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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埃爾曼·戈林賭場的休假

2、埃爾曼·戈林賭場的休假

那些人在搞什麼活動還不大清楚。外面花園裡像平常一樣擠著一群人,在做買賣。今晚沒什麼好看的。一組三角同性戀已經鬧得罵罵咧咧甚至動手動腳了,恰好堵住了去洗澡間的路。年輕的軍官們在外面的魚尾菊間嘔吐。情侶們在漫步。女孩子很豐富,打著蝴蝶結的、穿著薄紗袖的、營養不良的、寬肩的、燙髮的,說著五六種不同的語言。有些人被這裏的太陽曬紅了,還有些人則面色蒼白,像死神派出的代表,從戰區東面而來。頭髮黝黑的小夥子們急切地跑來跑去勾引女人;老一些的、頭髮掉光的男人們則更願意守株待兔,只是稍做表示,用眼睛和嘴巴關注著整個屋子,同時還在談正事。客廳的另一端被一支舞場樂隊佔領了,一個頭髮拳曲、兩眼通紅的瘦子低聲哼唱著,歌詞如下:
「別告訴他們我來這兒了。我只是來告訴你,你不必回去。」
你們的女人不夠浪漫,
別的東西都潛藏起來——那些書、那些儀器
「你是他的朋友呀……對不對?你是什麼人?」布婁特傲慢地聳聳肩,直視著斯洛索普的眼睛——這還是他們認識以來第一回。
「金妮(這個名字可能寫錯了)·弗吉尼亞?」
解放了。他穿上軍裝,沿原路返回。值夜的人還在睡覺。冷冽的空氣像一隻拳頭打在普丁的身上。他嗚咽著蜷起身子,一個人,臉頰在帕拉第奧式房屋粗糙的石牆上靠了一會兒。他日常居住的房間成了流放他的地方。他真正的家在「夜之女神」那裡,在她柔軟的靴子和僵硬的外國口音里。他在這裏只有等待夜宵時分的羹湯、要簽署的日常文件、一劑青霉素——那是波因茨曼命令他服的,可以起抑制大腸桿菌的作用。也許,可是,明晚……也許是明晚。他無法想象自己能堅持更長時間。可是也許,就在天亮之前……
自從軍情的那些蠢驢在蘇黎世丟掉斯洛索普,迄今已一個月沒有他的消息了。波因茨曼對「公司」有點生氣。他的妙計看來是落空了。他第一次和克萊夫·莫斯蒙等人商談的時候,覺得這個計策萬無一失:讓斯洛索普從埃爾曼·戈林賭場逃出去,然後避開「促降計劃」,讓特工部跟蹤他。這個計劃很省錢。搞這個項目,如果把資金問題比作他註定要戴上的一頂王冠,那麼跟蹤費自始至終是王冠里的一根堅刺,搞得他頭疼不堪。該死的資金問題非把他害慘不可,不過斯洛索普恐怕先得把他逼瘋了。
真叫人難以理解!
是為了那場無聲的交談,
「你是說英國式的。哦,我試過了。不知是天氣還是什麼原因,那破玩意兒還是往下掉,我還—還得把梢尖咬掉。真是很討厭。」
朱—麗亞,
「那你的名字就不叫朱厄爾,要,要叫布倫希爾德了!」她們的兩張臉此刻像兩朵窒息的玫瑰,兩個人使勁地摟在一起。斯洛索普怒視著頭上的情景,這時候又添了幾十個人物。
騙你輕輕吻我一下,
「說說那個章魚吧。」
它從放有毒藥的鍋里釀出,

「等一下!」斯洛索普從什麼地方拿出一塊很艷的黃綠橙三色裝飾帕,不顧快蹄兒恐怖的叫聲,仔細把帕子放在他的上衣口袋裡,露了三個角出來。末了,他一笑,「瞧!這才是所謂的『時興』!」

「小事一樁。」這話把埃羅爾·弗蘭聽得鬍子一翹一翹的。「不久前我才從章魚嘴裏救過一個少女,你覺得如何?」
「資料現在還不全。」這一點應該在所有的講話里特彆強調,「我們承認,早期的資料似乎顯示,」回憶狀,真誠狀,「在一些案例中,斯洛索普地圖上的名字似乎並沒有與我們掌握的事實相匹配的,而這些事實是我們在倫敦通過對他跟蹤調查而確立的。當然,是截至目前確立的情況。這些名字大多隻有名沒有姓,大家知道的,相當於只有X沒有Y,只有行沒有列。很難確定別人所說的『足夠遠』到底有多遠。
「你指的是迷人、幻想、妓|女?你走錯地方了,帥哥。」
「沒錯。遠早於此的哥特人是畫一個圓圈,中間有一點。其中的不一致顯然是因為中間有過斷代,也許是部落分化,或者是外來影響——就像一個很小的孩子,其尚未獨立的自我在發展過程中也會受到類似的社會影響。道理是一樣的,這你知道……」
「在高卓人時代,我的祖國是一張白紙。草原廣闊得難以想象,無窮無盡,沒有圍圈。高卓人騎馬所到之處,就是自己的地盤。然而布宜諾斯艾利斯要在這些省當霸主。貪圖地產的神經都綳得緊緊的,很快在鄉下傳染開來。籬笆修起來了,高卓人沒有以前自由了。這是我們國家的悲劇。我們為了在原來自由的天空和原野中建造各種迷宮而憂心忡忡。我們在白紙上畫出越來越複雜的造型。我們無法容忍這種開放:我們感到恐怖。看看博爾赫斯。看看布宜諾斯艾利斯的郊區。暴君羅薩斯死了一百年了,可對他的崇拜卻愈演愈烈。城市的街道、房屋和走廊組成的迷宮,籬笆,鐵軌網,在這些東西下面,阿根廷的心臟錯亂而負疚,渴望回到起初那種白紙般的寧靜中去……那種天空和草原融為一體的、無拘無束的狀態……」
(男低音):甜言蜜語,卻全不見蹤影——
碩大的紫色腦袋,
「我們的什麼?」
他聳聳肩,忍不住渾身痙攣,身上的雨水灑在兩個人身上。「這是我想到的唯一能來的地方。」她的笑容慢慢展開了。他小心翼翼跨過窗檯,卻又不清楚自己跨過的到底是門還是很高的窗戶。他走進了她的深閨。
「嗯。所以,你肯定是從那個阿納姆那邊過來的,對嗎?」
中午,希拉里·邦斯走了進來,揉著眼睛,露著牙齒,笑得像吃了屎似的:「昨晚過得怎麼樣?我過得棒極了。」
「魔術呀!」她叫著,把桌布朝他身上一揮,桌布泛起清晰的褶皺,迅速傳播開去,就像水晶的瑕疵,在空中劃過一片紅色,「看好了,我要讓一個美國中尉消失了。」
「你本來以為自己正要進來呢。」
這時候我想起我們共同的歡娛,
「他們」在選擇數字時,那些紅的、黑的、單的、雙的數字,「他們」有什麼意圖呢?「他們」轉動了哪個輪盤呢?
可以看出,在場的人們有一種頗具教養的恐慌。他們身後,實驗室的助手們來回打掃著狗糞,或者在校準儀器。大大小小的老鼠,有白色、黑色,還夾雜了些許灰色,在百來個籠子里咔噠咔噠地踩著輪子跑動。
「你是說在德國嗎?你犯傻呀?那裡一片狼藉,夥計!」

「有一點不同,」布勞吉特·馬科星說,「今晚這件事真實地發生了。章魚的事沒有發生。」
她轉過身子。「抓住我的披肩。」他照做了。「小心點。別碰到我的身體。」起初做這個遊戲時,她還緊張、便秘,懷疑這是不是男性功能喪失的表現。不過波因茨曼十分周到,提前想到了這一點,在她的飯里加了瀉藥。這時候她的腸胃微痛起來,感到大便開始滑下來、滑出來。他跪在那裡,雙臂上舉,抓著那條華貴的披肩。黑色的糞便在股縫裡出現了,出現在她白皙的股間那絕對的黑暗中。他把膝蓋張開了些,顯得不自然,直到觸到她的皮靴。他身體前傾,用嘴巴去包住熱乎乎的糞便,輕柔吮吸著,在下面的邊緣上舔舐著……他想到了黑人的陽|具,他為自己忍不住那樣想感到抱歉,真的。他知道這樣違反了一部分規定好的條件,可是無可否認:想象一個野蠻的非洲人有助於自己的行動……大便的臭味塞滿了他的鼻子,擁住了他,包圍了他。這是激|情谷的味道,是那塊突出陣地的味道,其中混雜著泥水的氣味和屍體腐爛的氣味。他們初見時,就以它為至高無上的氣味,這也是她的標誌。糞便滑入他的嘴裏,進了食道。他作嘔起來,但又勇敢地咬緊牙關。這是麵包,只會浮在某處瓷馬桶的水裡,看不見,嘗不到——現在發酵了,在腸胃嚴酷的烤箱里烘製成我們所說的麵包,輕便如舒適的家,神秘如床上的屍體……喉部還在痙攣。太痛了。他用舌頭把糞便卷到上顎,開始咀嚼,已經嚼得味道很濃了,屋子裡靜得只有咀嚼聲……
聽起來像一百個威爾士人在唱,實際上只有兩個人。男高音來自南方,男低音來自北方,這樣一來,歌聲成功地蓋過了所有的談話聲,私密的和公開的。斯洛索普要的正是這個效果。他把身子傾向卡婕。
這樣一來,火箭經過時的恐懼實際上便轉化為普通的公式,成了方程式里的項。比如下面這個漂亮的方程式,把哲學和武器、抽象變化和真正的金屬鉸鏈樞軸糅合在一起,從偏航控制的角度描述了物體運動:
波因茨曼會不會——
我也沒想到,夥計。哦,我也沒有啊,夥計們……
天就要亮的時候,傳來了很響亮的敲門聲,硬如鋼鐵。斯洛索普這次意識到自己不能出聲。
「你們什麼時候才能看到?」波因茨曼馬上就看到了。但他所謂的「看到」指的是一走進卧室就被人撲到身上的那種:那是一條碩大無比的海鰻,從天花板上的暗影里撲下來,牙齒帶著愚蠢透頂的、死一般的笑意,喘著氣,朝著你毫無防備的臉撲下來,發出長長的人聲,讓人毛骨悚然地聽出,那是叫|床的聲音……
在這裏,在最遠的小島上,
為此我已經尋找了好多天。
他先是去了他們聊過天的酒吧。裏面沒人,只有一個上校,蓄了彎彎的濃髭,戴著帽子,身子僵硬地坐在那裡,眼前擺著一個很大的杯子,冒著泡,不透明,還加了一朵白菊花。「他們在桑德霍斯特沒有教你敬禮嗎?」少校嚷道。斯洛索普猶豫了一下,給他敬了個禮。「該死的軍官訓練隊,裏面肯定儘是些納粹。」看不到招待員。少校說了什麼,記不得了——「怎麼?」
「還來得及。」
「別打擊我對你的信心了,」大塊頭告誡道,「你是最合適的人選。」
陰沉的天氣開始瀉出些光亮的時候,斯洛索普和卡婕出去到散步道上散了個步,算是一天結束前的閑逛。她沒戴手套,冰涼的手握在他手裡,黑色的窄大衣使她顯得比平常高了些。她長久地沉默著,使他覺得她幾乎化成了薄薄的輕霧……他們停了下來,靠在一個欄杆上,他注視著隆冬的大海,她則注視著橫亘在身後的隱秘而寒冷的賭場。沒有顏色的雲朵無休無止地從空中飛過。
他最後一眼看到斯卡里道茲獨自坐在桌旁,臉上哀凄凄的。他甩甩額前的頭髮,光線暗了一下。
「唔……」
「找到的。」布婁特面無表情地答道。斯洛索普盯住他,卻對不上他的眼神。他娘的怎麼了?
快蹄兒……哦,媽的,不,不要——
最後他來到D樓,30年代的瘋人們還頑強地活在這裏。值夜的人蓋著《每日先驅報》睡著了。此人外表粗鄙,剛才卻在讀社論。難道有什麼事情要發生?下一輪選舉?哦,天哪……
讓我永遠擁抱著她。
「如果你是在恭維我的話,那就謝謝了。」
「嗨,卡婕……」他伸長胳膊,一根手指鉤住輪輻,讓轉盤停下來。球掉入一格里,他們沒有看到數字。如果看到數字就說明贏了。此後的一局,他們還是沒有贏。
海牙空中偵察照的底片,深褐,綴了些水漬,從來沒有足夠的時間充分晾乾——
他在烈酒的海洋里化成了骨頭,
「好主意,鄱督,好極了。」
「噢……」
「教教怎麼開始就可以了。」布婁特說。
在醒夢之間迷迷糊糊的某個時刻,斯洛索普開始停止用鼻子呼吸,改用嘴巴,就像一枚導彈,閥門受到遙控,在預先設計好的時刻打開或者關閉。很快,他就開始打起呼嚕來。據說他的呼嚕聲足以把雙層窗震得啪啪作響,把百葉窗震得搖搖晃晃,把吊燈震得叮叮噹噹,果不其然呀……他今晚第一次打呼嚕時,卡婕被吵醒了,用枕頭狠狠打他的頭。
朱—麗亞,
「他得到許可了嗎?」
斯洛索普太天真了,從沒有想到一個人的生命可以如此結束。結束得如此荒涼。不過現在他已經見怪不怪了——他漸漸悟出了一種自己不希望發生的可能性:他們可能早已把完全相同的控制方式也安置在自己身上了。對此,他既擔心又快活,像手|淫一般。
黑色的玄武岩從海里冒了出來。水蒸氣形成的薄沙懸在海角及其城堡上方,將整個畫面變成了粒狀的古老賀卡。他摸到她的手,手指沿她裸|露的手臂向上移動,探尋……
卡婕轉過頭,朝他的前臂咬下去,正好在手肘附近,以前給他打噴妥撒針的地方。「啊嗚,媽的——」他放開箍她的胳膊,扒下內褲,按住她的一邊屁股,從後面插了進去,手伸到下面去捏她的乳|房,狠摸她的陰|蒂,手指甲摸索著進入她的大腿間,高手來也!不過這個動作已不重要,因為他倆都已到了高潮邊緣——卡婕先到了,尖叫著捂住了枕頭,他也只晚了一兩秒鐘。他壓在她身上,流著汗,喘著氣,看著她轉開四分之三的臉,連側面都看不清楚,只能看到一張「不是臉的臉」,很抽象,難以觸及:只看到凹下的眼窩,卻看不到變幻多端的眼睛;只看到一張沒有主人的臉頰,嘴唇突起,戴著沒有鼻子的面罩。那是另一個世界的肉體,屬於卡婕的肉體——那是一張沒有生命的、不是臉的臉,他只認識這張臉,將來也只會記得這張臉。
綠色的春分作為星相學上的年度分界點和轉折點,凌空而來。正在夢中的雙魚變成了青春勃發的白羊,酣眠的水變成了蘇醒的火。在布萊克羅德哈茨山的西部前線,韋納爾·馮·布勞恩最近剛斷了胳膊,打著石膏繃帶,準備慶祝33歲生日。整個下午都炮聲隆隆。蘇俄坦克在遠處的德國草地上揚起鬼魅般的塵霧。鶴們回家了,第一朵紫羅蘭開放了。
「你們蘭赫斯特的人不是用汽油嗎?」
又一次,我開始孤獨徘徊——
晚飯後,斯洛索普給快蹄兒發出了暗號。舞|女們手挽手去了大理石休息室,那裡的廁所隔間里裝有銅製的傳話筒,效果都不錯,十分有利於隔間對話。斯洛索普和快蹄兒向最近的酒吧走去。


「你想變成我的山羊(色鬼)呀?」斯洛索普笑道,「那可是白費力氣喲。」
「不要,那樣你會變壞的。幹嗎不留好人型的呢?」
我就笑著死去,眼生白霜!
多疑症患者諺語1:你可能永遠碰不到主謀,但你可以咯吱他的親信們。
「你。」指頭粗得像玉米棒子,離斯洛索普的鼻子只有一英寸之遙。
想到過去也沒關係。但是現在不要。他拍拍她裸|露的肩膀,看著她腋下歐洲人獨有的黑糊糊一片,感到納悶——他自己的毛是直直的,幾乎梳不成,臉上也颳得光溜溜的——他在希姆萊遊藝室純潔地窺探著她的隱私。這個地方滿是德國巴洛克時期複雜的手勢造型(考慮到手過去的模樣和必須變成的模樣,每一次在手勢最後翻轉時都要做聖禮狀,讓它精確地以某種形式出現……包括所有的冰冷、創傷,以及觸碰過、且將離開它的肉體部位……)。在七拐八繞、金光閃閃的遊戲室里,他看清了自己隱秘的動作,其中的一些。「他們」僅僅把賭注押在過去。「他們」的賭博從來沒有什麼概率。但是「他們」已經觀察好了頻率。正是因為「過去」才有這裏現在的需求。過去在低語,把手臂伸向受害的人,討厭地朝他冷笑著、刺戳著。
羅蘭渾身一顫。這就是要等的那個人?這就是?來做下一次過渡的傀儡?哦,天哪。仁慈的主啊:這個斯洛索普能為任何人驅除蒼穹中的隨便什麼風暴和惡魔嗎?
「詹妮?不對——這兒沒有詹妮……」
「我不該去嗎?你覺得她是個危險人物?」
「不。佔有土地就是建造更多的籬笆。我們想讓土地屬於共有。我們想讓土地增長、變化。德國的地界開放了,我們的希望就無窮了。」說著,額頭好像被人打了一下。他突然極快地朝頭頂上而不是朝門口掃了一眼:「我們的危險也就無窮了。」
「多米納·諾科特納,光明的母親,終極的仁愛……您的僕人歐內斯特·普丁遵命前來向您報到。」
出於條件反射,他下意識瞥了一眼那邊桌上的瓶子、盤子。盤子里還有殘剩的肉汁、酸辣醬、軟骨和骨頭渣……她的影子遮住了他的臉和上半身,皮靴發出輕柔的咯吱聲,屁股和腹部肌肉動了起來,然後猛地撒起尿來。他張開嘴接住尿柱,卡了一下,但仍在儘力吞咽。他感覺溫暖的尿液從嘴角流出來,流到脖子和肩膀上,淹沒在噝噝洪流中。她最後尿完時,他把嘴唇上剩下的幾滴也舔光了。更多金黃剔透的尿滴掛在她光滑的陰|毛上。她的臉展現在兩乳間,光滑如鐵。
「自打斯蒂芬爵士回來后,菲茲毛里斯官邸就退出計劃了,鄧肯·桑迪斯那邊也問了些令人尷尬的問題——」

她已經警覺地打量過四周了:「我也是。」
「起來,開門。」
你會覺得我與眾不同嗎?
斯卡里道茲沒有覺得斯洛索普魯莽,只是覺得他有些不正常。他眨了一兩下眼睛。「在通常情況下,」他想解釋,「中心勢力總是獲勝的。它的力量越來越大,趨勢不可逆轉,起碼常規的方式無法逆轉。要削弱這種勢力,回到無政府的自由狀態,需要不同尋常的時機……這場戰爭——這場不可思議的戰爭——目前已完全清除了一千年來在德國不斷增加的小國家。清除得乾乾淨淨。開放了。」
謝爾公司梅克斯辦事處自然對斯洛索普的失蹤發了狂。凡可能被人知道的東西,這個人都知道。他不只了解A4,還知道英國對A4有多少了解。而他卻跑掉了。蘇黎世滿是蘇聯間諜。如果他們已經得到了斯洛索普怎麼辦?他們春天時攻下了佩納明德,從現在的形勢看好像要把北豪森的中心火箭場給他們,作為雅爾塔的又一項交易……至少有三個機構,即全蘇聯航空材料研究所、中央空氣動力及水力研究所、飛機設備科研所,加上一些其他軍需部門派出的工程師。他們甚至已拿著名單在德國蘇占區尋找需要帶往東方的人員和設備了。在盟軍最高統帥部的勢力範圍內,美軍軍械署以及許多相互競爭的研究小組都在忙著搜集所有能找到的東西。他們已經集中了馮·布勞恩和其他五百人,把他們拘押在加米施。他們要是控制了斯洛索普怎麼辦?
「真的嗎?他們說過沒問題嗎?」
斯洛索普過了一個不舒服的夜晚。無論什麼姿勢都睡不到十分鐘以上。蟲子們紛紛向他的身體進發,成群結隊,熱鬧非凡,和他的清醒程度不謀而合。醉漢們不時來到門口,醉漢加幽靈。
「你這話怎麼講呢?別管他?你們都做些什麼,把人扔掉?」
「出什麼事了嗎?」又是希拉里·邦斯,鼻子從門口伸了進來。
當時。她臉上現出類似於憐憫的表情,隨即又消失了。但她卻悄聲說了一番話,猶如一份緊急電報,十分致命,又十分清楚:「也許你會明白的。也許有一天,在某一座被轟炸過的城市裡,在某一條河邊或者某一片森林邊,甚至是在一個下雨的日子,你會突然明白的。你會想起希姆萊遊藝室,想起我穿的裙子……記憶會為你舞蹈,你甚至可以讓它變成我的聲音,說出我以前,也就是現在無法說出的話。」咦,她幹嗎給他笑呀?而且只是一秒鐘的時間?笑容已經不見了。又戴上了倒霉、絕望的面具。這是她表情的休息態,她更喜歡,也最容易做出來……
「你也屬於我。」
「你瞧,你瞧,」那個聲音又響了起來,「她覺得自己是在保護他不受你的害。波因茨曼啊,一個人要變成一個有機的整體需要得到多少機會?東方和西方都集中在一個人身上?你不僅可以做內蘭德·史密斯,給沮喪的年輕人提出有用的建議,讓他明白工作的好處,你還可以做傅滿洲!嗯?一個控制那個女孩的人!怎麼理解?正面主角和反面主角合而為一。如果是我,我會迫不及待地去做。」
「怎麼回事?珍妮?是珍妮嗎?」
他想說:「噢,是他們讓你笑的。」不過第二次笑也許就不是了。此時她不再是那個一直對他絮叨的卡婕。緊接著他自己的眼睛也閉上了。
「哎朱厄爾我沒有呀,」羅伊娜興高采烈地說,「我想將軍剛才喝酒了。」女士們咯咯笑起來。
讓他們謝我吧,寶貝。「有點美國味呀。」
我看到了城裡某一塊地方在演習停電
「他們來的時候你在倫敦。」沒多久她就對他悄聲說了。她重又轉身向著輪盤,轉動起來,把臉別開,很女人味地、歪歪扭扭地織寫著自己過去的、有著黑夜條紋的經歷之網。「他們來的時候我在海牙。」她噓了口氣,說海牙這個名字的時候帶著一個流落異國者的眷戀——「你和我之間相隔的不僅是火箭的一個彈道,還有整個一條生命。你會慢慢明白的,在彈道的起落兩點間,在那五分鐘之內,它完成了完整的一生。你甚至不了解我們這邊有關導彈飛行側面圖的數據,那些看得見的、能找出來的數據。除此之外,還有很多很多,我們無人能知……」
「我知道。你不過是個荷蘭擠奶工之類的角色。衣櫃里滿是漿好的圍裙和—和木屐,對嗎?」

此時,天空展開胸懷,迎來了第一顆星星。但是坡爾吉耶維奇沒有許願。他的原則。他對「到達」的前兆不感興趣,甚至對「離別」的前兆也不感興趣……小船開足了引擎前進著,船尾的浪花升了起來,被落日映得粉紅粉紅的,遮住了岸上的賭場。
「你這個混賬。你耍小聰明,搞什麼大學生喝酒遊戲,把整個事情都搞砸了。」
她已經走了。斯洛索普環顧周圍:日光下,這個地方簡陋、平常。蟑螂在這兒肯定都不會舒服的……他這麼快就離開了?就像卡婕一樣,馬不停蹄地跑。就在這種房間串成的鏈條上跑,在每間屋子裡只能待很短的時間,緩一口氣,或者添一分絕望,又被迫往下一間屋子走。現在再也沒有回頭路了?甚至沒有時間去了解羅西尼街了:那些人在窗口大聲叫嚷什麼?哪個地方的東西好吃?人人在這初夏時光里用口哨吹奏的那首歌叫什麼名字?
「想想你們德國古代的神秘字母吧,」斯蒂芬·多德森—特拉克爵士給他建議道。爵士是外交部政治情報處的人,能說三十三種語言,其中包括牛津腔很重的英語。
快蹄兒發出了痛苦的聲音:「天哪,斯洛索普,我不知道。我也是你的朋友,可是你要知道,我總是得和某種程度的斯洛索普式多疑症抗爭……」
樓上是屋頂,中間有個小棚子。棚子門口坐著三個小夥子,留著阿帕契人的鬢角,還有一個姑娘,正在扎一個裹了砂石的皮棒,嘴裏抽著一支細細的香煙,煙味有些怪。「你迷路了,mon ami(寶貝兒)。」
(布婁特):英國人非常靦腆,
「今晚糟透了。對不起。我不該這樣不請自來。我本事不大,麻煩倒是挺多……聽著……我冷……我已經很久……」
唔,誰說過那邊不能去,
數錢,眯眼,撥拉:「給你。」
一些烤牛排,還把茶來沏——
「整個計劃正在瓦解,波因茨曼!」
「你是什麼人?」少校吼著,用牙齒撕下菊花的花瓣,「你在搞什麼愚蠢的納粹玩意,嗯?」
「聽著,婊子,別讓我對你發火,我打女人一點沒問題。我是法國里維埃拉的賈克奈,你當心點。」
「天哪,你反應真快。」她的口氣里含有警告之意,暗示他不要再追問下去。他嘆口氣,用指甲彈響石酒杯。在昏暗的房間里,背對著癱頹沉默的海洋,他試著唱了起來:
「嗯,信息?」哇,這東西的味道像摩克葸……
「我覺得她很賞心悅目。我要不是擔心弗朗索瓦絲,尤其是伊馮娜,我會火速送你到她門口。」
「瞧,他醒來了。」布婁特穿著軍裝,悄悄走進了房間,咬著點燃的煙斗,快蹄兒跟在後面,穿著細條紋西裝。「黎明即起,在偵察海灘上哪個或者哪兩個單身女士,肯定的……」
斯洛索普站了起來,手裡拿著酒瓶,從猶猶豫豫邁著舞步的快蹄兒身邊跑了過去。他一邊跑,一邊拍打著西裝的口袋找武器,但沒有找到。他越來越近,也更清楚地看到了章魚——哇,我的天,很大呀——他在章魚身側剎住腳步,一隻腳踩進蓄潮池裡,開始動手用酒瓶狠擊章魚的腦袋。那些寄生蟹垂死掙扎著滑入水中,圍住了他的腳。姑娘已經半個身子進了水,想拚命喊,卻被冰冷遊動的觸手箍緊了,連喘氣的機會都沒有。她伸出一隻孩童般的手,指節很柔軟,手腕上卻套著一隻標示身份的男式鋼手鐲——她的手抓住了斯洛索普的夏威夷襯衫,越抓越緊,誰會想到她臨終前看到的竟是襯衫上用漫畫色調畫出的呼啦舞|女、尤克里里琴和衝浪者呢?哦上帝呀上帝,幫幫忙吧,瓶子一下又一下砸在章魚濕濕的肉身上,屁用都沒有,章魚瞪著斯洛索普,勝利者的樣子,斯洛索普則在死神降臨的時刻,一直盯著女孩的手,不敢稍有懈怠。襯衣在她恐懼的擰攥下皺了起來,一隻紐扣吊緊在最後的一根線上。他看到了手鐲上的名字,刻在上面的銀色字母個個都很清晰,但他弄不懂意思。接著,那黏糊糊的灰色觸手勒得更緊了,比他們兩個的力量加起來還要大,抓摸不住,強勁的、痙攣的觸手裹住那隻可憐的手,漸漸離開地面——
回到賭館時已近半夜,正是她的最佳時間。他踩著沉重的腳步上了樓梯,聲音弄得像洗衣機般響亮,身後留下一串濕漉漉的腳印——他在她門前停了下來,雨水滴滴答答落在地毯上。他不敢敲門。她也被帶走了嗎?誰在門後面等他呢?「他們」又帶來了什麼設備?好在她已經聽到他的聲音了。她打開門,露出酒窩笑著,看到他渾身濕透,笑容里又有些責備。「泰榮,我想你。」
「先穿件體面的衣服吧。」布婁特的口氣里充滿了嫌惡,像個中學校長。兩個中尉提著旅行包闖了進來,停在那裡,瞪大眼看著斯洛索普。「喂,夥計,你搞錯戰區的位置了。」一個說。「你尊重點兒人家吧,」另一個哈哈大笑,「人家是阿拉伯半島的勞倫斯!」
「你都有一堆了,」快蹄兒叫道,「老天,那是什麼東西呀?」
「不,不行的。」她的聲音怎麼啦?
他們又回到了她的房間里:把兒,坑兒,星期一的雨敲打著窗戶……早晨剩下的時間里、中午過後,斯洛索普一直在研究席勒教授的再生冷卻理論、魏格納的氧化方程式、鮑耳和貝克的廢氣和燃燒效能理論。還讀了一本帶色情的設計圖。中午時雨停了。卡婕出去辦一些自己的雜事。斯洛索普在樓下的酒吧里度過了幾個小時。服務生們一碰到他的目光就露出笑容,舉起香檳酒瓶,煽情地揮動著——「不要,求你們了,不要了……」他正在背佩納明德的組織系統圖呢。
他盯了她很久。初時他還以為她要笑他。後來她又像是要哭。他搞不懂。「哎,斯洛索普。沒錯,你不需要我。他們追蹤的那個斯洛索普需要,但是真正的斯洛索普不需要。至多也就和A4需要倫敦的程度差不多。不過我覺得他們不了解……不了解你們,還有其他的靈魂……你的、火箭的……不了解。最多就了解到你這種程度。如果你現在還不明白,至少也要記住。我能給你說的就這些了。」
「還—還有,鑰匙鏈要亮閃閃的!」斯洛索普在身後叫道。真見鬼,這是怎麼回事?他走來走去,不時問一兩個問題。原來此人便是布勞吉特·馬科星,巴黎卡塞納·莫爾捷監獄有名的逃犯。那是歐洲戰區最惡劣的軍事監獄。馬科星專門從事各種文書的偽造,如軍人服務社定量購物卡、護照、德軍工資簿之類,同時還兼賣武器設備。布爾吉戰役之後,他一直說走就走、說來就來,面臨死刑的危險卻依然在夜間跑到各處美國陸軍基地的食堂里看電影——只要是西部片就不放過。他非常喜歡那些好惹事的傢伙,他們在陌生的土地上騎著馬,穿過堆放了一百碼長的油桶和大卡車的車轍印,馬蹄的噠噠聲從金屬揚聲器里傳出來,令他如沐春風、心跳加速。他熟人很多,會讓一些熟人匆匆寫下戰區每個被占城鎮里所演的每一部電影的主要時間表。人們還知道,他為了晚上趕到波瓦第爾看親愛的鮑勃·斯第爾或約翰尼·曼科·布朗,竟然改裝點火線,偷了一個將軍的吉普車。他的照片可能掛在所有的衛兵室、印在千千萬萬「雪花蓮」的腦海里,可他還是把《傑克·斯萊德歸來》看了二十七遍。
他們在王冠廳找到了樓上的一張桌子。晚餐高峰漸漸過去了。香腸和乳酪酥:斯洛索普都要餓死了。
可是女王親親對我柔情蜜意……
我們如何看得清?
「哦,在這裏。」那雙原本和善的鯖魚眼掃視著埃溫特,迅捷如控制火力的碟形天線,甚至還要多些殘忍,「我本來覺得自己——」
禁區。哦,一個可怕的賭場主持人之手在他迷夢的邊緣碰了一下:他發現,自己生活中一切自由和隨意的東西,其實都受著一種「控制」,一直受著控制,像固定好的賭博輪盤——其中,只有達到目的最為重要,人們注意的是宏觀的統計數字,而不是微觀的個體:賭場當然就是這樣不斷獲利的……
「嗷,嗨……」是那個賊。他沒有爬到樹上面來,而是爬下去了!「他們」知道斯洛索普會選擇向上,而不是向下——他們利用的就是那該死的美國式條件反射,被追的壞人總是向上跑的——為什麼向上呢?他們幾乎把樹榦鋸斷了,現—現在——
快蹄兒笑著,啪的敬了個便禮。「好樣的!」布婁特歡呼著,「我就不敢這麼干!」
瘋一瘋,搶搶眼——學學鞋上釘的鐵皮塊!
多麼美呀!
他們對視一眼。斯洛索普想到,如果快蹄兒不在這裏,自己就是孤家寡人一個了。「給我說說吧。」
「哇呀呀——」
他站在那裡擰著鬍子:「說說吧。」
「說得對,」斯洛索普把信封塞進口袋,「哎,你穿的佐特裝是哪兒弄來的?」
「知道了。」他及時地坐正了身子再次唱起來,正好趕上第一小節:

