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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第十章

斯特瑞塞不知他在講些什麼,因此幾乎是急切地問她:「你有道德感嗎?」
「哦,我希望他能堅持到底!」巴拉斯小姐說,「但是他最多只能容忍我。他不明白,一點兒也不明白。他這人很討人喜歡。他是個妙人。」她重複道。
斯特瑞塞剛才看見巴拉斯小姐孤孤單單地在那兒走來走去,他以前還從未看見一位女士在聚會時會這樣。此時她聽到小彼爾漢姆說的最後那句話,便加入了他們的談話。她剛走近能聽到他們的對話的範圍時,便開口談話,她還透過長柄眼鏡,看見了所有她感興趣的東西。「可憐的斯特瑞塞先生,你管的事情未免太多了!」她又高興地說道,「可是你可不能說我沒有儘力幫助你。我已經把韋馬希先生安頓好了。我讓他和戈斯特利小姐一起待在屋子裡。」
「哦,不,他一點也不知道這個情況。這就是在這個地方的好處,你聽不到任何人談論政治。我們不議論這些。我是說不對各種各樣的可憐的年輕人談。然而這個地方仍然具有如此魅力。就像是空氣中有什麼東西掩蓋了我們貧乏的知識。它使我們全都回到了上一個世紀。」
她旋即回答:「她十分動人。她完美無瑕。」
「查德愛上了女兒?」
他這番話使得斯特瑞塞再度陷入沉思。有些人的臉他幾乎一點也看不明白。它們究竟是可愛,還是僅僅是陌生?他可能不會去談論政治,但是他懷疑其中有一兩個波蘭人。因此他便向他的朋友提出一個問題,這問題自從他見到小彼爾漢姆后便一直在他的腦海中盤旋。「德·維奧內夫人和她的女兒到此地沒有?」
第二周的星期天是一個晴朗的日子。查德·紐瑟姆在這之前就已經通知他的朋友他有所安排。他曾說過要帶他去見偉大的格洛瑞阿尼——這位先生每個星期天下午都在家,在那兒多半不會像在其他地方那樣遇到一些枯燥的人。由於某種偶然原因,該計劃未能馬上付諸實施,現在倒可以在更愉快的情況下以償夙願。查德談到這位著名的雕塑家有一座別具一格的古老的花園,值此春光明媚、天朗氣清之際,這花園更是迷人。他還提到其他一些事情,這使得斯特瑞塞確實感到某種不同尋常的事將會發生。對這些介紹和應酬他現在還得抱無所謂的態度,他覺得不管這些年輕人帶他去看什麼,至少他也是在展示自己。不過他希望查德在做這些事的時候不要過於像一個導遊。經過反覆觀察,他已經看透查德那些把戲、那些計劃以及那些老謀深算的外交手腕。他感到他是在通過我們的朋友暗地裡稱為panem et circenses的手段,來逃避他們交往的實質性的問題。斯特瑞塞老是被鮮花包圍,因而有點透不過氣來的感覺,儘管有時他幾乎感到憤慨,認定這是他那討厭的禁慾氣質在作怪,是對一切美的東西均感懷疑的結果。既然他的反應如此強烈,因此他時時告誡自己,只有革除這個積習,才能認識事物的真實面目。
