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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第十九章

斯特瑞塞在這句話里品出一種佔據了一樣美好的東西的感覺,幾乎像是一樣好東西的主人不知不覺流露出的那種驕傲。但他無暇追捕這一閃即逝的印象,這般的友好大方的話裏面明明還另有一種東西。這裏面有著新的鼓勵和邀請,而它在幾分鐘以後就有了結果。「那麼,我該更多地同她見面。我該儘可能多地同她見面——如果你不反對的話。到目前為止我還沒有那麼做。」
「完全正確。你簡直不知道她有多麼了不起。」
「你是想問,假如那樣,我會不會讓她們見面?」
「那也沒什麼,我可以跟她回去,」查德平靜地說,「我想那樣你是可以接受的。」見斯特瑞塞沒有回答,他又問,「或者你是不是認為見到她以後我就會不想回去了?」可是他的朋友還是不回答,所以他就繼續說下去,「不管怎樣,我打算讓他們在這裏過得比任何時候都快活。」
這話使斯特瑞塞思索了片刻。「你是說她敢肯定波科克夫人會——?」
「即使那代表母親的想法,你也不在意?」
「關於一位女士,從來沒有這麼好過,然而恰巧是因為我的這種語氣——」
「噢!」斯特瑞塞呻|吟道,「可是我都對她做了些什麼!」
查德的老成使他自愧不如。此刻他更迫切地想看到薩拉·波科克在沒有充分精神準備的情形下——儘管他給過他們一些提醒——面對這種現象——他對它還沒有合適的名稱——她該是什麼表情。「我所做的就是這個!」
「假如我真想回去……」查德讓他繼續說下去。
「是的,」查德用他一貫的友好態度迅速答道,「讓她看到這隻是一般的關係。」
「不錯,恐怕是的。」斯特瑞塞不在意地答道。
斯特瑞塞放任自己的想象沉溺於陰暗的前景之中,可以說也有好處,因為,相形之下,從來自烏勒特的使者們踏上站台那一刻起,情形便顯得有些好起來。他們是乘船從紐約直接到的勒阿弗爾,再從那裡乘車到巴黎。由於海上順利,他們提早登了岸,使查德·紐瑟姆沒有時間實行到港口去迎接他們的計劃。他收到他們宣布賡即登上最後一段旅程的電報時,才剛剛打算去乘坐前往勒阿弗爾的火車,於是他可做的,便只有在巴黎等候他們的到來了。為了那個目的,他急忙來斯特瑞塞的旅館邀後者一同前往,甚至還用他慣常的輕鬆親切的語氣邀韋馬希也一同前去,因為,當他的馬車咔嗒咔嗒駛來的時候,那另一位先生正在斯特瑞塞視線以內,在那熟悉的院子里一本正經地踱步呢。韋馬希已經從同伴那兒得到了消息,因為後者事前得到了查德派人送的字條,說波科克們就要到了。在被告知這消息的時候他朝同伴瞪起眼睛,雖不失慣常的莊嚴,但卻讓後者看出了猶疑。斯特瑞塞現在已經眼光老到,看神態就知道他拿不定主意該用什麼調子。他唯一有幾分把握的是飽滿的調子,但在沒有掌握充分的事實的情形下,那又談何容易!波科克們目前還屬於未知數,而他們實際上可以說是他招來的,所以就這一點而言,他已經無法迴避。他想對這件事有一種理直氣壯的感覺,但卻一時只能找到一種模糊的感覺。「為接待他們我將需要你很多幫助。」我們的朋友這樣對他說道,他十分清楚這句話,還有許多類似的話,在他表情嚴肅的同伴身上產生的效果。他特別指出韋馬希會非常喜歡波科克夫人,他敢https://read.99csw.com肯定他會的,他會在每一件事情上都和她意見一致,而反之,她對他也會一樣,總之,巴拉斯小姐的鼻子這回要碰扁了。
