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第七章 植物

第七章 植物

另外一種無法考定的印度植物是「佛土葉」,這種植物的樣品是由健達國在貞觀廿一年(647)貢獻的,據記載「佛土葉,一莖五葉,花赤,中心正黃,而蕊紫色」。這裏記載的漢文名稱譯自梵文「Buddhakṣetra」,這個梵文詞在好幾種佛教宗派以及大乘末世學中有各種不同的解釋。它指佛陀的權威得到公認,其教誡得到遵從的國土,但是它也指某個神秘地想象出來的、聖潔的國度,佛法最終將在這裏流行——用我們的話來說,這就意味著「天國」——有時它甚至是指虔誠的佛教信徒所渴望的極樂世界,尤其是指阿彌陀佛的西方極樂世界。是這種聖潔的植物的葉子代表了五方佛土或極樂世界呢?還是神的藍圖不可思議地描繪在了每片葉子上呢?

如同有些羅馬的酒一樣,某些唐朝酒也是用鬱金香來調味的,李白曾經描述過這樣一種芳香的飲料:
人們對普林尼的看法通常是:他總是採擷一些純屬於無根之談的說法。而翻譯這段記載的嚴肅的學者們也贊同這種看法,他們在註解中說:「費依認為,普林尼在這裏一本正經地記載的這種不經的栽培法,根本就不值得一提,普林尼的這種態度顯然是非常滑稽可笑的。」我們相信隨著富有想象力的科學的發展,隨著對可能性範圍的日益模糊,貶低普林尼的人將必定會越來越少。

娑羅木是由印地語「sāl」而得名的。娑羅木就是指粗壯娑羅樹的木材,粗壯娑羅樹是一種生長著黃花的優良樹木。它能夠生長出厚重、堅實、暗色的木材,這種木材在印度,尤其是在生長著粗壯娑羅樹的孟加拉平原邊緣地區備受人們的歡迎。這種樹在印度支那和印度尼西亞地區有不少關係相當密切的親本樹種,其中有些在耐久性方面甚至比廣為人知的印度品種更為優良——現在它們大多以諸如「桃花心木」「新加坡杉」「婆羅洲杉」之類的訛稱知名於世。雖然娑羅樹在中世紀時就已經引入了中國,而且被廣泛地種植,但是還沒有證據表明,當時在中國使用了娑羅樹的原木,至少在唐代時是如此。娑羅樹在中國備受人們的讚美,不僅因為它來源於外國,而且生長著美麗的黃花,此外還因為它與宗教有密切的關係。如同菩提樹一樣,娑羅樹與喬達摩本人的經歷是聯繫在一起的。佛祖當年在拘屍那揭羅的娑羅樹林中涅槃,並因此得到了「* śālendra-rāja」(娑羅樹王)的稱號,觀音(Avalokiteśvara)的父親妙莊嚴王(Śubhavyūha)也曾經得到過這個稱號。根據傳說,偉大的唐玄宗曾經被不可思議地放逐到了月亮上的水晶宮裡,在那裡,他見到了穿天入雲的娑羅樹,葉色如銀,花色如雲
已剖冰盆金粟瓜,旋調雪水試冰茶。
唐朝末年的畫家也發現了某些與蓮花情景交融的事物,像刁光胤就是屬於這一類畫家中的一位。刁光胤曾在四川境內佛寺的牆壁上畫過許多花、竹,他創作的《芙蓉鸂鷘圖》一直保留到了宋代,另一位晚唐藝術家周滉也創作過兩幅同一主題的繪畫作品和另外一幅表現蓮花與各種鳥的作品
——彌爾頓《失樂園》,第四章

全是千變萬化的田園美景:
而九世紀的陳陶也寫道:
最後,從外國引進植物的另一個來源,是由「葯園師」掌管的葯園,葯園師本人是由「太醫署令」管轄的。太醫署坐落在京師之內,由專門課葯的州負責種植、採集草藥供太醫署使用。太醫署中有一批十六歲至二十歲的年輕人,他們在供實踐用的葯園中,由「醫博士」指導——醫博士不僅講授藥物學,而且負責向諸生傳授各種醫科的知識——學習「陰陽」理論,以辨別藥性;了解草藥的地理分佈,掌握合適的收集季節;了解植物的各個部分的特性,區分有毒無毒的草藥;配製處方以及學習其他各種科目的知識。唐朝人對於草藥的需求量非常大,這種專門化的百草園對於唐朝的草藥而言,一定是一個非常重要的補充手段。