「當然咯,」她回答道,「如果你要說移動的話,他坐在馬車裡時,那副模樣可真不錯。他坐在我身邊的那個角落裡,看起來真有趣。他看起來像某個人,某個en exil外國的著名人物。因為這個緣故,人們猜測同我一道的是誰,真是太有意思了。我帶他逛巴黎,逛所有的地方,但他毫不動容。他說像我們在書中讀到的那位印第安酋長,當https://read.99csw.com他到華盛頓去面見國父時,他站在那兒,全身裹在毛氈里,毫無表情。根據他對所有事情的態度來判斷,我就像是國父。」她覺得這種比較是神來之筆,因此感到頗為高興,這也挺適合她的性格。她宣稱她將會這樣稱呼自己。「他坐在我房間的角落裡,瞧著我的客人們,那模樣活像想鬧點什麼事情。他們都感到納悶,不知他想鬧什麼事。」巴拉斯再次堅持強調,「但他這人真妙,他從來不惹是生非。」
「你自己可以看得出來,每個人都能看出來。」
他的同伴想了一下。「我想我能看出一個葡萄牙人,還有一些肯定是土耳其人。」
彼爾漢姆坦誠地答道:「要不然我怎麼會在這裏?」
「你問過他沒有?」
「哦,我喜歡讓你們波士頓人說『真實』!可是有時,是的。」
小彼爾漢姆靜靜地觀察著花園中那些老於世故的女士們,他解釋道:「除了巴拉斯小姐外,這些人都沒有道德感。」他這樣說,既是為了迎合斯特瑞塞,又是為了討好巴拉斯小姐。
斯特瑞塞也跟著四下張望。「這些都是些見過世面、人情練達的女人嗎?」
「好極了!」
「這就是我的意思。」
她馬上想起剛才的情景。「嗨,只是因為她太棒了!」
「恰恰相反,她們崇拜羅可可式的人物,我們這兒的人都崇拜這種人。這兒的一切,包括亭子和花園等都是極好的陪襯,還有什麼比這更好的背景?這兒有許多人都搜集這種藝術品,」小彼爾漢姆一邊微笑,一邊環顧四周,「你儘管放心好了!」
「我只能告訴你她們在別人的眼裡就是如此。難道這還不夠嗎?我們當中最聰明的人也只能看到表面現象,難道不是這樣的嗎?」這位年輕人令人愉快地強調說,「我懇請你注意表面現象。」
「進入下一個世紀,是不是?」小彼爾漢姆問道,「你這樣擔心,是不是因為你是屬於之前那個世紀的緣故?」
「哦,說不上十分強烈,」她覺得他的語調挺好笑,「彼爾漢姆先生真好。但是我想我還是有資格稱自己為一個有道德感的人。是的,是這樣。你認為我有許多荒唐事嗎?」她又透過她那玳瑁柄眼鏡朝他注視了一會兒,「你們都是一些妙人。我會使你們大失所望。我堅持認為自己的品行不錯。可是我承認,」她繼續說道,「我認識一些古怪的傢伙。我不知道為什麼我竟會認識他們,我並非有意認識他們,看來這是我的命運,好像他們總要找到我。真是妙極了。」她接著又神情莊重地說道,「而且我敢說,這兒所有的人都過於注重外表。可是又有什麼辦法?我們互相觀察,可是按照巴黎人的觀點,這樣見到的只是與真相相似的東西而已。巴黎人給我們的啟示就是如此。這是巴黎人錯誤的觀點,那親愛的老觀點!」
斯特瑞塞聽了很高興,但還是覺得有點過分,因此他無可奈何地喃喃道:「聽我講,可不要給我設圈套!」
小彼爾漢姆品著他這話的深層含義。「我並沒有閉口不談。我那天同你談過她們的事,就是在查德的茶會之後,我們坐在一起談話的那一天。」
斯特瑞塞承認道:「他的確是一個妙人。他不肯把這事告訴我,只是說有一個約會,可是談的時候又苦著一張臉,活像他要上絞刑架,後來他卻和你一塊兒在這兒偷偷地露面。你把這說成是『堅持到底』?」
「暴露出它們的真實面目?」斯特瑞塞問道。