克麗莎,克麗莎!那件事情還是發生了。這麼快就發生在我們身上了:外國的城市、戴著破帽的喜劇演員、康康舞|女、火焰噴泉、樂池裡的樂隊……克麗莎呀,你胳膊上抱著所有國家的國旗……晚上,節目間隙里,還有新鮮的貝類、熱乎乎的pirozhok(小餡餅)、杯里的熱茶……學會忘掉俄羅斯,學會從她留給自己的鄙陋、虛假的記憶中獲取安慰……
那天深夜,她回到房間后,穿上了一件紅色的厚綢袍。兩支長蠟燭在她身後忽遠忽近地閃爍著。他感覺到了其中的變化。做|愛過後,她躺在那裡,一隻胳膊肘撐著頭,雙眼看著他。她深深地呼吸著,深色的乳|頭漂浮在乳|房上,就像浮子漂浮在白色的大海上。只是她的眼睛裡布上了一層帷幕:他甚至看不出來這是她最後一次習慣性地、黯淡而優雅地退卻到某個裡層房間的角落裡……
如果那不止是亂拋媚眼,
「好,好……」
為那根他認為屬於自—己的陰|莖!
「噓——」她的手指穿過早晨的時光,穿過Cote d'Azure(藍色海岸),朝著義大利的方向繼續搜尋。斯洛索普想唱歌,也決定要唱,可是又想不出任何合適的歌。他伸出一隻手,指頭上沒蘸水就去掐燭花。她吻著他被燒痛的地方。似乎更痛了。他在她的懷裡睡著了。等他醒來時,她已經不見了,徹底不見了,一些從未穿過的衣服還在衣櫥里。他指頭上的泡還在,還有一點蠟。一支煙還沒吸完就掐滅了,折成令人討厭的魚鉤形……她從不浪費香煙。她一定是坐在那兒,抽著煙,看著夢中的他……然後,什麼東西把她召喚走了,使她沒時間把煙吸完——至於是什麼東西,他永遠也不會問她的。他把煙拉直,抽完。沒必要浪費煙嘛,還在打仗呢……
「也許你們有一部分人是。布婁特就讓人遺憾了。」
「可是—可是小小的籬笆是進步呀——」斯洛索普嘴裏塞滿了乳酪酥,正在往下吞,「你,你不能永遠沒有疆界,你不能阻礙進步——」嘿,瞧他的架勢,是想仗著星期六下午看的那些與土地開發活動有關的西部片,對這個為他買單的外國人說上半小時。
列妮不眨眼地看著他們,唇間掛著微笑。他甚至覺得她的微笑近乎得意:她聽任這種混亂的稱呼發生,引起這個男人的反應,而她對這種反應又不可能視而不見。如果她不想讓他到外面的街上去,這種時候為什麼又總是保持沉默呢?
「今天下午我在他的工具包里看見了一個。只是匆忙的一眼。我沒有細看。反正,他在為最高統帥部工作——我想應該是的。」
「讓我猜猜。」
從形式上看,這應該是火箭的序號。如果當真如此,那麼這種火箭型號一定很特殊——斯洛索普還沒有聽過有四個零的,更不用說五個零的了……他也沒有聽過S—裝置,只知道有I—裝置和J—裝置,手冊里有……唔,它一定在大家認為並不存在的SG—1號文件里……
「呃,你別問了……」這回他們懷著善意,相互配合,來了個速戰速決,兩個人都有些睏倦,渾身都是黏糊糊的羽毛……高潮后,他們緊靠在一起躺著,軟得一絲兒也動不了。唔,斜紋布、絨毛,很舒服,紅紅的,就像躺在子宮裡……他彎過身子,用手抓住她的腳,生殖器軟軟地貼在她兩股間的凹縫裡。他非常努力地用鼻子呼吸著,兩個人又進入了夢鄉。
「別廢話了。來吧,忘掉你心愛的象棋吧,對你有好處的。」
從床上翹了起來,
一個聲音一直在已經斷電的波因茨曼先生耳朵里響著。這聲音聽起來莫名其妙地熟悉。他曾經看到一張戰爭時期著名的新聞照片,上面的那張臉在想象中就是這個聲音:
他又跪下了,嬰兒般精赤。他在燭光下爬著,肌膚老邁而粗糙,舊疤新痕一簇一團的。生殖器在舉槍致敬。她笑了。他遵照她的命令,爬上前吻她的靴子。他聞到了蠟和皮革的味道,感覺到她的腳趾隔著黑色的靴子,在自己的舌頭下扭動。他用眼睛的餘光看到一張小桌子上擺放著她吃剩的晚飯,一張盤子的局部,兩個瓶子的頂部,還有礦泉水、法國紅酒……
神經興奮的過程也成了一堆渣子
就現在,83歲了,大腦皮層鬆弛了,
「聽起來挺悲觀的。」


「你顯得——」邦斯本來想溫暖地輕笑一下,結果卻用氣噴出一個詞來:「憂心忡忡。」
巴甫洛夫學說的秋天已到來——
我愛你最最真摯無瑕,
「那些東西呀。別想了吧。連我們都不搞這些信息。你有沒有嘗試過,在周圍的人全都一心一意研究吲哚時,你要開發聚合物?還要承受我們北面的巨人老爹每天發來的最後通牒?G型仿聚合物是公司的累贅,美國佬。他們有些副總裁的專職工作就是主持一個儀式:每個周日去那個雅夫墳上吐口水。你沒怎麼和那幫搞吲哚的人相處過。他們都是不折不扣的精英。他們認為自己可以終結許多東西,包括歷史悠久的歐洲辯證法、多年來細菌對糧食的感染和麥角中毒,還有騎著笤帚的巫婆、集體的狂歡、山間那些五百年來沒有一天不在迷幻中度過的地區——他們就是傳統的守衛者,是貴族——」
我是盛開的花朵!
保佑我得到朱—麗—亞,
「我正想給你說說呢。他變了——可我又無法為你提供一丁點證據。這事還得從……我也不知道……秋天吧,從秋天說起。他不談論政治了。天哪,我們以前經常談的——自從複員后,他也不再說起自己的計劃,他以前可是經常掛在嘴上的。我以為可能是導彈轟炸把他的腦子搞亂了……可是從昨天起,我就覺得沒那麼簡單。娘的,真叫我傷心。」
「噢,是推力,推力。」終於找到了救命的英式英語表達。邦斯岔開話題:
「不是的。說實話,我不知道。你是說你覺得這隻是一場惡作劇什麼的?」
就是從這個時候起,這一群萍水相逢的青年男女聚集在沙灘上,聲音里漸漸有了些僵硬,說出來的每個詞都像是鞭子,陽光依舊明亮,卻沒有那麼燦爛了……滲透其中的,是一種清教徒式的條件反射,也稱為妄想症,其特徵是想在有形的世界下面尋求別種的秩序。海面上的空氣中,飛旋著灰白的力線……先前在屋子裡信誓旦旦達成的協定,被炮彈炸成了乾癟的平面,其原因卻並非戰爭這樣的偶然因素。如今這些東西又出現了。哦,螃蟹並不是偶然「找到」的,妙極了——章魚或者小妞也不是偶然碰到的,哼哼。事情的真相和其中的詳情以後才會知道,但這時候他已敏銳地察覺到周圍有一種陰謀。
在他的這些會議上,細節的確從未重要過。特瑞克爾很自然地把話題轉移到了莫斯蒙的事情上,羅洛·格羅思特的吹毛求疵、旁敲側擊也從未構成足夠的威脅,而且還有利於表現出討論的氣氛,和斯羅思特時不時發點歇斯底里轉移大家的注意是一回事……就這樣,集會散了,心懷鬼胎的人們各自回去品咖啡、見老婆、喝威士忌、睡覺,或者變得麻木不仁。韋伯利·希爾弗內爾留了下來,把音像設備收拾穩妥,又從煙灰缸里擄掠了一通。狗萬尼亞這時候正好回復到神志正常的狀態,甚至還可能回復到了腎臟正常的狀態(經過一段時間服用溴化物,它的腎已經很脆弱了)。它得到許可,從試驗台上下來做短暫休息,便一路嗅著來到老鼠以利亞的籠子前。以利亞把鼻吻靠到帶電的鐵絲上。兩個動物就這樣一動不動面對著,鼻子對鼻子,生命對生命……希爾弗內爾吸著一個彎鉤模樣的煙蒂,拖著一個16mm的投影儀,穿過長長的一排籠子,走出了宣研室,鍛煉用的輪子在熒光燈下閃著光亮。小心了夥計懵(們),看叟(守)的來了。嗷他沒問題。瞧,他四(是)正常人。別的動物都笑了。辣(那)他在這裏幹嗎,啊?頭上長長一排白色日光燈發出「嗞嗞」聲。穿著灰色工作服的助手們在聊天、抽煙或者留下來做雜務。小心,萊福提,這回他懵(們)四(是)匆(沖)你來的。看則(著),老鼠阿列克謝咯咯笑著說,他把我拿起來的思(時)候我要拉死(屎),就在他的叟(手)里!最好別出聲,你懵(們)資(知)道司拉格的事情,對不?他干那件事,他懵(們)就把他油炸了,夥計,就四(是)他第一次從迷宮裡逃跑搞砸的思(時)候。一百伏。他們梭(說)那四(是)個「事故」。四(是)的……當然四(是)的嘍。
「要的就是這樣,」她突然鑽了進來,靠近他,嘴唇放在他乳|頭邊,雙手在他頸后的發間掠動著,把他拽到遠處的地毯上,「我的小山雀呀。」
今晚有電,賭場又回到了法國的電網中。枝形吊燈在頭上明晃晃照著,上面的針狀水晶參差不齊,外面的花園裡也亮著柔和的燈光。斯洛索普正準備進屋,和快蹄兒及幾個舞|女吃飯,卻看見了卡婕·波季修斯,不由停了下來,眼睛睜得大大的。她的頭髮用那種翡翠冠狀頭飾扎了起來,身體的其他部分則包裹在一條長長的海綠色天鵝絨荷葉花邊裙里。她的身邊陪著一位二星級將軍和一位旅長。

她嘴角邊現出兩個酒窩。「你一直都知道章魚要出現嗎?我這樣想是因為整個過程就像跳舞——你們幾個都在跳。」

「其實,我是個,嗯,美國人。我只是借了套軍裝,嗯,我在找一個宗尉,也就是你們說的中尉,叫馬科曼菲克……」
於是斯洛索普馬上和忠誠的夥伴布勞吉特·馬科星一起,對謝爾的梅克斯辦公樓發動了一場漂亮的奇襲——直入倫敦火箭分部的心臟部位。他用輕機槍掃倒了一片片把守的重兵,踢開尖叫著的、豆蔻年華的皇家陸軍女子服務隊員(他還能有別的選擇嗎,即便這是遊戲?),瘋狂地掠取檔案、扔燃燒彈。最後,這兩個佐特狂人終於衝進了最深處的密室。他們的褲子提在腋窩處,身上散發著頭髮的焦糊味和流濺的血腥味。在密室里,他們沒有看到鄧肯·桑迪斯先生在他們的義憤面前瑟瑟發抖,也沒有發現打開的窗戶,或吉普賽人逃跑的痕迹,或算命的撲克牌,甚至對這個大型同盟的意向都一無所獲。他們只看到一間十分刻板的房子,靠牆擺開的那些商用機器平靜地閃爍著,一堆堆被打了孔的卡片很脆弱的樣子,像糖汁做的臉,像德國人最後的殘壁,毫無保護地暴露于頭上一直在轉圈,並仍在轉圈的炸彈下。炸彈隨時會在吹散硝煙的風力下從天而降……空氣中有武器的味道,看不到女職員的影子。機器們在相互交談、響鈴。暴行結束了,趕快扔掉帽子,一起抽支煙,想想怎麼逃跑吧……你記得進來的路嗎,每一個彎彎拐拐?記不得。你沒有注意。打開任何一扇門,都可能獲得安全,但也許已經來不及了……
「我想他是去海邊了。要喝很多酒的。」
唔,羅蘭得儘力而為,就是這樣。既然他們能到這麼遠的地方來,就得讓他們領略一下自己對「控制」的了解。他之死亡,其中一個秘密使命就在於此。那天晚上他在斯諾克索所說的關於經濟體系的神秘話語,到了這裏便成了日常的、隨便的、鋪墊式的閑聊,成了生存的基本條件。特別得問問那些德國人。哦,真是令人傷心的事:那些當權者們濫用了他們對控制的崇拜。20年代有過一本短命的期刊,叫做《歷史妄想症系統》(PSH),雜誌的鉛版當然也全部神秘消失了。這本雜誌在不止一期中暗示過,德國的通貨膨脹是人為製造的,完全是為了逼迫痴迷傳統控制論的青年們就範于控制工作。不論如何,一個國家的經濟發生通貨膨脹時,就會像氣球一樣向上飄,對地表的認識也會向上飄,會升值,一天天在失控狀態下向上飄,而試圖保持馬克穩定的反饋系統也可恥地失敗了……就這樣兜圈子,毫無收穫,零變化,而且要保持這種狀態,不許說話,永遠不許——這就是控制學童年時代的秘密歌謠:秘密而可怖,這一點可以從猩紅色的歷史里看到。讓任何一樣擺動物偏離方向,都算是最嚴重的威脅了。你不可能把那些操場里的鞦韆推到與垂直線之間的夾角超過某個度數。一場場戰鬥結束得很快,有一種來得很快的流暢。對他們來說,下雨天沒有什麼雷電交加,只是一種傲慢的、玻璃般的灰色,聚集在下面,展示出一幅色調單一的風景:溝溝壑壑里扎滿了翻倒的樹木,已長了苔,樹根戳向天空,那姿態說是惡意的戲謔卻也不盡然(像獻給上邊那些精英人物的驚喜,那些人卻絲毫沒有留意,絲毫沒有……)。那些溝壑里已是秋色濃郁。透過雨幕可以看到,在秋的金黃下面,還有一層萎謝的、老處|女般的棕黑……雨被精心地阻隔著落下去,穿過空地、進入偏僻的街巷,像是在戲弄你。那些空地和街巷也愈發神秘、破舊,分割成更小的塊兒,原來的空地變成了崎嶇的空地,七次更易,一般來說比七次還要多呢——在籬笆的邊角旁,在昭昭白日的斑紋間,直到我們從街道的區域里無聲而火熱地走過:雨落入鄉間,落入植被覆蓋的黑色田野和樹林。真正的森林就是從那些田野和樹林開始的。在那裡的前方,還有些許考驗,已開始露出崢嶸,我們的心開始害怕……然而,任何鞦韆都不可能被甩到超過某個特定的高度,即超出特定的半徑。同理,人們也無法進入森林的某個深度。總是要讓你知覺到一種限制。在這種體制下,很容易就長大了。一切都是儘可能的完整。一瞥之下,幾乎毫無裂隙,更無法打趣或調情了。毀滅,哦,還有魔鬼們(沒錯,也包括麥克斯韋)都在那裡,在林子深處,更有其他野獸在你的安全工事間蹦來躥去……九-九-藏-書
「以這個速度(價錢),塔瑪拉等不到今晚就會到這裏。」斯洛索普以「牢騷」·馬克思的口氣插嘴道。

「可是,我們所有的報告都在倫敦哪。也許我下次告假的時候——」
「好了。」她坐起來,把內褲從後面拉上去,又把裙子從後面放下來,走到鏡子前,梳理著頭髮,「我們來看看臨界面的溫度情況吧。趁你穿衣服。」
「這是我們的一個人在蘇黎世的地址。馬科星祝你好運,還問你為啥耽擱了這麼久。」
「我還是喝點酒吧。」斯洛索普想。他直接用酒瓶喝了起來。傾斜的綠色玻璃瓶里,空氣往上撲撲直冒。女孩看著他。他停下來喘氣,面露笑容。
現在又可以享受節假日了。雖然波因茨曼覺得有去放鬆的必要,但是危機也絕對存在。一個領導人必須自製,乃至於要控制在危機中想度假的情緒。
「哈!」
就在這一刻,從來不笑的她放聲大笑起來,笑聲彷彿發自一隻上揚的氣球深處,從頂部飄飛而出。後來,她就要迷濛入睡時,嘴裏還在咕噥著「笑」這個字,而且又笑了一回。
只有波因茨曼保持著冷靜。他似乎不為形勢所動,一副強大的樣子。他的實驗服最近甚至開始表現出薩維爾街的安詳氣質:卡緊的腰,鮮艷的開衩,更好的布料,俏皮的、鋸齒狀的翻領。在這乾枯、休耕的日子里,他卻滋潤不已。最後,大家的吵鬧聲漸漸安靜下來,他才說道:「沒什麼危險的。」
只有最後的一隻掃帚,明亮,執著
「不會,」斯洛索普撒謊道,「連跳棋都不會。」
誰說過不能探一探?
「唉,我最好,唔……」斯洛索普正想著,那段樹榦徹底斷開了,猛聽得嘩啦、嗖兩聲,黑色樹枝和樹刺的漩渦似乎將他分成了幾千塊下落的碎片——整個人摔了下去,在樹枝上彈來彈去,他緊緊抓住頭上的紫色床單,作降落傘用。呼。嗯。大約掉到半中腰、也就是差不多剛才的平台高度的時候,他偶然向下看了一眼,發現有很多高級軍官,穿著軍裝,還有很多體態豐|滿的女士,穿著細麻布衣裝,戴著有花飾的帽子,都在那裡觀看。他們在玩棒球。看情形斯洛索普要落到他們中間去了。他合上眼睛,竭力想象自己在一座熱帶小島上或某間安全的屋子裡,那裡根本不會發生這種事情。差不多就在撞到地面時,他睜開了眼睛。一瞬間周圍鴉雀無聲,他還沒來得及感覺到痛楚,就聽得哐當一聲,木頭和木頭相撞了。一個鮮黃的、滑溜溜的球從離他鼻子一英寸遠的地方擦了過去,消失在視線里。緊接著爆發了一陣慶幸聲,女士們顯得興緻勃勃。腳步聲朝他移過來了。他的背好像,唔,有點兒扭傷了,此刻他一點兒也不想動。眨眼間頭上就被某個將軍和泰迪·布婁特的臉罩住了。他們好奇地盯著他。
(心裏的聲音):不見蹤影……
他開始在這三家咖啡館里穿梭,在每一家喝幾個小時咖啡,一天只吃一頓飯,在「人民大廚房」吃蘇黎世大香腸和德式炸土豆……他打量著一群群穿藍衣的生意人,還有那些被太陽晒黑的滑雪者,整段時間都在冰雪中飛滑,對戰役呀、政治呀毫無耳聞。他仔細讀氣溫計、看風向標,了解「他們」在雪崩和冰坍中犯下的罪惡,以及「他們」用一層層上好火藥堆出來的勝利……衣衫襤褸的外國人,皮夾克上沾著斑斑油漬,疲憊潦倒;南美人穿著皮大衣擠在一堆,在明凈的太陽下瑟瑟發抖;上了年紀的憂鬱症患者們,戰爭開始時從某個溫泉療養地被抓來,從此就留在了這裏;穿著黑色長衣的女人們不苟言笑,穿著骯髒大衣的男人們卻在笑……還有那些瘋人們,周末從漂亮的精神病院里出來休假——哦,他們代表著瑞士的各種精神病類型:他們都知道斯洛索普,好極了。他在街上那些一本正經的臉孔和顏色中,獨特地穿著白色,鞋子、佐特裝、帽子,都白得像這裏葬人的山坡……他成了「城裡的新標誌」。他花了很大力氣,才從下面這些人中找出了第一撥公司間諜:
黎明透過黃褐色的窗帘,降臨在斯洛索普身上。他明白,這是自己「出來」后的第一個白天。是第一個自由的早晨。他不用再回去了。自由?他終於睡著了。快到中午的時候,一個女郎用萬能鑰匙打開門進來,給他留下了那些證件。現在他的身份是英國戰地記者,名叫伊恩·斯加佛林。
(下面的內容之後他們繼續哼這個調子):
接著,大家發現剛才打出來的是個啞彈,只是把幾堵牆穿了個洞,毀掉了一幅很大的畫,上面象徵著「美德」和「邪惡」的形象挺彆扭:美德臉上露出那種弱淡而遙遠的微笑,邪惡則抓撓著自己蓬鬆的頭髮,茫然的樣子。燒著的帘子已經用香檳酒澆滅了。拉烏爾眼含淚水,為自己還活著感恩不已,攥緊斯洛索普的手,吻他的臉,吻過之處全是果凍的痕迹。塔瑪拉在拉烏爾保鏢的護送下走了。斯洛索普剛剛脫身,正在擦衣服上的果凍,突然被人重重地拍了一下肩膀。
(快蹄兒):私下裡卻對他又畏又敬,
「嗯?」
斯洛索普醒來時,地中海早晨的陽光透過窗外一棵棕櫚樹,斑駁地照進來,透過桌布感覺是紅色的。鳥兒在鳴囀,樓上有水流聲。醒過來的一瞬間,人躺著,睡意全無,但還沒有回到清醒狀態,腦子裡滿是一些分分合合的流念。卡婕也躺著,緊貼著他,暖烘烘的,和他的身體並成了雙「S」形。她開始動了。

「和『也許我們註定要相見』是一個道理?」
11:59時,斯洛索普轉向快蹄兒,對兩個女孩點點頭,盡量發出淫|盪的笑聲,還在快蹄兒肩膀上迅速地、深情地搗了一拳。以前在預科學校的時候,教練在派小斯洛索普上場比賽之前就這麼搗過他一下,使他獲得了至少五十秒鐘的信心。不幸的是他後來遭到一些喬特隊員的襲擊,被四腳朝天踩倒在地上,那些小夥子個個都像兇殘的犀牛,殺氣騰騰,塊頭也和犀牛不相上下。
第三個病人或看護:通過激變式二氧化碳還原反應,把普通空氣變成鑽石……
斯卡里道茲沒有在王冠廳、奧迪安或斯洛索普以後幾天里能想到的任何地方露面。在蘇黎世,失蹤並非聞所未聞。但斯洛索普還是打算一直去那些地方等,萬一他來了就不會錯過。情報是西班牙文,他只能認出一兩個詞,但他會守住它的,也許還有機會送出去。何況他還有點喜歡無政府主義的信仰。當年謝伊斯在馬薩諸塞和政府軍打仗的時候,就有斯洛索普家族的護衛官在伯克夏為起義軍巡邏,帽子里戴著鐵杉枝,以便和政府軍區別開來,政府軍的帽子里塞的是白紙條。那個年代,斯洛索普家族尚未和紙深深結緣,也未開始成片屠殺樹木。他們仍然喜歡有生命的綠色,而不是沒有生命的白色。後來,他們把自己的立場丟掉了,或者說賣掉了。泰榮就繼承了他們這種對事情漠不關心的秉性。
「不許打呼嚕。」
「用大些的杯子,」斯洛索普對侍者大聲道,「就那邊那些啤酒杯吧!對!那些杯子正好。」侍者嘭的打開了四夸脫的一大瓶凱歌干香檳,給每個人都倒滿了。
嘿,我們戴這頂帽子是因為——你在皺眉流淚,
而是很集中,就像更年輕的人一樣容易,
「sur la page(海灘上),」快蹄兒有點痴痴的,在陽光下眯著眼睛,微笑地看著下面由早晨的美好願望而變成的現實,「啊,聽起來像幅畫。印象派作品。野獸派。很鮮亮……」
戰爭把時間和空間配置成了自己需要的形式。現在,軌道分開了,進入了不同的網路中。從表面上看,真正具有毀滅性的,是把鐵路空間用於其他意圖——他雖然第一次走這條路,卻已開始感覺到那些意圖的要旨……
「哦,真的嗎?你真覺得出現幻覺了?你看到什麼了?」
執行者們無法熄滅。至少這回無法熄滅。
除了十先令一支的雪茄別的我都不要,
「這是我哥哥霍根寄給我的,」斯洛索普解釋道,「生日禮物,還是太平洋那邊來的呢。看見背後了嗎?有槳架的那個獨木舟上面的那些人,就在他們下面,在那些芙蓉花左面,寫著『火奴魯魯留念』?馬科曼菲克啊,這可是正品,不是什麼廉價的仿製品。」
沒有倫敦的信,連交換站的消息也沒有。全都沒了影子。泰迪·布婁特在某一天消失了:其他的同謀像排好的合唱隊伍,在卡婕背後出沒著。斯蒂芬爵士跳著舞步加入進來了,臉上掛著跟那伙人一模一樣的笑容,使著耀眼的、變化無窮的斷光器,令他眼花繚亂(他們是這麼想的),讓他分心,從而注意不到他們拿走了他的東西,他的身份證,他的服役檔案,他的過去。咳,我操……不說你也知道。他任其發展。其實,對於他們可能在不斷添加的東西,他更有興趣,但有時候也有點發愁。有一陣,他心血來潮,也說不上怎麼回事,就決定留唇髭。他以前還是十三歲時有過唇髭,從約翰遜·史密斯公司郵購了一整套鬍子,二十種,從傅滿洲式到「牢騷」·馬克思式,應有盡有。鬍子都是黑色硬紙板做的,帶鉤子,可以掛在鼻子裏面。過一陣,鼻涕把鉤子泡軟了,鬍子就會掉下來。
「哦,謝謝你。」斯洛索普退出酒吧,又敬了個禮。
我可憐的心變成了野馬,
斯蒂芬爵士卻自顧自地說下去:「……有過一個兒子,沒錯,我們原本是完整的家,有個敏感的兒子,跟你差不多大。弗蘭克……我想他們派他去印度支那了。我問的時候他們很客氣,很客氣可是,他們不讓我們知道他在哪兒……斯洛索普,菲茲毛里斯官邸的那些人是好人。他們的心是好的。是,主要是我的錯……我很愛很愛諾拉。我愛她。可是,出了別的問題……要緊的問題。我當時認為很要緊。現在還是的。我必須這樣認為。她一步步地,你知道的……他們就是那樣做事情的。你知道他們是什麼樣的,不容反對,總想把你弄—弄到床上去。我不能啊,」他搖著頭,頭髮在黃昏里變成了亮晃晃的橘黃色,「我不能。我爬得太遠了。另一棵樹枝。爬不回她那裡了。她—她本來,只要偶爾愛撫一下就會覺得幸福……聽著,斯洛索普,要知道,你的妞兒,你的卡婕,她—她很可愛。」
「你見過他嗎?」

因為我操了美麗的特蘭西瓦尼亞女王小寶寶!
「在山裡,靠玉提堡山那邊。」


「做你的夢吧。」說著拿出一個單子,上面是蘇黎世的咖啡館和聚集地。在「間諜」、「工業」的主題詞下面,斯洛索普找到了三個目標。烏爾特拉、里茲皮爾、斯特拉格麗。三家都在利馬得河兩岸,相隔很遠。
休假的瘋子!
噢……她一定是從海里來的。目前的距離大約有二十米,遠遠看去只是一個朦朧的身影,穿著長及膝蓋的黑色絲綢裙,光裸的雙腿又長又直,鮮艷的金髮就像一頂兜帽,在臉上投下暗影,周圍的發梢撫著兩腮。她看著斯洛索普,一點沒錯。她的微笑有點像波浪。她一直站在那兒,微風拂著她的衣袖。他回過頭來,拔出一個酒瓶的塞子,啪的一聲,正好為一個舞|女的尖叫聲作了裝飾音。快蹄兒的身子已站起了一半,布婁特對著女子的方向嘴巴大張,舞|女們出於自我保護,下意識地急瞅過去,頭髮飛了起來,衣裙凌亂,臀部春光乍露——
他們走進陽光里。海鷗開始發出哀鳴,斯洛索普身上的衣服開始大放光芒。快蹄兒的眼睛眯得都閉緊了。等他再度睜眼時,三個女孩已經全部黏在斯洛索普身上了,摸著襯衣,輕輕咬著領角,用法語嬌啼著。
「我還以為我們要——」他無力地指著那隻瓜,心裏卻還沒有認可那就是鄱督的瓜。這時,在香瓜網狀的、凹版樣的表面上,真的出現了一張臉,像是出現在顏色蒼白的月球環形山之間。那是一張被俘女人的臉,雙眼低垂,上眼皮如波斯地毯般光滑……
(波因茨曼從未對任何人泄露過這些胡思亂想)
(男低音):電—話—機
她墜倒在床裏面,把他也拽了過去。他的身體陷入了光潔無瑕、花團錦簇的緞錦中,立即轉身把硬邦邦的東西送入她張開的兩腿間,發出了今夜調好的震動頻率……做|愛的時候,她渾身顫抖,身體在下面閃爍著乳白、幽蘭的光,彷彿綿延數里的光。她壓抑著不發出任何聲音,金色睫毛下的眼睛彎成了月牙,長長的八面體黑玉耳環無聲無息地快速晃動著,打在臉頰上,猶如黑色冰凌。他在她上面,臉上毫無表情,一副謹慎的、做戲的樣子——是做給她看的嗎?要不就是在忙著做他們介紹過的「斯洛索普式混合反射狀態」——她要打動他,她不要裹著一層塑料外衣……她的呼吸粗重起來,進而激變成呻|吟聲……他覺著她要高潮了,把一隻手插|進她的頭髮,想固定她的頭部,好看到她的臉。於是突然有了一場爭鬥,殘忍而真實的爭鬥——她不願讓他看到自己的臉——這時候,她莫名其妙地達到了高潮,斯洛索普也同時達到了高潮。

「沒錯。」
「你需要什麼?」
憂心忡忡。對極了。身處於一個龐然大物的嘴邊。這東西太大了,別人都看不見——就在那兒!就是那個我跟你說的大怪物——那壓根兒就不是怪物,蠢貨,那是雲!——不,你看不見嗎?那是腳——喏,斯洛索普能感覺到這個怪獸就在天空里:它的爪子和鱗片被人們誤作為雲朵和其他相似之物……要不就是大家都合謀好了,斯洛索普在場的時候把它們叫成其他名字……
也沒有「達琳」。這個名字是昨天發現的。為了找到這個人,他們一直搜尋到寇德夫人的住處。夫人很年輕,剛離婚,打扮得花枝招展。她宣稱,自己聽都沒聽過有哪個英國的孩子叫「達琳」的。她十分抱歉。寇德夫人住在一處非常講究的上流社會住宅區,安閑地打發著自己的時光。兩個偵探從那片地方出來,感覺到鬆了口氣……
「嘿,卡婕。」他只說出一句話。
在短暫的接觸中,斯洛索普對章魚的印象是腦子不太好使,也不知道他是用什麼標準來衡量的。可是它的體力好得一塌糊塗,走起路來發出嘭嘭聲,就像一個無生命的東西從桌子上掉下來,我們對即將發出的聲音非常敏感,卻又很清楚自己的動作來不及把它接住,可是又不想讓它掉到地上!哈哈,聽見了嗎?又響起來了,嘭!這個頭足類動物每走一步,都會嘭的一聲。最後,為了擺脫這種聲音,斯洛索普使了渾身力氣,把螃蟹像鐵餅一樣高高地拋了出去,落到海里。章魚急切地扑打到水裡,發出咯咯的聲音,帶勁地追了上去,很快就不見了。斯洛索普總算鬆了口氣。
「你走吧。」他想哭。可他此前已經求過她,把自己的生命都給她了——這有些荒唐。眼淚盈滿了他的眼睛,滑落下來。他無法和她對視。「你現在嘴上全是屎。也許我可以給你這樣子拍張照片。以防你有一天厭倦我。」
「我想也是。看你的樣子是個傲慢的女人。」旁邊,布婁特興奮地用肘子頂了快蹄兒一下。來自大西洋彼岸的魯莽。斯洛索普抬起她的手腕,這回卻沒費什麼力氣就讀懂了手鐲上的身份標記:「賽茲·卡婕·波季修斯」。他感覺她的脈搏在怦怦猛跳。她在哪裡見過他?怪了。她的臉上有一種認識他的表情,卻又馬上和一種機敏混合在一起……
他在門口停下來,把頭髮梳理整齊。她穿著白色長皮衣,上面綴滿了亮閃閃的飾片,有肩墊,領口和袖口是長短不一的白色鴕鳥毛。冠狀頭飾不見了:電燈光下,她的頭髮變成了新落的白雪。屋子裡只燃著一支香蠟燭,整個房間宛如沐浴在月光中。她把白蘭地倒入古石杯里,他伸手去接,兩人便手指相碰了。「沒想到你對打高爾夫的那個傢伙那麼痴迷!」斯洛索普真是又溫柔又浪漫。
回到了神經和骨頭裡來。
我笑得太開心,讓人覺得世界是個愚蠢的玩笑,
「你說什麼?」
「摩西哥,我看到……看到……我看到什麼了?你這個傻瓜,你什麼意思?我是聽到了。」