這樣一來,西方極樂世界才有的菩薩的花,竟然生長在了世俗百姓家的庭園之中。甚至據信駝背園丁郭橐駝也掌握了在靛青染料瓮中浸泡蓮子,以種植深藍色的蓮花的技藝。對於這位並非虛構的矮小的人來說,這究竟可能嗎?
傑弗里·格里格森的研究表明,本地植物在英國的詩歌中是如何反映和激勵更深層的人的情感的,而外來植物則由於與英國人民缺乏悠久而密切的聯繫,所以充其量只能夠在詩人的詩歌作品中增添一些新奇而光怪陸離的色彩。唐朝的情形也同樣如此。李子,代表了充滿希望的春天以及生命力與希望的復甦,而在口頭傳說和傳奇中,桃子則象徵著豐饒多產和長生不老——例如桃子常常是極富人情味的長壽的神仙的食物。而外來植物的情況就不是如此。試以荔枝為例:雖然自漢代以來,北方人就已經知道了荔枝,但是甚至在唐朝的詩歌中,它還是被當成一種外來植物,荔枝雖然色彩艷美、嫵媚可人,但它卻無力表現大眾的夢想和情感——而那些新奇的水果和花卉(首先是金桃)在這方面就顯得更加無力,而這也是我們在本章中要討論的主題。對於我們來說,雖然這些外來植物也附帶豐富了自中世紀以來中國人對外來事物的憧憬,但是在唐朝,這些植物在豐富人們的想象力方面所起的作用,與芙蓉在現代人關於南方海洋的想入非非中所起的作用是一樣的,不管它們在其故土享有多麼大的榮耀,它們也無法與故鄉的百合花和玫瑰花喚起的情緒相提並論。
水仙是傳入中世紀中國的羅馬植物。但是它的漢文名叫作「* nai-gi」(捺祇),這個名字很像希臘名「narkissos」,很可能是從波斯名稱「nargis」翻譯過來的。段成式筆下的捺祇是一種「紅白色,花心黃赤」的花。這位堅持不懈的觀察家還寫道:「取其花,壓以為油,塗身,除風氣。拂林國王及國內貴人皆用之。」普林尼也曾經記載,從水仙中榨取的一種油對於凍傷具有加熱升溫的效用。根據中醫的看法,凍傷也是屬於「風」疾的一種病症。但是就實情而論,並沒有證據說明段成式曾經見過這種花或者是油。雖然我們可能假定會有行人向段成式出示這種花或者油的樣品,然而他留給我們的畢竟只是有關水仙花的描述,而沒有說他是否親眼見過這種植物。
更值得注意的是韓愈的那位狂放不羈的族侄的傳說,據說他是一位精通道術的人,在後來的傳說中,他變成了「八仙」之一的韓湘子和算命卜卦者的保護神,他的形象被表現為攜帶竹鼓、拍板,或挎花籃,或擎仙桃,或吹長笛。這位年輕的奇迹創造者(如九世紀時段成式所載)使用諸如紫膠、甘汞之類的化學試劑處理牡丹花的根部,過一個星期之後,他就能隨心所欲地得到青、紫、黃、赤等各種顏色的牡丹。據說他還能使有些花朵上清晰地顯示出完整的詩句。也許本書的許多讀者自己就能夠通過向花根部附近的土壤里輸送鐵鹽的辦法,來使他們的繡球花變成青色,這種辦法其實很簡單,只需要將舊鐵釘、金屬https://read•99csw.com罐埋進土裡即可。所以本書讀者對韓愈族侄人為控制花的顏色的方法不會感到太驚訝,但是普林尼記載的羅馬人使用的辦法,也許還沒有引起世人的注意。據普林尼記載:
漢文中將這種植物稱作「鬱金香」,意思是一種金黃色的物質,香氣馥郁,就像古代用來釀製祭神酒的郁草。遺憾的是,「鬱金」這個詞已經被用來譯寫進口的「turmeric」。雖然「鬱金」的名稱里沒有「香」字,但是它和「鬱金香」還是常常混淆在一起的。在世界上的其他地區,由於這兩種物質也僅僅是以粉末狀的商品為世人所知,所以在這些地區它們也是經常被混淆的。就這方面來說,鬱金香常常還與紅花和蓬莪術相互混淆——紅花在很久以前就引進了中國,它經常被用來假充鬱金香;而蓬莪術則是印度和印度尼西亞出產的一種芳香的根莖,它與鬱金有近親關係,在香料貿易中也佔有重要的地位——我們應該特別注意的是,藥物、香料以及香在中世紀並沒有被清楚地區別開來,為了將一種植物置於這樣或那樣的標題之下,我在此用現代標準對中世紀栽培的植物進行了硬性的劃分。為了強調唐代的人已經知道了活著的鬱金香,我們既沒有將它歸於「藥物」名下,也沒有將它劃分在「香料」類中,而是將它放在了引進植物里進行討論,這樣做應該是一種最妥善的處理辦法。

外來植物也正是通過與上述辦法類似的方式運送到長安來的,管理這些植物也屬於上林署令的職責範圍,「凡植果樹、蔬菜以供朝會、祭祀,其尚食進御及諸司常料亦有差」。來自康國的金桃和銀桃也都如此,史書中明確記載,「康國獻金桃、銀桃,詔令植之於苑囿」
雙燕雙飛繞畫梁,羅帷翠被鬱金香


