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講到這裏我脫稿說,一個老牧師為他的教堂焦慮同樣是因為忘記了這樣一個事實,那就是耶穌基督自己就是他的教徒的牧師,忠實地存在於一代又一代人之間。我想我這個觀點非常好,可是有的女人哭了起來,我只好改變話題,提出一個問題:為什麼上帝要讓性情溫順的亞伯拉罕去做兩件表面上看似非常殘酷的事情——把一個孩子和他的母親趕到荒漠,把另外一個孩子綁到祭壇上作為祭品。這個問題之所以突然出現在腦海之中,是因為我經常想起。現在我不得不給出一個答案。
如果他繼續來我們家,我想我會這樣做的。
最近,我一直沒能做到這一點,屢受挫折又讓我想起這寶貴的教誨。加爾文在什麼地方說過,我們每一個人都是舞台上的演員,上帝是觀眾。這個比喻總是讓我感到新鮮貼切。因為它使我們成為自己行為的藝術家。上帝對我們的反應可以看作是從美學角度而不是平常意義上的道德角度做的評判。我們對自己的角色有多少了解?我們在扮演這個角色的時候,心裏有多大把握?我想,加爾文的上帝是個法國人,正如我的上帝是一位有新英格蘭血統的中西部人。我們都是儘可能用自己的看法影響對這類重大事件的看法。我確實喜歡加爾文這個形象化的比喻,因為它指出上帝實際上是怎樣欣賞我們的。我相信,我們在這方面想得太少了。那應該是理解一些最根本的東西的方法,因為推測起來,世界就是為上帝的快樂而存在。當然所謂快樂不是簡單意義上理解的快樂,而是猶如你為一個孩子的存在而快樂一樣。哪怕從任何一個方面看,他都是扎在你心頭的一根刺。當他的兒子忙於什麼事情的時候,鮑頓經常說:「他有自己的思想。」他這樣說的時候不無讚賞。就拿愛德華說吧,他的確有自己的思想,值得尊敬的思想。
「公雞」尾巴上有個子彈洞。關於這個洞,有許多故事。其中之一是,我的祖父沒有可以敲的鍾或者別的像樣的、能發出響聲的東西,來召集會眾開會,而且那時候,誰家也沒有鍾錶,每逢要大家集合的時候,祖父就朝天上放槍。有一次,他沒大注意,子彈就打到公雞尾巴上了。還有一種說法是,一個從密蘇里州來的人,路過我們村的時候,正碰上村民聚集在教堂前面。他知道他們都是「自由戰士」,想耍耍威風,嚇唬嚇唬他們,就朝「公雞」開了一槍。「公雞」被他打得團團轉,尾巴上留下這個槍眼。第三種說法是,教堂運來一箱莎普斯牌步槍。有個好事之徒想看看這種步槍是不是真的像人們說的那麼精確,就開了一槍,結果在「公雞」尾巴上打了一個洞。
顯然需要再做更多的禱告,可是我得先小睡一會兒。
他的花園快變成灌木林了,不過我走近那條大路的時候,看見小鮑頓和格羅瑞正在清理蝴蝶花花壇。這幢房子是鮑頓自己的。我經常想,這可是件令人嫉妒的事情。但是里裡外外全靠他一個人收拾,這幾年因為他年紀大了精力不濟,花園便漸漸荒蕪。

