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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 (一)嚴寒殺人事件

楠田匡介|Kusuda Kyousuke

(一)嚴寒殺人事件

不一會兒,伊東站起身來,在茶間跟久三說了些什麼,像是在懇求他,但久三顯得很不耐煩,隨即進入了書庫,伊東也緊隨著進去了。書庫的門半開著,從裏面傳出很大的說話聲——是久三在痛罵伊東。隨後就是「咣當」一聲關門聲,和「咚咚咚」的腳步聲——伊東神情激動地回來了。
「哦,啊哈哈哈……」五十嵐像是想起了什麼似的大笑了起來,並將酒杯遞給了伊東。於是,他們兩人又開始推杯換盞起來。一邊喝著,一邊還一會兒握手,一會兒摟肩,還扯開嗓門不停地說著什麼。這時,和尚山村臉色刷白,晃晃悠悠地回來了。他剛才像是去上廁所了。
「哪裡,哪裡。」
「沒人應聲?」阿常不由得直起了身子。她心想,老頭子近來心臟不好,書庫里還沒生火,他會不會因寒冷而導致身體麻痹什麼的呢?想到這兒,她坐立不安起來。
「哦,對了,對了。」正要下台階的時候,山村像是想起了什麼,朝書庫方向走了一兩步,隨後又像是改主意了,穿上他那雙套了防雪護罩的高齒木屐,走了。
昨天晚上,早川家總共來了三位客人。
「啊呀,辛苦了。勞您的大駕,真是不好意思啊……」
這位警視廳搜查一課的系長,田名網幸策警部,被報社記者和熟悉的人稱為「網兄」,這次休假,來到了惠須取
「我說久三,要是這樣的話,你大老遠地把我從東京叫來幹嗎呢?老實說,我就是衝著《極樂寺緣起》來的,要不然,誰肯來樺太這個鬼地方呢?」
「嗯,是啊。唉,都來到樺太了,好不容易得著這麼個歇口氣的機會……九_九_藏_書
「哎!你看你這是怎麼說話的?喂?」五十嵐原本是個為人謙恭的商人,可這會兒酒已上頭,也憋不住了,邊說著話,一邊就要站起身來。
「別介,別介。五十嵐——」高澤寺住持山村常顯隔著餐桌勸阻著。
樺太冬天的早晨,總是來得比較晚。那天也是如此,到了九點鐘,太陽才剛剛露面。
到了十點鐘,他還沒到茶間來,他的妻子首先就感到奇怪了。
如此這般地開了個頭后,古市署長就將案發經過,詳詳細細地說了一遍。
「你也好啊。沒想到會在這個地方遇見你啊。怎麼說來著,你的孩子在造紙廠工作?」
「出什麼事了,外公?」
久三的身上並無搏鬥留下的痕迹,頭上還戴著帽子,像是在打瞌睡似的坐著。可是,從腦袋到臉頰再到脖子上,卻牢牢地沾著黑血。腳邊滾落著一根鐵制的、非常結實的撥火棍。看來他是受到了十分沉重的打擊而死掉的,因為那根撥火棍已經稍稍有點彎曲了。
書桌上放著一個皮革的小文件盒和一兩本日本書。一張寫了一半的「小丑帽」,旁邊滾落著鉛筆和鋼筆。大家獃獃地站了一會兒后,猛然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便趕緊跑出去給警察打電話。
「就是呀,望月,你見過老闆沒有?」妻子阿常朝門檻外喊道。
「哦,已經十二點了!」說著,像是酒已經醒了的山村站起身來。五十嵐和伊東想留他可沒留住,於是,他們也站起身來,一同去送他了。