宋朝的大哲學家周敦頤在他寫的一篇膾炙人口的著名散文中,曾經對蓮花倍加讚美。在他所處的時代,雍容華貴的牡丹是上流社會和平民百姓共同喜愛的花——在唐代,牡丹就深受世人的青睞——而與牡丹相比,菊花則備受人們的冷落,周敦頤將道德清高的隱逸者的品性歸之於菊花,他還特別聲稱「吾獨愛蓮」,稱讚蓮花是「花之君子」。平心而論,這也正是蓮花應該得到的讚譽。就某種意義上而言,周敦頤的這種評判確實不失為一種公正的看法。在唐代,蓮花雖然比不上牡丹那樣廣泛受到人們的讚美,但是有唐一代頌揚蓮花者卻也大有人在。留存下來的大量有關蓮花的詩歌。尤其是對泛舟採蓮的抒情描寫,說明了蓮花在唐朝人心目中的地位。偉大的唐太宗本人就曾經寫過以採蓮為主題的詩歌,甚至在非常嚴謹的正史《太宗本紀》中,也記載了唐太宗「幸芙蓉園」的事。下面引錄的是一首白居易寫的觀賞採蓮人的詩歌:
海花蠻草連冬有,行處無家不滿園
漢文「白蓮」這個詞在唐代就已經成了一種固定的稱謂,無論它是指真正的蓮花(Nelumbo/Nelumbium),還是指睡蓮(Nymphaea)。就像其他植物的奇異品種一樣,白蓮的罕見品種也被當作祥瑞,常常成為人們讚美的對象。白蓮中的一莖二花,多瓣花等等都是作為祥瑞而著稱於世的,這些品種也是畫家喜歡表現的題材。常見的蓮花品種是粉紅色,其次是白色。有一種蓮花我們稱之為「重瓣」白蓮,而唐朝人則稱作「千瓣」白蓮,這種蓮花曾經是太液池中令人欽羡的一大景觀——太液池是長安唐玄宗大明宮裡的一個湖。但是這些富麗堂皇的白蓮品種似乎沒有流傳到宮廷範圍以外的地方——如果我們將太液池中的白蓮作為例外,且將當時的文獻資料中提到的北方白蓮置諸一旁的話(很可能文獻中將白蓮與睡蓮混淆在了一起,所以才會有所謂的北方的「白蓮」),那麼當時在中國北方地區似乎還並沒有種植白蓮。十二世紀的一位學者告訴我們,九世紀以前,在洛陽還沒有白蓮,白蓮是在九世紀時由田園詩人白居易最先帶到洛陽種植的,而在白居易的詩歌中也確實有許多關於白蓮的詩。與白居易同時代的李德裕曾經不無誇張地認為,是他最先以白蓮為題作賦的。他在《白芙蓉賦》中說:「古人惟賦紅蕖,未有斯作,因以抒思,庶得其彷彿焉。」簡而言之,即使到了九世紀時,白蓮在人們的心目中仍然是一種帶有新奇感的植物,甚至對於像白居易、李德裕那樣,在當時主要以熱衷園藝著稱的人來說也是如此。皮日休在一首稱為「白蓮」的短詩中,使用了充滿印度情調的筆觸,現在據實直譯如下
十四世紀的詩人洪希文曾經見過一幅畫,這幅作品表現了唐玄宗與楊貴妃在暑日里安憩的情形。他寫了一首詩描述畫中的場面,這首詩題名《明皇太真避暑按樂圖》:
另一方面,唐朝皇宮裡的桃樹幼苗也有可能會被移植到宮禁以外,由園丁傳播或者是引種,通過這種途徑,作為皇室貢品而被引進的外來植物,就可以傳播到全國各地。在這方面的一個顯著的例證是,在貞觀廿一年(647),曾經從各國獻給唐朝的「土貢」中直接徵集了許多外國植物產品,結果有許多食用的和其他的植物新品種被帶到了長安,並且詳細地在檔案中記錄了這些植物的品種和習性,其中有不少植物一直留傳了下來,成了中國國內常見的植物。除了這些由皇家進口的植物之外,當時許多士人為了娛樂玩賞,也購進了許多植物品種,其中有些註定將在中國的土地上生根、開花、結果。從詩人張籍在九世紀初為一位將要赴廣州從軍的朋友所寫的詩句中,我們可以看到在南方的確存在這種情形。在南方的城市中,引進新植物的機會是相當多的,特別是熱帶的花果,更易被引進種植:

棗椰樹



那伽花

湖州有染戶家,池生蓮花。刺史命收蓮子歸京。種于池沼,或變為紅蓮。因異之,乃致書問染工。染工曰:「我家有公,世治靛瓮。嘗以蓮子浸於瓮底,俟經歲年,然後種之。若以所種青蓮子為種,即其紅矣,蓋還其本質,又何足怪?」
這種印度睡蓮有時也稱作「青蓮」(這種混淆是很普遍的——「青蓮」也指「埃及青蓮」),印度青蓮出現在文殊師利菩薩的手中,這種花的國際通用名稱是「Nymphaea caerulea」。
伽失畢國(Kashmir)獻泥樓婆羅花(nīla-utpala),葉類荷葉,圓缺,其花色碧而蕊黃,香芳數十步https://read.99csw.com
怪來煙雨落晴天,元是海風吹瀑布
唐代以前,這種聖樹似乎就已經被虔誠地引進了中國,它的枝葉被當作禮物饋贈。梁天監十八年(519),暹羅灣的「馬來族」扶南王遣使南梁,「送天竺旃檀瑞像、婆(娑)羅樹葉;並獻火齊珠、鬱金、蘇合等香」。但是甚至晚至七世紀時,娑羅樹在中國還不是十分普及,它還被認為是外來之物。開元十一年(723),文人李邕為楚州淮陰縣的娑羅樹寫過一篇紀念性的碑文。七世紀末年,求法僧義凈從西域取經歸來時,曾經在這片娑羅樹林中逗留過,淮陰的娑羅樹林因此而著稱於世。這位詩人寫道:「婆(娑)羅樹者,非中夏物土所宜有也。」「中夏」在這裏就是指中國而言。
十里松門國清路,飯猿台上菩提樹。
在唐朝境內也有一種土生的睡蓮,這種睡蓮的分佈範圍限於南方極邊地區,即使是對這種土生睡蓮的了解,在唐代幾乎也只是模糊不清的傳言和含混的記載,在漢文中稱之為「睡蓮」的這種花實際上是「矮睡蓮」,即「N.teragona」,這種植物開一種白色的小花,其所以得名「睡蓮」,是因為事實上這種花:
凡五種色,當夏晝開,夜縮入水底,晝復開也。與夢草晝縮入地,夜即復出,一何背哉?