他今天的興緻似乎特別高。「孩子們,」他說,「正替我收拾園子呢。」

我不得不做出決定,如何告訴你的母親。我知道她會迷惑不解。他對她、對你都非常好,對我也好。謝天謝地,今天晚上他沒有叫我「爸爸」。他那麼畢恭畢敬,我真想告訴他,我還不是世界上最老的人。哦,我承認我在有些問題上比較敏感。我會努力讓自己公平地對待他。
開拓者的教堂起初只不過是個遮風擋雨的地方,直到人們有了時間、有了錢之後才開始興建更好的。所以歲月並沒有給他們帶來榮耀和尊嚴。它們只能越來越破敗,永遠不可能神聖莊嚴。我還記得父親幫忙推倒的那座浸禮會教堂,在雨水中黑森森地矗立著,比它被雷電擊中之前令人敬畏十倍。在我的觀念里教堂在很大程度上就應該是這個樣子。小時候我甚至相信,尖塔的目的就是吸引雷電。我認為它們的初衷就是保護其他建築和房屋。在我看來那是勇敢無畏的象徵。後來我讀了一些歷史書,又過了一陣才認識到,並不是每一座教堂都像大平原的教堂這樣粗糙,並不是每一座講道壇上站著的都是我父親這樣的牧師。教堂的歷史錯綜複雜。我想讓你知道我是怎樣認識到這一點的。那個年代許多人認為,對宗教的忠誠即使不比愚昧更糟,也是一種愚昧。我意識到這一點,知道反對教會的勢力很強大。我也知道自己對於教會的經驗在很多方面都很狹隘。我深信從任何一種意義上講,除非那是真正普遍、超然物外的生活,除非無論走到哪裡,麵包就是麵包,杯子就是杯子,那都是和那位在客西馬尼園蒙難、為每個人而來的主在一起的日子。那塊從父親燒傷的手裡接過的沾滿灰的餅乾,這一切都蘊含著比我能告訴你的更多的東西。所以你一定不能只憑我說的話就判斷我知道的那些事情。如果我能把我父親給予我的給予你的話。不,凡是上帝給予我的一定會給予你,但是我希望你能以上帝賦予你的才能表達自己。如我所說,我這裏講的並不是指牧師生涯。
我記得和他們說過,尖塔上的風標是我的祖父從緬因州帶來的,已經在他的這座教堂上空屹立許多年了。是老人家在為我父親舉行的授任聖職的典禮上送給他的。他對我說,緬因州的人們喜歡把這種「公雞」安到尖塔上,提醒他們記住彼得的背叛,幫助他們懺悔。那時候他們真的不怎麼把十字架安放到尖https://read.99csw.com塔上。但是我一提到尖塔上安的是「公雞」,他們就顯得局促不安——原來尖塔上連十字架也沒有!此前,居然沒有人注意到這一點。我知道,現在既然他們已經惦記上這件事,就一定會豎起一個十字架。他們會抽出時間做這件事情的。他們說,將來可以把這個風標安到什麼地方的牆上,比方說,劇院前廳,讓大家欣賞。他們怎麼做,我都不在乎。我只是提醒他們,因為我不想讓這個風標和別的東西一起當垃圾扔了。它已經很古老了。如果真的安到什麼地方,至少你可以好好看看它。

小鮑頓也來聽我講道。我一點兒也沒有想到。你看見他進來便朝他招招手,拍了拍旁邊的長椅。他走過過道在你身邊坐下。你母親看了他一眼道了聲早安,沒有再看他,一次也沒有。
我不是在抱怨。或者說我不應該抱怨。
避免犯罪。作為忠告,這樣的話又有多大的意義呢?
我很衝動,想警告你們提防傑克·鮑頓。你母親和你。現在你該知道我是個多麼容易犯錯誤的人,在這個問題上我的感覺多麼靠不住。你知道活了這麼多年我還是無法預測,你是否一定會因為我警告你們而原諒我,或者因為我沒有警告你們而原諒我,或者事實證明警告與否都不重要。對於我這是一個很嚴肅的問題。
我並沒有責備「財產代管人」的意思。眼下他們不願意給這座教堂實質性的投資,我也理解。你知道嗎?如果我再年輕幾歲,就會自己爬到屋頂上親自修理。可是現在這副樣子,我大概只能往門口的木頭台階上擰幾個螺絲釘了。我看不出為什麼非要讓它在最後一兩年破破爛爛。這座教堂是非常簡樸,但它的格局相當不錯。如果能重新刷一遍油漆,它便是誰都需要的教堂,至少從表面上看應該是這樣。當然我也承認,其他方面還有很多不足。
你母親把我寫作用的東西和她在我書桌上看到的那幾本書都拿到樓下。有人還用一個托盤端來我正服用的藥片、眼鏡和玻璃杯。大家似乎都認為我的病情很嚴重,以防萬一。我自己不相信,不過也許我錯了。
我不知道如何才能對這個問題做出完滿的回答。這是一個如此困難的問題,我一直猶豫著,根本不想提起這個問題。我唯一應對的準備是人們曾經無數次向我提出這個問題,希望我能向他們解釋。然而不管他們曾經怎樣想,我都沒有成功到讓自己滿意的地步,一次也沒有。
溫暖的暮色中,月亮看起來那麼美妙,就像晨曦中的燭光一樣美麗。光中之光。這好像是對什麼事情的暗喻。拉爾夫·沃爾朵·愛默生對此的表述非常出色。
關於這些故事的殘忍,我說,是因為它們描述了孩子們經常成為被拋棄的對象或者暴力的犧牲品。但是在這種情況下,孩子們仍然會得到上帝的眷顧和照料。否則《聖經》不會記錄下這些事情。我還說,如果天使把他帶回家送到他篤信的親愛的天父面前,其真實性不亞於如果天父拯救他于刀劍之下,讓他活得超過他在塵世間的壽命。