戴上你的面具,策劃你的陰謀詭計,

「就是說,」他向從門裡溜進來的魏溫將軍問候道,「我想搞到一份SG—1文件。」
巴甫洛夫學說什麼也沒有了,
一聽這話,布婁特從床上躍起,試圖用歌曲曉諭斯洛索普:
「它餓了,會吃螃蟹的。別殺它,斯洛索普。給你,看在上帝的分上——」螃蟹在空中打著轉飛過來,蟹足由於離心力而向外翹著:斯洛索普渾身發抖,扔下瓶子,螃蟹便撞在他的另一個手掌上。接得好。剎那間,他從她的手指和自己的襯衣上感到了食物引起的反射。
哦,那裡的那個世界呀,
斯卡里道茲把情報、地址、現金遞給斯洛索普,並付了飯錢。他們說三天後在王冠廳見面。「祝你好運。」
他們走到了最靠邊的礁石上,發現那裡有一個小水灣,半露半掩的,在海灘上可謂別有洞天,把賭場也隔在外面,只剩下朦朧的影子。早餐有紅酒、麵包和嬌笑,陽光從舞|女們長發的縫隙間散射開去,搖晃顫動,一刻也不停息,紫色、栗色、藏紅、翠綠,五彩繽紛,炫人眼目……你可以在這一瞬間忘掉整個世界,一切有形之物都化為無形,只有麵包里發出的溫熱留在指端,美酒在舌根處旋流而下,進入長長的、順暢的食道……
「不,這樣會很難堪的,你得脫下來。」
「威爾克斯·布思也是這樣的,嗯?」將軍回答。
快蹄兒哼著《你可以在海邊做很多在城裡做不了的事》,假裝輕鬆的樣子,停下來問:「啊,對啦,你真的這麼想?」
「瑞,你等等,他在那邊——」
有一次,她腦子裡出現一隻開屏求偶的孔雀,她很高興……她看到孔雀從發射台上升起,五彩的顏色在火焰中移動,猩紅、橙黃、燦綠……周圍有德國人,甚至還有黨衛軍部隊,他們把導彈叫做「Der Pfau(孔雀)」、「Pfau Zwei(孔雀二號)」。它在上升,作為愛情典禮的一部分……到燃燒中止時便結束了——導彈的純女性特徵,其目標中心的零點,已經消退了。剩下的過程將會依照彈道學的法則進行,導彈本身是無法主宰的。它被別的東西控制了。設計範圍之外的東西。
「你也一樣。」
當他是克勞塞維茨發了情。
「好吧。告訴我這一切是怎麼回事。」
海浪衝擊著、拖拽著海灘上的石子。整個海港都泛著浪花的白沫,非常明亮,不像是暗褐的天空照出的反光。哦,又來了,那個和這個世界一模一樣的「第二世界」——難道他現在還得為此擔心嗎?那樣的話——看看這些樹吧,長長的樹身下垂著、刺痛著、暈眩著,就像在天空底版上耗心費力製作的銅版畫,每一幅都安放得恰到好處……
「我的老天。」快蹄兒哀嘆一聲,若有所失地跟在斯洛索普後面出了房間,遮住眼睛不去看他的襯衫。襯衫在走廊的暗光里略有些發亮。「你起碼得把它紮起來,外面再遮一件東西吧。喏,把我這件諾福克借給你都行……」真正的捨身為人:這件上裝是他在薩維爾街上的一家店裡買的。那兒的試衣間里貼的畫上竟然全部是可敬的綿羊,有些高貴地蹲在懸崖上,還有些是沉思、溫和的表情特寫——這件衣服那銀霧色的原毛就是從那些羊身上剪下來的。
知道答案還為時過早。
「我僅對它的名字來歷感到好奇。」
「一般情況下,我們在行為過程中不是產生單一的反應,而是複合的反應,以便適應不斷變化的環境。在老年人身上,」這是巴甫洛夫在83歲時的講座,「情況就完全不同了。我們只專註於一個刺|激,通過負誘導排除其他間接的、同時的刺|激,因為這些刺|激常常與周圍的情況不符,並非給定環境下的補充式反應。」
「不要緊的。」
「不,不是的。哦,那又怎麼解釋這個——」他說出了自己和卡婕的午夜之約。彷彿他們幾乎又回到了交換站的辦公桌旁,火箭在飛落,茶泡在紙杯里,一切都歸於正常了……
斯洛索普心裡話:好—嘞,瞧著吧,我要利用那種遁詞,因為我是在歐洲,對嗎?他舉起酒杯朗聲道:「《快蹄兒·馬科曼菲克之歌》。」歡聲四起,快蹄兒卻漲紅了臉努力斂住笑。人人都知道這首歌:有個名叫塞薩爾·弗萊博托摩的蘇格蘭人,衝到屋子裡的大鋼琴前,用一把馬刀尖當鏡子,捻弄溜光的鬍子,在一棵長在大盆子里的棕櫚樹後面快速跑動,把燈調到某個擋位,頭仰著伸出窗外,眨巴著眼睛,發出噓噓聲,叫房東過來。用酒漱了口,清好了嗓子,為數不少的一伙人便開始唱起來:
因為它們的出現而光彩煥發。他們的靈魂
「42,中號。」
「你是她媽媽呀……如果他們逮捕你怎麼辦?她會怎麼樣?」
哦義大利杜松子是娘親的詛咒,
「嚕,嚕,嚕。」斯洛索普快活地學著豬叫。海面的日光在天花板上舞蹈,黑市上買來的香煙里冒出了裊裊煙霧。雖然這些日子里晨光不夠清晰,也還可以看出煙霧上升時的優美姿態,或盤旋,或舒捲,雖略顯模糊,卻也看得真切……
充滿情慾的大好晨光,窗戶早早地就朝海邊打開了。風夾帶著棕櫚葉吹進來,發出沉重的沙沙聲。呼哧呼哧的喘息聲斷續地浮到風面上。海豚們在海港外面曬太陽。
「謝謝你,快蹄兒。」耶穌啊,找了個英國盟友。伊馮娜和弗朗索瓦絲在向酒吧里窺望,招手讓他們出去。他們去了希姆萊遊藝室,玩「十一點」撲克牌一直玩到半夜。斯洛索普不輸不贏,快蹄兒輸了,兩個女孩兒贏了。布婁特沒有動靜,但是有好幾十個軍官晃進晃出的,離他們遠遠的,身影在夜色中黑蒙蒙的,就像用輪轉凹版印出的相片。也沒有看見他的妞吉萊納。斯洛索普問了一句。伊馮娜聳聳肩:「和你朋友出去了?誰知道呢?」吉萊納,長長的頭髮、晒黑的胳膊、六歲孩童般的笑臉……如果事實證明她確實知道一些內幕,那她還可靠嗎?
要是他能放棄喝酒的機會,
「到樓上來。」斯洛索普道。
擁抱生活、親吻生活吧,就在現在!
斯洛索普把一隻手放到他肩膀上。衣服的墊肩動了,在下面那塊溫暖的骨頭上隆了起來。他不知道該說什麼,該做什麼:他自己也感到空空的,想睡覺……可是斯蒂芬爵士靠在他膝蓋邊上,哆嗦著,正要告訴他一個可怕的秘密,一個致命的機密,關於:
「正是,在對付姑娘方面,知道嗎——」快蹄兒在陽台上晃動著綠色的黑貓香煙盒
「珍妮,聽說你的住處被炸了,新年的第二天……一顆火箭彈……我本來想回去看看你是不是沒事,可是……我沒有去……接著『他們』就把我帶到了那個賭場……」
學習的時候,他經常東張西望,發現斯蒂芬·多德森—特拉克爵士在看跑表、做記錄。他對此有些懷疑,卻從來沒想到會和自己那些說不清、道不明的勃起有什麼關聯。「他們」有意選擇了斯蒂芬這種性格的人,或者說設計出了這樣一個人——他會分散別人的懷疑,不讓它成氣候。冬日的陽光攫住了他的半邊臉,叫人想起偏頭疼。他的褲邊沒有了稜角,上面有水,還有沙子,因為他每天早晨六點鐘就起床去海邊散步。斯蒂芬爵士把自己在這場陰謀中的角色表演得——至少是把自己偽裝得十分合乎情理。斯洛索普只知道他是個農學家、腦外科醫生、樂隊里的黑管手——在當時的倫敦,你可以看到各級指揮部門裡都塞滿了這種多面手人才。不過卡婕能感覺到,在多德森—特拉克無所不知、熱情洋溢的外表周圍,明明縈繞著一種受雇於人的失意的氣息……
她明白他對自己的希望,便表情索然地等著他唱完。醇和的管樂密集和聲在空氣里短暫地停留了一會兒。她軟綿綿地向他伸出一隻手,他也慢條斯理地向她的嘴巴倒將過去。鳥羽滑膩,袖口翻卷,她黏糊糊的舌頭緊張得像一隻蛾子,他的手從那些金屬飾片上摩挲過去……接著她的胸部就死死壓在了他身上,前臂和雙手交叉在身後摸索著拉鏈,胡亂地順著脊背拉開來……
「我不是。」斯洛索普嘴裏塞得滿滿的。
這是個寧靜的中午,遊藝室里空蕩蕩的,只有迴音裊裊的紅木傢具、綠色的檯面呢和懸挂著的栗色天鵝絨環。長柄的木錢耙在桌子上呈扇形擺放著。烏木柄的小銀鈴口朝下放在桌面上。桌子周圍整齊地排放著新古典風格的椅子,也是空無一人。有些椅子比別的要高些。這裏已經沒有了賭運氣的遊戲所特有的顯著外在特徵了。這裡在進行另一項事業,比賭博更真實、更殘酷,安排也很周密,避開了斯洛索普這類人的眼睛。誰坐在高些的椅子上?它們有名字嗎?誰躺在「它們」光滑的檯面上呢?
「嗯,也許那只是軸心國的宣傳。和那個珍珠港有關。」
哦,哦,哦,
斯洛索普伸出手,把煙放在地板上。這些潔白如天使的木頭捲兒是多麼容易燃燒啊。躺在這兒吧,躺在這啪啪嗒嗒的破飛機上,盡量別動,該死的傻瓜,對著呢,他們把你玩了——又把你玩了。理查德·哈里伯頓、羅威爾·托馬斯、漫遊族、摩托族、霍根屋子裡那一堆堆淡黃色的《國家地理》雜誌一定全部是謊言,當時沒有任何人在閣樓上給他講說實情,就連那個殖民者的幽魂也不在那兒……
「哦——你不是德國人?」
(合唱隊沒有按照傳統的男女分部方式,而是按看護人和病人分部的,沒有考慮性別,但是在舞台上對四種情況都有所體現。很多人戴著墨鏡,黑鏡片,白鏡框,並沒有時髦得叫人想起雪盲或醫院里消了毒的白大褂,甚或心靈的陰暗。一切都顯得快樂、放鬆、隨意……沒有壓抑,連服裝都沒有區別。所以,他們開始從兩邊湧上舞台、載歌載舞的時候,根本分不清誰是看護、誰是病人):

埃爾曼·戈林賭場落在一個新政權手裡了。魏溫將軍成了唯一熟悉的臉龐,不過好像降職了。斯洛索普心裏對於別人給他設計的陰謀越來越清楚了。以前這場陰謀很保密、很強大,他根本摸不到邊,直到那次的酒令遊戲、卡婕的那場情景和兩個人突然消失。可現在——
他退了出來,從門裡後退出來,彷彿有王者的光芒照耀在他身體正面,既讓他害怕又令他嚮往,所以他一邊退一邊還在看。
惹得英國人也或盪或騷,
老天,那個影子在動——是章魚?哦我操,除了在電影上,那可是斯洛索普見過的最大的章魚!我的媽呀,它剛從水裡來,扭動著身子,一半已經上到了一塊黑色礁石上。此時,它的眼睛惡毒而傲慢地看著那位姑娘,在眾人的注視之下,伸出一隻長長的、長滿吸盤的觸手,纏住了她的脖子,另一隻觸手則纏住了她的腰,掙扎著要把她拖回到海里去。
我要大呼哈利路亞,
「卡婕。」
整個海防線都點燃了,從普茨茅思到鄧傑內斯,為愛的春天而燃燒。這類情節每天都在「白色幽靈」那些比較活躍的頭腦里醞釀著——和狗打交道的冬天、下著黑色空洞詞語之雪的冬天即將結束,很快就會成為過去。而一旦成為過去——它是不是還會把寒冷裹在其他東西中散發出來,無論海邊的火燃得多麼熾烈?
斯洛索普:我想睡午覺了。
一分鐘後傳來一個愉快而生硬的聲音:「你在那邊嗎?」哦,很無邪。斯洛索普驚恐地掛了電話,站在那兒看見所有吃飯的人都盯著自己——搞砸了,搞砸了,現在「他們」知道他在和「他們」作對了。一般情況下還可能是他的多疑症又犯了,可這回的這些巧合也太集中了。還有,他已經了解了「他們」那種故作無邪的聲音,「他們」的風格就是這樣的……
「不,今晚不行。跪在那兒,接住我給你的東西吧。」
「不。」聲音很低……是她的聲音,還留在他耳朵里。
「你們這些傢伙有沒有想到,」他們也想教他英國英語——鬼知道為什麼,他的口音倒像起卡里·格蘭特來了,「老德——你們知道的,就是那些德國兵——他們一直在海牙那邊,朝倫敦發射那些該死的導彈,還—還一直在用那個……皇家荷蘭謝爾公司總部大樓,安裝了一個無線電導航發射器,如果我沒記錯的話就是在約瑟夫·以色利普林街?這件事他媽的太怪了,是不是,老傢伙?」
「啊哈,桑多士!」斯洛索普大聲道,拉出一把椅子給他坐。

「簡直不可思議!」少校的回聲跟隨斯洛索普傳進過道里,一直傳到希姆萊遊藝室。「簡直就是納粹!」
到目前為止,都是波因茨曼一個人承擔著重壓。元首的寂寞啊:他感到自己在這種黑暗的陪伴下、在黑暗的光線里變得強大,成為一顆正在升起的公眾之星……他不想和別人分擔這種寂寞,不,現在還不想……
「此話怎講?」
「真噁心。」魏溫道,「下次來的時候我給你帶些蠟,會產生一種苦味,讓,啊,愛嚼鬍梢的人不敢再嚼,知道嗎?」
「你要做的第一件事,」謝米亞文建議道,「就是找一家當鋪,用那個,啊,」指指他的衣服,「換幾個法郎。」噢,不,衣服不行。謝米亞文走入裏面的一間屋子,搗騰一氣,拿來了一堆女人的衣服。「你應該開始考慮你是不是太引人注目的問題了。明天再來,我會儘力再找些別的東西。」
風猛烈地吹在鐵欄杆上。街上一個裝菜的木板條箱在風中打著滾,黑糊糊的,裏面什麼也沒裝。肯定是凌晨四點了。「我得回去,操,要遲到了……」
吸毒的和喝酒的人們在餐台旁和廚房裡無恥地爭搶著,把櫥櫃里的東西洗劫一空,把砂鍋也舔了個底朝天。一群要裸泳的人從旁邊走過,沿著海邊台階往海灘去了。我們的主人拉烏爾則戴著寬檐高頂禮帽,穿著湯姆·米克斯式襯衣,配六發左輪槍套,騎一匹戴籠頭的柏雪龍馬。馬把糞便拉在布哈拉地毯上,也拉在了那個仰躺著的怪客身上。此情此景簡直不成樣子,卻也沒人留意,直到樂隊吹出了不無嘲諷的花奏。這時候,斯洛索普看到了《弗蘭肯斯坦》之類的電影以外最瘮人的人兒——穿一身白色佐特套服,套索式褶皺,一串長長的金匙鏈隨他走過房間而晃出炫目的光環。他對所有的人都怒目而視,好像有點匆忙,卻又仔細打量著每張臉、每個身體,頭左右晃動著,有條不紊,卻叫人感到一種不祥。最後他停在正在自製秀蘭·鄧波兒汽水的斯洛索普面前。
「摩西哥。」他拉了拉統計員的胳膊。
斯洛索普垂下眼睛,看著別處。「我看看能不能找到他。」他嘟噥了一句,從門裡退出來。軍裝的臀部寬大如氣球,腰上又太緊。跟著感覺走吧,夥計,你得在這裏頭糾纏一陣子了……
今天早晨,遠遠近近的街道早早就被市民們的木鞋底踩得嘎嘎響了。海鷗們在空中的風裡覓食,翅膀一動不動地張開,輕快地滑翔著,忽左忽右的;有時又輕動翅肩發力,在雪花中升起:這分分合合的雪網喲,猶如看不見的手指優哉游哉地洗著白皚皚的法羅牌……昨天的初次印象覺得這裏比較陰鬱,那是在下午的散步道上:海麵灰蒙蒙,天空的雲彩灰濛濛,埃爾曼·戈林賭場也是灰白的,棕櫚樹則是黑色的鋸齒狀,幾乎一動不動……然而今天早晨,這些樹在陽光照耀下又恢復了綠色。左側遠處,那些古老的環形管道已經斑駁,干黃干黃的,沿海角伸開去。那裡的房子、別墅都被烤成了暖赭色,土地上所有的顏色,從本白到深褐,都受到了輕度的腐蝕。
「那什麼?」斯洛索普一臉不知,卻又趕緊套上了他們所說的那東西,開始扣扣子。
「我希望自己沒說錯什麼話。」

一個聲音吟唱起來:「我是神的代理邁特朗。我是秘密保守者。我是守護王座的天使之王……」聲音來自某個病房裡,但是太遠,難以確定具體|位置。在這個地方,令人煩躁的、無處不在的有關輝格黨的內容都被鑿掉或用漆蓋住了。沒有必要折磨這些病人。牆上用的都是中庸的色調、柔軟的簾幕、印象派拓圖。只有大理石地板被留下了,在燈光下水一般閃爍著微光。老普丁為了辦好這件事,肯定跑了半打辦公室和接待室。今晚的事他做了雖不到兩周,但每晚都在做,已有遵守規矩的傾向了。每個房間都會讓他不快一回,都是一場必須通過的考驗。他懷疑這一切是否也是波因茨曼設置的。當然了,當然是肯定的……那個小雜種到底如何發現的?我說夢話了?要不他們晚上帶著讓人說心裡話的麻|醉|葯溜進來——就在他這個想法剛剛清晰的時候?今晚,他將在這裏面臨第一次考驗。在第一個房間里,一套皮下注射的工具放在桌子上。很清楚,還在發亮,屋子裡的其他部分則有些模糊。對,每天早晨我都感到頭昏眼花得厲害,做完夢醒不來——當時是在夢裡嗎?我在說話……他只記得這些了:他在說話有人在聽……一陣恐懼襲來,他不由一顫,臉變得比牆上的石灰還白。
他顫抖著,修剪過的鬍鬚在她的手指上豎了起來。她把指甲磨得尖長,染成了和紅寶石一樣的顏色。他們的紅寶石。此刻的光線下,她的指甲幾乎成了黑色。「夠了。準備吧。」
「祝賀你。」斯洛索普笑著說道。心裡話:你也在我的名單上,哥們兒。此時他的笑格外優雅。作為一個百無聊賴的美國人,他以往任何時候都沒這麼優雅地笑過。他一向覺得自己與優雅無緣。可是現在他優雅起來了。他驚訝不已,一種感恩的心使他幾乎失聲痛哭。最妙的不是邦斯那副被愚弄的樣子,而是他心裏明白:這種優雅還會重現在自己身上的……
「我去哪裡了,斯洛索普?這個問題問得好。」他的笑容又點亮了生活,整個世界都無拘無束了……
「我穿緊身衣的時候你們再也別想抓得著了……」郝柏的聲音消失在拐角處,軍警們追了上去。
「我很高興她不叫我媽媽。」列妮本打算解釋的。但這種解釋頗多政治宣傳的意味,他還不能安然接受。他不知道如何聽懂那樣的談話,只覺得那是標語的拼湊:他還沒有學會用革命的心去聽——其實,他壓根就沒有過足夠的時間從別的同志荒涼的友愛里汲取一顆革命的心,是的,現在沒有時間了,除了多呼吸一口,做什麼都沒有時間了,而那種呼吸很急促,發自一個開始在街上感到恐懼的人身上,他甚至沒有足夠的時間從容地消除自己的恐懼,是的,因為警官約赫來了,警棍都揚起來了,共黨腦袋的橫截面愚蠢地出現在他眼前,對他和他所擁有的權力毫無感覺……這是警官一天以來首次的、毫不含糊的一擊……哦,他的時間拿捏得恰到好處,他的胳膊上有了感覺,警棍揮了出去,不再軟軟地貼在他的腰邊,而是綳得緊緊的,畫出一條有力的曲線,高高揮出,釋放了全部的潛在能量……在遙遠的下方,那個男人太陽穴上的灰色靜脈薄如羊皮紙一般,清晰地凸在外面,已經開始痙攣,在進行倒數第二次跳動了……哦,操!哦,多麼——
「這東西他媽的……」也許他應該把瓶子在礁石上砸破,戳這個狗雜種的眼睛——
也就是說,波因茨曼在躲避這件事情——就像條件反射般躲避噩夢一樣。這回萬一不是幻覺而是真的,那可就……
「別生氣。我不會害你。來打我吧,我只會倒下去,然後又彈起來。看著。」他演示了一回,「我在乎你們,你們兩個。我真的在乎,斯洛索普,相信我。」
還有伊爾莎,用那雙黑眼睛勾引著他。她可以叫他的名字,但為了向他傳情,她經常不叫,要不就叫他媽媽。
「他挺討人喜歡的。我也在討他喜歡。」她挑起一隻眼角,額頭皺了起來。斯洛索普覺得自己的褲鏈可能都要撐開了。
它們度過了自由的一刻。韋伯利只是做了一回客串明星。現在它們又回到了籠子里,回到了死亡的理性形式——這種死亡是專門為一個物種設置的——不幸的是,它們知道自己的物種肯定要死亡……「如果我有辦法,我一定會放了你們的。可是外面這兒也不自由。所有的動物、植物、礦物,甚至另外一些類型的人類,每天都在被打碎、重組,只留下少數精英,他們用最大的聲音談論著自由,卻是最不自由的人。至於有一天這種情形是否會改變——『他們』是否會出來,忘記死亡,拋掉『他們』的技術所精心製造出來的恐怖,停止殘酷使用其他各種形式的生命,把人類的困擾保持在能夠承受的水平,然後變成你們這樣,簡簡單單地待在這裏,簡簡單單地活著——這一點我甚至無法給你們絲毫的希望……」客串明星從走廊里退出了。
把我在水裡洗一洗,
「白色幽靈」每周一次的簡報會議幾乎已經廢止了。這些日子幾乎沒人看到過老准將。「促降計劃」畫滿天使的牆壁間。在它的旮旯里,一種對於預算問題的不安全感漸漸滲透進來。
將軍又走了。這讓斯洛索普有些迷茫,有些,唔,說鬧心吧還算不上……還不至於……這時候他看見,就在文件目錄的另一端,在「材料」欄里,寫著「G型仿聚合物」字樣。哦,有門兒。由G型仿聚合物製作的絕緣裝置,哈?他開始找九九藏書自己的那本德國商標手冊,把房間翻了個底朝天。上面連近似的東西都沒有……接著他把重點放在了主要材料目錄表上,尋找A4及其所有支持設備,裏面自然也沒有「G型仿聚合物」。鱗片和爪子,還有別人聽不到聲音的橄欖球……
「如果在遙遠的某一天,我們證明了斯洛索普的那些星星有很多——甚至大多都只是性幻想,而不是實際發生的事件,那又會如何呢?這也不會從根本上否定我們的研究方法,就像不能否定青年弗洛伊德的研究方法一樣——當時在古老的維也納,他面臨著同樣的可能性,同樣的挑戰:那些『爸爸強|奸了我』的故事,從證據上講可能是謊言,但從臨床上講卻是事實。你們必須明白:我們在『促降計劃』研究的是非常嚴格界定的臨床事實。我們在這一點上不尋求更寬泛的效果。」
「那老頭害怕了。」邁倫·格閏敦大聲道。他自己這些日子也不大安定。這是他在斯洛索普小組一起湊在宣研室側樓里開例會時的發言。「他會把整個計劃搞砸的,只需要一個糟糕的晚上就夠了……」
「如果兩位先生是來找樂子的——」她笑著,那種紅紅的、過於火熱的笑,彷彿在說「早上好,我是好意!」那笑容足以把他們兩個都裝進去。他們戰慄著,微笑著。看她的年齡,足以做他們的媽媽了——他們共同的媽媽,綜合了鄱督夫人和司必德夫人最大的缺點——事實上,她確實變得像他們的媽媽了,甚至是他們眼睜睜看著變的。這些殘破的海洋里滿是狐媚的女人——這裏儘是水、儘是淫|亂,沒錯的。兩個心志不堅的探子入了她的轂,走到了這裏的街道上,眼睛無恥地瞪得血紅,瞪得像人造絲上的西番蓮,接著便跌倒在她瘋狂的紫色眼睛里。最後的一刻,他們想到了自己來到這裏的任務——歷史觀察周報,斯洛索普外放區,即「史報斯放」——但只是像撓痒痒一般,反而罪加一等了。他們最後的這點理智穿著小丑服跑了出來,平庸、松垮、禿頂,配了些無聲笑話,有關體液的。鼻毛長得驚人,從兩個鼻孔里伸出來,編成了辮子,扎了酸綠色髮結——在幕布落下的時候,急急忙忙衝出來,越過沙包,努力調勻呼吸,用尖尖的、討厭的聲音對他們叫道:「沒有詹妮。沒有薩莉·W。沒有茜碧莉。沒有安吉拉。沒有凱瑟琳。沒有露茜。沒有格蕾琴。你們什麼時候才能看到?你們什麼時候才能看到?」
「噢,沒有嗎?那懷亞特·厄普呢?」
「要留哪種?」這回的鬍子剛有點規模,卡婕就好奇地問。
沒人比我關照你、祝福你,

誰又能說,
好像我們還沒有熱吻,
刺耳的敲門聲。「鄧普斯特爾——」
你們會擁有好萊塢最高大、最黝黑的領袖。
我們沒有掛礙——
漁人、玻璃工、皮貨商、叛教的傳教士、山頂上的族長、山谷里的政客——這些人的魂魄猶如雪崩一般,從這裏的這個斯洛索普倒回去,直到1630年。當時,溫思羅普總督乘坐著「阿貝拉」來到美洲。「阿貝拉」是一艘指揮船,帶領著一個規模不小的清教徒船隊,而斯洛索普家的第一個美國人就在指揮船上給大家做做飯什麼的——瞧,「阿貝拉」和整個船隊回航了,排著編隊。風把他們的船又吸到東面去了,而從未知世界邊緣上伸出身子的那些活物們則吮吸著他們的臉頰,認真得眼珠子都擠到一塊兒去了,吸得臉頰陷進去,成了黑洞洞的空腔子,讓那些已不再童稚、不再光潔的大牙們去擺布。這就是那些舊船隻風風火火離開波士頓港、航行在大西洋上的情景。當時的海面浪潮翻湧,又逆向涌回來……這樣就拯救了每一位因為甲板意外顛簸而滑倒摔跤的廚子:廚子跌跌撞撞地爬起來的時候,晚飯的燉肉湯又自行從厚厚的木板和有福者們憤恨不已的鞋子上聚攏來,噴泉般飛回到錫鑞壺裡;把他滑倒的嘔吐物也洶湧澎湃地回到了把它們吐出來的嘴巴里……變化無常!泰榮·斯洛索普式英語又回來了!不過,這樣的時間倒流好像並非如今的「他們」心裏所期望的拯救……
「去我房間里,」她低聲道,「306,半夜以後。」
「哦,不,我一般,唔——」鄱督覺得很尷尬,就像有人指定他找個理由,為吃蘋果甚至是往嘴裏扔爆米花找個理由——「只是,哦,大概是,吃掉……整個,你明白的。」說著咯咯笑起來,以示友善,也委婉地說明:他們此時的談話不合常理——
在這樣的戰爭年代,一個女人臉部的焦點便是她的嘴巴。在這些粗鄙的、往往淺薄的女孩子當中,口紅塗得像血。眼睛就交給老天爺和眼淚了:如今這年月,天空里、海洋下、空中偵察機照片的斑斑點點中,到處都隱藏著死亡的蹤跡,所以大多數女人的眼睛變得很有用。不過普丁的時代有所不同,波因茨曼也考慮過這個細節。准將的愛人兒在梳妝台的鏡子前花了整整一個小時,擺弄那些睫毛膏、眼線膏、眼影膏,還有眉筆、洗眼液、胭脂、小刷子、小鑷子,還不停地翻看一本活頁影冊,裏面都是三四十年前統領時代的美女。她這樣做的目的是幫助自己把這些夜晚統領得即便不算名正言順(就她的心理態勢而言,他也一樣),也要真實可靠。她戴了一頂濃密的黑色假髮,自己的金髮則在下面捲起來別住了。她低頭坐著、忘記擺出王者姿態時,頭髮便垂到前面來,垂到肩膀上,到乳|房下面。她此刻裸著身體,只圍著一塊紫貂皮披肩,穿著一雙半高跟黑靴。她身上唯一的首飾是一個銀戒指,上面配了顆人造紅寶石,原模原樣,沒有切刻,如一滴傲慢的血,此刻伸了出來,等他獻吻。
「服務生,」斯洛索普在這裏喝酒自己是不掏錢的——他推想是「他們」在付賬。「來一些那種香檳!要一直不停地上,只要我們喝完就接著上,明白了?」不少低級軍官本來在發獃,一聽到「香檳」這兩個有魔力的字,便漫不經心地走過來,坐下聽斯洛索普講遊戲規則。
「S—裝置,11/00000。」
「不是我,殿下。」多德森—特拉克答道,有些本能自衛的意思。
從原來的地方被打下來,也許
後來他學會了聽別人話里的引號。這是一種書卷氣的條件反射,也許早就在他的基因上設置好了——他的前輩們在行囊里背著《聖經》,徜徉於蔥鬱的山頂,背誦那些章節和詩歌中各種方舟、殿堂和幻想出來的王座的構造——所有的材料、所有的尺寸。在這些數據的背後,總是或遠或近地體現著上帝的意旨。
斯洛索普覺得自己的腦袋成了個氣球,一會兒直著往上升,一會兒又橫著往上升,老是在屋子四處飄來飄去,而其實他一直在那裡沒動。他的每個腦細胞都變成了泡沫:他化身為埃佩爾內的黑葡萄、為涼蔭、為一批高貴的葡萄酒。他抬眼朝斯蒂芬·多德森—特拉克爵士望去,只見他雖奇迹般挺立不倒,眼睛里卻已矇矓一片。啊哈,對了,咱這不是在反陰謀嗎?對,對,嗯,唔……他被又一場金字塔式噴泉注酒表演吸引住了。這回倒的是泰坦瑞甜香檳,上面沒有標日期。服務生們和下了班的發牌員們鳥兒般在吧台旁坐了一溜,眼睛瞪得圓圓的。酒吧里人聲鼎沸。一個威爾士人背著手風琴站在一張桌子上,用C調演奏起《西班牙女郎》來,把風箱舞上舞下,活像個瘋子。煙霧濃重,裊裊地升騰著。煙斗在蒙蒙煙霧中一閃一閃的。至少有三伙人在打架。「王子」的遊戲已經難以為繼了。姑娘們擠在門邊指指點點的,一邊還在咯咯笑。房間里的光線因為軍裝聚集而變得有了些熊毛的褐色。斯洛索普緊緊抱著酒杯,勉強站起來,身子旋了一圈,嘩啦一聲倒在了不停地換地方偷玩「王冠和錨」的人中間。風度,他警告自己,風度……那些鬧酒的人攥住他的腋窩、抓著他的臀兜把他給提了起來,扔向斯蒂芬·多德森—特拉克爵士的那個方向。他在一張桌子下繼續往前爬,一路上又有一兩個中尉倒在他身上。他爬過潑濺的香檳聚成的小水坑,爬過嘔吐物形成的小泥塘,一直爬到他感覺是多德森—特拉克裝滿沙子的褲腳的地方。
「噢。」布婁特肩膀上扛著槌球棒,那姿勢就像在給吉爾古或柯蒂斯做廣告。他俯視著斯洛索普,假笑道:「我那兒還有一套軍裝。來吧,斯洛索普,你沒問題的,沒有的。一點都沒有摔壞。」
「你等著穿吧。」說完便呼隆呼隆地走進屋裡去了。
恍惚間,棕色和乳白色的光影里出現了一個金色的、大約像樹根甚至像人形的東西。然而事情沒那麼簡單。很快他的懷疑就不幸成為現實了。他意識到這間屋子裡所有的東西都是為另一種目的而設的。這些東西對「他們」有意義,對我們卻永遠沒有任何意義。永遠沒有。兩種不同的存在秩序,貌似相同……可是,可是……
波因茨曼計劃今天不談工作,讓談話基本上自然而然地進行。等著這些人說出真心話。可是所有的人都顯得靦腆或拘謹。話說得極少。丹尼斯·喬因特看著卡婕,一臉色|色的笑,時不時還疑心重重地瞪羅傑·摩西哥一眼。摩西哥這邊卻和傑茜卡不痛快,這會兒兩個人誰也不看誰——這些天常有這種情況。卡婕的眼睛望著海的遠處,搞不清她心裏在想什麼。波因茨曼雖然看不出她有什麼可恃的力量,但隱隱地還是有些怕她。他還有很多東西不知道呢。目前最讓他憂心的大概還是她和海盜·普倫提斯的關係——如果他們有關係的話。普倫提斯到「白色幽靈」來過好幾次,問的都是關於她的問題,很尖銳。最近,趁著「促降計劃」在倫敦新開辦事處(某個饒舌的傢伙已經將它戲稱為「第十二宮」了,很可能就是韋波利·希佛內爾那個小蠢貨),普倫提斯開始在那裡頻繁出沒,和秘書們打得火熱,圖謀偷看某些檔案……怎麼回事?如今已過了勝利日,莫非「公司」又找到了什麼新的事業?普倫提斯想要什麼……報酬又如何?他愛上了這個「波季修斯」嗎?這個女人有可能愛上他嗎?愛?哦,這個詞足以令人發瘋了。她的愛情觀是什麼樣的……
小妞們在床上玩電話機——
嗯?怎麼……她,是什麼?布婁特坐在眼前,得意的樣子,對著礁石和附近的一個蓄潮池指指點點……
他安然無恙地離開飛機,走入打著哈欠、精神萎靡的人群中。都是趕早的乘客、送貨人員和機場工作人員。凌晨的克恩特林。一面是鮮綠的山丘,一面是暗褐的城區。人行道光滑潮濕。雲朵在空中緩緩飄行。布朗峰向他問好,湖水也在向他問候。他買了二十支香煙和一張本地紙,問好了路,上了一輛有軌電車。電車緩緩駛入這座「和平的城市」,凜冽的空氣從門窗里進來,他一下子清醒了。