惠須取,這個發生了兇殺慘案的小鎮,位於北緯五十度的國境往南一百多公里的西海岸,面朝北冰洋,九*九*藏*書鎮上只有一條沿海岸線的大道。大正時代末期,樺太造紙公司曾以其雄厚的資金實力在這個從密林中開闢出來的小鎮上,建造造紙廠,開煤礦。
「啊呀,好久沒見了。挺好的吧……」
「要是在本部的話,有鑒定課幫襯著,我們還能幹點事,可是在這兒……」
久三出去后,屋內一度陷入冷場,但很快就恢復了酒席所特有的活力。
這三位,再加上也分不清是僱員、書生還是助手的青年望月,一共四人,一起在久三家吃了晚飯。除了主人久三以外,另外三人都相當能喝,後來確實也都喝得暈暈乎乎了。於是他們先是自吹自擂,後來又開始唱曲子。可就在這時,估計是在十點半左右,也不知出於什麼緣故,久三突然對五十嵐說了這麼一句話:「我說,新造,別的都好說,就是那捲《極樂寺緣起》不能給你。再說那玩意兒是不能用來換錢的呀。」
「有案子了?」
「啊哈哈哈。你看你說的,我能幫你什麼忙呢?」
田名網警部乘坐警察署派來迎接他的狗拉雪橇,來到了被稱作「下町」的街市。這天十分難得,是個無風的大晴天。雪橇在「針葉樹牆」間跑得飛快,將橇底滑板壓出的、讓人聽著十分舒暢的吱吱聲和丁零零的鈴鐺聲拋在了後面。
「這是個十分棘手的案子。兇手幹得滴水不漏,門窗都是從裏面反鎖的,簡直可以當作『密室殺人』的樣板了。」久保田檢事氣鼓鼓地說。
「啊!老頭子!」阿常撲了過去,可剛要去觸碰他的身體,卻立刻又像觸了電似的跳開了。大家全都嚇了一跳,走近一看——
望月出去了。不過很快就回來了,他說:「書庫的門反鎖著,可裏面也沒人應聲。」
「你說反了。是有案子,我才去的,不是我去的地方總有案子。照你這麼說,九_九_藏_書我不就成了兇手了嗎?啊哈哈哈。好吧,我既然來了,就了解一下案情吧,不一定能幫上什麼忙,就算是增長一點見識吧。」
「是啊,大女兒嫁到這兒來了……」
「太難受了,全吐掉了。沒事兒,馬上就好了。好久沒這麼喝大了……」
「……」
「啊哈哈哈,被你聽到了?」
田名網警部用大手捋了一把臉龐,一屁股在火爐前坐了下來。
「可是,他爸,剛才在電話里,你自己不就是這麼說的嗎?」
第三位客人,是附近高澤寺的和尚,年紀輕輕的,還不到三十歲,就已經是世襲的住持了。
久三老人平日里總是天沒亮就起床了,今天卻很特別,到了這個時候似乎還沒起床。
「喂喂,是啊。我是田名網……是的,我還在警視廳呢……哦哦,您是久保田檢事嗎?哦,來這兒了……哦哦,是這樣啊。是的,我當上外公了。我女兒嫁到這兒來了嘛……久保田先生,您好啊……嗯嗯,我就是特意申請休假來看看外孫的呀。哦?出了凶殺案了……不至於非要拉上我吧……行啊,行啊……您過獎了。那我就露一下面?哪裡,哪裡。」
「真是個倔老頭!」伊東惡狠狠地說道。
第二位客人,是樺太航路「第二惠須取丸」的伊東憲助事務長。當年久三身體還十分強健時,曾去北海道那邊搜尋舊書,他們就是那會兒認識的。可是近來,久三把他當作用人使喚了。
如此這般地說了一通之後,田名網警部走出了電話間。
由於久三的自尊心極強,是個自我中心主義者,所以儘管他還患有心臟病,可只要一激動起來,不管對方是誰,他都極盡諷刺挖苦甚至惡毒咒罵之能事。對於身份低於他的人或用人們,他的態度更是與專制君王差不了多少。昨晚他就將伊東罵了個狗血噴頭。