黃蓮只是非常少見的珍品和自然造化的奇觀,而青蓮則與超自然之物混同在了一起。在唐代,似乎只有在那些近於巫術的藝術作品中,我們才能見到現實世界中存在的青蓮——雖然這一點並不足以使我們否定青蓮作為一種幻想之物的存在。作為聖天與神的標誌出現在敦煌宗教畫卷中的蓮花,大多數都是白色、桃紅色或緋紅色,但是也有很少的一些是青色的蓮花。有一幅純粹「吐蕃風格的」觀世音像,肌膚金黃,手執青蓮枝。我們還見到一幅文殊師利的畫像,外表塗著深紅色和其他鮮艷的色彩,文殊師利坐在一朵青蓮花之上,而青蓮則「安放在獅子背部的底座上——獅子的鬃毛、頜毛以及尾巴都是綠色」。青蓮並非總是用在高貴的場合,它也出現在兩個彩色陶制的「侍女」的鞋尖上,侍女頭上的雙盤假髻中插著花,穿著「美第奇(medici)領」的長袖短上衣
我們已經將七世紀時康國(撒馬爾罕)向唐朝貢獻的金桃,當成了中世紀時中國的所有的外來事物的代表和象徵。這些金桃來自遙遠的、名義上向唐朝「稱臣納貢」的屬國。金桃那金黃燦燦的顏色,使唐朝宮廷樂於將它栽種在皇家的果園裡。唐朝的花園和果園從外國引進了大大小小許多植物品種,其中有些植物長久地留傳了下來,而有些則只存在了很短的時期。作為這些外來植物的代表和象徵,金桃確實是很合適的。目前還沒有記載表明,這種金桃曾經傳播到長安御苑之外的地方,甚至就是在御苑中,七世紀之後也沒有金桃存在。有意思的是,唐朝曾經培育過「金桃」,也許這是對康國原產的模仿,也許就是某位目不識丁的園丁的創造。據稱,唐朝境內自己培育的金桃是通過將桃樹的枝條嫁接在柿子樹上而長成的。而有意思的是,唐朝最著名的園丁郭橐駝,竟然也知道通過嫁接生產金桃的技術。郭橐駝其人是長安城裡的一位駝背人,我們從柳宗元的一篇優美的諷喻作品中得知,此人種樹講究「順木之天以致其性」,這種植樹的方法使他在長安大受歡迎,「凡長安豪富人為觀游及賣果者,皆爭取迎養」。有關這種柿子色的桃子的記載出現在一本起名為《種樹書》的著作中。這部書的作者署名是「郭橐駝」——他的栽培技術順其自然,深得道家之妙,這就使長安城裡的達官貴人都樂於延請他。但是仔細研究一下《種樹書》,就會發現這是一部元代的著作。其實,即使柳宗元筆下虛構的郭橐駝在實際生活中確實存在真實的原型,我們也還是沒有把握說,郭橐駝其人培育了一種足以與粟特進口的金桃相媲美的「金桃」。有一點可以肯定的是,正是柳宗元的文章為郭橐駝(不管是否真有其人)帶來的聲譽,使《種樹書》的真實作者託名郭橐駝,以提高《種樹書》的名聲。在下文中討論外來植物時,我們還會提到郭橐駝這位駝背人。

娑羅樹


這地方
既然有了如此切實有效的方法來保證宮廷里在夏天享用清涼可口的新鮮美味,我們就可以斷定,也有同樣合適的方法來保證那些來自唐朝邊遠地區的水果、花卉和樹苗的安全運輸。隋煬帝曾經使用蠟將四川運來的柑橘的莖幹密封起來,十一世紀時,為了將洛陽最名貴的牡丹一路安全運送到宋朝的都城開封,也使用了同樣的方法。正如歐陽修所記載的運送牡丹的方法:先將牡丹放進小竹籃里,竹籃上面蓋上幾層綠色的蔬菜葉,這樣就能避免顛簸和搖晃,然後再將花的莖部用蠟封起來,幾天之內花都不會枯萎。唐朝人必定也使用了同樣的方法。而且據我們所知,在九世紀初期,唐朝人就已經在利用紙來包裹柑橘進行運輸了。所以我們完全可以有把握地說,其他的植物產品在運輸途中同樣也得到了類似的保護。
伽毗國(Kapiśaa,罽賓?)獻鬱金香,葉似麥門冬(Liriope graminifolia,黑韭蔥)。九月花開,狀如芙蓉(即呈杯子的形狀),其色紫碧,香聞數十步。華而不實,欲種取其根
由於來自印度的佛像不斷湧入,保留在人們對蓮花的認識中的,逡巡不去的異國情調也就得以長久地流傳了下來,蓮花作為自生的實體的象徵,起源於佛教之先的印度宗教。蓮花由梵天的象徵轉而成為佛陀的象徵,它出淤泥而不染的品性,代表著一種純潔無瑕的存在,而在阿彌陀佛崇拜中,蓮花還意味著西方極樂世界中的純潔無瑕的再生。特別是「Padamapāṇzi」菩薩——他的名字在漢文中譯作「蓮花手菩薩」——充分說明了蓮花的比喻對大乘佛教的滲透,這就正如同天台「蓮宗」——這個教派的經典是「Saddharma-puṇḍarika-sūtra」漢譯作「妙法蓮華經」——所體現的意義是一樣的。蓮宗曾經在唐朝產生過很大的影響,據信,這個教派是在四世紀末年由比丘僧慧遠在「白蓮池」創立的,但是這裏的「蓮」很可能是指「睡蓮」