「是一千倍。但是,不管怎樣,一會兒你見到她的時候,你見到的是你母親的代表。我也一樣,我覺得自己就像是一個離任大使在迎接新任大使。」說完這話,斯特瑞塞又覺得自己無意間在紐瑟姆太太的兒子面前貶低了她。剛才查德的爭辯也表明了這點。最近他對旁邊這位青年人的心思和脾性有些摸不透了,他只注意到他遇事極少憂愁的時候。現在,在新的事變面前,他重又以新的興趣注意起他來。查德完全是照兩星期前答應他的那樣去做的。他一句話不問,便同意了他留下來的請求。現在他非常愉快而且友好地等待著,然而在這愉快和友好背後,也有一種捉摸不透的成分。他在巴黎養成的那種有教養的態度里本來帶著一絲冷漠,現在這冷漠似乎增加了。他顯得既不過分興奮也不過分低沉,他給人隨和、敏銳、清醒的印象。他沒有表現出匆忙、急躁或是焦慮,至多只是比平時顯得更平靜一些。此時此刻同查德一同坐在馬車裡,他比平時更清楚地意識到,查德或許可以做別的事,或許可以有別樣的生活,但那都不可能使他有今天這樣的表現。他所經歷的一切才使他成了今天這個樣子,這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他付出了時光,經受了折磨,更重要的,付出了代價。無論這一切的結果是什麼,這結果今天就要呈現給薩拉了,而他,斯特瑞塞,十分高興在那一刻到來的時候能夠在場。可是她能不能察覺到、感受到這結果呢?如果察覺到了,她會不會喜歡它呢?斯特瑞塞摸摸下巴,思索著如果她向他問起——她肯定會問的——他該用什麼詞彙來對她形容這結果。不,她應當自己對這些事情做出決定。既然她那麼想看,那就讓她自己看見它,再喜歡它。她是帶著對自己能力的驕傲來的,可是斯特瑞塞內心的一個聲音卻告訴他,她幾乎什麼也不會真正看見。
「不,我在說你。她很高興你喜歡她。可以說,這樣很有好處,」查德笑道,「不過,她也不擔心薩拉。在她那方面,她做了充分的準備。」
這時斯特瑞塞說話了:「果然如此!假如你真想回去——」
「不錯,我的確有過。」斯特瑞塞小聲說。這些念頭曾經佔據他的頭腦,但它們現在已經不能支配他了。他無法明白這變化的全過程,但一切都是因波科克夫人而起,而波科克夫人則可能是因紐瑟姆太太的緣故,但那一點還有待證實。總而言之,現在控制他念頭的就是他曾經多麼愚蠢,竟然錯過了寶貴的機會。他本來完全可以有多得多的機會同她見面,可是他把那些好日子都白白浪費了。他不能繼續浪費時光,這個決心幾乎是到了狂熱的程度,現在當他坐在查德旁邊朝車站駛去的時候,他甚至生出一種古怪的念頭,認為正是薩拉的來臨才使得他的機會加速到來。她此行在別的方面會有什麼結果現在還不得而知,但是有一方面會有什麼結果卻是顯而易見的,那就是她的到來會大大地推動兩個熱切的人走到一起。只要聽聽查德這時的話就知道他的感覺不錯,因為那一位正在說,不消說,他們兩人——他本人和那另一位熱切的人——都指望著他的鼓舞和幫助。聽他說話,https://read.99csw.com似乎他們兩個覺得最好的辦法就是要讓波科克們盡量快活,斯特瑞塞覺得簡直不可思議。不,如果德·維奧內夫人想出那個,如果她想出要讓波科克們儘可能快活,那德·維奧內夫人就太不簡單。假如能成功,那真是個美妙無比的計劃,而成敗的關鍵在於薩拉能不能被「收買」。不幸斯特瑞塞自己的先例對決定這點沒有多大幫助。他和薩拉迥然不同,這再明顯不過。他自己的能被收買只能說明他的不同,而且,他的情況已經被事實證明。凡事只要和蘭伯特·斯特瑞塞有關,他總喜歡知道最壞的情形,而這件事情現在的情形似乎是他不光能被收買,而且已經被收買了。唯一剩下的困難是他不能準確地說出究竟是被什麼收買的。事情就像是他出賣了自己,卻並沒有收到現錢。然而那正是他總是遇到的情形,他註定有那樣的遭遇。他一面腦子裡轉著這些念頭,一面提醒查德不要忘記一個事實,即不論薩拉對新東西多麼有興趣,她此來可是有明確堅定的重要目的。「你明白,她不是來受人擺布的。我們都盡可以快活忘情,那對你我本來就再容易不過,但她來不是為了讓人弄得忘乎所以。她來的目的很簡單——就是要帶你回去。」