「莎普斯」是一種非常精確的步槍,但是我更傾向於第一個故事。因為根據我的經驗,能精確到一槍打中「公雞」尾巴的射手,在我們這一帶還沒有,所以只能是碰巧。我的祖父打中「公雞」之後一定非常尷尬,不願意再提這件事情,就由著人們瞎編去了。我給「財產代管人」講了密蘇里州人的故事,因為這個版本還有點基督教的色彩——把「公雞」打得叮噹作響、團團轉已經是相當克制的行為。因為那個年代,不同派別的人們湊到一起情緒往往非常激昂。此外我覺得這個故事頗有點歷史意義,完全可能是真的,儘管我心裏明白恰恰相反。一般來說,舊東西很難讓人們感興趣,所以我覺得應該儘可能為那隻可憐的老「公雞」增加點兒色彩。
我一直擔心,當我說被侮辱的人或者被踐踏的人也在上帝眷顧之列時,有的人便會認為既然如此,侮辱別人、壓迫別人,就沒有什麼大不了,算不上罪惡。《聖經》的全部教導和這種想法截然相反。我在這裏引了主的話:「凡使這信我的一個小子跌倒的,倒不如把大磨石拴在這人的頭頸上,沉在深海里。」這話聽起來是很嚴厲,但是確實白紙黑字在那兒寫著。
我說過,我沒有預料到他會到場。此外會眾中有相當多的人對孩子們的態度遠沒有達到應該達到的標準,所以雖然我離開了講稿,雖然我承認,我的即席講話和他帶著那樣一副表情坐在我的妻子和兒子旁邊有關,但是他認為我的話完全是沖他來的——他顯然這樣認為——仍然是妄自尊大的表現。

你母親把你打發到鄰居家。她說,這樣你就不會糾纏我了。可是我反倒因此想起今天早晨她給我留下的印象。這個可憐的女人臉色蒼白。她睡得也不比我更好。昨天他們把電視機放到客廳,整整一個下午爬上爬下在房頂安天線。年輕人特別喜歡幹這種事情。做這樣一件實際上既危險又新奇的好事兒,他們都很開心。我記著,我記著。

這個故事也許你不應該知道,我也不應該講給你聽。如果一切都很正常,講不講又有什麼意義呢?這個故事沒有任何不同凡響之處,事實上非常普通。我所說的「普通」無論如何不是減輕罪孽的借口。我經常聽人們對我說,他們陷入的罪惡,或者他們因別人的邪惡遭受的痛苦,心裏就想,哦,又是這事兒!聽說南方有些教堂強迫人們當著全體教友的面公開懺悔他們比較嚴重的罪行。我有時候想,讓人們認識到這種古老的「違規」多麼陳腐、多麼沒有新意,或許對大家有點好處。對於那些被誘惑的人,或許可以剝掉誘惑者美麗的外衣。但是,我還沒有證據表明這種做法可以起到這樣的功效。毋庸諱言,也有可以減輕罪過的特殊環境。可是如果我是法官,我會判定,雖然小鮑頓的情況非常特殊,但是絕沒有減輕read•99csw•com罪責的理由。當然,根據《聖經》的經文,我不是,也不應該是法官。
今天早晨做祈禱的時候,我突然想到夏甲和以實瑪利的故事。我從這個故事中找到了自信。故事說,不只是孩子的父親關心他的生活,保護他的母親;它還說,如果母親找不到供養孩子或者她自己的辦法,就應該預先作好安排。從某種意義上講這個故事充滿了慰藉。生活就是這樣進行著——我們把自己的孩子送到茫茫荒野。有的看起來在他們出生之日,就走向那蠻荒之地,儘管我們給予他們種種幫助。有的看起來自己就是一片荒野。但是那兒一定有天使,有泉水。即使荒野,即使豺狼居住之地,也屬於上帝。我得把這一點牢記心間。


今天我講道的內容是夏甲和以實瑪利。和平常不同我有點兒脫離講稿。這也許不大明智,因為昨天夜裡我沒有睡好。不是睡不著而是不想睡。我只是躺在那兒,毫無希望地被那些讓人心焦的事情折磨著。如果我真的刻意去做,許多焦慮可以從思想里排遣掉。可是這天夜裡,我不得不忍受令人沮喪的癱瘓的痛苦。那種和癱瘓作鬥爭的感覺難以言喻。我懷疑,便吃力地動了動胳膊。等我醒來,累得筋疲力盡。
他提到我已經好幾天沒去看他的父親。這倒是真的,不是偶然的巧合。我原以為他只在父親這兒待幾天。我的生活中最惱火的事情之一就是看見他們倆待在一起。我打算他走之前迴避幾天,可是顯然他還不準備離開。
今天早晨小鮑頓又來了。帶來他們家樹上結的蘋果和李子。他和格羅瑞把園子收拾得非常漂亮。他們幹了不少活兒。
但是我突然想到,也許因為小鮑頓和她說了他對我的訓誡的看法,而且讓她明白了其中的含義。我不知道他是什麼時候對她講的,但我相信如果他想找這樣一個機會其實易如反掌。讓我同樣奇怪的是她連一眼也沒有看他。如果在我講道過程中,她希望在別人眼裡她壓根兒就不認識他,就可以解釋這種情況了。我覺得會眾中也許有的人也認為我的訓誡是沖他去的。我不知道他為什麼不和長老會教徒一起做禮拜。