佛土葉



在唐代,有一種花叫「那伽花」,這種花似乎是「Nāgapushpa」的譯音。段成式曾經記述過這種印度的「蛇花」。據他說:「那伽花,狀如三秦無葉花,色白心黃,六瓣,出舶上。」但是有好幾種印度花的名稱都叫作「Nāgapushpa」,那麼究竟是哪一種引起了段成式的注意呢?對此,我們尚不得而知。段成式是一位博聞強記的學者,在某種程度上,也可以說是一個「橫通」,由於他是佛教傳說的愛好者,熟讀佛教典籍,所以他記載的外國植物中有許多很可能是通過閱讀得到的,而不是親自觀察的結果。我們相信,早晚會有印度學家將段成式記載的這種花識別出來。https://read.99csw•com
金桃和銀桃並不是唐朝由西方引進的唯一的果樹。唐朝從西方引進的果樹還有棗椰樹。棗椰樹作為波斯的物產,久已為中國人所知,但是只是到了唐代才被正式引進。九世紀的藥物學家詳細描述了廣州進口的波斯椰棗「皮肉軟爛,味極甘」的特點,而在八世紀的本草中就已經指出了波斯棗「補中益氣,除痰嗽,補虛損,好顏色,令人肥健」的優點
只在這夢境里實現——還滋味鮮美。

半垂金粉知何似,靜婉臨溪照額黃


總而言之,青色的花的存在,總是最容易引起人們的懷疑。偉大的中國植物收藏家羅伯特·福瓊(Robert Fortune)在給倫敦園藝學會幹事約翰·林德利(John Lindley)的一封信中寫道:「長著青花的牡丹,這種植物的存在無論如何是難以置信的。」或許在中國的典籍中殘留下來的青牡丹,只是民間傳說中對道教徒韓湘子的技能的回憶。但是現在我們知道,從與秋水仙屬和秋天的藏紅花有關的一種植物中,可以提取出有毒藥物秋水仙鹼,而秋水仙鹼則可以在其他植物中引起變異——例如多瓣花的變種。道教徒的奇技秘術,現在已經面臨著成為平常技能的危險。
詩人在這裏表現的是對紅黃兩色葉簇的一種視覺印象。或者如我們現代的詞書中對「鬱金香」的顏色的定義:「濃重而明快的一種淡黃紅色的黃色|色調」。簡而言之,這是一種色調高雅而凝重的橘黃色的色調。甚至在一個世紀之後,溫庭筠也還不敢使用李白那樣大胆的比喻,而只是使用了「春樹鬱金紅」的描寫;但是在同一個世紀,李商隱則將牡丹園想象為舞|女,而花瓣則被擬作舞|女的衣裙。他甚至還使用了「折腰爭舞鬱金裙」這樣的語句。「鬱金」(或saffron)在這時已經不再是指外國來的香料,而是指一種美麗的顏色。但是促成這種比喻的是「鬱金香」呢?還是「鬱金」呢?遺憾的是對於這樣一個學術問題,我們還無法做出回答。
首先我們知道,鮮美的「馬奶葡萄」當時可以新鮮完整地穿越戈壁沙漠邊緣,從高昌轉輸到長安。如果要問當時為何就具有了如此高超的保鮮技藝,我們在唐朝的文獻中是找不到現成答案的。但是在其他的記載中可以發現一些有益的線索。例如在九世紀時,花剌子模出口的西瓜是用雪包裹起來,放進鉛制的容器之中來保鮮的。由此我們可以推測,西域的葡萄必定也是放置在從天山中採集的冰雪之中,然後再運送到長安來的。但是這還是不能夠解釋來自唐朝酷熱的南方邊境地區的荔枝的保鮮方法。當時肯定使用了我們目前還不清楚的某種保鮮方法。同樣我們也沒有把握知道,那些來自遙遠的國家的植物是如何保持鮮活狀態,到達唐朝境內的(假定帶來的並不是種子)。既然對這些問題沒有希望找到明確的答案,那麼讓我們先來簡單地看看唐人在冷凍保鮮和植物保活方面殘留的一些習慣吧。
禁苑是一座巨大的苗圃和庭園,禁苑裡不僅種植著世界各地的各種庭園果木,而且它還是唐朝各地營林植樹的一個重要的樹種供給來源。開元廿八年(740),唐玄宗曾經發起過一場特別的美化唐朝北方大都市的運動,當時他要求在「兩京及城中苑內種果樹」。果樹的樹種,很可能就來自上林苑。