「德·維奧內夫人?哦,哦,哦!」巴拉斯小姐的叫喊聲越來越高。我們的朋友感到話中有話。是不是由於他凡事都過於嚴肅,因此成為別人開玩笑的對象?不管怎樣,他挺羡慕巴拉斯小姐玩世不恭的本領。她就像一隻https://read.99csw.com長著美麗的羽毛四處啄食的小鳥,一會兒嘰嘰喳喳地表示不滿,一會兒又很快地辨認出什麼東西,飛快地衝過去。她站在生活面前,有如站在裝滿商品的櫥窗前,你可以聽見她在選擇和評論商品時,她那玳瑁眼鏡柄敲擊玻璃的聲音。「我們肯定需要弄清楚,但是我感到高興的是我不必做這工作。一個人無疑應當這樣開始,但是要是突然又發覺必須放棄,那不是叫人受不了,太惱火了嗎?你們這些人感覺不到這些,真是太棒,簡直可以說是無動於衷,真可以從你們那兒找到好多東西。」
斯特瑞塞環顧四周,他所看到的那一張張臉使他更進一步地理解他朋友的話。「這樣好嗎?」
「得啦,」小彼爾漢姆並不支持這種說法,「我們到底取得了什麼成就?我們觀察你們並提出報告。即使我們真的提出報告,也算不上做了什麼了不起的事情。」
斯特瑞塞感到納悶。「那麼又有什麼困難可言?」
「我還沒有見到她們,但是戈斯特利小姐已經來了。她正在亭子里觀賞那些陳列品。看得出來她是一個收藏家。」小彼爾漢姆補充道,看來他不想得罪人。
斯特瑞塞倒是沒有冤枉他:「沒有。」
「那麼為什麼剛才你聽到她的名字時連聲說『哦,哦,哦』呢?」
斯特瑞塞停頓了一下。「丈夫已去世了嗎?」
「一個米開朗琪羅式的人物!」小彼爾漢姆說出了她未說完的話。「他是一個成功者。把畫在天花板上的摩西移到了地板上。那雕像是個令人生畏的龐然大物,但是卻多少可以移動。」
他事先知道德·維奧內夫人及其女兒很可能會露面,因為查德再次提到他那兩位將從南方來的朋友時透露了這一消息。在同戈斯特利小姐談論她們之後,斯特瑞塞更堅定他不應打探她們的情況的想法。根據他同查德交談時的情況判斷,查德對某些情況避而不談,斯特瑞塞認為自己也應持相應的迴避態度。他覺得她們受到一種他不知應當怎樣描述才好的禮遇。不管怎樣,他已處於這個位置上,得面見這兩位女士。他很清楚使她們感到見到的是一位體面的紳士是他的責任。查德之所以十分注意效果,是因為她們非常美麗、聰明和善良,或者是因為有著其中某一個優點嗎?他是否想按照烏勒特人的說法,大力將她們推出,推到這位不甚挑剔但仍有其標準的批評家面前,以她們那難以衡量的價值使他感到吃驚?這位批評家充其量只會問一下這兩位女士是否法國人,而且這個問題僅僅是她們的姓名的讀音而導致的必然結果。查德的回答是「既是也不是」。他還立即補充說明她們的英語完美無瑕,因此斯特瑞塞若想找借口不同她們來往,他恐怕一個也找不到。由於到了此地后他的心境迅速地發生了變化,所以事實上他感到毫無找借口的必要。倘若他要找什麼借口,那都是為了其他人,對於他們那種隨心所欲、自由自在的生活方式,他十分欣賞。和他一樣到此地來旅居的人逐漸增多,這些人自由自在、熱情奔放、性格各異,他們同當地優美的環境融為一體。
「還沒有呢!」這位年輕人悲哀地承認道,「他們並沒有完成這件事。這些吃人生番只是把我吃掉了。如果你願意使用感化這個詞,當然也可以,可是他們把我轉化成了食物。我現在已經成了一堆基督徒的白骨。」
「哦,根據你所說的情況來看,你是最佳選擇之一。」
她覺察到他話中的驚詫,便笑了起來。「他甚至連戈斯特利小姐都要抵抗,不理解其他人的人真是妙極了。」
「韋馬希?」他已經明白了她的意思。
「哦,是這樣的嗎?」斯特瑞塞笑著問道。
然而與此同時,巴拉斯小姐找到了解決問題的https://read•99csw•com辦法。「你為什麼不向能回答這個問題的人直接提問呢?」