斯特瑞塞覺得,自從他聽說波科克們將要到來以後,他內心不單有勝利的感覺,還有一種憐憫的感覺油然而生。正由於這一點,韋馬希看他的目光里才沒有咄咄逼人的意味,而多少有些節制和分寸。他當時的目光相當嚴厲,好像是刻意要表現出對老朋友——他的五十五歲的老朋友——的輕浮竟然要這樣暴露在世人面前這件事感到遺憾,但他並沒有明顯地露出自以為是的樣子,而是讓同伴自己去決定錯在哪裡。最近一段時間,他一直是這樣一種態度。分歧不被提起,兩人的關係於是變得拘謹而敷衍。斯特瑞塞認出了那一本正經、心事重重的神色,以至於一次巴拉斯小姐開玩笑地說她要在她的客廳里專門留出一個角落來。他的神情彷彿就像他知道旁人猜到了他背地的舉動,又像他在嘆息沒有機會辯白自己的動機。不過,剝奪表白的機會正該是對他的一個小小的懲罰。對斯特瑞塞來講,他有那麼一點點不舒服,這沒有什麼不合適。如果去質問、責怪,或者去譴責他不該干涉別人的事情,或者用任何別的方式向他挑戰,他會用他的邏輯證明他這麼做是多麼光明正大、問心無愧。對他的行為公開表示不滿,結果是會給他一個發言的機會,讓他捶著桌子表明自己一貫正確。斯特瑞塞自己現時的心情,不正是不願意聽那捶打的聲音嗎?他不正是怕面對示威時的那種不快的感覺嗎?然而無論如何,兩人不和還有一個跡象,那便是看得出韋馬希有意不露出關心的樣子。在朋友遭受的打擊中扮演了一次上帝的角色,他現在似乎想給他一點補償,所以他對他的行動有意做出視而不見的樣子,不再表現出參与的意思,一雙大手無所事事地合著,一隻大腳心神不定地晃蕩著,儼然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樣。
他對查德重複了剛才在院子里對韋馬希說過的話:他姐姐必定會和韋馬希十分合得來,兩個人一經接觸,必定,會結成同盟。他們兩人必定會變得親密無間——斯特瑞塞想起剛到此地不久后和韋馬希的一次談話,那時就已經注意到他的這位朋友在許多方面和紐瑟姆九*九*藏*書太太多麼相像,兩人就說過幾乎同樣的話。「有一天他問起你母親,我對他說,如果他有機會見到她,她肯定會引起他特別的好感。這和我們現在的結論是一致的,即波科克夫人肯定會歡迎他上她的船,因為那不是別的,正是你母親的船。」
斯特瑞塞遲疑片刻,才說:「我想我不太在意她認為這種關係一般還是不一般。」
斯特瑞塞用心聽著這番話。接著,彷彿是巴拉斯小姐忽然從什麼地方在插話:「她真了不起!」
「呃——因為我覺得一定程度上我有責任。我想,波科克夫人的好奇心是我的話引起的。我想從一開始你就該知道,我在信里是無話不說的。關於德·維奧內夫人我當然也說了那麼一點。」
「不過,」查德說,「母親要勝過薩拉五十倍呢!」
「假如她的確……」
他即刻就知道,查德也敏銳地猜到了這一點,因為就在這時,後者突然不經意地說:「他們只是些孩子。他們只是在做遊戲!」他悟到這話的意味,覺得心寬一些。這就是說,在他這位同伴看來,他並沒有放棄紐瑟姆太太。這就使我們的朋友接下來可以問他是不是覺得應當讓波科克夫人見見德·維奧內夫人。而查德對這個問題的明白態度更是讓斯特瑞塞始料不及:「難道那不正是她來的目的么——看我都交了些什麼朋友?」
「是的,你怎麼可能連起碼的禮貌都沒有呢。」斯特瑞塞深深地嘆了一口氣。此刻他彷彿覺得這就是他自己荒唐使命的結局。
「你母親怎麼想?」問話裡帶著一絲迷惑。
「難道她不會告訴薩拉?」
無論多麼驚人的想法都不能穿透查德那不動聲色的神色,「哦,是這樣。可是我不可能不那樣做呀!那是起碼的禮貌。」
「不單諒解,她會做一切努力。她會歡迎她,親切地接待她。她是嚴陣以待,」他又笑笑,「只等她來。」
「你不是說過他們知道她嗎?」
「你替她做得夠多的。」