這裏所指的應該是某種焚燃的香劑,也有可能是一種用來噴洒的霧劑。但是至少到了十世紀初年,就已經有了鬱金香油。據記載:「周光祿諸妓掠鬢用鬱金油,傅面用龍消粉,染衣用沉香水,月終人賞金鳳凰一隻。」
九世紀的詩人大多喜歡採用色彩的比喻,而且樂於標新立異——雖說他們的比喻手法還處在不成熟的階段。我們在這裏引用的李白詩歌中提到的琥珀色的酒,為後來李賀用「琥珀」比喻酒開創了先例。而九世紀的文學作品中常見的,以「鬱金香」作為隱喻的表現手法,則濫觴于李白的另一首詩歌。李白在這首詩歌中寫道:

顯然這裏所記載的是送到唐朝的整枝的鬱金香。

保鮮與傳播

正如大家所熟知的那樣,唐朝要利用驛馬將荔枝運送到長安,就不得不從嶺南馳越唐朝的全境,玄宗朝楊貴妃喜歡吃荔枝,而且她也如願以償地得到了新鮮的荔枝。雖然這種水果「一日而色變,二日而香變」,可是楊貴妃得到的竟然是「色味不變」的新鮮荔枝。這怎麼可能呢?
在自然界里並沒有青蓮。但是在唐宋時代的文獻中卻一再聲稱,人力能夠培植出青蓮來。有一部宋初的類書中轉引了一個湖州的染戶家的故事(出處原缺,但是可以推定為唐代的著作),這家染戶就能種出青蓮(浙江是中國園藝業的中心,而湖州則在浙江的北部,因而我們更樂於相信這則傳說):
據漢文史料記載,來自摩揭陀的菩提樹「葉似白楊」,「一名波羅(pala)」。「波羅」這個名稱是梵文「pippala」的縮譯,這與在英文中將菩提樹稱作「peepul」的道理是一樣的。「pippala」是「菩提(覺悟)樹」(bodhidruma)的俗名,菩提樹這個名稱使我們想起喬達摩在一棵蓽缽羅樹下證得菩提(覺悟)的故事。據一則廣為流傳的故事記載,在阿育王皈依佛教之前,在比哈爾邦普提伽耶的那棵最初的菩提樹曾經被阿育王焚毀,但是這棵樹後來又奇迹般地在自身的灰燼中再次復活了。據說其他的災難也曾降臨到這棵菩提樹的身上,但是通過不斷地移植枝條,它一直生長繁衍到了現代。這棵菩提樹最著名的後裔是斯里蘭卡阿努拉達普羅的菩提樹,這棵樹被認為是世界上有文獻記載其譜系的最古老的菩提樹。它幾乎已經成了智慧之樹的普遍象徵。在印度,菩提樹甚至還有一些諸如「Puṇḍarîka」和「Aśvattha」之類的別稱。在佛教中,智慧之樹並非一定就是菩提樹,黃金、水晶以及寶石等閃光的物體,似乎都是智慧的象徵。段成式對於佛教的傳說有濃厚的興趣,他為我們留下了所有關於菩提樹的最美妙而又充滿神奇色彩的歷史記載——當佛寂滅之日,菩提樹如何變色凋落,阿育王如何焚燒菩提樹,六世紀時設賞迦王如何毀樹,菩提樹有哪些不同的名稱,以及其他許許多多有關菩提樹的記載,他還告訴我們摩揭陀國摩訶菩提寺中菩提樹的情況,據段成式記載,這棵樹:
不管是在南方,還是在長安,生活在唐朝政府保護之下的外國人,必定也帶來了許多新的庭園植物。留居在唐朝境內的外國人肯定會有這種感受,沒有他們深深眷戀的故土植物,簡直就無法生活下去。這就正如同前往美洲的歐洲移民也將他們故土的石竹、櫻草、鬱金香留在了美洲一樣。雖然現在要來考定這些植物的引進及其影響是很困難的一件事,但是在唐朝時甚至連外國的花園布局必定也已經傳到了中國。幸運的是,歷史傳統為當時的風氣營造出了一種有利於接受這樣的外來事物的社會氛圍。正如我們在司馬相如那辭藻華麗、想象奇詭的文章中所了解到的,從漢代起(如果不是更早的話),朝廷的苑囿實際上就成了天子意志支配之下的連接天地萬物的巫術圖解和植物符咒。雖然到漢代以後,供人享受的苑囿就已經更多地具有了世俗的意義,但是巨大的朝廷苑囿則從來沒有能夠完全喪失其巫術的特性。而就一般情況而言,普通人的園苑只是在較小的規模上模仿了那些崇尚異國風物的朝廷苑囿而已read.99csw.com
不似江南惡風雨,芙蓉池在卧床前
小桃閑上小蓮船,半采紅蓮半白蓮。
如果說紅蓮是唐朝人習以為常的一種蓮花,白蓮是一種不常見的品種,那麼青蓮和黃蓮就屬於非常稀有的品種了。雖然有一種美洲的蓮花是黃色的,但是在舊大陸的蓮花中,黃色並不是一種正常的顏色。唐朝人即使是知道黃色的蓮花,那也只能是從宗教藝術品中得知的。例如,我們知道有一幅在敦煌發現的繪畫,表現了一位女身的菩薩——很可能是救度母或者女性化了的觀世音——身上穿著桃紅色的女裙,胸前有黃褐色的披巾,系著灰色的腰帶,披著長條披肩。這尊神像呈現坐的姿勢,在一朵黃蓮花上「輕輕地盤著腿」蓮花就是印度化崇拜的產物。雖然真實的「黃蓮」在宋朝的花迷中是非常之有名的,但是在唐代,黃蓮卻非常少見。趙嘏在九世紀中葉寫的一首題為《秋日吳中觀黃藕》的詩中告訴我們,他如何在一個「蓮余片片紅」的紅蓮池中發現了黃蓮。我們知道浙江是一個園藝技術非常普及的地區,這些黃蓮究竟是蓮花的變異品種呢?還是技藝熟練的浙江園藝工匠培植的品種呢?很可能是後者。但是甚至在唐朝以前,在文獻中就已經有了關於「黃蓮」的記載。例如大約寫於四世紀的一本志怪古書中,就曾經提到過湖南山溪中的「黃蓮」。但是十之八九,這裏提到的根本就不是真正的黃蓮,而是較為少見的、適應性很強的黃蓮的近親植物,即黃睡蓮或者萍蓬草
總而言之,經過特別處理的鬱金香——不管是外國進口的,還是新近栽培的——在唐代被用來灑在衣服和簾帷上,使其散發香味。七世紀上半葉很活躍的詩人盧照鄰為我們留下了這樣的詩句:
燕麥青青遊子悲,河堤弱柳鬱金枝