現在我要做祈禱了。我要先睡一會兒。設法入睡。
今天上午我到教堂待了幾個小時,回家之後發現我的許多書被搬到樓下客廳。書桌和椅子也搬了下來,電視機搬到樓上。這是你母親的主意,但是我知道是小鮑頓搬上搬下的,或者幫她搬上搬下的。我沒有為這件事生氣。活到這份兒上,我拒絕生氣。她是好意。遲早都得這麼做。確實如果我不得不和什麼人一起度過我的垂暮之年的話,我寧願他是卡爾·巴特,而不是傑克·本尼。不過我還有自己的書房,我還不認為現在就該放棄。傑克·鮑頓到過我的書房。這些書信也許就是他拿到樓下的。我樓上樓下跑了兩趟,焦急地找了半天才發現它們在書桌最下面那個抽屜里放著。我從來沒有把它們放到這兒。這似乎是對我的嘲弄,好像他特意把這些東西藏到這兒。我知道我有點不通情達理了。
我在椅子上睡了一覺,醒來之後覺得精神好了許多。我錯過八局半的比賽。第九局下半場也沒有發生什麼特別的事情(四比二,「北方佬」領先)。接收效果很好,我期待看這個賽季其他賽事——如果上帝願意的話。你母親也睡著了,跪在地板上,頭放在我的膝蓋上。我怕驚醒她,一動不動坐了好長時間,看電視里正播放的電影。電影演的似乎是一些身穿軍用防水短上衣的英國人正忙著干一件讓人心情鬱悶的事情,而這件事情又和法國人、火車有關係。我沒弄清楚到底是怎麼回事。她醒來后看見我非常高興,好像我們好長時間沒有見面。然後她把你叫回來,我們一起在客廳吃晚飯。事實是不管飯是誰送的都給我們每人一份。因為晚飯是三種燉菜,兩種水果沙拉,還有蛋糕、餡餅做甜點。我就想我那些用這樣豐盛的飯菜對付生活中任何問題的教友,一定已經聽到我不久於人世的「警報」。甚至還有豆子沙拉。一望而知是長老會教徒送來的。由此可見,焦慮已經使人們超越了教派的界限。你們可以設想我已經死了。我們把它留下,明天當午餐。