希拉里·邦斯,迷茫的笑容。又是一個無辜的低等狂熱分子,和斯蒂芬·多德森—特拉克爵士一樣。不過:
「英國人很矜持的。」布婁特一邊說一邊在床上彈動,加強語氣。
他要去月食咖啡館見阿根廷的聯絡人。咖啡館離無軌電車站很遠,要走過一條鵝卵石街道,到一個小小的廣場,周圍是撐著米色遮陽篷的蔬菜水果攤、商店、其他咖啡館、窗口花壇和用軟管接水衝過的潔凈的人行道。一些狗在巷子里跑出跑進。斯洛索普要了咖啡和羊角麵包,坐在那裡讀報紙。太陽把影子從廣場那邊幾乎投到了斯洛索普坐的地方。他的每一根神經都打開著。好像沒人留意他。他等待著。影子退開了,太陽爬上來又開始落下去了。終於,他等的人來了,和說的一模一樣:黑色西裝,布宜諾斯艾利斯白天里常見的那種黑色,鬍子,金邊眼鏡,用口哨吹著胡安·達羅的一首老探戈舞曲。斯洛索普擺出樣子,把所有的口袋搜了一遍,拿出了斯卡里道茲讓他使用的外幣:對著外幣皺眉,站起來,走過去。
「他給你說了什麼?」她向他靠近一步。斯洛索普看著她的雙手,想到了以前見過的部隊柔道教練。他忽然發覺自己一|絲|不|掛,而且,嗯,好像那東西有點硬了。小心,斯洛索普。這會兒沒人注意,也沒人追究其中的原因……
「怎麼——」
「不對—不對,那才是媽媽。我是彼得。記得嗎?彼得。」
「對了,就和那些其他東西有關。你們不知道現在打仗嗎?你們不能把那些東西據為私有。」
「也許有人希望我這樣呢。」
(男高音):如今,他獨自嘆恨,
可是,他馬上就警覺了,轉過身子回到了房間里。該和卡婕玩玩了……
「那個?」
「他可能搬進去了,和弗朗索瓦絲或者什麼人。甚至可能早早回倫敦了。我沒有記載他的行蹤,我不是失蹤人員管理局的。」
「你幹嗎要走呢,」憂傷的低語彷彿來自遠處的電話機,「他們本來想幫你的。他們不會做不好的事情……」她的頭髮整個向後捲起,喬治·華盛頓式。她以四十五度角打量著斯洛索普,眼光像公園裡下棋的人,很耐心。她的鼻子很大,彎彎的,顯得有些和善,眼睛亮亮的。她動作僵硬,但真真切切,皮鞋的腳趾部位略微上翹。襪子上是紅白相間的條紋,腳大得出奇,叫人覺得她來自另一個世界。但她又能給人以幫助,像個精靈,不僅會在你睡覺時做鞋子,還會打掃房間,在你醒來時生火做飯,也許還會在窗邊放一束鮮花——
「我還以為是香煙呢。」
這是他最大的難關。她以前拒絕過他。他對那塊突出陣地的回憶沒有引起她的興趣。她好像不關心大批死亡的場面,而是更喜歡神話傳說,還有個人歷險……可是,保佑我吧……請讓她接受吧……
我像個傻瓜在「禁區」里亂舞,
「你喜歡這個嗎?她是用真正的手工畫上去的!看!漂亮的乳|頭,嗯?」
「這正是他們——彼得你看不出來嗎,他們需要一個腫脹的乳|房和一個萎縮的人,躲在它的影子底下咩咩乞哀。對於她我還能算一個人嗎?我不是她媽媽。『媽媽』這個詞屬於沒有戰爭的地方,現在媽媽們在為『他們』工作!他們是靈魂的警察……」她的臉色灰暗下來,說著說著竟有了些猶太味,並非因為聲音大,而是因為說出了真話,也是實話。從她的信仰返觀自己,薩克撒看出了自己生活的淺薄,那些社交晚會就像浴盆里的死水,甚至那些面孔都是一成不變的……那麼多年就在平淡中過去了……
「我操。」斯洛索普說了一聲。他連胳膊都抬不起來,更別說揮動了。那兩位走進了布婁特的房間,一起湊了一套軍裝。
那是在巴甫洛夫學說的春天,
瑞士法郎。斯洛索普五百什麼都沒有,只有心焦。尼斯的那些錢幾乎已經花光了。他往謝米亞文那邊走,過了蔬菜橋,下定決心從現在起到處流浪,以手裡的白香腸為食。可是,什麼時候能再弄到白香腸還不得而知呢。
「唉,你把我想得太複雜了。」她輕輕走到一張床前,一條腿放入被中。
他發現自己遊盪到了奧迪安。這是世界上最偉大的咖啡館之一,其與眾不同之處並未明確寫出來——其實是從來沒有搞清楚。列寧、托洛茨基、詹姆斯·喬伊斯、愛因斯坦博士都在這些桌子旁邊坐過。不管他們有什麼共同的原因:不管他們到這家名店來獲取什麼……也許多少和那些人有關——那些死在街頭的人,那些無休止的欲求、絕望全都交匯於一條命運攸關的街道……每隔一段時間,辯證法、矩陣、原型就需要相結合,回到某種無產階級的血液中,回到桌旁的體味和神志不清的尖叫中,回到欺騙和最後的希望中。不然,一切都會定格在布滿塵埃的吸血鬼模式中,那是西方人古老的詛咒……
「我操。」斯洛索普低聲罵了一句。他只會這一句咒語,說起來還是萬能的,哪裡都好用。屋子裡成千上萬的小塊洛可可式貼面隔擋了他的低語聲。也許今晚他可以悄悄溜進來——不,不是晚上,可以另找一個時間,帶上桶和刷子,把「我操」兩個字寫在壁畫上粉紅色的小牧羊女嘴巴里吐出來的一個球形氣泡上……
斯洛索普晃著佐特裝上長長的鑰匙鏈,有些煩躁。有幾件事情已經很清楚了。從「那裡」向他逼近的東西比預想的還要多,就是他最最多疑的時候也想不到會有那麼多。G型仿聚合物出現在一枚火箭神秘的「絕緣裝置」上,而該枚火箭將藉助作為聯合銷售方的荷蘭謝爾總部屋頂上的無線電發射器進行發射——火箭的推進系統還與英國謝爾幾乎同時開發的推進系統有著無限的相似性……而且,哦,哦,夥計,這時候斯洛索普猛然醒悟過來:所有的火箭情報原來都是從那裡收集來的——而且正好都集中到丘吉爾的女婿鄧肯·桑迪斯先生辦公室里,而鄧肯又在陸軍供應部……工作,供應部又正好位於謝爾的梅克斯辦公樓,天哪……
「你看,」斯洛索普道,「我非常想知道他們關於L.雅夫的任何情報,還—還有那個G型仿聚合物的。」
「你要去嗎?」
「明天吧。」
他們到了主餐廳,擠在大量來來往往的侍者、軍官和女士中間。斯洛索普手裡牽著一位舞|女,被人流擠散了,不過最後還是和她一起流動到兩個剛剛騰空的座位上——卻發現自己的左側坐的竟是卡婕。他鼓起腮幫子,做個鬥雞眼,不辭勞苦地用手捋著頭髮。這時候湯上來了,他便拆除炸彈般小心翼翼地喝了起來。卡婕沒留意他,隔著將軍一個勁和一位陸軍上校談論他戰前的職業——在康沃爾開一家高爾夫球場。洞,障礙區。能叫人感受到地勢的起伏變化。不過他最喜歡晚上到球場,看獾從洞穴里鑽出來玩……
「其實,我們當時只處理那些東西運輸和倉儲的終端事宜。那時候,就是在日寇和納粹之前,你知道的,生產和提煉都在荷蘭公司,在海牙。」邦斯上尉是110%的忠實員工。他的眉毛急切地上下聳動著,想開導斯洛索普。
像一場球賽,隨時準備開始!
「你瞧,我本人是埃索的用戶。」斯洛索普覺得有必要提一下,「我那哥們是不折不扣的喝油車,不過也很挑食的。每次用謝爾的油,我都得往那『氣墊車』的油箱里倒進去整整一瓶消食片,才能讓管道安穩下來。」
快蹄兒·馬科曼菲克之歌
「哦,」卡婕在麻布和錦緞堆里呻|吟著,「斯洛索普,你是頭豬。」
出了房間,沒什麼特別的地方可去,肚子里慢慢開始打起鼓來:注意情況,做好準備……在賭場賓館里,他沒受到任何「阻抗」就進去了,肌膚溫度也沒感覺到任何下降。他坐到一張桌子旁,有人在桌上丟下一份上周二的《泰晤士報》。嗯。好一陣子沒讀過了……他翻著報紙,咚咚噠—咄,啊,戰爭還在繼續,盟軍從東西兩面合圍柏林,雞蛋粉還是一塊三一打,「死亡軍士」:麥格里戈、馬科曼菲克、懷特斯特里特,一些人的頌詞……帝國影院里在演《相約聖路易斯》(他想起了和一個叫梅德琳的女孩在那兒做的隱秘活計,那女孩還不到……)——
邦斯定定地看著斯洛索普,把肚子上的寶貝飾物玩得叮噹響。他摸不準斯洛索普葫蘆里賣的是什麼葯。
她搖搖頭。他知道她想起了荷蘭的往事,阿納姆之前的往事。阿納姆是長期安插在他們電路里的阻抗。他曾經多少次對她散發著帕摩利浴皂和卡邁浴皂味的耳朵哼唱過歌兒呀,在保齡球館外面,在摩克葸廣告牌後面,在周六晚上要求再開一夸脫酒的時候,內容都是:親愛的,你過去在哪裡無所謂,我們不要活在過去,現在才是一切……
「你錯了,」斯洛索普王子般發號施令道,「所以要喝光。現在一直說下去,不許停下來吸氣,或者做別的動作。」
那叫什麼來著——塞爾查水瓶?這到底是操什麼蛋哪?「他們」還安插了什麼有趣的道具,「他們」還在調查什麼樣的美國式條件反射?那些香蕉泥餡餅又在哪兒呢,嗯?
「他—他們以為我已經,不在乎了。『你可以毫無激|情地觀察。』雜種們……不我不是那意思……斯洛索普,我們都是這種機器人。干自己的活。這就是我們的全部。聽著——你覺得每次上完課你和她離開的時候我有什麼感覺?我已經沒有功能了——我全部的期待就是一本書,斯洛索普。寫一份報告……」
就在第二天早晨,卡婕急急衝進來,忙亂得賽過一隻淋了雨的母雞。她告訴斯洛索普斯蒂芬爵士失蹤的消息。於是所有的人都突然給斯洛索普反映起情況來,而斯洛索普還沒怎麼睡醒呢。雨滴滴答答地敲打著窗戶和窗葉。那些星期一的早晨,鬧肚子,說再見……他眯起眼睛看著外面霧茫茫的大海,地平線上罩上了一片灰色,棕櫚樹在雨中閃爍著光亮,沉重、潮濕、蔥鬱。可能香檳的酒勁還沒過吧,竟然出現了神奇的十秒鐘,他的世界里空空的,對眼前的事物只感到一種單純的愛。
「喏,你是他的朋友——」
地獄的鐵鎚就是那搗杵!
他心裏想:忘掉寧巴思旅館吧。雙腳已經不聽使喚了。來到路易森街,當鋪馬上就要關門了。用佐特裝當了一點錢,也許夠買一兩天的大香腸。再見了,佐特。
「誰知道呢?我們得按規矩辦。你肯定也處在某種規矩中,就現在。」
「明天見。」又繼續他的事情了。
(布婁特):多妻的美國佬小妞不少,
打扮完畢后,穿一身綠色法式西服,式樣極棒,內有一不明顯紫色標誌;配寬式花領帶,還是賭「紅與黑」紙牌贏來的;棕色和白色相間的翼波狀蓋飾高爾夫防滑鞋,白襪子;頭戴午夜藍軟呢翻檐帽。穿戴完畢,就出發了,咔噠咔噠出了埃爾曼·戈林賭場的大廳,警覺地張望著。他從裏面出來時,一個瘦長、結實、著便裝的人從車馬通道的一個藏身處鑽出來,一身打扮正是情報機關理念中巴黎街上的流氓。他跟著斯洛索普的車子,拐彎抹角地沿著黑糊糊的路來到拉烏爾家的聚會處。
這種公園巷風格的、薩克斯風格的曲調,絕對適合有些人的心情。斯洛索普看到了希拉里·邦斯,令人迷幻的蛋奶酸辣醬明顯在他身上起了作用。他和米歇爾一起在外面一個有厚圓墊的大椅子上打盹。米歇爾已經把他那個染共體的小獎章摩弄兩三個小時了。斯洛索普揮揮手,兩個人都沒看見。
「臨界面溫度T下標e,這是什麼意思?呈指數上升直到燃燒中止,大約70英里射程,然—然後突然升到一個尖點,1200°,然後略下降,最低為1050°,直到脫離大氣層。接著還有一個尖點,在1080°。這個溫度很穩定,直到重新進入大氣層。啦啦啦。過渡音樂:歡快的木琴,改編自一些經典老歌,都是諷刺一些現象的,口氣很溫和——像這樣的曲子:《學校的日子》、《約瑟芬,來吧,偕我飛行》,甚至《火紅的歲月將來到托耐特城》!拿起撥子,慢慢隱入樓下一個全部用玻璃圍住的走廊,就斯洛索普和卡婕兩個人,沒有別人,只有幾個樂手在角落裡呻|吟搖頭,謀划著讓策扎爾·弗勒伯托摩給他們改變報酬方式。糟糕的演奏,糟糕的演奏……雨打在玻璃上,外面的檸檬和桃金娘樹在寒風中搖擺。她讓他一邊享受月牙麵包、草莓果醬、優質黃油、優質咖啡,一邊迅速掃視飛行剖面圖,快速給他一些雷諾數,讓他心算出彈壁溫度和努謝爾特熱傳導係數……還有運動、濕度、恢復力矩等的一些方程式……還有染共體提供的計算燃燒中止的方法和無線電法……方程式呀,轉換呀……
「我知道。」快蹄兒臉上的笑容凝固了,「哦,不,斯洛索普,求你了,不要,我們要進去吃飯的——」
她靜默了一會兒,隨他等著。終於,她盯著他的眼睛笑了,和平常一樣,笑容中自然流露出一種惡意來。她發現他需要這種惡意:「是的……那天他們很多人的確成了我的新郎。」她低聲說著,折弄著那根亮亮的藤杖。屋子裡好像吹著冬天的風。她的身體彷彿有一種迸裂成雪花的危險。他非常喜歡聽她說話。她的聲音正是他在弗萊芒鄉村的破房子里聽到的那種,他明白的,從口音就可以肯定。這種姑娘在低緯地區長大,隨著那場戰爭的延續,隨著季節變得越來越艱苦。她們的聲音逐漸腐化,從年輕到衰老,從快樂到冷漠……「我把他們棕色的身體據為己有。他們的顏色是塵土的顏色,是黃昏的顏色,是火候完美的烤肉的顏色……他們多數都那麼年輕。那是一個夏日,一個愛情的日子:我見過的最火辣的日子。謝謝你。你今晚可以得到你的痛苦了。」
「我看你得的那毛病會傳染,」快蹄兒開口道,「要不就是他們也盯上我了。」
走過隱秘的草坪……
「他很能喝酒嗎?」
羅傑·摩西哥誤解了:「哎,我說……」,他想幫一把……
「什麼整個事情,卡婕?」
到了第七個病房門口,他敲了敲,指節在黑糊糊的橡木門上顯得毫無力氣。由電遙控的門鎖猛地打開了,接著從遠處傳來回聲。他走進去,把門關好。病房裡若明若暗,只有一支蠟燭在一個彷彿十分遙遠的角落裡燃著,發出芳香的氣味。她坐在一把高高的亞當式座椅上等他,白色的身體,以黑夜作軍服。他不由跪了下來。
「你是我見到的第一個美國人。」
迅速從四周的物體中吸收的光亮
被抑制所擺布,手指頭也生了繭,
銅黃的光線從頭上滲下來。闊大的房間里畫滿了壁畫,有男女神靈,有色彩輕淡的牧羊男女,有朦朧的花木和飄動的巾帶……到處是彎彎曲曲的鍍金鏤花滴水槽,裝在掛東西的壁板上、枝形吊燈上、柱子上、窗框上……疤痕累累的木地板在滲入的中午光線下隱隱閃亮……長長的鏈子從天花板上垂下來,一直到離桌面幾英尺的地方,鏈子末端是鉤子。這些鉤子是掛什麼的呢?
有一天,斯洛索普得到機會證實了這一點。多德森—特拉克好像是個棋迷。一天下午在酒吧里,他轉彎抹角地問斯洛索普是否會下棋。
「可是我愛你……」她說著,從他流汗的額上把頭髮抹到後面去。他們躺在一扇窗戶下面,街燈和廣告的燈光不停地從窗外流瀉進來,輕輕拍打著他們的皮膚,拍打著他們的身軀和影子,那些色調簡直比星相家們月宮(屁股)的色調還要冷……「彼得,你不必戴任何假面具,把真實的你遮住。如果我不愛真實的那個你,我就不會在這裏了……」
是她把他哄到街上去的?她就是他的死神嗎?從他在另一個世界里的觀點看,回答是否定的。愛情的話語是可以有多種解釋的,事實就是如此。但他又確實覺得,自己被派到那邊去是出於某種特定的原因……
「我不知道,真的。和他的小妞出去了。也許是小妞們。你去哪兒了?」
「我知道一種遊戲,」莫不是這時候快蹄兒躲在他身體里了?「一種飲酒的遊戲,叫『王子』,說不定還是英國人發明的,因為你們有那麼多王子,對嗎?我們是沒有的,不過這並沒有什麼錯明白嗎。哦,每個人有一個編號,先—先是說威爾士殿下丟掉了尾巴,這是遊戲,可別介意喲——編號按座位順時針算,二號找到了,從王子順時針算,號碼由他隨便說,他,就是王子。六號,或者其他號碼,呶,先要選一個王子,由他開始,然後那個二號,也就是王子叫到的號碼接著說——不過他要先說,就是王子要先說:殿下,尾巴,二號。這之前還要說威爾士親王丟失尾巴的經過。然後二號回答:不是我,殿下——」
「以後會容易些的。有一天機器就可以做了。信息機器。你可是代表未來的浪潮啊。」
這種莫名其妙的大喊大叫並沒有使波因茨曼的同伴們得到安慰。他們慢慢走開來,顯然很驚慌。「我們應該找個醫生。」丹尼斯·喬因特低聲道。他對卡婕眨著眼,樣子頗似長了金髮、理了平頭的「牢騷」·馬克思。傑茜卡也忘掉了不快,抓住了羅傑的胳膊。
同時,傑茜卡進入了費伊·雷的角色。這是一種自我保護的麻木,與自身對海鰻從天花板上撲過來時的反應有關。這是為了讓猿人抓住她,為了在電燈遍布的紐約沿著白亮的道路走進一間自己認為安全的屋子,其他任何人都進不去……為了那粗糙的黑髮,為了那些令人渴望的、帶來愛情悲劇的肌腱……
他回到賭館。一路上,圓球般的大雨點濃得像蜜,開始在人行道上砸出大大的「*」號來,吸引他把這個日子當成一篇文章往最後面讀,那裡有章節附註,可以解釋一切疑團。他沒想要讀。硬要把一個日子弄成說得通的東西,沒人這樣要求過。他只是一個勁跑著。雨越來越大了。他的腳步把水變成了漂亮的花兒,每朵花兒在他飛過之處停留一秒鐘。他是在飛。回到賭館時他渾身都是斑斑點點的雨。他發瘋般地在這座毫無生氣的大賭館里搜著,還是從那個煙騰騰的、飄著烈酒味的酒吧搜起,進而來到那個小劇院。劇院里今晚要演出刪節版的《L'Inutil Precauzione》,就是《塞爾維亞的理髮師》里羅西娜蠱惑監護人的那段虛構的戲。他進了劇院的綠色房間,那裡儘是旖旎的姑娘們,或梳弄頭髮,或整理襪帶,或粘貼睫毛,見了斯洛索普都在笑,裏面卻不見他最想看到的那三個姑娘。沒人見過吉萊納、弗朗索瓦絲和伊馮娜。另一個房間里在排練羅西尼的塔蘭台拉舞曲。所有的管樂器都像是降了半個音。斯洛索普立刻意識到,自己周圍的這些女人都是在戰爭和戰敗的陰影中度過了生命中很長一段年華的,而她們每天都要看著人們從她們眼中消失的……一點沒錯,他從其中的一兩雙眼睛里看到了古老的、歐洲式的憐憫。這種神情他過後便領會了,儘管那時候離他失去純真、與她們同流合污還很遠很遠……
「斯洛索普,沒有『SG』文件。」
「我明白,」波因茨曼道,聲音很響,「可我不敢說你明白,不是嗎?你瞧,我連你是誰都不知道呢。」
她的眼睛閃開了,伸手,從他手裡拿走了酒瓶。她遙望海上尋找章魚。「它們視力很好,真的。它們看見了我。我。我不喜歡螃蟹。」
「哦我說——去約會,小心點。和我保持聯絡。也許明天早上我就有一兩個離奇的故事給你講了,新的轉機。如果你需要幫忙,」他的牙齒迅速閃了一下,臉微微發紅,「哦,我會幫你的。」
采爾馬特的冰雪懸崖之上,
「好,威爾士殿下,」斯洛索普開始了,「丟掉了尾巴,三號找到了。殿下,尾巴,三號!」
一根骨頭的大傢伙,很有玩興……
「可是我沒有去,這就要緊了——」
美國人一路領先。
「咳,我從來沒想到這一點啊。」

「別管他。斯洛索普,你知道多少內情?」
斯洛索普沒心思等第一顆星星出來便走進賓館。地毯上滿是灰塵,四周散發著酒精和漂白劑的氣味。水手和姑娘們緩緩走過去,或一起,或單獨。斯洛索普疑心重重地在每個房門裡尋找有話對他說的人。房屋是重材的,裏面開著收音機。樓梯井似乎角度不正,以某個特定的角度傾斜著,灑在牆上的光線只有兩種顏色:土色和葉子色。斯洛索普來到頂樓,終於看見一位老媽媽模樣的服務員正往一個房間里走,手裡拿著要換上的亞麻布床單,在昏暗的光里白亮白亮的。
「斯洛索普!」布婁特在十英尺外扔過來一隻大螃蟹。

「媽媽。」
「先付一半,我馬上開始干。」
開始慢慢地、抑制地溶化在掃帚旁
對於她所喜歡的規矩,這至少是其中一部分。她雖然沒有讀過任何英國的黃色經典,但她確鑿無疑地感覺到自己早就融入英國的黃色潮流中了。屁股上六下,乳|頭上又六下。啪!你的「葫蘆珍饈」呢?嗯?她喜歡血湧出來與昨晚的疤痕交叉在一起的樣子。她常常以此作為唯一的辦法,控制自己不隨他的每一聲痛哼而呻|吟。兩個聲音不和諧,但實際上這種不和諧並不像表面上那樣齟齬……有些晚上她給他嘴裏塞過禮服上的腰帶,或者金邊軍服飾帶,或者他自己的武裝帶。但今晚他弓著背匍匐在她腳下的地板上,皺巴巴的屁股撅起來讓她用藤條抽。雖然沒有什麼實物的東西綁住他,但他對疼痛的需要、對某種真實的純潔之物的需要卻綁住了他。他們已經使他遠離自己簡單的神經體系。他們把紙上的幻覺和軍隊里的委婉語塞滿了他和這一事實之間的空間——這種少有的正派行為——這種在她慎重的腳下的時刻……不,這根本不是罪惡,更應該是驚奇——他這麼多年來可能聽慣了部長們、科學家們、醫生們說話,人人都要說自己特有的謊話,而她卻一直在這裏,真實地感受到他匍匐的身體:沒有軍裝的掩飾,也沒有什麼藥物搗亂使他無法接到她發出的頭暈、噁心或疼痛的報告……最重要的還是疼痛。那是最清晰的詩,是最偉大價值的撫愛……
倫敦的霧,撒哈拉的日光,
「你瞧,我們這兒就單純多了。」
「有一種詩意,工程師的詩意……叫人想起Haverie——均衡,你知道的——你當然有兩隻耳朵的,對嗎,對稱於火箭預定方位的兩邊……也叫人想起haven——用鋤頭或棒子砸向某人……」他站在那裡心不在焉地笑著,心卻已飛向遠方,說起了戰時流行的俚語ab-haven(緊急關閉),還有鐵頭木棒的使用技術、農民們的幽默、追溯到古希臘時代的生殖器崇拜的喜劇……斯洛索普首先的願望就是鑽回到塑料人鑽的地方去,然而斯蒂芬除了顯然是那些人中的一分子外,身上還有一種東西,吸引著他聽下去……一種純真,也許是在表示友好,而他唯一想到的方式就是分享吸引他、控制他的東西,分享他對語詞的熱愛。
「你到底鬆口了!」電傳打字機?沒錯,希拉里·邦斯有自己專用的謝爾國際網路電傳打字機設備或終端,就在他的賓館房間里,藏在衣櫥里的阿爾吉特制服和挺括的襯衣後面。斯洛索普希望自己也有一台。他在朋友米歇爾的幫助下用了個巧計進去過,因為他注意到邦斯對米歇爾有意。「你好寶貝兒,」斯洛索普來到舞|女們睡覺的褐色頂樓上,那裡到處掛著長筒襪,「今晚想不想和一個大塊頭的石油商人串聯串聯呀?」他們在語言溝通上有了點問題:她以為是通過一些金屬裝置,和一個不知什麼原因滿身滴著石油的大胖子連接在一起。這種和異性相處的方式她可不敢說自己會喜歡。不過他們很快就澄清了這個問題。於是,米歇爾迫不及待地找到邦斯,甜言蜜語一番,把他從電傳打字機旁哄開,以便斯洛索普有足夠的時間和倫敦取得聯繫,詢問「G型仿聚合物」的情況。其實,有幾次在晚間給她獻殷勤的人群里她也注意到邦斯上尉了,特別是注意到了他肚子上的銅飾,這東西斯洛索普也看到了:一個金黃色苯環,中間有一個設計時新的十字架——這是染共體頒發的「人工合成材料研究突出貢獻」獎章。邦斯是1932年獲得這個獎章的。其實,斯洛索普心中出現火箭導航發射器問題的時候,該獎章背後隱藏的那個工業聯絡機構的名字還在他心底深處的某個地方打瞌睡呢!從某種程度上講,他這次設計盜用電傳打字機,這枚獎章還為他提供了靈感。誰還能比謝爾更聰明呢:作為一個機構,沒有真正的國籍,戰爭中總是中立,沒有明確的面目或傳統,卻生長在那個遍及全球的地層里,紮根很深——其實,每一個公司的所有權雖然表面不同,還不都是從那裡長出來的嗎?
路上傳來了腳步聲。防寒靴的聲音。是馬里奧·施韋特派來的送信人,拿著一隻厚厚的大信封。斯洛索普給他付了錢,討了一支香煙和一些火柴,然後就告別分手了。回到墓穴,他重又點燃了一堆引火的松枝,烤暖了手,開始翻看情報。雅夫不出現,使他覺得周圍像是有一種氣味,他聞到過,但又說不出到底是什麼氣味,而且這氣味隨時都會癲癇發作。情報拿到了,沒有他需要的那麼多(他到底需要多少呢?),但比他預料的要多——他是個現實的美國人嘛。接下來的幾個星期,他將有機會在極少數的瞬間里回味過去,甚至還可能有時間對讀到這些材料感到後悔……
「你肯定是在開玩笑。女士們在等我們呢,斯洛索普,穿文明點吧,打扮成一個好小夥子——」
她的大腿和臀部向上湊,隔著大衣,貼住了他——這樣做也許仍然能把他喚醒——她呼出的氣就像一方白帕,她的淚痕在冬日的光線下已然成了冰痕。她感到溫暖。但這還不能讓人滿意。從來沒有讓人滿意過——不,他完全明白她早就想走了。白色的浪花使他們覺得在颳風,或者是因為散步道太陡,總之他們擁抱在一起了。他吻著她的眼睛,感到自己的傢伙又脹了起來,都是因為古老而可愛的、古老而可恨的——總之是古老的——情慾。
等待著光亮開始碎裂——
「很在理。開放多久呢?」
「他可是首相的女婿呀,波因茨曼,不妙啊不妙!」
但要明白,這並不是「老年人精神不集中」
「我睡覺很淺。只要你打呼嚕,我就拿枕頭打你。」說著揮了揮枕頭。
「你在哪兒看過那部電影呀,啊?我記得他和—和那隻山羊上床了?」
遊戲繼續進行。斯洛索普丟掉了王子位置,四號繼任,所有的編號都變了。蘇格蘭人第一個倒下去。他開始時故意出錯,很快就身不由己地錯了。香檳一大瓶一大瓶地上來,瓶子是綠色的,比較粗,瓶頸處反射著酒吧里的電燈光。眾人漸漸喝醉了,瓶塞也越來越平直,蘑菇狀特徵越來越少,除渣日期漸漸退回到二戰時期。蘇格蘭人哧哧笑著從椅子上滾下去,繼續滾動了大約十英尺,便靠在一棵盆栽棕櫚樹邊睡著了。一個下級軍官立馬微笑著踅到他的位子上。消息傳到整個賭場里,桌旁便馬上聚集了一幫湊熱鬧的人,等著再有人敗下陣來。這時候一瓶接一瓶的香檳酒已在從酒窖里接力式地往外傳了。巨大的冰塊拖上來了,裏面還有蕨類植物的雜質,外面則冒著白汽。冰被運過來后,鑿成巨大的浴盆狀,裏面化了些水。很快服務生就不勝其煩了,便把空酒杯摞成金字塔狀,噴泉般從頂上向下倒。冒著氣泡的小溪流贏得周圍一片喝彩。每每有人開玩笑,伸手拿掉最下面的一個杯子,搞得上面的酒杯搖搖晃晃,別的人便跳過去,在整個金字塔倒掉之前抓一杯算一杯,結果有撞破的,把軍裝和鞋子打濕的——於是又從頭再來疊一回金字塔。遊戲已經進行到「輪流做王子」階段了,每個人只要編號被叫到,立馬就成為王子,同時編號也立即變化。到了這個時候,已經不可能說得清誰錯誰沒錯了。大家爭了起來。半個酒吧里都在唱一首下流的歌:

「這是怎麼回事,小夥子?」將軍問道,「服裝表演,嗯?」他身邊多了兩位女士,對斯洛索普笑著——也許她們的目光已經穿透了他的身體。
「是斯洛索普,」布婁特說,「他穿著紫色床單。」
瞧,我的名字叫文雅……
(快蹄兒):——瞧,你們英國人不夠勇敢,
把我的臉兒擦亮,像麥克風,
「等等……」雅夫死了?「你說雅夫的墳上,已經?」這一點對他應當和別人有很大的不同,除非這個人從來沒有存在於這個世界。可如果真是這樣,他又怎能真的——