宮娃未解君恩暖,尚引青罌汲井花

鬱金香

樹高四百尺,下有銀塔周迴繞之。彼國人四時常焚香散花,繞樹作禮。唐貞觀中,頻遣使往,于寺設供,並施袈裟。至高宗顯慶五年(660),於樹立碑,以紀聖德
鬱金香是古代最稀有、最名貴的花之一,它也是供貴族享用的一種花。這種芬芳馥郁的紫色花朵在秋季開放。鬱金香的起源地顯然是在波斯附近和印度西北的地區。這些地區自古以來就精心培植了這種花。從鬱金香深橙色的柱頭裡提煉出來的芳香染料,是古代商業貿易中的一宗重要的商品。在普林尼的時代,鬱金香生長在希臘和西西里,羅馬人用它來調配甜酒,作為一種優質的噴霧劑,它還被當作香水噴洒在劇場里;鬱金香還是深受羅馬婦女喜愛的一種染髮劑——當然這是教會的神父所不允許的。這種植物在中世紀傳入中國,在唐代,鬱金香香粉在中國有很好的銷路,它在當時是作為一種治療內毒的藥物和香料來使用的,但是唐朝人是否已經將鬱金香作為染料,目前還無法斷定
簡而言之,這位侍女簡直是太遲鈍了,她竟然會看不出明皇很想單獨與貴妃在一起。遺憾的是我們既不知道這幅畫的名稱,也不清楚原畫作者的時代;這幅畫也許是一件宋代甚至是元代的作品。所以,作為八世紀用冰來冷卻瓜和用雪來冷卻茶的證據,這幅畫是沒有價值的。然而幸運的是,不管八世紀時有沒有雪茶,有大量證據表明,唐朝在夏天時真的是使用冰來冷卻食物的,而且這種做法還可以追溯到周朝。每當盛夏酷暑時,冰有時甚至被用來直接食用。陳藏器認為食冰是致病的根源之一,所以他告誡人們不要食冰——據他認為,冰可以用來冷卻食物,而它本身卻不可吞食入腹。在唐代,瓜的確是被存放在冰里來保鮮的,當時主要是將瓜保存在冰室或者冰窖之中(這種做法古已有之),其次是保存在冰壺或者冰瓮里。在夏季,瓜是長安城裡很常見的一種消暑解渴的水果,盛冰的壺有時甚至是用玉做成的。唐朝詩人經常提到瓜和玉壺。甚至在唐代以前,「清如玉壺冰」的比喻,就已經成了表示真正的士人坦蕩、純真的氣質的一種套語。隋唐時代還使用了某種形制的一種「冰盒」,據一位著名的煉丹術士稱,鐘乳石質的石灰石是製作「冰盒」的最適合的材料。據此推測,大概當時有一種專門供實驗室使用的冰盒,這種冰盒是用來儲藏容易腐爛的試劑的器皿。
在這首以採蓮人為主題的詩歌中,恰如其分地表現了南方湖區嬌艷的少女採摘美麗的蓮花的場面。這些少女紅潤、白皙的面龐與雪白、粉紅的蓮花相映成趣,妙不可言。她們就是美麗迷人的「越艷荊姝」或者「吳姬越艷」。儘管事實上在唐代以前很久,中國人就已經知道了印度的紅蓮花和白蓮花,但是到唐朝時,這兩種植物仍然還保留著外國的風韻,陳藏器在他的本草中寫道:「紅蓮花、白蓮花生西國,胡人將來也。」正是因為蓮花在唐朝人心中還保留著外來物的新奇感覺,所以晚唐那些喜愛外國題材和浪漫題材的詩人創作了大量有關蓮花的詩歌,這一點也不足為奇,溫庭筠和陸龜蒙就是他們當中的佼佼者。
唐朝的禁苑在「大內宮城之北,北臨渭水,東拒瀍川,西盡故(漢)都城。其周一百二十里,禽獸、蔬果莫不毓焉」https://read.99csw.com
額黃是象徵性地塗抹在少女額頭上的黃色的粉末,這在當時是一種流行的化妝用品,這種顏色是由鉛黃,或者可能是雌黃染成的。
但恐醍醐難並潔,祗應薝葡可齊香。
椰棗以各種名稱為人所知,其中最為常見的名稱大概就要屬「波斯棗」了。唐朝也曾經通用過棗椰樹的兩種借用外來語的名稱——雖然這些名稱並不是十分流行。其中一種名稱有點類似來源於波斯語的「鶻莽」(* gurmang)或「窟莽」(* khurmang);而另一種則是「無漏」(* mįu-lǝu),「無漏」看起來比其他的名稱更難理解,但是有一位學者傾向於將這個名字看作是埃及字「bunnu」,甚至是與希臘字「phoinix」同源的名稱。天寶五載(746),位於裏海附近,氣候溫暖、土地肥沃的陀拔斯單國的國王向唐朝貢獻了「千年棗」,所謂的千年棗,就是棗椰樹。但是我們還不清楚,這位使臣帶來的究竟是棗椰樹呢?還是保存下來的棗椰樹的果實?在長安的氣候環境中,這種樹是幾乎無法生存的,但是我們有足夠的證據說明,九世紀時在廣州已經種植了棗椰樹
菩提樹在唐朝以前就已經傳入了中國,人們常常將這種樹種植在佛寺的空地中,佛寺里的菩提樹作為佛陀以及佛陀向世人昭示的覺悟的象徵,受到人們的高度崇敬。漢文中的「菩提樹」這個名稱有時被用來稱呼其他的樹種,尤其是用來稱呼歐椴。我們尚不知道那些被唐朝人尊為神聖的無花果樹,是否確實就是真正的伽耶的菩提樹的分枝。如果摩揭陀國曾經貢獻過這樣一棵神奇的插枝的話,那麼在唐朝的有關檔案中肯定會記載它的特殊性質,但是現在卻找不到這樣的記載,由此我們可以斷定,那些被唐朝人尊為神聖的中國無花果樹,其實只不過是一些普通的蓽缽羅樹,只是出於對佛陀的尊敬,人們才將它們稱作「菩提樹」,而這種敬意通常都擴大到了每一棵這種樹的身上。印度距離中國路途迢迢,可以想見,正是遙遠的路程增加了人們對菩提樹的虔敬之心,同時也使將蓽缽羅樹當作菩提樹的做法更容易被人們所接受。皮日休在一首用「齊梁體」寫的七言絕句中,談到了在浙江天台宗的一所重要寺院中種植的一棵受到尊崇的、從外地移植來的這種「菩提樹」,這座寺院叫「國清寺」。詩中說:
蘭陵美酒鬱金香,玉碗盛來琥珀光
有珍奇的樹木滲出芳香的脂汁;