我曾經想過,這是《聖經》里唯一父親對自己的孩子不友善的兩個例子。上帝可以問:「如果兒子向你要麵包,你給他一塊石頭,你會是個什麼人呢?」這是一個帶修辭色彩的問題。經驗告訴每一個人,我們之中有許多父親虐待自己的子女,或者拋棄他們。講到這兒,我看見小鮑頓咧開嘴朝我笑了笑。他臉白得像張紙,唇邊掛著一絲微笑。如果我想到他會在場,絕對不會講這個內容,當然如果我完全按事先寫好的稿子講,一切都會更好。
可我也不敢斷定果真如此。他的思想當然值得尊敬,但事實是他的思想源於一種類型的書籍,正如我的思想源於另外一種類型的書籍。話說回來,很難說真的就是這樣。我在神學院學習的時候,只要他提到過的書我都讀。我認為他會讀的書我也讀,只要我能弄到手而且不是德文版。如果我手頭有錢,就郵購那些我認為他有可能讀的書。我把書拿回家父親也讀。那時候我非常驚訝。誰知道人的思想究竟是怎樣形成的呢?真是一個謎。不管怎麼說,鮑頓是正確的。傑克·鮑頓也是一件藝術品。
昨天夜裡我讀完了《寂靜松林的小路》。有一會兒似乎改變了我的看法。書中的主人公——那個老頭看到姑娘和一個與她年齡相仿的小夥子站在一起,心裏想他們多麼相配呀!他自此越發顯得年邁體弱,不修邊幅,精神不振。姑娘當然依舊年輕美麗。結局很好。她只愛他,永遠愛他。我懷疑如果這本書沒有安排這樣一個特別的情節,我未必對它那麼感興趣。我很想知道書里哪些故事讓你母親那麼著迷?上帝保佑她,她是個難得的好女人。昨天晚上我讀了大半本。睡不著,總在心裏琢磨後來會發生些什麼事情,就躡手躡腳回到書房,一直讀到天大亮。然後就到教堂看晨曦照進這個神聖的所在。因為這種寧靜比睡眠更容易讓我恢復體力。這個房間里彷彿有一個寂靜的寶庫,儲藏著所有曾經走進這裏的寂靜。記得小時候我做過一個夢,夢見母親走進我的卧室,在屋子角落一張椅子上坐下。她兩手交叉放在膝蓋上一動不動,非常安靜地坐著。一種那麼美九-九-藏-書妙的安全之感、幸福之感從我心中升起。我醒來之後看見媽媽真的坐在那張椅子里。她朝我微笑著,說:「我在享受寧靜。」在教堂里我也有這種體驗,我在夢想那些真實的東西。
你和你媽媽正把花生醬和蘋果醬抹到葡萄乾麵包上做三明治。你顯然知道我特別喜歡吃這種三明治。你讓我在門廊下坐著,直到牛奶倒好,一切就緒。孩子們似乎都認為每一件快樂的事情都應該是一個驚喜。
你母親有點兒著急,因為她不知道我上哪兒去了。我沒有告訴她我也許會去鮑頓家。她怕我倒在什麼地方,一口氣沒上來便一命嗚呼。這種擔心不是沒有道理。實際上,在我看來更糟糕的事情可能發生,但是她不這麼看。我大多數時候的感覺都比醫生說的好。所以我更願意儘可能享受享受生活。這對睡覺有幫助。
你母親看起來很著急。也許因為在她看來我是在談自己的情況,談她的情況、你的情況,或者因為我為了組織自己的思路顯出幾分艱難,或者因為我的情緒比以往激動。如果我看起來確實像自己感覺得那樣——身心疲憊,甚至只流露出一半的倦容,她也有足夠的理由為我擔心。
這一段文字其實就是警告。也許我對你母親只能說這麼多。他不是一個品格高尚的人。要警惕他。
我給他講棒球比賽,講大選,可是我看得出他心不在焉,只是注意聽花園裡傳來的孩子們的嬉戲聲。那陣陣歡聲笑語聽起來那麼悅耳。我還記得他們小時候在花園裡放風箏,吹泡泡,玩貓。那都是你喜歡的遊戲。他們的母親是個很好的女人,特別愛笑。鮑頓說:「我非常想念她。」她從小和路易莎一起長大。我記得有一次,她們把煮熟了的雞蛋偷偷放到鄰居家的雞窩裡。我一直沒弄明白她們倆為什麼這樣干,只記得她們笑得倒在草地上,眼淚流到頭髮里。還有一次,我和鮑頓還有另外幾個小夥子,把一輛拉乾草的馬車拆卸開,然後跑到法院房頂上把它重新安裝起來。為什麼要搞這種惡作劇我也不明白,但是我們一個個興高采烈,在夜色的掩護下幹得非常起勁。那時候我還沒有被任命為牧師,但是已經在神學院讀書。我不知道為什麼做這些事,只是開心地哈哈大笑。真希望還能聽到那快樂的笑聲。我問鮑頓,還記不記得在房頂上安裝乾草車的事。他說:「怎麼能忘了呢?」為了讓我高興,邊說邊呵呵笑了起來,但他還是願意坐在那兒,下巴擱在拐杖頭上,聽孩子們的歡聲笑語。我只好回家。

我指出亞伯拉罕自己就曾經被逐出過家門,被趕到荒漠。這是一代又一代人的故事,只是由於上帝的恩惠,我們才成為表達天意的「中介物」,成為父親身份的分享者,而這個身份最終只能屬於上帝。
我已經有一兩天沒有給你寫信。這幾個夜晚非常難熬。渾身不舒服,呼吸有點兒困難。我覺得擺在我面前有兩種選擇:一,折磨自己;二,相信上帝。我面臨的問題沒有世俗的辦法可以解決。相反越想問題越多。我相信這陣子我就是這樣自尋煩惱的。所以乾脆什麼也不想。今天有「北方佬」和「紅短襪」的比賽。這是天意,因為這是一場很得體的比賽,而我對誰輸誰贏並不格外關心。所以我在看比賽的時候不會過分激動。(現在我們有了一台電視機。這是教友們為了讓我看棒球特意送來的。我一定會看。但是放在收音機旁邊,還是覺得沒有立體感。)
我突然想到,比起喜歡這本通俗小說,你母親不可能找到更好的方式對我表示鼓舞。因為她那麼喜歡,我才注意到這本書,也讀了這本書。這是天意。通過這種方式,告訴我她無法說出口的事。
在我看來這是對人類靈魂的暗喻。大千世界一片輝煌中奇異的光芒。或者像語言的精髓——詩歌;經驗凝聚的智慧;友誼和愛情的結晶——婚姻。我要記著在講道時運用這個暗喻。我相信,在我關於夏甲和以實瑪利的思索中,我為它找到了一席之地。他們在荒漠里度過的時光彷彿是創造宇宙萬物的天意中的天意——一個特別的時刻。