從書庫回到茶間后,大read.99csw.com家的臉都白得像紙似的。並且,一個個的全都心神不定。
伊東、五十嵐、望月和阿常四人匆匆吃過早飯後,就一起去了書庫。見那把只能從裏面開關的門鎖確實鎖著,那門又十分厚重,用力推了推,紋絲不動。大家一看不把門弄壞是打不開了,就找來了撬杠,開始不顧一切地撬起門來。雖說這時已經不顧惜門是否會被撬壞了,可那門還是很難撬開。大家撬得額頭冒汗,總算把門弄壞了,進去一看,發現之前的擔心很不幸地變成了事實:早川久三深深地陷在他那把安樂椅中,耷拉著腦袋,死了。
「啊?怎麼著,新造。『樺太這個鬼地方』?哼!你要是不願意待,就請便吧!明天就有船。」極不愉快的久三可不僅是說說而已,他扔下酒杯就站了起來。
他說話的聲音很低,只有坐在身旁的五十嵐一人能夠聽到。這時,伊東已經唱起了小曲,和尚和望月給他用手打著拍子。
田名網警部一進屋,就感到火爐的熱氣直撲自己那被凍得發僵的臉蛋。他一邊往裡走,一邊用手用力地搓揉著自己的臉蛋。這時,久保田檢事起身出迎,並伸出了手來。
屋外傳來了山村的說話聲。
「也許吧……可是,那兒還沒生火呀。你去看一下吧。」
全都噤若寒蟬,呆若木雞了。
「啊呀!大師父,你這是怎麼了?」看到他這副樣子后,五十嵐吃驚地問。
「喂喂,怎麼連你都突然叫起外公了。拉倒吧,雖說我有了外孫,可也沒有立刻叫人外公的吧?」
離玄關十米左右的過道盡頭處,有一扇書庫的小窗。窗里透出微弱的燈光,看來久三還在裏面。
「是啊。從前那些報社的記者總說,只要去找『網兄』,准有案子。所以不都追著你來嗎?」老同事古市署長說。
「還不來吃早飯,真是稀罕啊……」
「哦,是這麼回事啊……read.99csw.com剛才聽古市君說過……一來是想見見你,二來也想聽聽你的意見,所以就打電話給你了,就算幫我一個忙吧。」
「你那麼大聲,還聽不到嗎?我還擔心吵醒寶寶呢,這不是剛睡著嘛……」
「沒有。今天早上,我還沒見到過他呢……也許在書庫里?」
「就是前一陣被殺的,那個叫什麼來著的倔老頭嗎?」
警察署是一幢原木構建的建築,地板很高,由沙俄時代郡公所改建而成。聽到了雪橇的鈴鐺聲,署長便親自迎了出來。
「老頭子今天這是怎麼了?」她停下了正在盛飯的手,不由得嘟囔了起來。已經坐在餐桌旁的五十嵐和伊東也都覺得有點奇怪。
其中之一,是五十嵐新造,他特意從東京過來買早川的藏書。他是久三老人少年時代,還在東京舊書店裡當學徒時的同事。後來,久三來到剛被日本佔領不久的樺太,創立了自己的家業。新造也不含糊,在神田擁有了一家自己的舊書店。這次,久三打算將自己龐大的藏書全都處理掉,所以才將五十嵐這個老朋友叫到了樺太來。然而,久三生性暴躁,昨晚就是為了一點小事,把正在哼唱謠曲的五十嵐劈頭蓋臉地痛罵了一頓。
「啊,雪停了哦。」
「啊,是啊。我推託過一回了。可原先在東京地方法院的久保田,來這兒當檢事了,這回就是他打電話來的。唉,要說這日本國說大也大,說小也小啊。」
「那是個無比刻薄的倔老頭,人人都討厭他。就連他老婆,也是看到他就頭疼。雖說不經過徹底調查還很難說,可似乎他在金錢方面也挺遭人嫉恨……反正這個叫早川久三的老頭,在一個非常寒冷的夜晚被人殺死了……」
「嗯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