「啊,她也是這樣?」斯特瑞塞幾乎呻|吟般地說。
「哦,我的!」斯特瑞塞的語調有點奇怪,隨後像是在轉緩,「你的意思是她們不願聽到烏勒特?」
聽她這樣講,她的兩位朋友明白了他是什麼樣的人。他倆目光相遇,心領神會。小彼爾漢姆覺得挺有意思,而斯特瑞塞卻感到有點悲傷。斯特瑞塞之所以感到悲傷,是因為他覺得那形象實在是太光輝了,假如那披著毛氈,站在大理石大廳中,對國父視若無睹的人是自己,那麼將一點也不像那莊嚴的土著人。可是同時他說道:「你們這兒的人視覺太發達了,因此過於看重視覺,有時候真使人覺得你們除此之外別無其他感覺。」
「嗨,你,彼爾漢姆先生,」她似乎在不耐煩地敲著玻璃回答,「你簡直毫無價值!你到這兒來是為了感化野蠻人,我明白這一點,我記得你,可是你卻讓野蠻人感化了。」
小彼爾漢姆顯示他的能力。「是的,都是些相當老練的女人。」
與此同時,在隨意地介紹了斯特瑞塞之後,查德更隨意地轉身走開,並招呼其他在場的人。聰明的查德對他的無名的同胞很隨便,對那位偉大的藝術家也同樣隨便,他也以同樣的態度對待其他人。這對斯特瑞塞又是一個新的啟示,使他懂得如何處理人與人之間的關係,並使他有更多的東西可供欣賞。他喜歡格洛瑞阿尼,但從此之後不會再見到他,這一點他毫不懷疑。與他倆都很密切的查德就是他與格洛瑞阿尼聯繫的紐帶,並暗示著某種可能性。哦,要是一切都是另外一回事,那該有多好!斯特瑞塞意識到不管怎樣,他已經結識了名人,而且他也清楚地知道自己一點也不願以此而自誇。斯特瑞塞到這裏來赴會並不是僅僅為了欣賞阿貝爾·紐瑟姆的兒子的形象,但它卻很可能在觀察者的心中佔據絕對的中心地位。格洛瑞阿尼想起了什麼,說了一聲失陪,便走到查德那邊去同他說話。斯特瑞塞則獨自待在那兒想了許多事情。其中之一便是他是否通過考試的問題。這位藝術家離開了他,是不是因為覺得他不行?他真的覺得今天的表現比平時好。他是否表現得恰到好處,也即是說既為對方的魅力所傾倒,又使對方多少明白自己已感到了對方的探測?他突然看見小彼爾漢姆從花園那邊向他走來。當他倆的眼光接觸時,他忽發奇想,認為小彼爾漢姆已經猜到了他在想什麼。倘若此時他要對他講他最想說的話,那便是:「我考試過關了沒有?因為我知道我在這兒的考試必須過關。」小彼爾漢姆就會叫他放心,並告訴他不要過於擔心,並以他本人在場作為根據,叫他安心。事實上,斯特瑞塞看到,小彼爾漢姆的舉止與格洛瑞阿尼和查德一樣從容自在。他自己也許過一會兒就不會感到害怕了,可以了解那些面目極其陌生的人的觀點了。這些人屬於迥然不同的類型,與烏勒特人完全不同。他們是些什麼樣的人?三三兩兩地在花園中散步。與男士們相比,那些女士更不像烏勒特人。在他的年輕朋友招呼他之後,他提出的就是這個問題。
「哦,他們是些各不相同的人,總會有那麼些藝術家,對於他們的同行們來說,他們極有成就,難以模仿。還有種種不同的頭面人物,如大使、內閣部長、銀行家、將軍之類,甚至還可能有猶太人。特別值得一提的是還總會有些極其美艷的女人,當然不會太多,有時是些女演員、女藝術家、偉大的逢場作戲者——但只是在她們不是怪物的時候,其中不乏一些見過世面、人情練達的老手。你可以想象他在這些方面的經歷,我相信簡直有點難以置信。她們絕對不會讓他溜https://read.99csw.com掉,絕對不肯鬆手,但他能彈壓住她們,沒有人知道他用的什麼手段,那是極其漂亮的溫柔的手法。來這兒的人從來不很多,但非常好,實在是最佳選擇。使人感到無趣的人在這兒找不到幾個。從來都是這樣,他自有其秘訣。簡直太不同尋常了。他對每個人都一樣。他從不問什麼問題。」