我在想老鮑頓的父母親,想我們還是小孩子的時候,他們是副什麼樣子。這夫婦倆總是一副鬱鬱寡歡的樣子,甚至在他們盛年之時。他們和鮑頓一點兒也不一樣。他母親消化不良,吃飯總是一小口一小口地吃,往肚子里咽的時候就像咽火炭。他父親雖然是一位可尊敬的老紳士,但是身上有一種顯示他吝嗇、嫉妒的東西。我一直喜歡「積怨」這個詞。因為許多人不輕易表現他們的不滿,因為那怨氣離他們的心最近。哦,誰知道這兩位老「朝聖者」現在已經變成什麼樣子了。我一直想象,神的恩惠使我們又變成我們自己,讓我們嘲笑我們變成的那副模樣,嘲笑我們披上的那副可笑的偽裝——低著頭、斜著眼、瘸著腿、皺著眉。我一直希望當我們再度相見,你不會因為生活在我臉上刻下的那些古怪的印記而疏遠我。當我看鮑頓的時候,我看到的是一個滑稽有趣、慷慨大度、充滿活力的年輕人。他現在拄著雙拐。他說,如果還能長出第三條胳膊就再拄一根拐杖。最近這十年他一直沒有上講道壇。我由此推斷鮑頓已經完成他的差使,我還沒有。但願我沒有濫用上帝的耐心。

今天早晨我溜達到鮑頓家。他正坐在裝了屏風的門廊下的凌霄花後面打盹。他和妻子都喜歡這種鮮花盛開的藤蔓,因為它們招蜂鳥。現在藤蔓長得到處都是,把他們那幢房子掩映得宛如獵鴨掩體。我對鮑頓說出這種看法后,他糾正我說:「應該叫『獵蜂鳥掩體』。有時候一隻小鳥被打死,會招來一千隻。」但是他說,那東西太小,連一杯肉湯也做不了,他就只好等待時機了。




你看著他,好像他是查爾斯·林德伯格。他不停地叫你小兄弟,你聽了很高興。九*九*藏*書
我希望他在我有其他那麼多事情需要處理的時候突然出現,是天意。因為此時此刻我格外珍惜溫馨安謐,而他的出現對這種寧靜起到很大的破壞作用。
昨天晚上晚飯前,傑克·鮑頓溜達到我們家。他在門廊前的台階上坐下,談棒球和政治——他支持「北方佬」。這當然是他的權利。他談呀,談呀,直到通心麵和乳酪的香味撲鼻而來。我只能請他進來和我們一起用餐。你和你母親仍然把他的到來當作一個驚喜。這個約翰·埃姆斯·鮑頓總是那樣從容、寧靜,一副傳教士的派頭。順便說一句,他並沒有做過任何努力,為自己賺得這樣一份榮耀,他也不配。至少就我所知就是這麼回事。他甚至小時候就是這樣,我看了以後心裏總是很不舒服。也許他不是故意擺出這樣一副架勢。他就是那樣一天天長大的。可是有時候在我看來,他身上總有一種拙劣模仿的痕迹。我納悶他到哪兒都是這個樣子,還是只有在我面前——在他父親面前,才這樣裝腔作勢?我說的「傳教士的派頭」又是什麼意思呢?那應該是一種拘謹、謙恭、熱情、真誠又不失尊嚴與高貴的做派。我自己從來拿捏不出那樣一種派頭。我的父親可以,鮑頓也行。我的祖父,那個老拿細耳人是另外一種風格。可是那種完美無缺、無懈可擊的「傳教士的派頭」除了在傑克·鮑頓身上,我還沒有在任何別人身上看到。而他是,或者曾經是異教徒。你母親問他,要不要做謝恩禱告,他說做,優雅而簡潔,以至於通心麵和乳酪「黯然失色」。
我開始評論,指出夏甲和以實瑪利被放逐荒漠的故事和亞伯拉罕帶著以撒去祭獻的故事的相似之處。我的看法是,實際上亞伯拉罕被要求祭獻的是兩個兒子。在那兩種情況之下,上帝都在關鍵時刻派天使干涉,救出孩子。亞伯拉罕垂垂老矣,是這兩個故事的重要因素。不只因為他幾乎沒有希望再生幾個孩子,也不只因為老年得子多麼寶貴,我想還因為任何一位父親,特別是一位老父親,必須最終把孩子交給茫茫荒漠,最終依靠上帝的眷顧。倘若即使在最好的條件之下,父母也只能給孩子如此少的保障,如此小的安全之感,那麼一代人為另外一代人之父,幾乎都是一種殘忍。因此有必要樹立堅定的信念,把孩子交出去,相信上帝會把父母的愛給予他,相信荒漠上確實有天使。
我們度過一段快樂時光。我們仨,看著電視。有變戲法、玩雜耍的人,表演口技的人,猴子,還有許多讓人眼花繚亂的舞蹈。你要嘗嘗我盤子里的菜,好決定吃哪種燉菜,哪種沙拉。你和別的孩子一樣,不喜歡讓食物在自己的盤子里攪合到一起。於是我一邊讓你一樣接一樣地吃,一邊在心裏猜測飯是誰送的呢?布朗太太,邁克內爾太太,普拉依太太,還是多麗絲太太,特內太太?我用叉子喂你,你說:「我還沒拿定主意呢!」我們就再來一遍。你是在開玩笑,要把飯都吃光。那自然是棒極了的笑話。我想起讓你吃聖餐的情景。不知道你還記不記得那些往事。
小鮑頓只是坐在那兒微笑。這也是他總讓人覺得高深莫測的原因之一。他把語言當作行動來對待。他不是聽話里的含義,也不看人家行事的方式。他只是判斷他們是不是心懷敵意,敵意有多深,從而確定他們是不是對他構成威脅,或者造成傷害,然後以同等的水平做出回應。如果他從你說的話里聽出責備和懲罰之意,就覺得你是朝他開了一槍,或者咬了他的耳朵。