「那隻能怪你自己,」查德的聲音里並沒有責怪的意味,「我一直設法讓你們熟悉,而她,我親愛的朋友,我還沒有看見她對什麼人有這麼美妙過。可是你有你的奇怪念頭。」
這話使查德沉默了片刻。但在接近車站的時候,他又說話了:「你打算把她介紹給戈斯特利小姐嗎?」
這一來,斯特瑞塞反而沒有了拘束。自從到巴黎以後,他還從來沒有像這般來去自由過。初夏的畫筆抹過,周圍的一切,除開近在眼前的以外,似乎都帶上一種朦朧的調子,一種漫漫無際溫暖芬芳的氛圍似乎使一切變得輕飄飄的,似乎特別的融洽和諧;歡樂的回報似乎突然都變得近在咫尺,而痛苦的清算似乎都隱退到了遙遠的天際。查德又離開了巴黎,自從遠來的客人們看見他以來,這還是第一次。他沒有說出詳細的理由,只有些尷尬地解釋說這是不得不去的。這是他生活中類似情形中的一次,可以證明這位青年人的交遊廣泛。斯特瑞塞對他離開的關心,也只由於它成了這樣一種證明。它賦予這年輕人的形象更豐富的層次,而這一點令他感到寬慰。還令他感到寬慰的是,查德的「鐘擺」,自從上次突然向烏勒特急擺被他親手拉住以後,又往回擺動了。他喜歡這樣的想法,即假如他在一瞬間制止了鍾的擺動的話,那是為了使它在隨後,也就是現在的運動中擺得更有生氣。他自己也做了一件以前從沒有做過的事,他好幾次整天出外遊玩九九藏書——他和戈斯特利小姐一起去了幾次,和小彼爾漢姆去了幾次還都不算在內——他去了一次沙特爾,在大教堂前沉浸在美的感受之中;他還去了一次楓丹白露,在那兒盡情想象自己正在前往義大利的路上;他去了一次魯昂,而且還帶了一隻手提袋,在那裡過了夜。
是查德的迅速反應使他覺察到自己的失言:「恐怕?為什麼說恐怕呢?」
「可是這並沒有什麼不好,」查德輕鬆地說,「她高興別人喜歡她。」
這一次斯特瑞塞立即就答話了:「不。」
就這樣,在他們在院子里等查德的時候,斯特瑞塞用自己的快活情緒織成了一張網。他坐著,吸著煙,好讓自己安靜,一面看著那位同伴在他面前踱來踱去,像籠子里的獅子。查德·紐瑟姆到的時候,他一定對兩個人的鮮明對照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後來回憶起這個場面,一定忘不了韋馬希跟著他和斯特瑞塞走出旅店站在街邊時臉上那種一半期待一半失落的表情。在馬車上,兩人的話題轉到了他身上,斯特瑞塞對查德談到近來令他不安的種種事情。幾天前,他就對查德提到過他確信那位朋友在波科克們的到來這件事上所扮演的角色,他的話激起了那年輕人極大的興趣。而且斯特瑞塞看得出這事的影響還不止於此。就是說,他知道查德對於韋馬希剛剛在其中扮演了一個決定性角色的那張關係的網是什麼想法,而這想法剛剛得到了加深——這件事情和那青年人對他家人的看法被聯繫起來了。兩人談到他們這位朋友現在可以看成來自烏勒特的控制他們的企圖的一部分,而斯特瑞塞立刻想到,半小時后,在薩拉·波科克眼裡,他該是多麼明顯地正如韋馬希可能對她描繪的那樣,是屬於查德那「一邊」的。他近來是在隨心所欲地行事,這一點是不容否認的,這也許可以說是絕望,也許可以說是信心。他應當以自己新近獲得的鮮明的面孔去迎接那些新來的人。
然而,那個下午,他突然感到一種恐懼,這恐懼改變了一切。他猛然意識到,自己對自己沒有把握。這不是針對和德·維奧內夫人再多接觸一兩個小時會對他敏感的神經產生什麼影響而言——他擔心的是,他怕的是,和薩拉·波科克一起——他已經有若干個晚上睡眠不佳,甚至從夢中驚醒,都和那位女士有關——只消待一小時,她便會對他產生不知什麼樣的影響。薩拉在他眼裡比真人高大許多,而且隨著她離得越來越近,而變得愈加高大。他的想象一旦開始運動,便不能遏制,他想象她用那樣的眼神看他,就像已經聽到她的責難,已經在她的指責下愧疚莫名,兩頰發燒,已經答應悔過自新,立即無條件投降。他好像已經看到自己在薩拉監督下被送回烏勒特,就像少年罪犯被送到懲戒所一般。