我們大聲笑,流口水,流滿整個雪橇——
今晚只是拉烏爾家裡的又一個普通夜晚,但這裏卻上演著典型的二戰浪漫劇情:塔瑪拉將來會運一批鴉片來,作為從易塔羅處借款的保證,而易塔羅又欠馬科星一輛謝爾曼坦克。馬科星的朋友休費爾為了把這輛坦克走私到巴勒斯坦,不得不借幾千鎊買通邊關,所以又將坦克做了擔保,從塔瑪拉處借錢。塔瑪拉則把從易塔羅那兒借來的錢給了休費爾一部分。就在這個時候,偏偏鴉片生意有了流產的兆頭,因為已經好幾周沒有中人的消息了,把塔瑪拉預支的錢也帶走了。這錢是她通過馬科星從拉烏爾·德·拉·潑淋頻頻那裡借來的,拉烏爾現在正逼著馬科星還錢。易塔羅認定坦克是塔瑪拉的,昨天晚上來了一趟,把坦克弄到一個「尚未披露」的地方抵債去了。這下把拉烏爾也給搞慌了。如此等等。
離開傷心的休假喲,讓我們盡情耍怪,
「啊——」她衝進來,對準他的頭一掌砍下來。他躲開這一擊,身體向前伸入她臂下,像消防隊員一樣把她舉起來扔到床上,緊接著撲了過去。她用腳後跟狠狠踢向他的襠部,她第一招就該用這個的。結果,她整個動作的時機把握得非常不準,不然就可能把斯洛索普的屁股給廢了……也許她是故意踢偏的,腳只是從斯洛索普的腿上擦了一下。斯洛索普身體一轉,抓住她的頭髮,一隻胳膊從身後箍住了她,將她面朝下壓在床上。她的裙子撩到了屁股上,大腿在他身子下扭來扭去。他的那東西已經脹得高高的了。
把手伸向脆弱的、期待的花朵……
「一切就緒。」斯洛索普朝鏡子走過去,像往常一樣把頭髮梳成時髦的賓·克羅斯比式大背頭。
掃帚,就是刺|激,就是需要

「怎麼不敢?你給我螃蟹了呀。哎——你是怎麼弄到那隻螃蟹的?」
「我想問你們,」布婁特道,「où(哪裡),où,唔,déjeuner(早飯)?」
我在迷宮之中迷了路……
「可是我要……」「他們」會讓她和他一起住在賭場嗎……
「咳,我知道我們要進去吃飯九_九_藏_書——」
「這樣畫太陽很滑稽。」斯洛索普這樣看。
「得跑腿喲。」說著把單子折好,放進佐特裝的一個超大號口袋裡。
「沒錯啊,而且距離也合適,這一點別忘了——距發射場正好十二公里。哈?我就是這個意思。」等等,哦,等等,他真是這意思嗎?
目前誰都可能行事古怪,但一貫正確的波因茨曼竟然也這樣古怪起來了。看來他們這場互相猜疑的會談也就只能無疾而終了。附近有輪盤賭,有幸運獎品袋,輪盤的輻條間還塞了些丘比特娃娃和糖塊。
「我操他個蛋。」此時的落日你恐怕再也看不到了,那是19世紀荒原上的落日,這樣的落日倒是被幾個名不見經傳的畫家記錄和描摹過,畫在油畫布上,在美國西部的山水背景上——當時那片土地還是自由自在的,畫家們的眼睛也是淳樸無華的,從中可以更直接地感受到造物主的存在。此刻,它在地中海上空咆哮著,高遠而孤獨,發出古老的紅色光芒,發出如今難以見到的純黃光芒,那麼純潔,卻又乞求被污染……帝國理所當然地向西移進著,除了插入和玷污那些處|女般的落日之外,它還能何去何從呢?
「郝柏!你這個混蛋,過來——」
快樂的愛情剛剛開頭?
英國人有瀟洒風度,
巴甫洛夫學說(比根舞曲)
從德班到多佛,他已渡到了半途,
在那條街道的入口,他看到濃蔭下有一輛黑色的勞斯萊斯,發動機空轉著,玻璃上染了淡色,下午光線又暗,看不見裏面的情況。靚車。好久沒見過這麼漂亮的車了。不過也只是個稀罕玩意兒而已,除非
「我的衣服!」他又回頭往外面跑,卡婕正好從桌布里鑽出來,趕緊去抓他的腳。斯洛索普甩開門,跑到樓道里,又想起自己還光著身子,一眼看見一輛洗衣車,從上面抓起一條紫色綢緞床單,像古羅馬的托加袍一樣裹在身上。樓梯上傳來一陣竊笑和膠鞋底的啪嗒聲。「啊哈!」斯洛索普叫一聲,就沿樓道撲了過去。床單滑溜溜的,穿不住,一會兒邊子飛起來,一會兒從身上滑下來,一會兒又踩到腳下面。他一步兩個台階,到了上面卻只看見同樣的走廊,而且同樣空無一人。大家都去哪兒了?
「呀——唏。」斯洛索普身裹破床單,在打棒球的熱心人的攙扶下站了起來。他一瘸一拐地跟在布婁特身後,離開草坪,進了賭場。他們先是在斯洛索普的房間里停了一會兒。他發現房間剛剛打掃過,徹底騰空了,準備迎接新客人。「嗨……」他猛地拉開抽屜,裏面空空如也,自己的衣物已一件不剩了,那件夏威夷襯衣也不見了。操什麼蛋呀。他呻|吟著,把桌子翻了個遍。空的。柜子,空的。休假證明、身份證,拿走了。他背上的肌肉痛得直跳。「這是怎麼回事,盟軍司令部?」他又去門口核實了一遍房間號。現在做什麼都是徒勞了。他心裏明白。他最心疼的是霍根送的那件襯衣。
戰爭的前沿陣地漸漸遠離他們,賭場變得越來越方便,水污染得嚴重了,價格漲了,那些下來度假的人也越來越吵鬧,越來越胡鬧——他們一點也沒有快蹄兒的風範:他喝醉的時候愛穿著軟鞋子跳舞,他會裝出一副紈絝子弟的樣子。他會在任何有可能的時候,靦腆而有風度地表現出一種衝動,來策劃反權力、反冷漠的行動,即便是最低程度的……絲毫沒有他的消息。斯洛索普挺想他,不只因為他和自己是一條陣線的人,還希望他能在身邊,有他的友善相伴左右。自己在法國的這裏度假,很舒服,所以他仍然相信那場意外是暫時的、紙面上的,是傳遞消息的一種途徑,是被取消的命令,是一場會隨著戰爭而結束的騷擾。「他們」非常精心地把他大腦的草皮牧場翻開、耕耘、播種,給他發補貼,讓他不要種任何自己的東西……
整個人醉得一塌糊塗。
第二個病人或看護:每加侖兩百英里的化油器、永不鈍化的剃鬚刀、永遠穿不壞的靴底、對腺體有好處的疥癬藥丸、沙地里運轉的引擎、撲翼飛機和自動駕駛飛機,這些你都已經聽說過了——你聽見我的話了吧?有一小撮山羊胡,鋼羊毛做的——假的,很好,不過這裡有個東西是送給你的大腦的!有心理準備了嗎?是「閃電鎖」。鎖那扇打開你的門!
多德森—特拉克坐在座位上沒動,有點緊張。
「在巴達霍斯,」他低聲下氣地說,「在西班牙的戰爭期間……有一支佛朗哥的軍隊進攻這座城市,唱著他們的團歌。他們歌唱抓到的新娘。那個新娘就是你,主人:他們—他們宣稱你就是他們的新娘……」
「我在乎!」
就像一群度假的小矮人,快樂無比!
「嘿,你都給他說些什麼呀?」斯洛索普到處翻找著香煙,「我是范·約翰遜?還是什麼別的人?」
我知道我的房間里嵌著漂亮的圖案
嗡!嘀嘀隆,嘀嘀啦—嗒—嗒—嗒,呀—嗒—嗒—嗒,樹蔭下在放《威廉·退爾》序曲。希望單向的車窗玻璃後面沒人看他——嗡,嗡,躲到角落裡,從小巷子溜走,沒有聽到追來的聲音。不過,除了虎式坦克之外,就數那種車子的引擎聲最小了……
「我可以幫你的忙,」斯洛索普舔著手指頭,「可我缺少現金和——」
他們站在一些長鐵椅彎卷的黑架子中間,周圍空無一人。這裡是散步道的一個下坡,坡度很陡,遠遠超過了將來他省悟時所需要的那種坡度:令人暈眩,欲將他們倒入海中,消滅一切痕迹。天氣更冷了。他們倆都沒有能力保持長久的平衡,每過幾秒鐘其中一個人就得調整腳步。他伸出手,把她大衣的領子豎起來,然後用雙手捧住她的臉頰……他是想恢復她本來的面色嗎?他俯視著她,凝視她眼睛深處,卻驚訝地發現兩隻眼睛里都盈滿了淚水。淚水浸濕了睫毛,眼影流開了,漾出細細的黑色漩渦……那兩顆透明的寶石在眼窩裡顫動……
「蒼白啊蒼白。」年紀比他小些的格羅思特博士道。
女色加餡餅。這遊戲還不錯嘛。沒有多少掩飾。他不怪她:真正的敵人躲在那個倫敦的什麼地方,這隻是她的工作。她可以是個變性人、同性戀,如此等等,但他寧願和她一起待在溫暖的地方,而不願回去在導彈的襲擊下承受寒冷。只是有時候……她的臉上會有一種表情,太縹緲,無法準確捕捉,好像是一種她無法控制的東西。這種表情使他感到鬱悶,甚至夢到過,在夢裡被放大成毫無掩飾的驚懼:最可怕的情況是她也在受人操控。儘管受害者是他,她的表情卻流露出不幸和無端的悲觀無望……
十分鐘后,他回到房間里,趴在床上,感覺整個人空空的。不能做。什麼都不能做。
唔,不知道,斯洛索普不知道的,不大知道的。幾乎每次和多德森—特拉克見面都要聽他講這種東西。這個人是某一天突然降臨的。那是在外面的海灘上,他穿著黑西裝,頭皮屑從已經稀疏的紅黃色頭髮上掉下來,星星點點地散布在肩膀上。他出現在賭場正面的白色背景上,他的到來使賭館都顫抖了。斯洛索普當時正在看「塑料人」的漫畫,卡婕仰著臉在太陽下打盹。他的腳步雖然輕,卡婕卻一聽到就用一個肘子撐住身子,向他揮手招呼。這位貴族把整個身子撲倒在沙灘上,姿勢8.11,遲鈍,本科生水平。「看來這位就是斯洛索普中尉嘍。」

可憐地失去了不止一個的東西——
雅夫當時在為瑞士一家叫「心理化學」的公司工作。該機構原名「格羅斯利化學公司」,是由桑多士公司股東持股的子公司(婦孺皆知,具有傳奇色彩的霍夫曼博士就是在桑多士公司做出其重大發現的)。20年代早期,桑多士、奇巴、蓋奇共同組成了一個瑞士企業同盟。不久之後雅夫的公司也加盟了。顯而易見,格羅斯利大多數的合同都是以各種形式與桑多士簽的。早在1926年,這個瑞士企業同盟就和染共體有了口頭協議。兩年後,德國人在瑞士建立了覆蓋物公司「染共體化學公司」,格羅斯利的一大部分股票就賣給了德國人,公司也重組為「心理化學公司」。這樣,G型仿聚合物的專利權就同時屬於染共體和「心理化學」。謝爾石油與皇家化學公司簽訂了一份日期為1939年的協議,也加盟了。斯洛索普發現,由於某種奇怪的原因,染共體和英國化學工業公司之間似乎沒有簽訂過日期晚於1939年的協議。根據這一有關G型仿聚合物的協議,「鷹(英化)」可以在英聯邦內部銷售這種新型塑料,交換條件是一英鎊,外加好的、有價值的東西。很好。心理化學公司還在世上,還在瑞士蘇黎世的巧克力街那個老地方做生意。
我溫文爾雅像錐形冰淇淋,
太陽還未升高,等一下它會照到一隻鳥兒的翅尖,把那些光亮的羽毛變成捲曲的刨冰屑。斯洛索普在自己房間的小陽台上看著空中的鳥群,牙齒咯咯作響,渾身不停地發抖——電爐在屋子深處,腿上幾乎感覺不到任何熱量。他們把他安排在朝海的一面,單獨一個房間,樓層很高,樓面呈白色。快蹄兒·馬科曼菲克和朋友泰迪·布婁特兩人同住大廳那邊的一間。他把手縮入汗衫的羅紋袖口,兩隻胳膊抱在一起,打量著這奇妙的異國晨景。他氣息的幽靈也化入其中,感受著旭日最初的溫暖。他想吸第一支煙,同時也執拗地等待著有聲音突然響起,作為這一天的開始——第一枚導彈。他一直都清楚,自己處在一場北移大戰後方的邊緣,這裏的爆炸聲最多也就來自香檳酒瓶的軟木塞、豪華希斯巴諾—蘇莎的發動機——希望還有那種奇怪的、表示愛情的摑掌聲……不在倫敦?沒有導彈襲擊?他能適應嗎?當然能,不過等到適應的時候也就該回去了。

「唔……哦,喏,你挑那個自己喜歡的,好吧?」
一聲悲嘆。「信息。毒品和女人有什麼不好?整個世界都瘋了,信息變成了唯一真實的交流媒介,你不覺得奇怪嗎?」
「像野炊,nessay-pah(是嗎)?」
離開了白晝?
於是。有了一次海邊度假。出於政治原因,度假成員由波因茨曼、摩西哥、摩西哥女友、丹尼斯·喬因特和卡婕·波季修斯組成。波因茨曼穿著帆布鞋,戴著戰前的圓頂禮帽,臉上掛著少有的笑容。天氣不理想。陰雲密布,還刮著風,下午三四點就變得冷颼颼的。散步道旁灰色鋼架外面的碰碰車送來臭氧的氣味,混雜著手推車上海貝的氣味和海水的咸澀味。沙灘上到處是鵝卵石,擠滿了一家家的人:爸爸光著腳,穿休閑裝和白色高領;媽媽穿罩衣、襯衫——這些衣服整個戰爭期間躺在樟腦的氣味里睡大覺,剛剛驚醒過來;孩子們跑來跑去,穿著日光服、尿布、連衣褲、短褲、齊膝襪,戴著伊頓帽。有冰激凌、糖果、可口可樂、海扇、牡蠣和調了鹽醬的蝦子。彈球機在士兵和女朋友們瘋狂的操作下掙扎。他們一邊看著亮閃閃的彈子沿著木道卡孔乒乒乓乓前進,一邊扭動身體、罵人、呻|吟、跺穿拖鞋的腳。驢子們嘶嚎著,拉著糞便。孩子們踩到了糞便,引起父母大叫。男人們把身體垂陷在條紋帆布椅中,談論著生意、體育、性,不過更多的是談論政治。一個街頭手風琴師演奏著羅西尼《賊喜鵲》序曲(以後我們會知道,這首曲子在柏林標志著很高的水準,大家卻沒有意識到這一點,而更喜歡貝多芬,其實貝多芬僅僅停留在抒發強烈願望的層次),因為沒有小軍鼓和嘹亮的銅管,曲子顯得成熟,充滿了希望,叫人想到淡紫色的黃昏、不鏽鋼的涼亭。最後大家都升華到了貴族境界,心中有了不求任何報償的愛……
別到街上去?誰都知道薩克撒是怎麼死的。不過沒人知道他那天為何要到那裡的街上去,是什麼原因造成的。此時,薩彌向埃溫特傳達的信息是:別問。
跨越大西洋就沒了膽,
喚醒許多死人的靈魂——
「沒有我們離開的家園狼藉。」阿根廷人傷心地答道,嘴邊湧起千言萬語,想起了自己在里瓦達維亞南面(真正的南部是以那裡為起點的)與成千上萬的馬生活在一起的情景,想起了自己看到的太多小馬駒的悲慘結局,想起了自己看到的太多日落……「自從那些上校們掌權以來就是一片狼藉了。現在庇隆又走了……我們唯一的希望只有『阿根廷行動組織』了,」(他在說些什麼呀,天哪,我餓了)「……但政變一個月後就被鎮壓了……目前人人都在等待。參加街頭行動已經成了習慣。沒有真正的希望。我們決定在庇隆再入內閣前出走。戰爭的可能性很大。他已經擁有『無袖階級』了,要知道他可能因此而擁有軍隊……只是遲早的問題……我們本來可以去烏拉圭等他出來的——這是傳統。可是他也許會在裏面很長時間。蒙得維的亞擠滿了敗逃的人,和破滅的希望……」
「我們已經開始出現赤字了——」
一個灰濛濛的下午,就在希姆萊遊藝室,不是別處,她一個人在賭博輪盤前被他嚇了一跳。她站在那裡,低著頭,兩條腿一高一低,姿勢優雅,一副賭場主持的樣子。很像賭場里的夥計。她身穿白色鄉村式上衣,下面是彩虹條紋的緊身緞裙,在天窗下閃爍著微光。球在轉動的輪輻上不停地響著,聲音刺耳地回蕩在四周壁畫的包圍中。斯洛索普走到身邊時她才轉過身來。她的呼吸里有一種低沉的、緩慢的顫抖,這種顫抖把他心裏的窗葉輕輕掀動了一下,讓他瞥見了秋野的景象,在他的外面、她的裏面,而此前他只是對此有些猜疑、害怕……
「可以,可以,不過——」他眼神怪異地看了斯洛索普一眼,「我是說我好像沒有完全明白,那個,遊戲的要點。怎麼才能贏呢?」
「聽著。」斯洛索普對著自己的高腳杯說。詞語從冰塊上反彈出來,有了一定的寒意,「可能我有點精神錯亂,要不就是事出滑稽,對嗎?」
下流的歌
「五百什麼?」
「可是好人沒有——」
「我,我,快蹄兒,」這時候,快蹄兒在陽台上朝下面使勁嚷,「知道嗎?快蹄兒。」
然而,在這些事情中,鄧肯·桑迪斯只是一個名目、一個職位,像「最高可以牽涉到哪個層面?」這樣的問題甚至問都不該問,因為其中的規劃全部是「他們」搞的,那些頭銜、名字也都是「他們」填上去的,因為

「摩西哥,我覺得自己出現幻覺了。」
「睡不著。」斯洛索普打著哈欠回到房間,陽光里的鳥兒們在身後滑翔。
「軍警。開門。」
「啊,前天我看到皇家化學藥品公司的克萊夫·莫斯蒙在和你密談。」埃德溫·特瑞克爾提醒道,「克萊夫和我原來在曼徹斯特一起修過一兩門有機化學的課程。皇家化學藥品是我們的一個,哦,資助者,是嗎波因茨曼?」
「那又如何?」艾倫·斯羅思特叫道,「如果老頭在不合適的時候生了氣,那就一點沒戲了。」
同樣不是開玩笑。他不斷打呼嚕,挨枕頭打,醒來,「唔」一聲,又睡著,一直這樣到了凌晨。最後他說:「來吧,把它割掉吧。」
因為你壓根兒沒說過「再見!」
美國口音,祖國口音,尖尖的,很冷。他一動不動地躺著,生怕床上的彈簧暴露自己。這也許是他第一次聽到美國人對外國人說話的口氣。後來回想起來覺得最出乎意料的是口氣里的那種妄自尊大,靠的不是實力,而是對自己要做的事情理直氣壯……很久以前有人告訴過他,他會在納粹,尤其是日本鬼子那裡聽到這種聲音——「我們」總是公正的——可是此刻門外的這一對卻叫人泄了底氣,其作用堪比約翰·韋恩用日語喊「萬歲!」的特寫照(拍照角度正好突出了他的斜眼,有趣的是以前沒注意過)。
他早就不質疑任何命令了——甚至對自己的流亡也不再質疑。雖然布哈林陰謀活動的具體情況他從未聽說過,但那些表明他和這場陰謀有牽連的證據從某個層面講也有可能是真的——由於他的名氣大,托洛茨基反黨集團的人可能了解到了他的情況,以某種方式利用了他,但究竟是什麼方式就不得而知了……不得而知:據他所知,有些天真的人做夢都參不透這其中的意味,更別說像他這樣接受了。這完全有可能是斯大林做的又一場大型病態之夢,而且只是其中的一集。至少他還懂生理學,這總該算一樣與黨沒有關係的東西吧……有些人除了黨一無所有,一生都維繫于黨,最終卻落得被清洗,這些人恐怕就是生亦如死了……他們從來沒有確定的知識,從來沒有實驗室里的精確思維……天知道,這些想法竟是他二十年來賴以保持正常理智的法寶。至少他們永遠不能——
就在這短暫的時刻里,斯洛索普身穿英國軍裝,獨自面對著這些物件,感受到了它們背後隱藏的一種秩序,一向渾渾噩噩的他也是最近才對這種秩序起了疑心的。
後來,哦,就是最近,他開始找到了一種進入意識特殊狀態的方法,當然不是做夢,也許是過去所說的「出神」吧。不過其中多是原色調,而不是柔和的淺色調……在這種時候他似乎會觸到,而且是持續一段時間地觸到一個我們所認識的人,一個不止一次通過作為研究編製的靈媒卡羅爾·埃溫特之口說過話的聲音:已經過世的羅蘭·費爾茲帕又回來了,他是一個又一個大型航空機構長期聘任的專家,主攻控制系統、導引方程式、反饋環境。看起來,羅蘭出於個人原因,仍然流連在斯洛索普的空間里,透過幾乎感覺不到熱力的陽光,透過靜電般在背上撓痒痒的暴風雨,一直在八公里之外的地方低語:那是一個殘酷的高度,而他一直駐定在最後的一條拋物線上(這些飛行路線也許永遠都不會實際發生),目前隱身在平流層,擔任著一個制止者的角色,在那邊還是受著官僚們的擺布,無望出頭,和以前在這邊一樣。他儘可能控制著自己星星般的拳頭,緊緊握著蜷縮在「天空」里,為無法到達「另一邊」的沮喪,為一些夢中人試圖醒來說話而不能的無奈——他們對抗著似乎在清醒時無以承受的重量和伸入顱內的探針。他等待著,卻並非專門在等斯洛索普這樣的傻瓜漫無目的地闖進來——
朱—麗—亞,
「希望吧。那我們現在該怎麼辦?」
這天夜裡,斯蒂芬爵士從賭場消失了。
「過來。」他們走向外面的一片桉樹林。吉恩—克勞德·貢戈正在林子里忙業務呢——此人專門販賣白人女子做娼妓,在馬賽享有盛名。「嗨,你們,」他朝樹叢里大叫,「你們想做白娼,啊?」「放屁,」一個女孩從看不見的地方回答,「我想做綠娼呢。」還有人在一棵橄欖樹上喊著:「絳紅的。」「朱紅的。」「我都想改行販毒了。」吉恩—克勞德說。
斯卡里道茲說了一個數字,不僅足以付清馬里奧·施韋特的錢,還能讓斯洛索普吃好幾個月。
「白色幽靈」那段白堊海岸邊的日子晴朗無雲。辦公室的姑娘們身上裹的毛衣少了,胸脯又高得顯眼起來。三月像小羊羔般來臨了。勞埃德·喬治已經快要斷氣了。在仍是禁區的海灘上,可以看到零星的遊客,坐在鐵條和鐵絲搭建的、行將廢棄的網間,褲子卷到膝蓋上,頭髮散開來,涼冰冰的腳指頭摩弄著卵石。就在海灘附近的水下面,有一條長達數英里的秘密管道,只要一擰閥門,裏面的油就會把已成舊夢的德國侵略者烤熟了……其實這些油只能等待自燃了,不過這種自燃只有現在才會發生,如同下等軍官的散拍爵士曲,或者五月里反叛的靈魂,或者如巴伐利亞曲作者卡爾·奧爾夫活潑的歌里所說:
「我知道得很多。雖然不是無所不知,但有幾件事你不知道。聽著斯洛索普——你將需要一個朋友,來得比你想得要快。別到別墅這兒來,到時候會太熱。不過你可以盡量走遠些,只要舒服就行了——」他遞過一張名片,上面凸雕著象棋里的馬,還有個呂埃·羅西尼街的地址。「我把信封拿回去。這是你的衣服。謝謝你,兄弟。」說著就不見了。他的本事是想消失就消失。佐特服裝在盒子里,系了條紫色飄帶。鑰匙鏈也在。這兩樣東西原本屬於洛杉磯東部一個孩子的,名叫里基·居第耶雷。1943年的佐特裝暴亂中,小居第耶雷被一車來自惠蒂爾的盎格魯治安維持會員攻擊,遭到痛打,而洛杉磯警員們冷眼旁觀,甚至還大聲出點子。後來居第耶雷以擾亂治安罪被逮捕。法官讓佐特幫的人自己選擇是坐牢還是當兵。居第耶雷參了軍,在塞班島受了傷,發展成壞疽病,截了一隻胳膊,現已回家,在聖加布里埃爾與一家墨西哥玉米卷店的廚女結了婚,自己卻找不到工作,整天以酒澆愁……不過他的佐特裝和其他那年夏天數以千計遭打擊者的佐特裝一樣,閑掛在洛杉磯所有墨西哥人家的門后,後來被收購一空,出現在這裏,或出現在市場上——賺點小錢沒關係的,不是嗎?不然那些衣服也只能掛在那裡,承受濃煙和乳臭——掛在屋裡,窗帘放下來,遮住日復一日烤晒著枯棕櫚樹和泥濘管道的熾熱陽光,就掛在這些蒼蠅紛飛、空空如也的屋裡……
「你不希望人家看見我們穿著——」
我的位置在精神分裂症的邊疆,

一顆破碎的心在呻|吟,
從頭上,從德國照相機的角度看,韋伯利·希爾弗內爾也想到了:這座實驗室現在是個迷宮,不是嗎……行為主義的信徒們像老鼠般在桌子和檯子間的過道里跑來跑去。在他們而言,刺|激的強化不是來自一丸食物,而是來自成功的實驗。然而,又是誰在上面觀察著他們、記錄著他們的反射呢?誰聽著籠子里的小動物們交配、吃奶、跳方陣舞互通信息,或者像現在這樣唱歌呢……它們從各自的圈子走出來了,真的,變得像韋伯利·希爾弗內爾那麼大(不過實驗室里的人好像都沒注意),隨著他在長長的通道和金屬設備間舞蹈著,一些康加鼓和一支精神飽滿的熱帶交響樂隊奏出了下面這支歌曲的節奏和旋律:
「啊……對了,我知道了。」她笑道,「可憐的凡人准將,我知道的。這是我最後的秘密了。」邊說邊用手指甲撫弄著陰|唇。「你不能叫女人把最後的秘密都說出來,嗯,對吧?」
「哦……」
「該死。這麼久以來我一直沒時間好好下一盤。」
「我剛才在想見到你的情景。那天下午。」他沒有心思大聲回憶具體細節,不過她知道他說的是希姆萊遊藝室。
因為心裏的恐懼,你覺得永遠無法排開——
那麼他們會不會設法找到諾拉呢?如果這裏真的有對應關係,如果埃溫特以某種方式影射了彼得·薩克撒,那麼諾拉·多德森—特拉克就成了薩克撒所愛的女人列妮·珀克勒?那麼,上面說到的封禁是否也會推及諾拉煙熏般的聲音和有力的雙手?埃溫特是否會以某種非常高明的方式在家裡被軟禁一段時間,或者一輩子,而他對自己的罪名卻永遠不得而知?
「天哪,」布婁特今天早晨簡直是喧賓奪主,他誇張地指了指那張大床,猛地倒在床上,劇烈地起伏著,「斯洛索普哎,他們準是提前得到了你要來的消息!豪華間!知道嗎?他們把廢棄的儲藏室給了我們。」
樓道遠處一個拐角處露出一個小小的頭,接著是一隻小小的手,並且向斯洛索普伸出一個小小的指頭。剎那間一陣怪笑傳來,斯洛索普同時疾撲過去。到了樓梯口,他聽見腳步聲向下去了。「紫色大風箏」追了三段樓梯,出了門,到了一段小平台上,恰恰看到一個人從一個石欄上跳了過去,消失在一棵樹上端濃密的枝葉里。「竟然上樹了!」斯洛索普喊道。
顛簸,減速,迴轉,平墜著陸,風箏學校里淘汰出來的狗屁飛行員。瑞士淡白的晨光從機窗里透進來。斯洛索普身上所有的關節、肌肉和骨頭都在痛。該上班打卡了。
「我覺得是來錯國家了。」施韋特有點悲哀,「我是從桑多士來的。」
卡薩諾瓦與他們無緣,
斯洛索普卻在自顧自東張西望,直腸漸漸收緊,遲來的恐懼攫住了他,脖子上和臉上冒出一陣汗珠。他想在這間快蹄兒和布婁特同住過的房間里找到快蹄兒的蛛絲馬跡。剛毛的諾福克短外套,細條紋西裝,隨便什麼……
我該如何寵你、贈你珠寶呀!
「那種章魚在地中海沿岸很常見。只不過一般沒那麼——是不是太大了你才擔心的?你們美國人不是喜歡——」
「身份證,去瑞士蘇黎世。」

「好的,我要看的!」他打開她的衣櫥,月光從鏡子里反射出來,照入衣櫥里,只見裏面錯綜複雜、擁擠不堪,衣服有緞子的、塔夫綢的、上等細麻布的、繭綢的,深色的領子、飾物、紐扣、金銀鑲邊,柔軟而紛亂,女人式的隧道迷宮,最深遠之處肯定有數英里之遙——他在裏面也許半分鐘之內找不到北……發亮的飾帶、閃爍的孔眼、摩挲著他面部的縐紗巾……啊哈!別急,我的天,這裏面起主要作用的香味是四氯化碳,所以這個衣櫃裏面的東西大部分是道具。「唔。酷斃了。」
法國的啤酒腐敗生膿,
准將很快就達到高潮了。精|液濃濃的味道煙霧般瀰漫了整個房間。
就像一場夢,得到又失卻!
第二個接待室里有個裝咖啡的紅色罐子,牌子叫「薩伐侖」。他知道這個名字指的是「賽伐侖」。嘿,那個骯髒、嘲世的流氓……不過對於情願受虐的人而言,這些雙關語未必有惡意,倒更像善意的魔法,從某種程度上是對某種廣泛存在的形式的模仿(比如說,沒有一個頭腦正常的爆破手晚上洗湯匙時會用兩隻小杯子夾著,甚至用一隻玻璃杯和一隻盤子夾著,僅僅是因為害怕湯匙所暗蘊的震顫……因為他抓著的其實是一條震顫的舌頭,擺在兩個生死攸關的同類中間,抓在因為突然得到提醒而感到了疼痛的手指之間)……在第三個房間里,一個裝文件的抽屜打開著,可以看到一疊病歷的局部,還有一本打開的克拉夫特—埃賓。第四個房間里是一個人的頭蓋骨。他興奮起來了。第五間里是根馬六甲手杖。我為英國打過的仗有多少自己都記不清了,我是不是付出的夠多了?一次又一次冒險,全都是為了他們……他們幹嗎要折磨一個老人呢?第六間里,一具朽爛的英國兵屍體掛在上方,是在白石嶺死去的,軍裝被馬克新機槍的子彈燒出一個個洞來,邊上黑黑的,像克婁·德·梅羅德的眼睛——屍體上的左眼被打掉了,屍體也已開始臭了……不……不!那只是一件大衣,誰的舊大衣而已,掛在壁櫥的一個衣鉤上……可他不是明明聞到了嗎?這時候,芥子氣瀰漫而入,進入他的大腦,發出要命的嗡嗡聲,就像我們不想做夢或感到窒息時的夢境。德國人的一挺機槍滴滴答答地唱著,英國的什麼槍支也在咚咚回應,夜纏繞在他的身體上,收緊了,進—進攻的時刻就要到了……
「陽和陰,」那個聲音低語著,「陽和陰……」
波因茨曼正要反駁一句「可你不是我呀」,卻看到其他人好像都盯著他。「哦,哈哈。」他轉移了話題,「我在自言自語呢,瞧。有點——有些——怪怪的,唉,唉。」
可是酒吧的鐘聲只敲了一下,又立馬把他們一分鐘一分鐘地帶回「過去」。
「睡覺的地方。」
可能會的。沒錯。
「五百。」
「我覺得可以用電傳打字機發回來……」
他們被一隊警察壓著往後退。彼得·薩克撒被塞了進去,掙扎著想站好,看樣子毫無脫身的希望了……列妮的臉在動,不安的樣子,背景上是「漢堡飛車」的窗戶,混凝土公路、塑像底座、梅爾基施博物館的工業式塔頂以每小時一百多英里的速度飛馳在完美的背景上,棕色,模糊不清,這麼快的速度,在那些尖頂上,在路基上,哪怕任何最小的錯誤,對他們都是致命的……她的裙子從後面被掀開了,露出光光的大腿根部,被火車座位壓得紅紅的,向他轉過去……沒錯……大難將臨了,沒錯,不管是什麼人在看,沒錯……「列妮,你在哪兒?」不到十秒鐘之前她還在他的手肘旁邊呢。他們已經提前說好了,要盡量待在一起。然而,這裏卻有兩種運動態勢——就像陌生的人們在小規模衝突中穿過士兵的陣線,偶然走到了一起,並肩戰鬥了一段時間。他們之間的愛甚至使面前的鎮壓顯得失敗,而這裏街道上的愛又可以被離心力甩碎:這裡有不會再見到的臉孔和隨意說出的話語,回頭望時,本以為她一定在身後,卻只聽到她最後的話——「沃爾特今晚會帶酒來嗎?我忘了——」這是他們之間的一個笑話:他彷徨在青春期的迷惘中,很善忘,而且還無望地愛上了小姑娘伊爾莎。她使他得以避開社會、聚會、顧客……她每每是他的理性。他喜歡每天深夜時在她床前坐一小會兒,看她睡著的樣子,屁股翹在外面,臉埋在枕頭裡……那種純潔,那種自然……而她媽媽最近晚上經常磨牙、皺眉、說夢話——他不願意承認,她說夢話使用的語言自己在某些時候、某些地方也能聽懂、也能流利使用。就是在過去的這一周里……她懂什麼政治呀?但他看得出來,她已越過某個疆界,找到了時間的另一支流,而他卻難以相隨——
原來施韋特和心理化學公司關係十分密切,在聯盟範圍內自由流動,解決煩難問題,按日領工資,兼做間諜。