我之所以提起這件事,是因為在我看來,和你們倆,還有小鮑頓坐在一起吃飯怪怪的。不多年前,我還是一個人摸黑坐在這張桌子跟前,一邊吃人家送來的冷肉一邊聽收音機。這時候老鮑頓悄悄走進來,在桌子旁邊坐下,說:「別開燈。」我關了收音機,和他坐在一起談約翰·埃姆斯·鮑頓的事,為約翰·埃姆斯·鮑頓祈禱。
今天上午我做了一件很古怪的事情。收音機里播放華爾茲圓舞曲,我想跟著跳。我不是指尋常意義上的跳華爾茲。我對華爾茲只是略知一二,沒有人教過我舞步和別的什麼動作。我只是小心翼翼地晃晃胳膊,轉個圈兒。想起青年時代,我才意識到自己其實從來沒有真的過夠所謂青年時代。我還沒有來得及好好體會,美好的年華就已成為過去。一想起愛德華,我就想起在熱浪蒸騰的大街上和他玩傳球的情景,想起雖然胳膊累得酸疼,但心裏快樂。我還想起跳起來接一個高球時,身體各部分配合默契的那種美妙感覺。想起當你知道手套在它應該在的地方時,因為確定無疑而生的愜意和驚奇。哦,我多麼懷念那一切!
犯罪,這是一個法律術語。罪行從來不是單一的。它對於人類生活造成傷害,留下永遠難以平復的傷痕。
從前我經常走進廚房,看看食品櫃和冰盒裡有什麼東西可吃。通常會找到一盆湯,一碗燉菜,或者砂鍋菜之類的食物。我也許熱一下,也許不熱,依心情而定。如果什麼也沒有找到,就吃加了番茄醬的冷烘豆和煎蛋三明治。順便說一句,我很喜歡吃這東西。有時候還能在桌子上找到餡餅或者餅乾。我如果在教堂或者書房,就會有一位婦女走到門口,把飯留在那兒就悄悄地走了。過幾天再來拿走她的盤子、茶巾或者別的什麼東西。她們還經常給我送來果醬、腌菜、熏魚。有一次還送來魚肝油丸。那是一種很奇妙的生活,自有它的樂趣。
這個星期,我準備講《創世記》第21章第14至21節。這部分說的是夏甲和以實瑪利的故事。如果是平常——如果我比現在年輕二十歲——我會按順序講。先讀福音書、使徒書,然後再回到《創世紀》。這是我多年來養成的習慣。我一直覺得作為對會眾的教導這樣講效果好。達到良好的效果自然也是我講道的目的。現在我卻是心裏想到什麼就講什麼。此刻我想到的就是夏甲和以實瑪利。read.99csw.com

所以,我覺得跳跳華爾茲很好,確實如此。我計劃就在書房跳我的華爾茲。我還想要準備好一本伸手可及的書,一旦感覺到不同尋常的疼痛,就可以抓住這本書。等人們發現我手裡拿著這樣一本書的時候,就會把它當作我的特別推薦。想起來這種做法頗具戲劇性,而且會產生違反常情的後果,看到這本書的人會生出許多不愉快的聯想。在我考慮之列的書應該是多恩和赫伯特的作品。還有巴特的《羅馬書釋義》和加爾文的《基督教原理》第二卷。當然也絕不能因此而輕看第一卷。