烏勒特,當然,並不當真是個懲戒所,但他事先就知道薩拉是在旅店裡的客廳會面的。所以他的危險在於,至少在他處於這種惶惶不安的心情時看來,按剛才的推想,他會做出某種讓步,而這讓步會意味著他和現實世界的突然脫離,因此,他如果再遲疑下去,便有可能完全失去機會。這種可能性德·維奧內夫人已經對他描述得極其真切生動。總之一句話,這就是他為什麼不再等待下去的原因。他突然意識到他必須趕在薩拉到來前行動。所以,當從看門的太太那裡得知他想見的那位夫人不在巴黎時,他大失所望。她去了鄉下九_九_藏_書,而且要在那裡待幾天。這本來是一樁極其平常的巧合,可是它在可憐的斯特瑞塞身上產生的效果卻是令他完全失去了信心。他一下子覺得彷彿再也見不到她了,彷彿這都是因為他對她不夠好,才給自己帶來這樣的結局。
「那麼,你就不會費心地讓我們這麼快活。你不會操心我們會不會快活。」
查德頗有風度地表示他當然了解:「不錯,但你說的是好話。」
「才使她來了?也許是這樣。但是,」查德說,「我不覺得在這點上你有什麼不對,德·維奧內夫人也一樣。你難道到現在還不知道她多麼喜歡你嗎?」
「那正是我想知道的。」
那些天,斯特瑞塞獨自隨意打發時光。前一星期的事使得他和韋馬希的關係很大程度上變得簡單了。紐瑟姆太太召他回去這件事在兩人之間再沒有提起,只是我們的朋友有一次對他的朋友說到紐瑟姆太太的新使者們已經啟航——以便給他機會承認他想象的暗中干預。可是韋馬希什麼也沒有承認。這儘管使得斯特瑞塞的推想一半落了空,但後者卻並不著惱,還覺得這和那可愛的朋友當初的冒失舉動一樣並非缺乏真誠。現在他對這位朋友寬容多了,不禁還欣喜地注意到他體重明顯增加了。他覺得自己的假日是那麼充實、自由,不禁對那些不自由的人們滿懷慈悲。對像韋馬希這樣受到束縛的靈魂,他本能的反應是小心翼翼地不要將它驚醒,免得它為那業已不可挽回的損失而痛苦。他十分明白,這一切簡直可笑。所謂的區別不過是半斤和八兩的區別,他的所謂解放純粹屬於相對的性質,就如擦腳墊和刮鞋器一樣差不了多少。儘管如此,這對眼前的風波總歸還是有好處,而且那位米洛斯來的朝聖者此時的自我感覺比任何時候都好。
這時他們已經到了車站,這個問題也許馬上就有人能幫忙解答。「我的朋友,那不正是我們兩個將要尋找的答案么?」
在一個下午,他還完成了一次和上面完全不同的訪問。那天,他彷彿無意地來到對岸一座古老而且高貴的建筑前,穿過入口處高大的拱門,走近看門人的小屋,說要見德·維奧內夫人。在那以前,他已經不止一次在似乎是隨意的漫步中,感到它只有一步之遙,對這件事躍躍欲試了。只不過,奇特的是,在他那天早上去了巴黎聖母院以後,他的立場的一貫性,以他所設想、所希望的那種方式,又恢復了。在那之後,他認為,這一段瓜葛完全不是他的所作所為引來的。他緊緊抓住自己立場的支撐點,而這恰恰在於這關係對他個人並無利害可言。一旦他主動去追求他的巴黎之行中這段令人心動的關係,從那一刻起,他的立場立刻遭到削弱,因為那樣一來,他就在受利害驅使了。只是在幾天前,他才給自己的這種一貫性決定了一個界限:他決定,他的一貫性只維持到薩拉來到為止。隨著她的到來,他理應獲得自由行動的權利,這再合邏輯不過。假如別人定要干涉他的事情,那他除非是十足的傻瓜才應當繼續謹小慎微。假如別人都不能信任他,那他至少可以放任一些。假如別人試圖要限制他的自由,那他就取得了試試利用現有的地位究竟可能得到些什麼喜歡的東西的權利。當然,按嚴密的邏輯,他或許應當等波科克們有所表露以後才開始他的嘗試——他本來是決意要按嚴密的邏輯行事的。
「我說過,我想,你母親知道她。」
「她會盡量諒解薩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