「親愛的老巴黎!」小彼爾漢姆附和道。
「那麼親愛的老巴黎!」斯特瑞塞嘆息道,他倆對視了一會兒,隨後他又問道:「德·維奧內夫人也會這樣嗎?我是說她也會暴露出她的真實面目嗎?」
「不要這樣,」小彼爾漢姆說,「不要提出任何問題。耐心等待並自己做出判斷,這樣要有意思得多。他過來帶你去見她了。」
「你是說對我們美國人?」
小彼爾漢姆微笑了。「這不正是你必須弄清楚的事情嗎?」
「每一樣東西、每個人都暴露無遺。」巴拉斯小姐繼續說道。
斯特瑞塞迅速地把這些想了一下。「查德昨天晚上告訴別人的?可是他在同我一道來這兒的路上卻沒有對我提起。」
「哦!」斯特瑞塞說。過後因為他的同伴在笑,他又說:「那麼這又怎麼能說得上好呢?」
「嗨,」他的同伴回答道,「他對我們極好。」
「哦,走近了之後每個人的特點就凸顯了!」斯特瑞塞明白走近的壞處,他仍很欣賞那種和諧一致。「得啦,」小彼爾漢姆接著說,「你知道,即使是最壞,也仍然不錯。倘若你喜歡這樣,有如此感覺,那就表明你根本就不是門外漢。」他又很漂亮地補充了一句,「你總是一下子就懂得一切。」
斯特瑞塞對這一類女人挺感興趣,他愛用神秘和浪漫的眼光來觀察和欣賞她們。「有沒有波蘭人?」
斯特瑞塞瞧著他,看來他很欣賞他的機智。「這就是你對這兩位女士的事閉口不談的原因嗎?」
斯特瑞塞以一種迂迴的方式談論這個問題。「這樣說來她們就是那純潔的愛慕的對象了?」
「好啦,」小彼爾漢姆說,「要是你不想知道某件事,把這事告訴你,讓你知道,可挺不容易,你就是這樣的人。」他接著又帶著褒獎的口吻說,「但是當你想知道時,我得承認挺容易,而且還挺令人愉快哩。」
斯特瑞塞覺得頗為有趣,說:「我擔心它會使我們往前走,哦,走得太遠!」
小彼爾漢姆大聲說:「斯特瑞塞真會叫女士們幫他辦事!他正準備再拉一個夫,你難道沒有看出來嗎?這一回是德·維奧內夫人。」
斯特瑞塞力求做到不偏頗,他猜想:「這些女人看起來顯得和諧一致。」
「你是說上一個世紀之前的那個世紀?謝謝你了!」斯特瑞塞笑了起來,「假如我向你打聽某幾位女士的情況,這並不意味著我希望能取悅於她們,因為我簡直是一個羅可可式的標本。」
這位年輕人看了一下周圍的情況。「今天似乎相當不錯。」
在同這位著名雕塑家見面時,各種印象更是紛至沓來,幾乎使他難以招架。查德把格洛瑞阿尼介紹給他。這位雕塑家舉止十分從容自信,他長著一張疲憊然而漂亮的臉,就像一封展開的用外文寫的信。他那閃爍著天才光芒的眼睛,他那講話時頗有風度的嘴唇,他那漫長的創作生涯,他所獲得的眾多的榮譽和獎賞,還有他在會見客人時那長時間的注視和表示歡迎的寥寥數語,都使斯特瑞塞感到對方是一個偉大的天才藝術家。斯特瑞塞曾在盧森堡的博物館以及更令人景仰的億萬富翁們居住的紐約觀賞過他的作品。他知道他早期在其故鄉羅馬創業,後來移居巴黎,並以其燦爛的光輝在群星中大放光芒。所有這一切都使得客人覺得他被光輝、傳奇和榮譽籠罩,因而對他敬仰不已。斯特瑞塞還從來沒有像這樣密切地接觸這些東西,他感到自己在這幸運的https://read.99csw.com時刻敞開了心扉,並讓自己很少感到的溫煦的陽光射入頗為灰暗的內心。