我想讓自己對他更友好一點兒。他往後退了幾步,臉上掛著一絲微笑看著我,彷彿在想:「今天我們很友好!這是怎麼回事兒呢?」他直盯盯地看著我的臉,似乎想讓我知道,他明白我是在作戲,他覺得很好玩。我想從某種意義講,帶著目的做事就是做戲。但是除此而外我還能怎樣做呢?這種情況下大多數人都會順水推舟,不管他們私下裡怎麼想。我不情願地把他這種舉動稱之為「魔鬼般的行徑」。我當然因此而很不舒服。我敢肯定這正是他的目的。我也相信他確實覺得「很好玩」。於是今天我不想再表現得「真誠友好」,找了個借口去教堂料理一些事情。
小鮑頓來問你願不願意玩傳球。你當然願意。因為在花園裡幹活兒,他被太陽曬得黝黑,看起來更健康、更誠實。他說,不能留下吃晚飯。你很失望。我相信你母親也很失望。
和你母親結婚之後,大家有點兒為難,不知道還能不能像以往那樣來來去去給我送飯。她們懷疑她不會做飯。事實也的確如此,於是繼續把沙鍋菜或者別的飯菜留在門口。後來我意識到你母親為此而不安,就把這個情況告訴了大家。有一天晚上我發現她在食品室里哭。原來有人來替我們換了燈繩,還在架子上新鋪了一層紙。來幫忙的人當然是一片好心,只是考慮不周。這我明白。
把一個老人作為老人重新塑造的想法有一種神秘色彩。因為所謂的長壽在他身上忠實地保留了所有瑕疵與傷痕;他們所有的主張、所有的癖好都得到人們的尊重。拿我來說,左膝的關節炎正一天重似一天。我有時候想,可以說上帝一定把我們所有人的生命都保存在自己的記憶之中。他當然保存著。不過毫無疑問,「記憶」在這兒是個用錯了的詞。但是,二十二歲我在第二壘滑倒時折斷的手指比過去彎曲得更厲害。按照赫伯特的觀點,我可以把這個事實解釋為「親密的關注」。
我一直在想我葬禮上的講話。我準備把它寫下來,給老鮑頓省點麻煩。他講話的風格我模仿得非常好。他會為此而哈哈大笑。
這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我對許多人講過。起初是父親告訴我的,父親又是聽他父親說的——當你和某人不期而遇,當你和無論什麼人發生什麼關係,就好像一個問題被推到你面前。這時候你就一定要想一想,此時此刻、此情此景,上帝要你做什麼?如果你碰到的是侮辱或者敵意,你的第一個反應就是以牙還牙,以眼還眼。但是如果你這樣想:這是上帝派來的使者,是為了我的利益而來,首先是我表現忠誠的場合,也是顯示我並不急於分享上帝的恩賜與保護的機會,你就可以不受當時那種處境的左右,按照自己的處世之道行事。你就擺脫了對那個人的仇恨的衝動。他也許會嘲笑你居然認為上帝派他給你帶來什麼利益(同時也給他帶來利益),但是這正是最完美的偽裝。不過他自己對此一無所知罷了。

我開始看《寂靜松林的小路》。我去圖書館借了一本,因為你媽媽不能和我合著看她手頭那本。我想她在讀第二遍。如果我以前真的讀過這本書,也已經忘得一乾二淨。一個年輕姑娘愛上一個比她大的男人。她告訴我:「我要跟你走到海角天涯。」我笑了起來。我猜這本書相當不錯。書中的男主人公不像我這麼老,不過你母親也沒有那個姑娘年輕。
謝謝上帝,又一個早晨。夜裡睡得很好,沒有什麼不舒服的地方。剛剛吃過早飯,教友中一個女人就打來電話,讓我去她家一趟。她年紀很大,前不久死了丈夫,一個人過,剛從農場搬到城裡一幢小房子里住。你永遠都無法知道,這樣的人會遇到什麼麻煩,會有多少擔心的事情。我去了。原來她廚房的洗滌池出了問題。她告訴我,她非常驚訝,一個法制社會怎麼會出現這樣黑白顛倒的事情——熱水龍頭出來的是冷水,冷水龍頭出來的是熱水。我建議她,全當寫C的是熱水龍頭,寫H的是冷水龍頭不就行了嘛。她說不行,她喜歡按規矩辦事。我只好回家拿了一把改錐,幫她把兩個龍頭把手換了一下。她說,在找到真正的水管工人之前先湊合著用吧。哦,牧師的生活!我想倘若老婦人那會兒懷疑我丟棄了教義,現在對此一定確定無疑了。你母親聽了這事兒哈哈大笑。因為這個,我辛苦一趟也值。
我花了幾個小時沉思默想,為約翰·埃姆斯·鮑頓祈禱,為約翰·埃姆斯——他的「靈魂之父」祈禱。這是鮑頓有一次對我的稱謂,儘管我對此並不認同。任何靈魂的父親只能是上帝。對於這個事實,我有許多需要仔細考量的東西。最好我能得罪或者拒絕自己的兒子——這是上帝禁止的事情——但是,你也是上帝的孩子,我也是,我們大家都是。我必須仁慈寬厚。我唯一的角色就是做一個仁慈寬厚的長者。顯然,我必須設法仁慈寬厚地看待他,因為他把看穿我這一點看得非常重。我相信通過祈禱,我在這方面有了很大進步,儘管顯然還需要取得更大的進步,還需要做更多的祈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