「噢。還有一點。」說著壞壞地看了斯洛索普一眼,「一戰前生活很簡單。你記不得了。毒品、性、奢侈品。那時候的貨幣只是個次要的東西,人們也不知道『工業間諜』這個詞。我是親眼看到這些變化的——唉,變化真大呀。德國的通貨膨脹,那也正是我了解德國的線索,從這兒到柏林,一個個的零串成了串。我經常告誡自己:『謝米亞文呀,這隻是對現實的暫時偏離。小小的偏差,不用擔心的。和過去一樣去做吧——意志堅強,頭腦清楚。勇敢些,謝米亞文!一切很快就會恢復正常的。』可是你說實際上又怎麼樣呢?」
就這樣一起找到了方位,
坐下午的火車回蘇黎世,一路上主要在睡覺。在施利倫下了車,天黑得一塌糊塗。這樣做是防備「他們」萬一在城裡的車站監視。他搭了個車,走了很遠,來到聖彼得教堂跟前。教堂的大鍾懸在他頭上,一條條空曠的街道此刻在他眼裡靜默而險惡。這使他想起了自己早年時常春藤聯合會的那些院子,鐘塔的燈光很暗,看不清時間。當時他有一種衝動(不過沒有現在強烈),想對越來越黑暗的歲月俯首稱臣,想儘可能多地擁抱真正的恐懼,直到某個不知名稱的時刻(除非是……不……不……):那就是空無,就是他的清教徒前輩們所知會的虛無,是骨頭和心對一切的麻木——校園裡的薩克斯甜美地融在一起,白色的運動夾克領子上沾著口紅,法提瑪思牌香煙緊張地冒著煙霧,橄欖香皂在油光發亮的頭髮四周蒸騰,薄荷味的親吻,帶露珠的康乃馨——而他對這一切都麻木了。只有那些比他年輕的頑皮小子們才會要這些東西:天亮前的一刻,海伊·賴恩哈特把你從床上拽起來,蒙上眼睛,帶你來到秋天的冷風裡,腳下是樹的陰影和樹葉。這時候你的疑問就產生了:他們的真實面目是否真可能是另外的樣子?——此刻之前的一切都是假的:只是精心設計的舞台,用來騙人的。然而,屏幕這時已經暗下來了,絕對沒有時間了。工作人員最後到這裏來找你了……
就這樣伸手從桌上拿一朵花,
「沒鼻子的傢伙!」她尖叫一聲。他抓起自己的枕頭朝她扔過去。她躲閃著,翻滾著,撞到床面上,一邊拿枕頭佯攻,一邊退到碗櫃邊。酒瓶就在那兒。她扔下枕頭,拿起塞爾查水瓶。他這下子明白她想幹什麼了。
「我也不知道。反正你在到處賣弄風情。」
「求你了……」
「胡說什麼,」斯洛索普四處瞎撞,想鑽出去,「我在這裏面怎麼看得好呀?」找不到任何縫隙,他有點慌了。
該方程式在錫拉巨岩和卡律布狄斯漩渦間維持、掌控、操縱著火箭的運動,一直到燃燒中斷。無論哪個年輕的工程人員,當初只要看到「反饋」深處的保守思想和他們將來在充分接受這種思想的過程中所要經歷的生活之間有什麼關聯,這種關聯就會消失或偽裝成別的東西——不過,他們誰也沒有悟出其中的聯繫,至少在活著的時候沒有:只有死亡,極大程度上讓人覺得醒悟太晚的死亡,才向羅蘭·費爾茲帕揭示了這一點。還有其他的一幫幽魂,到現在仍覺得自己像火箭,飛向那些灰藍的燈光,而那些燈光所在的「真空」被一種難以名狀的「控制」籠罩著……這裏的光線柔和得叫人驚訝,柔和得有如仙衣,叫人覺得這裡有很多人,有一種無形的力量,有斷續的「語聲」,叫人窺見一種全新的存在秩序……
還有其他——
斯洛索普的跟蹤者被兩個剛才在浴室里打架的同性戀糾纏住了。邦斯和米歇爾不見了蹤影,那個馬科星也全無影跡。拉烏爾在一本正經地對著馬說話。有個姑娘穿了件戰前的「沃絲」上衣,臉長得像坦尼爾漫畫上的艾麗絲。斯洛索普正要在她身旁坐下來,屋子外面卻傳來一陣極其可怕的叮噹聲、咆哮聲和木板嘎吱聲。女孩們嚇得從桉樹叢里跑出來,進了房子。她們身後緊跟著的竟然是,哎呀呀,是謝爾曼坦克,稀里嘩啦衝到了花園裡暗淡的燈光下!坦克的前燈閃耀得猶如金剛的眼睛,在行進過程中把草和石板壓得碎片四濺,最後才停了下來。坦克75mm口徑的炮旋轉著,最後透過那些法國式窗戶,瞄準了屋子裡面。「安托萬!」一個青年女子盯住巨大的炮口,「看在老天的分上,現在別……」一個艙蓋猛地打開了,塔瑪拉(斯洛索普猜的:不是易塔羅有一輛坦克嗎?唔)鑽了出來,尖聲指責拉烏爾、易塔羅、休費爾和那筆鴉片交易的中間人。「可現在你們都在!一網打盡!」她尖叫著,艙口蓋啪的合上了——哦,天哪——聽聲音正在往炮尾裝一顆三英寸的炮彈。姑娘們開始尖叫起來,往出口逃。癮君子們朝四下張望著,眨眼,微笑,五花八門地說著「對呀」。拉烏爾想上馬逃跑,卻沒坐到鞍子上,整個身子滑了下去,掉入一個澡盆,裏面是黑市果凍,樹莓味的,外面還裹了層生奶油。「噢,不……」斯洛索普剛打好主意,想從側面往坦克那邊衝過去,這時候只聽轟隆隆一聲!大炮發出一聲巨吼,火光衝進屋裡三英尺,衝擊波把人們的耳膜壓到了大腦中間,所有的人都被甩到了遠處的牆上。
「哎,」斯洛索普突然想起來,「今天早上那個馬科曼菲克去哪兒了?」

多疑症患者諺語4:你躲,他們找。
「不是,」他對答如流,「其實莫斯蒙最近沒有在馬賴特街上幹什麼。我覺得,我們做的事情不過是對黑人支隊任務微不足道的協助而已,沒什麼不妥的。」
戲謔地把貨物裝到吃水標上來,
有一天,斯洛索普正在斯特拉格麗吃一大塊夾德式小香腸的麵包,這東西他已經提了一個上午了。突然,不知從哪裡出來了一位馬里奧·施韋特,穿著綠色開叉馬甲,在二戰的布谷鳥鐘鳴聲中跳了出來。他身後是黑糊糊的、無限延伸的走廊,卻給斯洛索普帶來了命運的轉機。「波斯特,喬,」他開口道,「嗨,先生。」
快蹄兒嚼著冰塊,目光看著玻璃攪拌桿,把一小塊餐巾紙撕得雪花般飄揚。酒吧里的老把戲。他是老手了。終於,他柔聲道:「好吧,他在接收密碼電報。」
「我說,」他剛想起一個問題,「你們這些人為什麼對我這麼好?完全是為了自由?」
斯洛索普發現自己還有足夠的零錢和咖啡。他走進去坐下,選了個朝門口的座位。十五分鐘后,他就發現隔了幾張桌子有個穿綠色衣服的外國人,黑黝黝,鬈髮,有些間諜氣。也是朝門口的。他的桌上放著一份舊報紙,好像是西班牙文。打開的版面上有一幅引人注目的政治漫畫,畫了些中年人,穿禮服,戴假髮。地點在警察局。一個警察抱了一塊白色的……不對,是個嬰兒,尿布上有個標牌,寫著西班牙文的「革命」……嗯,他們都說這個叫做「革命」的嬰兒是自己的,所有的政客都在爭吵,像一群要認孩子的媽媽。斯洛索普隱隱覺得,這幅漫畫是用來探風的,那個穿綠衣服的人在尋求反應。後來才知道,他是阿根廷人,名叫弗朗西斯科·斯卡里道茲……最要緊的是緊挨著這些人下面有一段阿根廷著名詩人盧貢內斯的話:「我是如何擺脫原罪的污濁孕育她的?讓我用詩歌來告訴你吧……」這裏指的是1930年的尤裡布魯革命。這張報紙是十五年前的。斯卡里道茲要從斯洛索普身上得到什麼,還說不準,不過斯洛索普卻對他全然視而不見。這一反應似乎合情合理,因而這個阿根廷人很快就放鬆了警惕,告訴斯洛索普:他和十來個同事,其中有國際著名怪客格拉謝拉·依馬戈·波塔萊斯,幾個星期前一起在馬德普拉塔劫持了早期製造的一艘德國潛艇,已從大西洋開回來,準備等戰爭在德國結束時,立即在那裡尋求政治避難……

海邊有黑管吹起了一支滑稽的曲子,先是一個人,過了幾個小節吉他和曼陀林也加了進來。鳥兒們擠到海灘上,眼睛亮亮的。卡婕的心情也為樂聲而一松,鬆了一點。斯洛索普還沒有形成歐洲人對黑管的條件反射,所以沒有想到小丑或馬戲,而是想到了本尼·古德曼——哎,等等……不是有一些卡祖笛吹起來了嗎?對,是有很多卡祖笛!是一支卡祖笛樂隊!
噯,你看那邊的地平線上,在亮晃晃的世界邊緣上,站著一些來訪者,他們是誰呢……那些穿著禮袍的人,從這個距離看,可能有幾百英里高——他們的臉平靜而安詳,猶如佛陀;他們彎著身子在海面上,漠然的樣子,很像棕櫚周日空襲時呂貝克上方矗立的天使——他們那天來既不是要毀滅什麼,也不是要保護什麼,僅僅是來見證一場誘惑的遊戲。這是倫敦在屈服之前的倒數第二個步驟,然後那位聯絡者就會使羅傑·摩西哥地圖上標出的那些損傷她身體的痘疹發出來並且結疤——這些痘疹本來潛伏在她和喜歡夜遊的、放蕩不羈的死神間的戀情之中……因為派皇家空軍對呂貝克這樣的非軍事區進行恐怖襲擊,無疑像一個女人明確、長久地擺出一副表情,含義是「快點,來操|我」,因此便引來了兇狠、尖嘯的導彈,那些A4。當然,那些導彈總歸是要發射的,只不過這樣干就來得更快了……
只有那座迷宮,和那一場遊戲……https://read•99csw•com
好像早在1941年時,英國陸軍供應部就和謝爾簽訂了一個一千英鎊的研究合同,想讓謝爾開發一種不限於使用無煙火藥的火箭引擎,因為當時每小時有若干若干噸的無煙火藥被用來轟炸各種各樣的人,無法再省出來給火箭用了。一個工作組在嚴格的艾薩克·魯伯克領導下,在霍薩姆附近的蘭赫斯特建起了一個靜電試驗場,開始試驗液態氧和航空燃料,於1942年8月首次試驗成功。魯伯克工程師在劍橋榮譽學位考試中拿過兩門第一,是英國液態氧研究之父。對於這種酸酸的液體,他都不知道的東西那就不值得去了解了。目前他的主要助手是傑弗里·柯林,而希拉里·邦斯是直接向柯林彙報的。
再過些時候,海港把藍色映射到向海的、用石灰刷白的賭場正面。高高的窗戶又關上了。海波的影子在樓面上織出的光網裡顫動。這時候,斯洛索普起了床,穿著英國軍服,狼吞虎咽地把月牙麵包和咖啡送入肚子里,一邊已開始忙起來,或學慣用專業德語寫的課程,或猜想用翼板穩定飛行軌跡的理論,或差不多用鼻子尖來研讀某個德國電路圖——那些圖上的電阻像線圈,線圈又像電阻。「真是他媽的怪東西,」他搞熟了以後說,「他們幹嗎要把那些東西弄得顛來倒去呀?想搞偽裝還是咋的?」
卡婕的皮膚比她脫下來的衣服還要白。再生了一回啊……他彷彿在窗外看見了章魚爬上礁石的那個地方。她踮著腳走路,像個芭蕾舞演員,顯得臀部頎長、曲線畢露。斯洛索普解開褲帶、紐扣、鞋帶,一隻腳蹦跳著。啊天哪天哪。月光照亮了她的背部,她的正面卻仍舊模糊不清。腹部,還有臉,他都沒能再看清楚。鼻孔到下巴那一塊變得野獸般可怕,黑色的眸子漲大起來,遮住了整個眼眶,眼白都不見了,光亮照過來的時候只能看到紅色的動物般的軀體,可又不知道光亮什麼時候才會——
「嗨,羅伊娜,這太離奇了。」一位女士轉向同伴說,「你看到『穿著托加袍的可憐蟲』了嗎?」
「你想知道嗎?」
「嗯……」
他來到一處寬闊的鵝卵石散步道上,烏雲開始遮住了太陽,道兩旁的棕櫚樹幻化成粗糙的黑色。快蹄兒也不在海灘上——那些姑娘也不見影兒。斯洛索普坐在一堵矮牆上,晃悠著腳,注視著前方。黯淡的藍色和泥濘的紫色一層層一波波地從海面上漫過來。周圍的空氣漸漸涼下來。他打了個寒戰。「他們」要幹什麼?
「快蹄兒,那不是一次偶然。你聽見那個布婁特說的話了嗎?『別殺它!』他帶著一隻螃蟹,或—或許就在那個背包里,完全是為了引開那個畜生準備的。今晚他又去哪裡了,啊?」
哦,我們是休假的瘋子,
「我知道。」
我們互相觸碰著鼻頭,
「呵呵,」將軍答道,「我想,我的夥計們也有這個想法。」
當歌舞漸少,穿過夜的寂靜,
在如水流動的今夜,暗藏的魚兒躲在無法折射出來的位置和角度。他們就是卡婕和快蹄兒,他最想見的兩個人。他試圖修改來到門口的聲音,把它們變成口琴上的音符,但是沒成功。他想要的東西隱藏太深……
「你看,」斯洛索普的朋友拿出一個牛皮紙信封。雖然光線昏暗,斯洛索普也可以看出裏面裝著厚厚的美軍臨時紙幣,上面有黃色印章,「我想讓你幫我保管,到時候我再問你要。看樣子易塔羅要在塔瑪拉之前趕到這裏。我又不敢肯定哪個——」
後者小心翼翼地把眼睛移轉到斯洛索普身上:「說實話,我也不知道,能不能站起來……」他們花了些時間,好不容易把斯洛索普從椅子底下撥拉了出來,然後站起身子——這也費了不少事。他們找到門,對準它走了過去……他們踉踉蹌蹌,互為倚仗,從一群舞著酒瓶、斜著眼、開著扣、發著吼、白著臉、捧著腹的人堆里擠了出去,鑽入門口那些軟玉溫香的女觀眾群里。那些女孩都高挑可愛,像通向門外的減壓水閘。
「可是?」
波因茨曼犯了個錯誤。他甚至無法得到「『有人』犯了錯」的丁尼生式安慰。沒錯,是他,是他一個人做主,授命哈維·司必德和弗洛埃德·鄱督組成的英美聯合小組隨機調查斯洛索普的一個性|愛樣品事件的。反正有預算,又不會有什麼害處。實際上,他們急切得像《綠野仙蹤》里的小精靈,直接跳躍到性|愛泊松圖裡去了。唐·吉奧瓦里的歐洲地圖——義大利640,德國231,法國100,土耳其91,而,而,而——西班牙!西班牙,1003!——斯洛索普的倫敦地圖正是如此。兩個探子被地圖上恣意尋歡的熱情感染了,整下午整下午地坐在飯館的花圃里享用菊花色拉和羊肉火鍋,或者和水果販子們逗趣——「嘿,司必德,你看,香瓜!大二以後就沒見過——哇,聞聞這個,太漂亮了!哎,吃個香瓜怎麼樣,司必德?嗯?來吧。」
朋友,隨便叫我什麼吧,不過得給我讓開道,
「操,又官僚了。我現在就要,上尉!」他覺得他們給自己賦予了無限的「知情需求」,可以來去無阻,邦斯也對此予以肯定:
「此刻我聽到你在說話,說的是『那你聽到什麼了?』這話我不愛聽!」
(男高音領):那根他認為屬於自己的陰|莖——
「瞧,他真的不見了。」看樣子,她對如此急迫的命令感到了不安。「太糟糕了。話又說回來——也許是好事。」
Como no, señor(為什麼不呢,先生),換一張五十比索的錢沒問題——讓座,拿出錢、筆記本、卡片,桌上很快就滿是紙張,末了又整理收回口袋裡。就這樣,那個人有了斯卡里道茲的情報,斯洛索普也有了情報帶回給斯卡里道茲。一切完畢。
今晚我要操的女王來自勃艮第——
啊—朱—麗—亞—
姑娘很虛弱,躺在海灘上大口吸氣,其他人都圍在身邊。其中一個舞|女抱著她,在說什麼。斯洛索普慢慢走過來,聽見了她的話,小舌音、鼻音倒像法語,卻又搞不懂到底是哪種語言。
來蘇水的芳香在空氣里蕩漾,
「斯洛索普一天之內就把多德森—特拉克和那個小妞給搞垮了!」
「你是說他想知道答案?」
他亮了一下馬科星的名片。老太太突然大放笑容,僅剩的兩顆牙齒在新燈泡的光亮下閃爍著。她用大拇指示意他上樓,然後做了個動作,要麼是代表勝利的「V」,要麼是來自遙遠鄉間的某種咒語,用來對抗邪惡的眼睛,或保護牛奶不變酸。不管是什麼意思,反正她嘲諷似的大笑起來。
「我的『職能』是觀察你。這就是我的職能。你喜歡我的職能嗎?你喜歡嗎?你的『職能』……是,熟悉火箭,一點一點熟悉。我必須……每天遞交你的進展日誌。我就知道這麼多。」
「又是你那些有關當事人?」
(副歌):哦——快蹄兒到處喝醉,
「沒有,我沒覺得這會——你到底想說什麼?他們當然得儘可能挑選和他們的發射場及倫敦成一條直線的最高的建築。」
「我在學無線電控制,正休息呢。這個『夏威夷1號』。你了解嗎?」
「是啊。這個是我挑的,看見了嗎?」他轉動香瓜讓他看,就像痞子粗魯地轉動著姑娘嚇呆了的臉。
「你對我喊著說:『我不離開你。你屬於我。我們要在一起,一次又一次在一起,即便中間相隔數年。我會永遠服侍你左右。』」
一無所獲。「那個快蹄兒搬出去了,還是怎麼了?」
「那是誰?」
隨風飄散……
那是一張繪製成藍圖的德國零件目錄表,複製得很差勁,上面的詞幾乎看不清——「Vorrichtung für die Isolierung(絕緣裝置),0011—5565/43」,這到底是什麼呀?那個數字他記得很清楚,是整體A4火箭的原合同號。「絕緣裝置」和A火箭的合同號有什麼關係呢?還標上了「DE」級別,那不是納粹的最高優先權嗎?不對頭。也許是陸軍高級指揮部的某個工作人員搞錯了——這種事也不是沒聽說過。要麼就是他不知道這個號碼,退而求其次就把火箭的號碼填進去了。聲明一下:零件號和文件號都是同樣標記的,所以斯洛索普就查對SG—1文件。文件上的標記是「Geheime Kommandosache(軍事機密)!此為國家級機密,意思是§35R5138」。
隨時都可以走一圈,
「知道。他們說過這話嗎?」沉默。「嘿?馬雷?」沉默。
「他當然沒告訴我你懂那種柔道。肯定是在荷蘭教你的,哈?當然了——往往是小事情會暴露一個人,對吧……」他由高向低唱著三度音,孩子氣的樣子。
集中、聚焦成為火焰(但不至於炫目)
「我們也是,」快蹄兒道,「肯定得好幾年才能適應。」
卡婕臉色蒼白,一如她的頭髮。司雨的女巫。她的帽檐在臉龐周圍投下一層漂亮的嫩綠色光暈。
「啊?」羅傑暫時停止了拋眼風,那樣子有點像麗塔·海沃思穿著一款花連衣裙,裙帶交叉在背上……
弄清楚才知道,G型仿聚合物只是1939年由一個叫L.雅夫的人為染共體研發的一種新型塑料,一種芳族雜環聚合物,其破壞性不會更大,也不會更小。當時它還遠未受到重視。該材料在高溫下,比如900℃時很穩定,既牢固,耗能係數又低。其結構為強化芳環鏈,六邊形,和希拉里·邦斯肚臍上顛來晃去的那個金色飾物形狀相同,可與一些所謂的雜環交替結合。
「是液態氧的事,需要更多比沖數據,就在那兒。」
「液態氧和酒精大約是二百。你還需要知道什麼?」
「那你們可是來對地方了。」斯洛索普點點頭,心領神會的樣子,「不過可別指望我幫忙。」

要說征服女人的心哪,

「你希望我給你們安排小妞嗎?」在馬桶沖水的嘩啦聲里,他大聲叫道,「我還以為你們一過海峽,雙腳一踏上法蘭西的土地,就成了瓦倫蒂諾呢。」
如果你輕輕吻我一下,
或是追月逐星。
是喲,快蹄兒到處喝醉……(反覆)
你先得鑽進樹的枝葉里去,然後才能像爬梯子一樣上下自如。隔一兩根樹枝就看不到什麼了。樹在搖晃,所以他推斷出賊就在樹裏面。他費了老大的力氣才爬到樹上,床單掛來掛去,不斷撕開,樹刺戳在肉上,樹皮又刮在肉上,腳也傷了。很快,他就氣喘吁吁了。漸漸地,綠色的光錐縮小了,明亮了。在靠近樹頂的地方,斯洛索普看到一處痕迹,局部深入樹榦中,像是鋸痕。他也沒停下來考慮端詳,就一路爬到樹頂上,晃悠悠抱著枝條,欣賞了一回海港和海岬的美景:碧海如畫,湧起白色的浪花,一場暴雨在地平線附近醞釀著,人們的頭頂在遙遠的下方四處移動。呀!他聽到樹榦上傳來木頭斷裂的聲音,自己抱著的纖枝也震動起來。
「然後決定穿上紫色床單去爬樹。」將軍點點頭,「唔——我保證可以給你提供一點衣服。布婁特,你和這位先生身材差不多,對吧?」
「現在計算射流膨脹張角。我給你高度,你說出張角。」
他提著兩個枕頭,定定地看著她。「再走一步呀。」她咯咯笑著說。斯洛索普撲下去要打她的屁股,自然也就挨了她一瓶子。一隻枕頭打在她大理石般的一邊屁股上裂開了,屋子裡的月光里嗆滿了羽毛和絨毛,很快又沾上了塞爾查瓶子里噴出的水珠。斯洛索普一直想抓住瓶子。卡婕滑溜無比,把身子扭開,躲到一張椅子後面。斯洛索普從碗柜上拿了個白蘭地瓶子,打開瓶蓋,噴出清亮的、偽足動物分泌物般的琥珀色液體,在月光中出沒了兩次,把酒灑到了她的脖子周圍、長著黑色乳|頭的乳|房間和身體兩側。「狗雜種。」說著她又用塞爾查打了他一下。兩個人在卧室里追逐著,一些羽毛落下來,沾在他們的皮膚上。她斑駁的身體一直在往後躲,在這種光線下,即便離得很近也往往看不清楚。斯洛索普時不時被傢具絆倒。「小子,看我逮住你!」就在說話的當兒,她打開通往客廳的門,躥了出去,狠狠關上門。斯洛索普被撞個正著,身子彈開來,說了聲「我操」,便又打開門。只見她向他揮動著一塊大大的紅色斜紋桌布。
「嘿,你還能走路嗎?」他把自己像針一樣從椅子腿中間穿了出來,斜抬起頭尋找著多德森—特拉克的臉,卻見那張臉在一盞有罩子的電燈下泛著光暈。
「哈,可是,可是你那、那件可怕的襯衫,哪個神經正常的女人又願意進入它周圍十英里的範圍呢,啊?」
「肯定是用那些鐵絲網織出來的,」斯洛索普的看法不同,「哪個妞願意靠近那種東西?」
「謝謝你,中尉。」聲音里沒有一絲顫抖,是日耳曼口音。他現在才看清她的臉,母鹿般柔和的鼻子,金黃的睫毛下長著一雙酸綠色眼睛。嘴巴是歐洲人的那種,嘴唇薄薄的。「我差點兒沒氣了。」
斯蒂芬翕了一下鼻子:「那又有什麼區別?我是最佳人選。最佳。我甚至有一半時間不能手|淫……給他們的報告上不會在匆忙間塗滿精|液,知道嗎?他們不要那個。我只是個中性人,一雙記錄的眼睛……他們太殘忍了。我覺得他們甚至不知道自己殘忍……他們甚至並不是虐待狂……整個過程中一點都沒有激|情……」
「他得到許可了。」卡婕對著多德森—特拉克微笑/聳肩。
「不是,不是,是馬雷·斯邁爾,新兵訓練的時候是你的鄰居,八十四連,記得嗎?咱們的編號只隔兩個數字。」
海邊的那些身影一直在傾聽。白晝的光漸漸冰冷、熄滅,風越來越大,吹著那些身影,使其顯得更加遙遠……它們是那樣的遙不可及——那樣的難以捉摸。卡羅爾·埃溫特想把呂貝克的天使搞清楚,結果飽嘗艱難——他和附體靈魂彼得·薩克撒兩個人,在不同世界的沼澤里掙扎。後來,在倫敦,那位無所不在的、覆蓋面最廣的雙重間諜薩彌·希爾伯特—空澗來訪了——當時人們還以為他在斯德哥爾摩或者巴拉圭呢!
那個人遞過一把樓下房間的鑰匙。「有錢嗎?」
或者說我的記憶中他們所在的位置,
「嗨,你在想什麼呢?」一頭金髮、身體健壯的丹尼斯·喬因特用膝蓋般寬大的肘子碰了卡婕一下。由於職業的關係,他學會了在極短的時間里對交往者做出判斷。他斷定眼前的卡婕是個小快活,出來只是找找樂子的。沒錯,他是當領導的料,絕對是。「難道他突然有點發神經了?」他竭力壓低聲音,張嘴笑著。體育健將般的卻又疑雲重重的笑,隱隱指向那位巴甫洛夫派怪人——當然不是正對著他。以他此時的心態,目光的接觸也許無異於自殺……
斯洛索普意識到自己停在了一份藍色名單前。這份名單是這一切的起點。「最高可以牽涉到哪個層面?」……啊——這個難以捉摸的問題本來就不是針對人的,而是針對武器的!斯洛索普眯著眼睛,一根手指頭仔細沿表格下移著。他發現了Vorrichtung für die Isolierung(絕緣設備)裝配出來的上層設備。
朱麗亞(狐步舞曲)
美人們將怎樣陶醉歡嘆!
那個老人的衣服、一根「小城鎮」遊戲棒
還有兩塊大便,小一些,他吃完之後,又舔掉了她肛|門外面的余便。他祈禱著,希望她開恩,允許他用披肩蓋住自己,以便在絲綢包裹的黑暗中多待一會兒,讓他順從的舌頭努力上移,進入她的陰門中。可是她閃開了。貂皮披肩從他手裡蒸發了。她命令他為她表演手|淫。她看到布利瑟羅上尉和戈特弗里德做過,學得分毫不差。
波因茨曼先生決定在海邊過聖靈降臨節。這些天他有些自我感覺良好,反正沒什麼擔心的事,再糟也糟不過,彷彿是印象中,他在「白色幽靈」的走廊里風風火火地跑著,別人都好像得了毋庸置疑的帕金森病,麻木僵硬,只有他靈敏異常,成為沒有麻痹癥狀的唯一倖存者。現在又是和平年代了,已經不需要特拉法爾加廣場勝利日晚上的那些鴿子了。那天研究室里所有的人都狂飲、擁抱、親吻,只有心理部布拉瓦茨基派的人例外——他們去聖約翰伍德的林蔭路19號做「白蓮日」朝拜了。
他們沿海灘前行。斯洛索普奇特的襯衫、快蹄兒的手帕、姑娘們的裙衣、蹦蹦跳跳的綠色酒瓶。大家都在交談,男男女女,英語法語混雜,姑娘們用眼睛的餘光看著自己的男伴,互相說了很多私房話。這應該對那種,哦,哦,早期的神經過敏症有些好處的,就像為了面對一天里必然發生的事情而喝酒提神。其實也不盡然。這個早晨太美妙了,不至於那麼不濟。海浪微涌,在一片弧形的鵝卵石海灘上碎成了餡餅皮,遠處的海浪則在兀立於海角上的黑色岩石間湧起泡沫來。再遠處的海上有一條小船朝昂蒂布方向駛去,兩片對稱的船帆閃爍著,猶如被陽光和遠方吸住一般。小船漸漸轉向,在低低的海浪間如一隻鳥蛤般弱小,承受著海浪的觸弄——今天早上斯洛索普能感覺到船舭上發出粗糲黑色的噝噝聲(令人想起戰前在科德角海灘上看到的彗星船和漢普頓船,周圍瀰漫著陸地上發出的氣味,還有快要枯乾的海草和夏天以來就存在的食油——享受沙子沾在晒黑的皮膚上的那種感覺,裸足踩在沙丘上的尖葉綠草上……)。近岸處,一艘腳踏船駛過,上面坐滿了士兵和小妞——他們在船尾的躺椅上搖晃、撩水或者平展展地躺開來,躺椅是綠色和白色條紋相間的那種。水邊,小孩子們在追逐、尖叫,被胳肢般粗聲地、無法自制地大笑著。一片開闊的空地上,一對老年夫婦坐在長椅上,藍白相映,撐著一把米黃色陽傘,為即將來臨的一天起錨——看來是他們早晨的習慣……
還有一些人變節離開:羅洛·格羅思特被心理研究學會接收回去了;特瑞克爾自立門戶了;邁倫·格閏敦重歸專職無線電的舊業了。這些不啻於火上澆油。摩西哥有了疏遠的傾向。那個女人波季修斯仍在從事夜間工作,不過准將現在病了(這個老笨蛋忘了吃抗生素?什麼事都必須他波因茨曼做?),她也變得煩躁起來。當然,蓋佐·羅饒沃爾基還在從事本項目。這個瘋子。羅饒沃爾基永遠不會走的。
「唔。」

可是你我都知道英國人非常靦腆。
「對極了。你幹嗎不把梢部捲起來呢?」

「A4導彈呀。」
嗯啊我開始梳理頭髮,
下方的城市此時沐浴在半明的光里,正如一座大大的墳墓,裏面是教堂的尖頂、風向標、白色的城堡樓塔,還有千萬棟寬闊的樓房和折線形屋頂。窗戶都閃爍著光亮。正午之前的時刻,座座山峰透明如冰。天再晚些,它們就變成了皺起的青緞。湖平如鏡,奇怪的是湖水中山峰和房屋的倒影卻仍有些模糊,邊緣細弱,波紋如雨:如夢中影像,像阿特蘭提斯或蘇捷托爾。村莊像玩具般大小,蕭索的城市像石膏畫……寒冷中,斯洛索普盤腿坐在一條山路的拐彎處,懶洋洋地團雪球、扔雪球。他百無聊賴,只好抽完最後一根煙——據他所知,這是全瑞士最後一根「幸運蛋」香煙……
「哦,十足的瘋子,一群被軍隊開除的人闖到我屋裡來了,好吧……」斯洛索普嘟噥著往自己專用的盥洗室走去。他滿意地站著,撒手而尿,用雙手點煙。他對那個布婁特還是有點疑問。應該是快蹄兒的一個老朋友——他啪的把火柴扔進馬桶,火柴發出短暫的嗞聲——但他對自己說話的口氣有點奇怪:恩賜的口氣?也許太過敏了……

