蒙轉到另一個圈子去了，他們那邊談得正起勁，優妮絲那又低又快的聲音隱約可聞。

「而且很高貴。」優妮絲說。

「也許會，我要考慮一下，你們大家都好客氣。」

「你不喜歡他。」

「我很想為歐克色斯雕一座頭像，」菲利蒙說，「禿頭，一小簇頭髮，寬大的肩膀，一張貓頭鷹和驢相混合的臉——也許加上驢子的身體——古希臘人就會雕這種像。一定很迷人，可以提醒大家人類靈魂進化的創段。」

「哦，他在霧裡散步呢。」伯爵夫人懶洋洋地說。

「你不必賺錢謀生嗎？」

「你真該看看他在文協館方場所雕刻的阿山諾波利斯雕像，就在博物館隔壁。」神父加了一句。

「那個半人半猩猩的也有靈魂？」菲利蒙插嘴說。

「聽說你是雕刻家。」

「想要做。」菲利蒙的語氣誠摯而自然，輕快又活潑，「目前正在雕刻一條建築用的飾帶。」

「我會很樂意的。事實上我覺得好睏惑，甚至非常感動，太平洋中居然有一座博物館和一座文九-九-藏-書協館。你們在這兒想幹什麼？」

這時菲利蒙進來了，和可洛兒手牽著手。他們都在笑，少女的眼睛也含著笑意。年輕的里格和優妮絲、伯爵夫人和勞思坐在另一個角落裡。

「你們笑什麼？」艾瑪·艾瑪問道。

「我沒有不喜歡他，我個人沒有。」

「我希望你在島上過得愉快。我還希望你常來看看卡士提利歐尼伯爵夫人。她來自一個很古老、很虔誠的家族。我相信，你會發現她是個誠懇、好相處的朋友。」

「雖然他是個脆弱的弟兄，行為甚至可以算是卑劣了，我仍然要說他是上帝的子民。我們必須承認，大家心中都有罪惡的成分。即使在泰諾斯島上，魔鬼還是和我們在一起。」

勞思說：「如果你精神上的鞭打無效，我就叫王子鞭打他的身體。王子殿下呢？」

「我不是說安德瑞夫王子的壞話，他是基督教會的有力支柱。不過，我覺得他不是那種你該太接近的人物。我並不是要左右你的看法，而是……」

「你真寬宏大量，神父。」伯爵夫人寬容地說。

「哦，只是閑聊。」菲利蒙答道。

「好吧，說人類的罪噁心仍與我們同在。你計劃，勞思——不是嗎？——島上會充滿秩序、美、理性與和平，一個古典的完美社會。是不是這樣？」

「被選中？你太恭維我了。」

「你工作一定很快樂。」

「你先告訴我們你聽到的閑話。」伯爵夫人把長煙筒拿下來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