他後來一再追憶那張就像獎章一樣的義大利臉龐,上面的每一根線條都體現了藝術家的氣質,時光只是在上面增添了色調,使人們對它更加敬仰。他還特別記得這位雕塑家的雙眼:當他們面對面地站在那裡做簡短的寒暄時,它們閃爍著穿透人心的光輝,像是在傳達超凡脫俗的心靈的訊息。這注視儘管是無意識的、隨意的,也許還有點心不在焉,但他卻不能很快忘卻。他想到這雙眼睛,覺得自己還從來沒有像這樣,內心的最深處都受到了探測。事實上他一再回味這景象,在閑適的時光老是想著它。但他從不向任何人談起,因為他十分清楚,倘若他提到這些,別人就會認為他是在胡言亂語。那雙眼睛是不是那最特殊的照明燈,那無與倫比的、至高無上的美的火炬,永遠照耀著那神奇的世界?或者它是由某個經過生活百鍊成鋼的人以其無堅不摧的銳氣挖掘而成的深井?世界上沒有比這更奇怪的事,也沒有什麼人比這位藝術家更令人吃驚。斯特瑞塞覺得自己簡直像在接受考驗,同時也有一種責任感。格洛瑞阿尼的迷人的微笑透露出他對人性的深刻認識(哦,那後面可怕的生活),這微笑照耀著他,像是在考驗他的素質。
「嗨,你我的想法不是要好得多嗎?」
「對了,你說到點子上了!」巴拉斯小姐再次對斯特瑞塞發出呼籲,「不要因此而喪失了信心。你很快就會累得筋疲力盡,但同時你也會得到應有的享受。Il faut en avoir.在你堅持奮鬥的時候,我總想看到你。而且我將告訴你誰將堅持到底。」
「啊,沒有,還活著。」
「哦,是的,她是一個收藏家。我也知道她要來。德·維奧內夫人也是收藏家嗎?」斯特瑞塞繼續說道。
這個地方給人的印象極好——一個造型簡潔、偏處一隅的小亭,室內拼花地板擦得通亮,白色精鍛的護牆板和淡淡的描金,亭內裝飾清雅別緻不俗。這個地方位於巴黎的舊郊區聖·日耳曼區的中心地帶,在一群帶花園的古老的華宅的邊上。它遠離街道,要走到這裏,必須經過一條長長的過道和一個安靜的院子,對於沒有心理準備的人來說,見到這地方有如見到出土的寶物,令人驚訝。它也使他認識到這個難以衡量的城市的博大,他平常所見的那些界標和界限,似乎都被一支奇妙的畫筆一掃而光。花園很大,是一個備受人珍愛的遺迹,已有十來個人進入園中,查德的主人不久就在這裡會見了他們。園中高樹上群鳥齊集,在溫煦的春光中鳴囀歌唱。高高的界牆外聳立著莊嚴的公館,它是私人權利的象徵,代表著古今遞嬗和對外部變化無動於衷的永存的秩序。春光如此和煦,參加這個小小集會的人都走到了院中,然而在這種情況下,身處室外使人猶如置身華麗的會議廳中。斯特瑞塞覺得自己是在一個大修道院中,一個他不知為什麼而著名的修道院。這個培養年輕教士的地方,四處散布著陰影,處處可見直巷和禮拜堂的鐘樓,在一個角落中聚集著大量的建築物。他覺得空氣中飄浮著姓名,窗邊出沒著幽靈。他處處可以見到標記和遺物,覺得自己被過去包圍,以至於難以迅速辨認這些來自往昔的信息。
「她相當可以,我想算得上名家了吧。」這位年輕人在說話時與他的朋友對視了一下。「我昨天晚上見到查德,他告訴我她們已經回來了,昨天剛到。直到最後他才知道她們回來了。」小彼爾漢姆接著又說,「如果她們在這兒,那麼這是她們回來后第一次露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