諾拉仍在繼續進行她的「探險」,即她所謂的「零意識形態」,堅定不移地走在最後遁入黑暗、遁入輝煌的最後一批白色衛士們那堅可碎石的頭髮中間……可現在列妮身在何處呢?她會彷徨於何處,抱著孩子,抱著永遠長不大的夢想?我們也不想失掉她——只不過她在我們的關懷中(有人甚至會發誓說是在我們的摯愛中)成為預設的符號,要不就是有人出於不可泄露的原因,特意把她帶走了,而薩克撒之死也是其中的一個部分。她用自己的翅翼帶起了另一個生命——不是虔心祈禱、夢寐以求被她帶走的丈夫弗朗茨,而是留給了另一個完全不同的人——彼得·薩克撒。他的消極被動是另一種類型的……有沒有搞錯?「他們」從來不犯錯誤嗎?要不……他幹嗎要在這裏和她一起沖向她的終點呢(埃溫特其實也一直被諾拉的餘威吸得緊緊的)——她的身體遮住了他的視線,使他看不見前面任何東西,這個纖弱的女子不可思議地變得如橡樹一般寬大、母性十足……只有時光的廢墟從身後兩邊呼呼飛來,經過他的身旁,拖著長長的螺旋線消失在布滿灰塵的隱形世界中,路邊的石頭上還殘留著一抹陽光……沒錯:儘管這一切非常荒唐,但他確實是在幫助弗朗茨·珀克勒把幻想演示為現實:他蜷伏在她的背上,顯得很渺小,完全聽任她擺布,把他帶入前方的一陣乙醚之風中,那種味道……不,還不是他即將出生時碰上的那種味道……很久前的那種虛空,他應該記得很清楚的……也就是說,如果它又在這裏出現……那麼……那麼……
「哦,瞧。」他又拿出了馬科星的名片。
「名字?」
「哦,是的,是的,知道嗎,我我我不能這樣。不能。我以為你知道呢——可是他們又為什麼要告訴你呢?『他們』都知道的。我是辦公室里的笑柄。連民眾們都知道。諾拉已經給那群瘋子做了很多很多年的情人。從《世界新聞》抄襲點什麼總是不錯的——」
第二天,斯洛索普在斯特拉格麗見到馬里奧·施韋特,給他預付了一半費用。同時他也問了雅夫墳墓的位置。他們約好在山裡雅夫的墓地結束交易。
「沒問題。」

此刻,他身後的風吹過雅夫的墓穴。斯洛索普已經在這裏露宿了幾個晚上,等待施韋特的消息,囊中幾乎已空。冷風中,他用幾張瑞士軍毯裹住身體,竟然有些適應了,而且還能睡著了。睡在「仿聚合物」先生身體上面。第一夜他害怕睡著,害怕雅夫來找他——雅夫那德國科學家的頭腦可能已被死亡擊得粉碎,只剩下最殘忍的反射碎片,剩下的軀殼裡那無言的笑魔對這些碎片不感興趣了……月光籠罩著他的影子,傳來嘰嘰喳喳的聲音,這時候,他、它、被壓迫者一步步走近來……他一急,醒了,臉露在外面,轉向陌生的墓石,是什麼來著?那叫什麼……回來了,就快清楚了,卻又遠了……遠了,又回來了,這樣折騰著,前半夜就差不多過去了。
斯蒂芬爵士作了自我介紹,臉上的雀斑在陽光下活躍起來。他好奇地打量著漫畫書。「我猜現在不是學習時間。」
「別騙我了。」盟軍有關A4的每一份情報,不論什麼級別,都會塞入倫敦的一個秘密漏斗,還會全部出現於斯洛索普在賭館住的那個豪華間。他們至今還沒有隱瞞過什麼。
擺布著我們的決定……
還有什麼地方比蘇黎世更適合讓人找到空無呢?這個國家經歷過宗教改革,這個城市又屬於祖溫利(他排在百科全書的最後),到處是扔石頭提醒你的人。間諜、大企業,它們在自己的環境中不知疲倦地前進著,周圍都是墓碑。可以肯定,在這裏,在這個城市裡,有著曾經年輕過的人們,那些臉斯洛索普當年在大學的院子里見過。他們在哈佛開始走向清教徒的神秘世界:他們掏心挖肺地發誓要心懷恭敬,要永遠在他們的統治者Vanitas即「空」的名義下行事……他們現在遵照某某生命計劃來到瑞士,為艾倫·杜勒斯及其「情報」網路工作,該網路目前叫做「戰略服務辦公室」。但是內部人士都知道,「OSS」也是一個神秘的首字母縮寫詞:被用作咒語。他們得到培訓,在危急時刻心中默念「oss」……「oss」是晚期拉丁語,「骨頭」的意思,拼寫在「黑暗時代」發生了訛誤……
而就在那個房間里,在那個催眠的夜晚
「將軍,您在和誰說話呀?」
她突然悄聲說道:「小泰榮呀。」一邊抓起他的胳膊,對著別的人燦爛地假笑一下。「小」?他幾乎有她兩倍大呢。她繼續道:「請你——小心點……」便打住了。他另一隻手牽著卡婕,兩個小鬼頭,一黑一白,一左一右。此刻的海灘上空蕩蕩的,只有五十隻灰色的海鷗注視著海水。潔白的雲堆在海邊變幻著姿態,看上去硬生生的,像小天使吹出來的。整個散步道上,棕櫚葉隨風搖曳著。吉萊納走了,回到海邊去尋找衣冠整齊的布婁特。卡婕捏了捏斯洛索普的胳膊,說出了他此刻正想聽的話:「說穿了,也許我們是註定要相見的……」
「銜高好,」快蹄兒一邊唱,一邊在地毯上嘲諷地跳著曳步舞,作水牛狀,「啊,真的是銜高好。」
她把身子移開了,他的器官滑了出來,裸|露在冰冷的房間里。「倫敦是什麼樣,斯洛索普?導彈落下來的時候?」
劫來的潛艇目前正在西班牙附近的某個地方游弋,白天大多時間潛在水下,晚上出來充電,有時偷偷靠岸加油。斯卡里道茲不願多提加油方面的細節,但他們顯然與共和國地下黨有著多年的聯繫——那一群人的存在是上帝的恩典,是堅忍不拔的報償……他這回來蘇黎世,是為了與出於各種原因願意援助他那些無政府主義逃亡分子的某些政府取得聯繫。明天前他必須向日內瓦送上情報:然後由日內瓦轉給西班牙和潛艇。但在蘇黎世有庇隆的特務。他被盯上了。他不能冒險,不能暴露日內瓦的聯絡員。
「什麼?」做|愛后,他一般喜歡躺下來,抽一支煙,想想吃的東西。「嗯,等導彈到了你才知道它到了。咳,到了以後才能知道。如果沒有炸到你,好了,沒事了,再等下一枚。如果你聽到了爆炸聲,就說明你一定是活著。」
他登記住進了尼姆博斯賓館。賓館位於一條不顯眼的街道,叫下村,在蘇黎世的卡巴萊區。房間在閣樓上,要爬梯子上去。窗外也有一把梯子,所以他覺得很安全。夜晚降臨時,他出去找馬科星的本地代表,在利馬得河另一頭的一座橋下找到了。代表名叫謝米亞文,俄國人,房間里滿是瑞士手錶、鍾和高度計。屋外,船隻在河上、湖上隆隆而過。樓上有人在練習鋼琴,是一首優美的抒情曲,卻彈得結結巴巴。謝米亞文把龍膽白蘭地倒入剛泡好的茶水裡。「首先你要明白,這裏的一切都是專門化的。要手錶去的是一家咖啡館,找女人就要去另一家。皮革分為紫貂皮、白鼬皮、水貂皮,等等。毒品也一樣:興奮劑、鎮靜劑、精神病模擬劑……你要什麼呢?」
「還有其他東西,你說得對。」
「你對什麼迷幻劑有興趣嗎?」
「我聽說過戰前的某些傳統,」快蹄兒在門口晃悠著訴苦,「可是布婁特和我是新一代的成員,我們得靠美國專家嘍……」
四色的「塑料人」從一個鎖孔里擠出身子,轉過拐角,從管道里爬上去,到了那個瘋狂的納粹科學家實驗室內的水槽里。塑料人的頭此刻正從水槽上的龍頭裡冒出來,眼睛戴著防護鏡,毫無表情,下巴不是塑料的。「正是。你是誰,老兄?」
「不,不。」埃溫特這時候明白了,那些人已經看到了經過彼得·薩克撒手頭的所有記錄——他本人所設法讀到的東西都是被審查和刪節過的。這種情形已經有一陣子了……不如乾脆放鬆、退守,從薩彌的言談中觀察出一些眉目來,找到一些埃溫特已經有所了解的東西,就像破解藏頭詩那樣——他是被召喚到倫敦了,可是他們並沒有要求任何人和他們聯繫。他們感興趣的只是薩克撒本人,所以這次見面的目的並非委託埃溫特做什麼事,而是在給他敲警鐘,要他把一部分秘密封禁起來。一些片斷、一些腔調、一些語言此時在腦海里聯翩飛過:「……他在那邊肯定很震驚……當時咱自個兒還有一兩把斧子要操心呢……至少叫你別到街上去……看看你堅持得如何,當然還有那把斧子,要把你從資料里看到的那些性格剔除掉,那樣我們會好處理一些……」
也許地球的轉動使愛情進入黑夜,
「你—你當時那麼遙遠……我無法接近你……」
「好了,」斯洛索普哆哆嗦嗦地向章魚晃動著螃蟹,「吃東西了,夥計。」另一隻觸手伸過來了,碰到了他的手腕,皺巴巴的,有黏液滲出來。他搖晃著螃蟹,扔在幾英尺外的海灘上。真是怪了,章魚居然追了過去:先是拖著女孩和斯洛索普走,有點遲滯,於是乾脆放開了女孩。斯洛索普又迅速抓起螃蟹,懸在手裡讓章魚可以看到,然後跳躍著逗引它,沿海灘走了開去。章魚的嘴裏涎水橫流,眼睛直直盯著螃蟹。
後來他又想到,也許整個事情都是謊言。「他們」把它安插在《泰晤士報》上可不是件容易的事,不是嗎?專門把報紙丟在那兒讓斯洛索普看到?可惜的是,等他省悟到這一點時一切都沒有挽回的餘地了。
他掙扎著跪起來吻那個藤條。這時候她站到他面前,雙腿叉開,骨盆向前張開,貂皮披肩分開來垂至兩股。他大胆看著她的陰|部,看著那可怕的漩渦。她的陰|毛特地為今天染成了黑色。他嘆口氣,輕輕地、不經意地發出一聲羞愧的呻|吟。
「哦,」爵士抿緊了嘴唇,像是有些頭暈,「圖裡的線圈恰好很像古北歐字母的『S』,即sôl,意思是『太陽』。古高地德語叫做sigil。」
「J'ai deux amis, aussi(我也有兩個朋友),太巧了。Par un bizarre coin-cidence(太巧了),差不多這麼說,oui(是嗎)?」
她可能是猶豫了一下,只是極短的瞬間,所以他沒有注意到:「我們一直在談論什麼呀?」
反正是一條弧線,兩個人都能確定無疑地感覺到。一條拋物線。他們有一兩回一定猜到了,但他們不願意相信:所有的一切,作為一個整體,一直在朝著天空中隱藏的那個東西聚攏。那個被凈化了的東西沒有意外、不可更改、一去不返。他們永遠在它的下面移動,被留待將來用於它黑白兩色的壞消息中——這一點是毫無疑問的,就好像它是彩虹,他們是它的孩子……
「也會心靈感應呀,天哪他很棒呀!」可那雙魚眼睛卻絲毫不放鬆。這是一個很空的房間,在甘洛巷後面,一般是用來做現金交易的。他們把埃溫特從「白色幽靈」給召過來了。他們在倫敦還知道如何畫五角符、念咒語,如何把想召的人準確地召進來……桌面上擠滿了玻璃杯,髒兮兮、白糊糊、空洞洞,另外還有深棕紅色的剩飲料、煙灰缸和一些假花殘渣——老薩彌一直在摘花、剝弄,然後折扭成神秘的彎形或疙瘩。火車的煤煙從一扇微開的窗子里吹進來。房間的其中一面牆,雖然空空如也,卻被多年來那些間諜們的影子給侵蝕壞了,就像有些公眾用餐場合的鏡子也會被食客們的影像所侵蝕一樣:其表面能集聚不同的品性,道理同於一張蒼老的面孔……
「Pero ché,no sós argentino……(幹嗎不去呀?又不是阿根廷……)」目光久久轉開,看著瑞士街道上有意設計的斑痕,尋找著已經離別的南方家鄉的影子。不是原來的阿根廷了,斯洛索普,不是那個鮑勃·埃伯來看到的樣子了。那時候阿根廷每個酒吧里種養的橘子樹都帶著祝福,現在不是了……斯卡里道茲想說:在所有從歐洲這個痛苦呻|吟、陰雲密布的蒸餾器里沉澱出的神奇渣滓里,我們是最單薄、最危險又最方便被人利用的……我們和你們一樣,曾竭力想消滅印第安人:我們曾想把自己掌握的現實變成一本合上的白色書籍——然而那片土地從來沒讓我們忘卻過,即便是煙霧最濃的迷徑,即便是最遙遠的、密密麻麻的陽台、院子、大門……但他大聲問出來的話卻是:「瞧——你像是餓了。你吃了嗎?我剛才正要吃晚飯呢。你肯賞光嗎?」
「我要殺了你——」
不緊不慢地搖頭:「荷蘭人。」
對了。唔,今晚海角那邊不是有個聚會嗎——如果「聚會」這個詞指的是自法蘭西這片地方解放以來一直不停地在進行的一種活動的話?就在拉烏爾·德·拉·潑淋頻頻家裡。這位年輕而狂熱的人兒是里摩日鞭炮大王喬治(「火藥」)·德·拉·潑淋頻頻的繼承人。斯洛索普得到許可:只要想去拉烏爾家,隨時都可以去——當然要對他進行常規監視。那裡儘是些輕狂無能的人,來自歐洲盟國的各個角落。他們之間或有家族關係,或有性關係,或有參加過其他此類聚會而建立的關係,很複雜,他的頭腦永遠也無法徹底弄明白。一張張臉孔不時閃過,其中有哈佛或最高統帥部的美國熟人的臉,他們的名字他已忘記——他們是曠日持久的遊子,也許是偶然來到這裏的,也許是……
「什麼?」
「哦。是一種——不算是威脅。至少不是嚴重威脅。我當時開玩笑說,我對你的卡婕很感興趣。布婁特就變得冷冷的,說:『如果是我,一定會離那個女人遠點兒。』他想用笑聲掩飾過去,好像他也在關注她。其實不是的。他—他不信賴我了。我只是——我覺得我只是在某方面對他有利用價值,但我也不知道是什麼方面。只要他需要我就會容忍我。就像大學里的關係。我不知道你在哈佛有沒有這種感覺……我在牛津的時候,經常感覺到有一種奇特的關係模式,只是沒人承認罷了——這種模式的影響遠遠超越了特爾街,一路向前,穿過谷市,進入契約、謀算、到期的賬戶……誰也不知道他們要來收誰的賬,什麼時候來,以什麼方式收取……不過我當時覺得這些東西沒什麼意思,和我去那兒的真正目的只有一點沾邊,你知道的……」
他獃獃地望著窗外,眼睛里什麼也沒看見,手裡緊緊攥著一把餐刀,骨頭都要斷了的感覺。麻風病人有時候會這樣。感覺傳不到大腦——不知道自己的拳頭攥得有多緊。這些麻風病人就是這個樣子。哦——
他又來到城市的街道上:精確地走過河岸、教堂、哥特式門廊……現在他必須躲開寧巴思旅館和那三家咖啡館,對,對……藍色黃昏下,蘇黎世的常住居民們慢悠悠走過身旁。蘇黎世黃昏的那種藍色在逐漸加深……間諜和買賣人全都躲進室內了。謝米亞文那兒不保險,馬科星的那些人對他也很好,不能再給他們帶去壓力了。這座城市裡的客人們有多少分量?他能不能再登記一家旅館?可能不行。天漸漸冷了。湖周圍起了風。
「是的,是我。哦,親愛的,找到你真高興。」
「白色幽靈」幾乎已經稀疏的燈光熄滅了。今夜的天空是深藍色,藍得像海軍的長大衣,空中的雲彩也白得異常。風刺骨而凜冽。老准將普丁顫抖著,偷偷從住處溜下後面的樓梯,沿著一條只有他一個人知道的路線,穿過星光下空蕩蕩的菊園,走過一個畫廊,畫廊里陳列著身著緞帶的公子哥兒、馬匹和用煮熟的雞蛋作眼睛的女士們。他從一個小夾層里(「極度危險」點)出來,進了一個雜物房,雖然他現在已遠離童年了,但屋子裡一堆堆的廢棄物和肆無忌憚的黑暗還是足以讓他戰慄一陣了。他再從雜物房出來,沿一些金屬台階而下,唱起歌(他希望沒有出聲音)為自己壯膽:
「我還是希望他別有隱情。」
(心裏的聲音):自—己!
如果你覺得有點煩,
一周后,他到了蘇黎世,那是在乘火車完成了長途跋涉之後。那些鋼鐵的物件兒踽踽獨行著,每天都氤氳在霧中。時間在模仿秀中過去:模仿分子,模仿分、合、配對、再配對的工業合成過程。他打著盹,朦朧中看到了阿爾卑斯山脈、濃霧、深谷、隧道、在難以想象的高處捨命勞動的人、黑暗中的牛鈴;早晨是碧綠的堤岸、牧場的濕氣,窗外總有一些鬍子拉碴的工人正要去修某段鐵路;在調度場長久地等待,那裡的鐵軌就像一層層洋蔥,被一截一截地切斷;灰濛濛、陰沉沉的地方,夜晚吹著口哨,並軌、碰撞、旁軌,盯著傍晚山坡上的牛,火車轟轟而過時等在交叉路口的軍車隊,走到哪裡都沒有明確的國別,甚至交戰國之間也沒有。只有戰爭,只有滿目瘡痍的土地,而「中立國瑞士」的叫法便顯得乏味而老套,雖然得到了認可,卻不乏諷刺意味,正如「解放了的法蘭西」、「極權主義的德國」、「法西斯西班牙」等叫法一樣……
「不。不會的,我只會厭倦那個東西,」他把頭猛地從D樓伸出去,以便把「白色幽靈」的其他部分也囊括進來,「厭倦得要命……」
「對我不理不睬的。為什麼呢?」好個斯洛索普,一下就擊中了要害——但她聽了這個問題便逃掉了,躲到房間里別的地方去重整旗鼓……
昨晚我操了特蘭西瓦尼亞女王,
「你這是幹什麼呀?」斯洛索普問道。
「該畫了,准將。你今晚要是做得讓我開心,就會擁有最好的十二個。」
「五號。」
「他們」?「他們」?
後來才知道有人提前在蛋奶酸辣醬裏面放了一百克大麻粉。消息傳開了。綠花菜一直很搶手。烤肉在齊屋長的餐台上漸漸變冷。三分之一的人已經睡著了,大多睡在地板上。要走到還有人在活動的地方,先得從這些身體間穿梭一番。

多疑症患者諺語3:如果他們能讓你問錯誤的問題,也就不必擔心問題的答案了。
鯨魚跟著他,在周圍搖搖扭扭——
「我得讓……讓鄧普斯特爾進來……他去哪兒了?我睡著了嗎?」
「哦,嗯,」影評家米謝爾·普瑞提普萊斯在對《金剛》長達十八卷的權威著作中這樣說,「要知道,他真的愛她,朋友們。」從這篇論著看,普瑞提普萊斯似乎無所不及:他把每個鏡頭,包括剪掉的那些,都細細梳理,儘可能探索每一點象徵意義,對每個和電影有關的人物都寫了詳盡的傳記,包括臨時演員、劇組工作人員、實驗室工作人員……甚至還有對「金剛迷」的採訪,那些人為了取得採訪資格,首先得把電影看到一百遍以上,還要通過一場長達八小時的入選考試……然而,然而:想想墨菲定律吧,定律對歌德爾定律進行了愛爾蘭式的、無產者式的膽大妄為的轉述:「在算無遺策、絕無紕漏甚至絕無意外的情況下……就會出現紕漏和意外。」所以,普丁在1931年即歌德爾定律出來的那一年寫的《歐洲政治中可能發生的事情》中所搞的那些排列組合沒有給希特勒哪怕是最小的機會。也就是說,遺傳的定律一確定下來,就會有變異的後代出生。即便是一個確定如A4導彈的金屬物件,也會自動生出一些東西來,比如斯洛索普心目中夢寐以求的「S—裝置」。也就是說,那隻我們斥之為魔鬼的、從世界上最高的豎立物上逃跑的黑猿,它的傳說已經降臨世間,在充足的時間里,生出自己的子孫,甚至目前還在德國的土地上四處活動。這就是黑人支隊。這個,連米謝爾·普瑞提普萊斯都沒有預言到。
所有的人都在沙灘上多待了一會兒,吃完了早點。可是,斯洛索普心裏,這簡簡單單的一天,這小鳥和陽光、女人和美酒都已悄然銷匿了。快蹄兒喝醉了,酒瓶子越空,人就越放鬆、越滑稽。他不僅鎖定了自己一眼就看上的那個女孩,而且還鎖定了斯洛索普的那個——如果不是什麼章魚的話,他斯洛索普此刻肯定在和她甜言蜜語了。他是一個信使,來自斯洛索普碰到章魚之前那純真的歲月。布婁特卻鬍子一絲不亂,軍服肅整,極其清醒地坐在那裡,仔細觀察著斯洛索普。他的女伴吉萊納是個纖巧的女子,一雙腿很惹火,長發披在耳後,一直垂到背上,不停https://read.99csw.com地在沙子里扭動著渾圓的屁股,恰似布婁特寫了文章,她在空白處為他點評。斯洛索普一直看著她,他相信女人們就像火星人,有男人們缺少的天線。她只瞄了一眼,眼睛就張大了,變得神秘兮兮的。他敢發誓,她一定知道一些東西。回賭場的路上,他們提著空瓶子,籃子里也裝滿了早餐剩下的殘渣剩屑。他設法和她搭上了話。

哈!怎麼才能贏呀,還真是的。「沒有贏家,」他想起了快蹄兒,便放鬆下來,即興玩了個「反陰謀」的手段,「只有輸家。一個接一個地輸。最後剩下的才算贏家。」
每當我的房間開始模糊起來我就覺得
「魅力十足……心地樸實……性格堅強……基督信徒特有的純潔善良……我們都很喜歡奧利弗……他勇敢、善良,總是很樂觀,我們都深受感染……在一次戰鬥中,他勇敢地帶領士兵們營救被德國炮火圍攻的戰友,英勇犧牲……」下面的簽名是他最忠誠的戰友西奧多·布婁特。現在已經是布婁特少校了——
「你做得對。是個人物啊。」

可是說實話我不明根源……
一兩丸食物也共同分配……
「去看看呀。」蠟燭里發出的香料味猶如神經束一般在屋裡遊走著。
「懷亞特也是這樣的。」斯洛索普道。

他就這樣遊盪著,穿過明亮、混亂的遊藝室,穿過餐廳和衛星般的私人小餐廳,不停地和人撞個滿懷,或者碰在服務生身上,卻一個熟人都沒找到。「你需要幫忙的話,好的,我就幫你了。」……人聲、音樂聲、洗牌聲,所有的聲音都變得越來越喧囂、越來越壓抑,最後他又找回到希姆萊遊藝室。這時候裏面已經很擁擠了。光燦燦的珠寶首飾,微微閃耀的皮革,快速旋轉、難以看清的輪盤賭輻條——這時候,他突然崩潰了:這裏儘是遊戲,太多太多的遊戲,他聽到賭場經理討厭的鼻音,卻看不到人在哪裡。「先生們,女士們,注下好了」的聲音突然從禁區直接傳到耳朵里,說出了他一整天以來和那座看不見的「賭場」對抗所玩的把戲——他驚恐地轉過身來,重又沖入外面的雨里。賭場的電燈光兇殘地、不遺餘力地照在光滑的鵝卵石上,很是刺眼。他把領子豎起來、把布婁特的帽子放下來蓋住耳朵,每隔幾分鐘就說一聲「我操」,渾身冷得發抖,脊背因為從樹上摔下來還在疼痛。他跌跌撞撞地走在雨里,覺得自己就要哭了。為什麼這一切這麼快就徹底背叛了他?他的新老朋友,每一個紙片和衣服,凡是和他過去相關的東西,都他媽的消失得一乾二淨。他怎麼能瀟洒地面對這一切?又過了很久,他又累又冷,穿著牢籠般的毛料軍服,抽抽噎噎,一副可憐相。這時候他想起了卡婕。
「狗屁的多疑症。這背後有名堂,而—而且你知道內情!」
沒錯,這兒的這些情形有些德國人的味道。嘿,這些日子斯洛索普甚至做夢都是德語。一些人在教他方言,有英軍計劃佔領的北部方言,其中包括圖林根方言——只要蘇軍沒打到北豪森,中心火箭場就一直在那裡。除了那些教語言的老師,還來了一些武器、電子學、空氣動力學方面的專家,另外還有一個叫希拉里·邦斯的人,來自謝爾國際石油公司,準備教他推進力方面的知識。
在西班牙喝波旁,亦聖亦癲,
「卡婕,你幹嗎不把張角告訴我呢?」
他把佐特裝夾在腋下,於是一個不太引人注目的伊恩·斯加佛林出現在街頭,出現在下午時分中世紀情調的下村街。細斜的太陽下,石牆變得像正在烘烤的麵包,哦瞧哦瞧,他這時候看清楚了:這裏將要演變成另一場塔瑪拉/易達羅演習,而他捲入得太深,永遠也沒有辦法擺脫了……
並非只是這麼多。他隱瞞了什麼,更深層的。但是斯洛索普腦子已經懵了,醉得太厲害,沒辦法以任何方式捕捉其中的信息。「我和卡婕?你從鎖孔里偷看?」
雖然你的姓名我還未曾問及——

「對呀,對呀。」其他人附和著。
「沒事的,這不是借。是從上頭來的。哦,你別出去,別喝醉,別碰在這裏工作的女孩。」
斯洛索普這個可憐的笨蛋,正在想卡婕呢。那個沒了蹤影的卡婕,和他一起在海邊散步的時候,念叨著自己城市的名字,說著竊竊愛語。這些已經恍如隔世了,甚至是恍如隔天了……別急。「是不是叫『N.V.巴塔福舍石油協會』?」
斯蒂芬爵士想了想,露出滿意的樣子。「他們」選擇他是因為從斯洛索普族譜上長出來的那些專門破壞語言的清教徒嗎?「他們」是在對他的大腦進行誘導嗎?還有他的閱讀視覺?其實好多次斯洛索普都發現,在他和「他們」遠方的傳動系鐵箱里的引擎之間有一種搭接機制。這個傳動系的形狀和造型他只能猜測。他可以脫離這種搭接,之後又會充分感覺到自己的運動慣性,感到自己的孤立無援,那樣真切……其實有這種搭接也沒什麼不舒服。真是怪事。他幾乎可以肯定,不管「他們」想幹什麼,都不會拿他的生命冒險,甚至不會犧牲他太多的舒適。但他卻無法形成任何具體的結論。他無法把多德森—特拉克這樣的人和卡婕聯繫在一起……
第一個病人(也許是看護):美國人,你在這裡是做大事的?我是這麼猜的,從家鄉來的人身上你總能看出什麼來。瞧,你的那身衣服,往冰雪裡走,到遠處就看不見了!哦,好的,我知道你對這些川流不息的街頭小販有什麼想法,他們在人行道上賭那種三張的蒙特牌(卡車在舞台開過,來回了一陣子,他揮著手指頭,唱著「三張蒙特牌在人行—道上」,用同一個調子,令人煩躁地重複著,直到重複不下去為止),你一眼就能看出問題來:每個人都給了你無償的承諾,對不對?好的。可奇怪的是工程師和科學家們正是以此為主要理由,來反對(壓低了聲音)永動,也就是我們喜歡稱為「熵管理」的思想——喏,這是我們的牌——唔,當然了,他們是有道理的。至少他們過去是有道理的。到了現在……
「穿上衣服。記住把嘴巴擦乾淨。我想要你的時候會叫人請你來。」
斯洛索普陷入了沉思。「他是個壞人。」
「我去,」說著,布婁特已經半個身子出了門,「給她們作伴,等你們……」
「是苦艾叢監獄的領帶。」
「沒有地方可以去的,斯洛索普,沒有地方的。」那個影子蜷縮著靠在一個板條箱上,顫抖著。斯洛索普在微弱的紅光里眯起眼睛打量著他。那張臉酷似玩世不恭的冒險家理查德·哈里伯頓常見的封面形象,但又有奇特的差別。這個人的兩頰上都生有可怕的疹子,長在以前留下的麻子上,很對稱,如果斯洛索普懂醫的話,就會知道那是吸毒反應。理查德·哈里伯頓的馬褲又破又臟,而這個人的頭髮卻油光發亮,直披下來。他好像在悄聲哭泣,像敗落的天使,彎腰俯視著整個降了等級的阿爾卑斯山脈:遙遠的下方,夜間滑雪的人們在山坡上不辭辛勞地交錯著,凈化和美化了他們的法西斯理想——行動,行動,行動!以前,他自己就是出於這光芒四射的理由才存在於世的。那是過去的事了。是過去的事了。
「嘿,夥計——?」
「泰榮,你得讓我進去,我是鄧普斯特爾,鄧普斯特爾·維拉德。」
「你曾經——」
處|女的愛情啊
是「他們」乾的。把他的朋友帶到死亡陷阱里,也許還假裝讓他死得很「光榮」……然後把他的檔案封存起來……
「我對你不理不睬了嗎?」她站在窗口,身後下方是大海,午夜的大海。這麼遠的距離根本無法看清波浪起伏,一切都像融入了一幅古畫,掛在無人問津的畫廊里,而你就坐在畫對面的暗影里,全然忘卻了自己何以來此,驚懾于異常明亮的月光,而這月光正是今夜普照大海的月亮發出的,那個殘破的、被漂白了的月亮……
可是根據命令,准將是要再往前走的。老准將踮著腳走了過去,呼吸急促起來。喉嚨里卡了一口痰。在他的年齡,痰已經是天天相伴了。他有個朋友的桌布上,還出人意料地出現了老年人中的痰文化。數以千計的痰液變化,以凝塊的形式出現,夜裡以高壓力黏在他的呼吸通道周圍,足以讓他的夢境失去顏色,把他弄醒,讓他屈服……
這些都一定會成為現實)。每一盞燈閃一下就滅了……
把我洗得比牆壁上的石灰還要白……
G型仿聚合物的起源可以追溯到杜邦進行的早期研究。塑料業有其悠久的傳統和主流,碰巧流過了杜邦及其著名的、被人們稱為「偉大的合成化學家」的工作人員卡羅瑟斯。他對大分子進行的有關研究貫穿了整個20年代,直接為我們帶來了尼龍。這東西不僅使拜物教徒們欣喜萬分,也為武裝暴亂分子們提供了方便。同時,在圈子內部,還宣告了塑料業的一個核心信條:化學家們再也不受自然擺布了,他們現在可以決定讓分子有什麼樣的特性,然後著手製造這樣的分子。在杜邦,製造出尼龍之後的下一步是把芳香環引入聚酰胺鏈中。不久,整個芳族聚合物出現了:芬芳聚酰胺、聚碳酸酯、聚醚、聚硫烷。總的說來,他們似乎想獲得更高的強度——開始時,他們追求塑料業的「強度、穩定性、白皙度」三原則(德語分別為Kraft, Stand-fesigkkeit, Weiβe。納粹把這些詞語到處塗抹,那些標語在被雨沖白的牆上往往毫不起眼:隔壁街道上的公交車在吱吱嘎嘎地掛擋,有軌電車發出金屬摩擦的尖利聲響,人們在雨中幾乎靜默地走過,黃昏漸漸變成煙斗里煙霧的顏色,過往的年輕人手臂不在袖子里,而是在別的地方,小矮人般躲了起來,從正常的模式中游移開去,與誘惑力猶勝於尼龍的襯裡肌膚相親,神魂顛倒……)。接著,L.雅夫和別的人一起提出了邏輯的、辯證的建議:把新鏈中的親本聚酰胺部分取出來,將其同樣製成環狀,即巨型雜環,以與芳環交替結合。這一原則不費吹灰之力就被應用到其他前體分子的研製中。這樣,就可以合成出一種高分子量的單體,彎曲成雜環,拴牢,和更「天然」的苯環或芳環相串成鏈。這種分子鏈就是「芳族雜環高分子」。雅夫在二戰前夕作為假想提出的一種分子鏈後來得到改進,成為G型仿聚合物。
「好,那你聽到什麼了?」羅傑這時候有點急了。
如果一聲悲嘆,
知道答案還為時過早
「沒危險?」艾倫·斯羅思特尖叫起來,那幫人又開始嘟噥、抱怨。
「要是將軍在這種狀態下制定所有的決策,」朱厄爾大口喘著氣,「那,那,那斯特蘭德就是德國泡菜的天下了!」兩位女士尖叫著,聲音很大,持續時間也長得叫人不舒服。
除了你,什麼都無所謂……
的確,在法國的尼斯港他又優雅了一回。那是在一次倉皇奔逃之後。當時他沿著為拿破崙開鑿的那條濱海路東扭西拐,車輪在被太陽曬熱的坑壁上輕輕擦過,屁股都顛得幾乎掉到海灘上。他表現得十分體貼,把自己嶄新的仿塔希提泳褲借給了同行的助理廚師克勞德,因為克勞德和他身高、體形都相仿。就在大家都在看克勞德的時候,他找到一輛鑰匙在車上的黑色雪鐵龍,鑰匙上什麼裝飾也沒有,夥計們——把車子開進城裡,白色佐特裝,墨鏡,晃悠悠的悉尼綠街牌巴拿馬禮帽。在那些已開始穿夏裝的軍人和女士當中真是顯眼極了。他把車子停在加里波第廣場附近的一個水溝里,走進子虛門靠尼斯老城那邊的一家小酒館,慢條斯理地解決了一個麵包卷和一杯咖啡,然後開始尋找馬科星給他的地址。這是一家古舊的四層賓館,走廊里躺著早早喝醉的人們。他們的眼皮就像小小的麵包皮,刷上了夕陽的最後一抹餘暉。一層層灰塵在夏日昏暗的光線里展示出不凡的氣度,外面的街道也在夏日里顯示著悠閑與舒適——就在這四月的夏日,歐洲、亞洲大陸軍情變化的巨大旋風呼嘯而過。每過一晚,很多人就能暫享一晚這裏的寧靜。這裏離排水溝般的馬賽城那麼近,是把他們從德國刮回來的紙頭颶風的倒數第二站——沿著河谷刮他們回來,而隨著旋風越來越明確、隨著更理想路徑的確立,安特衛普和北部海港的一些人也開始被吹走了……正是在這樣的刀口上,在羅西尼街這裏,斯洛索普有了一種在異國城市的黃昏時分所能得到的最美妙的感覺:這個時候,暮色和街燈極其諧調。第一顆星星即將升起,彷彿預示著某些事情即將來臨,沒有原因,沒有意外,只是一個方向,以合適的角度通向迄今為止他在生命中所能找到的每一個方向。
「普丁准將任何時候都不會出爾反爾的。」波因茨曼很堅定、冷靜,「我們和他已經做好了安排。細節並不重要。」
「很高興給你們幫上忙了。」斯洛索普含混地說著,一邊往快蹄兒的脖子上塗肥皂泡。
「什麼?」
布婁特打斷了他的思緒:「我說斯洛索普,她也是你的朋友?」
——然而司必德誤解了他的笑,認為這種笑證實了這個有點齙牙、有點固執的美國人精神不大正常——瞧,他正在跳舞呢,從普通的彎腰式跳到英國彎腰式,柔軟得像街頭風中的一隻木偶。他搖著頭,但還是為自己挑了一隻完整的香瓜。他明白自己不得不買單了。特別貴。他悄悄跟在鄱督身後,兩個人蹦蹦跳跳,特啦—啦—啦—啦,直直地撞進了又一個死胡同:
我們如何說得明,
(合):美國人有床上功夫,
哦,跟瘋子學學吧,生活很寶貴,令人陶醉,
全體職員,也就是他的職員,開會表現越來越糟糕,最後還不如不開。他們對雞毛蒜皮的東西爭論不休:現在敵人投降的事情已經完成,「促降計劃」要不要改名字?信箋上要是用抬頭的話該用什麼?謝爾在梅克斯辦事處的代表丹尼斯·喬因特想把該項目納入特彈組(特殊射彈工作組)麾下。特彈組是英國導彈清理機構「回火行動」的一個附屬組織,而「回火行動」的基地設在北海那邊的庫克斯哈文。每隔一天就有人提出新想法,要重組「促降計劃」,甚至想解散它。波因茨曼發覺,自己最近很容易進入一種「l'état c'est moi(我就是國家)」的心態——除了自己有人做事嗎?還不是自己每每依仗天生的意志,維持著全局……
(只要德國人繼續沿著瘋狂的道路走下去
到了外面,他低頭向碼頭走。周圍是來找樂子的人,還有疾飛的白色海鷗和啪啪掉落的糞便。這情形像我以前在布魯涅森林自由自在漫步的時候……穿著軍裝,見人就敬禮,形成條件反射,別惹不必要的麻煩,盡量別引人注目……每敬一次禮,胳膊在舉起時就會添一分笨拙。這時候,雲從海里起來了,迅速地湧向天空。這裏也沒有快蹄兒的影子。
所以,其中一個物體——鋼筆,或空玻璃杯——
「嗯,可是——你們打算怎麼做?把土地奪過來,據為己有?他們會趕你們走的,夥計。」
「嗯。」往日殘留的辛酸又捲土重來了。他們畢竟不是那種戀人,打著薄紗傘,太陽照在傘上,手拉著手輕輕漫步,隨便走到有草地的地方或寧靜的所在。奇怪嗎?
多疑症患者諺語2:這些人兒的無辜與其主子名垂史冊的時間成反比。
哦,要是一人兼有兩點,
為什麼是在這裏呢?為什麼馬上就要落到他身上的彩虹偏偏要在這間暗碼充斥的屋子裡激蕩不已呢?換句話說,為什麼走在這裏就像進了真正的「禁區」呢——這裏的房間和那裡一模一樣,長長的,像癱瘓已久的人,像破敗的釀酒廠,像年代久遠的朽腐之物經過濃縮的殘渣,叫人一聞就生畏。房間里到處是筆直的塑像,上面有灰色的羽毛,翅膀也張開著,臉上被灰塵遮住了——房間里滿是灰塵,凡是到角落那邊和屋子更深處的人都會被遮罩得面目不清。塵土會落在他們端莊的黑色衣領上,會給他們的白臉和白襯衣上、珠寶和裙子上、快如閃電的白手上柔柔和和地包一層糖衣……「他們」到底在玩什麼牌?用的又是些什麼手段呢,這麼隱蔽,這麼古老而完善?
「快蹄兒。」外面的樓下隱約傳來一群女孩的聲音。
另一間屋子裡響起了扣軍用皮帶的聲音,他聽得很分明。「有人,」他一邊凝神觀看,腦子一邊飛轉著,「肯定是在搶我的褲子。」地毯上發出輕微的腳步聲。他聽見自己的零幣在褲子里叮噹作響。「有賊!」他大叫一聲,把卡婕吵醒了,轉身摟住了他。他這時候才看見了昨晚找不到的桌布褶邊,迅速從桌布里鑽出來,恰巧看見一隻大腳,穿了只咖啡加靛青的兩色鞋,從門口消失了。他跑入卧室,發現自己的其他東西也都不見了,鞋和內衣都不例外。
在卡婕看來,那一道巨大的、真空的弧線明顯象徵著某種隱秘的慾望,而正是這種慾望駕馭著這個星球和她自己,以及那些利用她的人——到了頂點,然後下降,燃燒著,衝下來,沖向最後的高潮……而這些她是不能告訴斯洛索普的。
「你穿多大號?」
「壞蛋型。」斯洛索普回答。他解釋說,就是剪得很整齊,窄窄的,流里流氣的。
今晚,這些世界邊緣的看守者們來尋找什麼東西?這時候他們的顏色加深了,巨大的身形,堅韌冷漠,慢慢變成渣片狀,顏色也成了暗灰。夜晚,今天的夜晚會將這種顏色穩定下來……到底有什麼重大事物值得見證呢?這兒只有斯洛索普,還有斯蒂芬爵士,胡言亂語著,穿過散步道兩旁高大的棕櫚樹,投下一個又一個的影子,長長的,監獄護欄一般。此刻,影子間的空檔被落日餘暉抹上了溫暖的紅色,與遠處巧克力色的顆粒狀海灘相接。似乎根本就沒有發生過任何事情。環形的車道上沒有車輛的喁語,裏面的任何一張桌子旁都沒有因為某個女人或某些國家的協定而押以上億法郎的賭注。只聽到斯蒂芬爵士有些刻板的低泣聲:他單膝跪在尚有日間餘溫的沙灘上,哭得輕柔而抑鬱,充分體現出了所經受過的壓抑,連斯洛索普都感受到了,喉嚨里感到一陣陣同情的疼痛,為斯蒂芬竭力壓制著的感情……
發現若干毫伏的悲傷哀凄,
「沒錯,可是德國——是你們最不想去的地方呀。」
我們來了,兄弟——不管有沒有準備!
被取消了,暫時被火焰所取消了:
這不,一天早晨泰榮以更加合理的方式獲得了上帝的意旨:
「在想我們第一次見面的那個晚上。」濁臭的泥濘。高射炮在黑暗中嘎吱響著。他的手下,那些馴順的人,那天早上都溜號了。只剩他一個人。他通過潛望鏡,藉著空中的一顆照明彈看見了她……他雖然在暗處,她卻同時也看見了他。她臉色蒼白,穿一身黑衣,站在無人地帶,機槍在她周圍掃射著,她卻不需要別人保護。「他們認識你,主人。他們屬於你。」
「資金嘛,」請你們保持頭腦冷靜吧,「是有的,不久就會注入進來……當然不會等到我們有大麻煩的時候。斯蒂芬爵士根本沒有被『搞垮』,他在菲茲毛里斯官邸工作得很開心,如果你們誰不信可以去看看,很舒服呢。波季修斯女士也仍然活躍在本項目中,另外鄧肯·桑迪斯先生的問題也都得到了答覆。不過,最棒的事情是,我們已經穩穩進入了1946財政年的預算,赤字之類的頭疼事是趕不上咱們的。」
他確實可以讓我們很多人看看巨猿,不過我們沒人會看的。他太天真了,不明白為什麼同一個辦公室里做同一個項目的同仁們不能像革命性的組織那樣進行嚴格的自我批評。他並不是有意要煞風景,他只是想讓其他人,所有那些體面人,都明白:他們對於黑色的感覺是和對大便的感覺相關聯的,而對於大便的感覺又是和腐朽、死亡相關聯的。這一點在他看來很清楚……為什麼他們不聽呢?為什麼他們不願意承認,他們的壓制行為化身為真正的、活生生的人,而且很可能(根據最可靠情報)擁有真正的、活生生的武器(從某種程度講,歐洲在濫用法術而至於強弩之末的最後階段,同樣也失去了這些東西),就像——嗯,珀涅羅珀——就像已經死去的父親,生前從未和你睡過覺,現在卻每晚到你床上來,想從身後摟緊你……又像尚未出生的嬰孩在夜間啼哭,把你吵醒,你感覺到鬼魅般的嘴唇啜吸著乳|房……他們是真實的,他們是活生生的,而你卻假裝在猿人的控制下驚叫著……然而,現在看看這位可能的最佳人選,賭博輪盤下這位膚如凝脂的卡婕。此刻她自己已經做好了準備,要迅速跑過沙灘,跑到相對寧靜的「之」字形鐵路上去。波因茨曼產生了幻覺。他失去了控制力。他應該把卡婕置於絕對控制之下的。她是在什麼地方擺脫了這種控制力的?她處在一種失去了控制的控制中。即便在和善的布利瑟羅上尉那裡所承受的皮鞭和痛苦也沒有使她像此刻這樣感到恐怖。
更加明亮地燃燒,而光亮
——梅里安·C.庫珀對費伊·雷說的話
飛機是破舊的DC—3,被選中的原因有三個:機身顏色接近月光;機身配上窗戶像和善的臉;機內機外都黑暗無光。他醒來,人蜷在貨物堆里,周圍是看不見的金屬裝置。引擎的顫動傳到了骨子裡……非常微弱的紅光透過前上方的艙壁照過來。他爬到一扇很小的窗邊朝外看。月光下的阿爾卑斯山脈。但是山都有些太小,沒有他想象的那樣壯觀。哦,唔……他向後靠到柔軟的細刨花上,權當是床。他點燃一支斯卡里道茲給他的過濾嘴香煙,想道:天哪,不壞呀,有人不是跳上飛機往想去的地方飛嗎……幹嗎不在日內瓦待下來?當然了,那個——哦——西班牙怎麼樣?不,等等,他們是法西斯。南海的島上!唔,儘是日本人和美國兵。哦,非洲是最黑的一個洲,那裡只有土著、大象和那個斯賓塞·特雷西……

「你要有『天眼』了,老朋友。」
「見你的鬼去吧。我碰巧了解到,克萊夫在皇家化學藥品負責某一項什麼聚合體項目。」
「哦,沒錯!諾拉——就是那個少女,和那次和那個會—會改變皮膚顏色的男孩一起抓住的那個少女,對不對?哇歐!一點沒錯,那個諾拉·多德森—特拉克!我早就覺得你的名字挺耳熟了——」
群魔亂舞。老鼠們圍成圓圈,將尾巴內外捲動,形成菊花和陽光四射的圖案,最後所有的老鼠組成了一幅巨大的老鼠圖形,大老鼠的眼睛處是希爾弗內爾。他面帶微笑,擺出個造型來,雙臂舉起成「V」字,保持在歌曲的最後一個音符上。宏大的嚙齒類合唱聲和樂隊演奏聲也一同保持著。最近心理戰務處發了一份經典的傳單,敦促國民擲彈兵們:把V—2操起來!傳單上還加了註腳,說「V—2」的意思是舉起雙臂「光榮投降」(臨死還要幽默一把的意思),還叫他們如何一個音一個音地說「ei ssörrender(投降)」。韋伯利的「V」字是表示勝利呢,還是投降?
斯洛索普把手上的金縷梅酊劑輕輕抹掉。一瞬間屋子裡的氣味使人想起波克夏的周末——瓶子里裝著暗紫色、琥珀色的滋養藥水,爬滿蒼蠅的捲紙煙被頭上的風扇吹得搖搖擺擺,老鈍的剪刀弄得人頭皮陣陣扯痛……他費力地脫下汗衫,點燃嘴裏的香煙,脖子里便如火山般冒出煙霧來:「嗨,我能不能跟你們討個——」
「這是你必須做的事情。你現在需要摩西哥,比任何時候都需要。你冬天的時候為歷史的結局憂心忡忡,現在那些憂慮已經壽終正寢了。你的一部分傳記現在看來就像一場糟糕的舊夢。然而,正如阿克頓經常說的,乾淨的手織造不出歷史來。摩西哥的那個女朋友對你們的整個事業是個威脅。他會竭盡全力堅守崗位,可是她會發脾氣,甚至罵他,把他拐走,藏到普通老百姓的濃霧中,使你失去他、找不到他——除非你現在就行動,波因茨曼。目前『回火行動』已經在派遣領協的姑娘們去『場子』里了。火箭女孩:在庫克斯哈文試驗場擔任秘書,甚至擔任微不足道的技術工作。你只需要通過那個丹尼斯·喬因特給特彈組捎句話,傑茜卡·斯旺萊克就不會在這裏礙手礙腳了。摩西哥可能會有一陣子怨氣,但佐以正確引導,他會更有理由忘我地工作了,嗯?年輕的艾倫·斯特靈在未婚妻陷入陰險狡詐的黃種敵人之手時,丹尼斯·內蘭德·史密斯爵士對他說了一段很雄辯的話:『斯特靈,我也曾被燃燒在你身上的那種火焰焚燒過。每次我都發現,工作是醫治創傷的最佳良藥。』記住這句話。我們倆都明白內蘭德·史密斯代表著什麼,唔?不是嗎?」
「你怎麼知道?」
「你不懂。他們殺死了我的一個朋友。」可他是以那種方式在《泰晤士報》上看到的,很公開……那一切怎麼可能是真的,真到使他不再相信快蹄兒某一天會突然從門口走進來,說著「哥們兒好啊」,臉上是羞赧的微笑……嘿,快蹄兒。你去哪兒了?
「不是的。」
「祝你好運。」快蹄兒說得很真誠,手卻已伸到了伊馮娜可愛的、穿著薄綢的屁股上。可疑的時刻,沒錯,沒錯……斯洛索普走下鋪著紅地毯的樓梯(「歡迎斯洛索普先生光臨敝店願您在這裏度過美好時光」),寂靜的樓梯平台上,有幾個孔雀石雕刻的美女,身後是追得精疲力竭的色男們,都是永遠不變的綠色,前面上方是唯一一個亮晃晃的燈泡……
後來,斯洛索普再也看不到清楚的符號或圖形了,只看到一些帶著余哀的鹼土,一種叫人始終感到奇怪的狀態,一種排斥一切外物的自足狀態……
要是我把你糊弄一把,
在「促降計劃」,人們普遍認為黑人支隊是由現已入土的「黑翼行動」募集起來的,使用的是招集魔鬼的方式,將其召至光天白日之下、鑿鑿塵世之間。心理部的人肯定又偷偷笑了好一陣子。當初誰能想到真的有黑人火箭部隊?誰能想到一個去年編出來嚇唬敵人的故事竟然成了千真萬確的事實——現在可是沒有辦法把這些東西塞回到瓶子里去了,就連把咒語倒著往回念也不可能了:沒有任何人知道完整的咒語——各人都只掌握了各自的那部分,這就是團隊工作嘛……等到他們想起要查找有關「黑翼行動」的核心機密文件以弄清整個事情的來龍去脈時,他們驚奇地發現,某些至關緊要的文件要麼不見了,要麼在「黑翼行動」結束后被更新了。要恢復咒語為時已晚,不過按照常理,人們還是會對其做出精確而毫無詩意的推測。此前的一些推測則會被清除或者凍結。比如,弗洛伊德派的埃德溫·特瑞克爾及其同夥所得到的試驗成果將會片瓦無存——到了後期,這些人發現本派別內的少數派即心理部的精神分析派都和自己產生了齟齬。開始時,他們的任務是為大量鬼魂附體的事實尋找一個可測定的標準。過了一段時間,同事們就開始寫申請,要求調出去。地下室的大廳里開始響起了嘀咕聲:「這裏開始叫人覺得有些像塔維思多克研究所了。」宮廷政變發生了,很多都是表面堂而皇之的偏執症發作,於是一批批焊接工、鎖匠被帶來了,辦公室里奇怪地缺供給了,甚至水暖都缺了……這些都沒有阻止特瑞克爾他們繼續堅持弗洛伊德精神,當然更要堅持榮格精神了。「黑人支隊」真實存在的消息是勝利日前一周傳到他們這裏的。那些個體事件,誰對誰確切說了什麼,都在瘋狂的責罵、哭叫、精神崩潰和隨後從事的低品位領域中丟失了。有人記得,伽文·特里佛爾全身赤|裸地跑過那些修剪整齊的樹木,臉藍得像黑天,特瑞克爾在後面拿著斧子追,叫著:「巨猿?我叫你看看真正的巨猿!」
卻註定要沒入灰霧,
「他說你得想一想。」
「你到這兒——」
「怎麼了?」
我的渴望能否增加——
「什麼——你要把整個事情搞砸?」
她們是跳舞的。解放的軍隊一來,埃爾曼·戈林賭場的經理,一個叫塞薩爾·弗萊波特默的,就拉起了一支完整的合唱隊,只是還沒來得及改掉這裏的店名,這兒的人們也似乎不在意這個。店名用幾千個小巧精美的貝殼嵌成,有灰泥的顏色、紫色、粉紅色和褐色,佔去了很大一塊屋頂(以前的廢瓦還堆在賭場旁邊),那還是兩年前一個休假的梅塞施米特戰鬥機中隊作為娛樂療法而嵌造的,用的是德文字形,很闊綽,空中都能看見——他們本來就是這樣計劃的。這時候,太陽升得還不夠高,只能從背景上看出一些光禿禿的形狀,壓抑地懸在那裡,和那些飛行員再無任何瓜葛——他們手上的傷口,那些由於流血和感染在太陽下變成黑色的血泡,此刻都消隱在正從賓館晾在海灘斜坡上的床單、枕套旁走過的斯洛索普一行身後,上面那些帶有藍暈的細紋也隨著太陽升起而消失了。六雙腳翻踩著那些從未整理過的殘渣碎片:一塊賭博用的舊籌碼,被太陽曬得半白;透明的海鷗骨骸;一件德國國防軍的淺褐色背心,破破爛爛,沾著軸承脂的污斑……
「為什麼不愛聽?」
「哦——你們瞧,有人把我的衣服全偷走了,我正要去找管理人員提意見呢——」
這座城市宵禁得很早。今晚他怎麼找張床過夜呢?有一陣子他又回到了樂觀心態:蹲低走進一家飯館,給寧巴思的服務員打電話。「啊,是的,」英國英語,「您能否告訴我,一直在大廳里等著的那個英國人是不是還在那兒,我是說……」
沒有鬼來。好像雅夫就只是一具死屍。斯洛索普第二天早晨醒來,雖然肚子空空,鼻涕長流,卻有了幾個月來最好的感覺。像通過了脫胎換骨前的一場考驗,而這考驗不是來自別人,是來自他自身。
不,不,他們不會的,從來沒有過先例的……除非消息被封鎖了,當然在雜誌里也就讀不到了——
你和我一樣彷徨迷離——

他們的呼吸被撕裂成一片片幻影,飄向海面。她今天的頭髮梳得高高的,往後卷,漂亮的眉毛拉得像翅膀,塗了深色,眼睛周圍黑黑的一圈,只有外邊的幾根睫毛沒有染到,還是金黃色的。陽光從雲層中照下來,斜落在她臉上,使她的臉上沒有了顏色。剩下的內容就跟一張證件照差不多了,護照上用的那種照片……
如果他對這些東西敏感的話,就會滿懷恥辱了。瞧這第一輪浪潮,從身邊過去的時候,又是搔首弄姿,又是任人宰割,又是楚楚可憐。斯洛索普總算沒有動心。短暫的停頓之後,真正的浪潮來了,開始很慢,但一直在聚集、聚集。合成橡膠、汽油、電子計算器、苯胺染料、丙烯酸樹脂、香水(陳列櫃里竊來的香精,裝在小瓶里)、一百名精選的管理人員的性習慣、工廠布局圖、密碼本、顧客及回報,要什麼有什麼。
我們的大腦在受洗,靈魂在出賣,
就像晚上在咖啡館里,
那根他認為屬於自己的陰|莖
還在記憶空白的疆域里翻滾……

「啊,bien(好的)……」他們把身子讓開,斯洛索普走過去。他看到了一片紛亂:一些淡黃色的博爾薩利諾帽,漫畫式軟木底鞋子,腳趾部分奇大,以大量鞍形針縫就,色彩對比鮮明——比如橙色配藍色,還有永遠令人喜歡的綠色配洋紅——還有熟悉的呻|吟聲,經常在公共廁所里聽到的既難受又舒服的那種。從雪茄煙霧中可以看見許多電話線。馬科星不在裏面,不過一位同事一看到名片就中止了自己正在大聲進行的活動。
還是太早了,
「因為:雖然那種幻覺不舒服,但比你的聲音要舒服多了。」
就像給你的女兒把污垢洗去,

早餐有粉紅的香檳和魚子醬,
「你說什麼?」五號問。他是蘇格蘭高地人,穿著典禮時穿的格子呢緊身褲,一副狡黠的樣子。
當然,那是在告訴斯洛索普菲茲毛里斯官邸對他的勃起很感興趣之後。

「比……你的意思是比推力吧?」
斯洛索普正在刮臉,手裡攥著滿是泡沫的獾毛刷,聞聲慢慢走出來看個究竟,布婁特衝出來,撞了他一下,跑到同胞的左側,從他的肩章上覷下去,看到三個女孩的俏臉,向上仰著,戴著很大的太陽帽,帽子的草底襯托著她們的臉,個個綻放著炫目的笑容,眼神神秘得如身後的大海。
像一個人走在荒野孤山。
剎那間我的心學會了飛!
魚肉上來被吃光的時候,桌子下面發生了滑稽的事情。卡婕的膝蓋好像在摩擦斯洛索普的膝蓋,隔著天鵝絨,溫熱的感覺。
啦—噠—噠,呀—嗒,呀—嗒嗒—嗒……
愛情在陰暗處念動咒語,
從海邊看,此時的賭場就像地平線上一顆璀璨的寶石:那些作為裝飾的棕櫚樹在漸暗的日光中成了暗影。這些小山如鋸齒一般,黃褐的山色漸漸加深,大海變得柔暗如黑色橄欖樹林的深處。白色的別墅,矗立的城堡或完好或殘破,灌木叢和寂寥的松樹綠得有些秋氣,這一切都越來越暗,被包裹在蟄伏了一整天的夜色中。海灘上點起了火。一陣微弱含糊的英語說話聲傳來,間或還有唱歌的聲音,從水那邊傳到了坡爾吉耶維奇博士站立的甲板上。下面,章魚格里高利的肚子里已經塞滿了蟹肉,在自己的專區里幸福地遊戲著。海角燈塔的燈光掃了過去,一些小漁舟往海上去了。格利沙小朋友呀,你已經好久沒有露過絕技了……如今坡爾吉耶維奇博士和他神奇的章魚已經完成了任務,他們還能不能繼續從波因茨曼那裡得到支持呢?
「這個穿著托加袍的可憐蟲唄,」將軍答道,「他擋住了我的下一個球門。」
「當然了。在那個所謂的美國,他們會首先讓你知道這一點。哈佛的存在是有其他原因的。所謂的『教育』職能只是一個幌子。」
這樣一來,鬍子漸漸豐|滿的時候,斯洛索普把蠟也給塗滿了。每天都有這種新鮮事。卡婕總是不離左右。「他們」就像在枕頭底下塞硬幣一樣把她安插在他的床上,看著他的美國氣如牙齒般日漸脫落。在這些賭場歲月深處,那天真無邪的門牙和崇拜母親時期的大牙也只是留下了一些咯嘣作響的印痕而已。奇怪的是,他發現自己一學習完就會勃起。唔,挺有意思。從德語草草翻譯過來的閱讀手冊里沒什麼特別的刺|激——那些手冊油印得斷斷續續的,有幾本還是波蘭地下黨從布利日納培訓點的廁所里搶救出來的,上面還沾著正宗的黨衛軍屎尿……再就是背換算公式,英寸到厘米,馬力到德國馬力,背亂七八糟的一大堆燃料、氧化劑、蒸汽、過氧化物和高錳酸系列、閥門、發射膛等等,有圖表,有等距圖,都是絞盡腦汁來想——這些東西有什麼性感可言?可他每次做完功課就會勃起得很厲害,裏面的膨脹力洶湧澎湃……在他想來,部分原因是自己出現了暫時的紊亂,於是便去找卡婕,讓她的手緩緩撫摸自己的背部,用穿長筒絲|襪的腿緊緊箍住自己的髖骨……
「也許是個叫詹妮弗的?或者叫詹妮維弗?」
在一根盲管里,我發現了你,
本來斯洛索普對這件事只是隱隱有些不安,根本不值得咋呼,不是嗎?可現在他把事情惹大了。「我是說,你們謝爾的人在海峽那邊,就是你們那邊,是吧,研究液體燃料引擎,他們的人卻在給你們發射要命的東西,用的是你們自己的……被炸壞的……謝爾發射塔,是吧,難道你不覺得有一點點怪嗎?」
米歇爾引誘希拉里·邦斯來的正是這個聚會。而斯洛索普在邦斯的機子上一接到倫敦啰里啰唆的答覆,明碼的,便趕緊打扮一番,趕過去參加聚會。那些信息他會之後再讀。他唱:
「是我去之前的事。不過我知道在桑多士很多分級的文件里有大量關於他的信息。他的工作大概是弄到想要的東西……」
他們坐在那裡,聽著陣陣雨聲,雨里幾乎夾著雪。冬天聚集著,喘息著,加深著。一個賭博輪盤的球在後面的一間屋子裡嗒嗒跳著。她在逃避。為什麼呢?他靠她太近了嗎?他努力地回憶著:她是不是總需要這樣說話?簡直像縮球擊法,先反回,再擊中他。現在正是問她的良機。他在黑暗中進行著反陰謀的策劃,胡亂地撬著門,卻不知道裏面會鑽出什麼來……
對於這個問題,完全可以反駁:懷亞特並沒有那麼好。不過,當時這裏還是斯圖亞特·萊科時代,那些修訂歷史的人還沒有露面,斯洛索普對懷亞特深信不疑。有一天,盟國遠征軍最高統帥部的技術參謀魏溫將軍走進來看見了,這樣評論:「鬍梢垂下來了。」
他們互相瞪著對方。其中一個人在撒謊、騙人,要不兩個人都在撒謊、騙人,再不就是上面提到的那些人全都在撒謊、騙人。不管是哪種情況,波因茨曼都有微弱的優勢。他敢於正視自己行將滅絕的計劃,並因此長了大大的一智:充斥于大自然的生命力,在某個官僚系統中並沒有完全的對應物。沒有那麼神秘。一切都不可避免地要歸結于男人們的個人慾望。噢,當然還有女人,祝福她們空空的小腦袋吧。然而,要生存下去就得有足夠強的慾望——渴望對這個系統了解得比別人多,渴望了解操縱這個系統的方法。這是工作,如此而已,容不下任何超出人類之外的憂慮——它們只會削弱、軟化意志:作為男人,要麼任其發展,要麼勇敢地將其斗敗,und so weiter(如此等等)。「我倒真的希望皇家化學藥品能出一部分資。」波因茨曼微笑道。
她看著他脫衣服,那些勳章發出輕微的丁當聲,漿硬的襯衣嘎吱嘎吱地響著。她非常想抽支煙,但她接到的指令是不許抽煙。她盡量不讓手顫抖。「你在想什麼,普丁?」
那個房間,斯洛索普早年生活中的房間,現在已經成為他的禁區了。那裡發生過極其不堪的事情。有人對他做了什麼,卡婕應該知道的。他是否在她「悲觀無望」的表情里找到了連接過去的某一條線索,一條把他們緊密聯繫在一起成為情人的線索?他看到她站在生命走廊的盡頭,再也無法向前邁出一步——她的賭注全都押上了,現在只能意興蕭索地等待著別人一個房間接一個房間地敲門,那些一連串的房間上都標好了數字,而那些數字其實又無關緊要——直到慣性把她帶到最後的歸宿。如此而已。
「不多。不知什麼時候能——」
走入靜謐的黎明,
「當然了。」快蹄兒撿起籃子,「沒錯。」
「別回到他們那裡去了。」
親愛的,這恐怕錯不了——
「那只是『最偶然的巧合』而已,斯洛索普。」
那只是可笑的借口,在他們的世界里
他心裏第一個想法就是把零件目錄蓋到這傢伙臉上。不過他今天是精明的美國佬,要耍弄耍弄這個英國兵。「哦。那,可能是我搞錯了。」他假裝環顧著扔滿廢紙的房間,「或許只是『56』號什麼的。天哪,剛才還在這兒的……」
(心裏的聲音):但「他們」晚上鑽過小孔,
一塊帘布著火了。斯洛索普摔倒在參加晚會的人身上,耳朵什麼都聽不到了,只知道頭受傷了。他爬起來使勁衝過煙霧,來到坦克邊,躥上坦克,打開艙蓋,不料差點被突然伸出頭來朝大家再次喊叫的塔瑪拉撞翻過去。一陣不無性感的扭打。塔瑪拉胖胖的,像個合唱團演員,精緻地扭動著。最後斯洛索普在一個回合中抓住了她,把她從坦克里拽了下來。可是你瞧,周圍這麼吵,這麼亂——他好像沒有勃起。唔。這個信息倫敦沒有收集到,這時候沒有人顧得上盯著他。
私釀威士忌能在布著管道的山口
「不會很久的。當然不會了。但是在幾個月內……也許和平的到來是在秋天——discúlpeme(對不起),是春天,我還沒有適應你們這個半球的時間——也許就持續春天的某一陣子……」
要知道答案還為時過早。
「我懷疑——」多德森—特拉克開口道。
英國人非常靦腆(狐步舞)
燒得我全身是火……
「哎,跟我們來吧。」女孩們的叫聲蓋過了海浪聲。其中兩個女孩舉起了很大的柳條籃子,裏面斜露出綠閃閃的酒瓶和硬殼麵包,麵包還在白布下冒著縷縷熱氣,羽毛般從栗子漿和肉絲上散開來。「來吧——sur la plage(海灘上)……」
「你那麼肯定,」斯洛索普把一顆醉櫻桃掉到了地毯上,後退一步用腳踩住櫻桃,「我正是你要找的人?當然了。什麼事?儘管說。」
答案就在布婁特瞪著的眼睛里。昏暗的房間里已變得秩序井然了,沒有一點休假的氣息,只有一些薩維爾街買的軍裝,銀色的梳子和剃鬚刀擺放得宜,一個八角形底座上有一根亮閃閃的釘子,穿過半英寸厚的一疊彩色薄紙,紙的四角裁得四四方方的……簡直是把白宮移到了里維埃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