水仙


儘管私人苑囿的規模無法與朝廷廣袤的苑囿相提並論,但是有些私人庭園的規模必定也相當可觀,而且其中的植物種類也為數不少,甚至有些還有外來的植物。楊國忠是楊貴妃的表兄,通過史書中記載的楊國忠家的年輕人對園林藝術所做的革新,我們就可以窺見當時的私人園林的一般情形。他們建造了一種可以移動的木製花園,這種花園安置在木輪上,園中種植了「名花異木」。每逢春日,就向公眾展示這種新奇的花園車,車子一邊走,一邊還在緩慢地旋轉,這樣就能夠使每個人都可以詳細地看到車上的奇花異草
此外,還發明了一種給睡蓮染色的方法,……將花梗浸泡在黑色的酒糟或者是希臘酒里,以使花梗染上浸泡物的顏色,然後種在畦溝里,在四周填進大約一盎司的酒糟。通過這種方法就可以得到紫色的睡蓮……



掛枝頭,真可人——赫斯珀洛斯寓言,
菩提樹在印度是被奉為神聖的無花果樹,它是覺悟(菩提)之樹。雖然這種樹具有濃厚的宗教意味,但是唐朝人對這種樹卻並不感到新奇。貞觀十五年(641),一位印度國王曾經向唐朝皇帝貢獻了一棵菩提樹,貞觀廿一年(647),摩揭陀國又貢獻了一棵菩提樹。摩揭陀國是這種神奇的樹的發源地,所以由摩揭陀作為菩提樹的提供者是完全合乎情理的。薩謝弗雷爾·西特韋爾是這樣描繪摩揭陀的環境的:
至於冰室與冰窖,皇宮裡的冰室是無與倫比的。皇宮的冰室由上林署令負責主管——上林署令是管理朝廷苑囿、庭園和果園的一個官職。每年冬天,唐朝政府都要在冰室里貯藏上千塊三尺見方、一尺半厚的冰塊,這些冰塊是在寒冷的山谷里切鑿而成,然後由地方官送到京城裡來

蓮花


青睡蓮

貞觀十五年(641)和天寶二載(743),天竺國和安國分別向唐朝貢獻鬱金香,但是我們不知道他們貢獻的是干柱頭,還是整枝的鬱金香。貞觀廿一年(647),有一條關於鬱金香的彌足珍貴的記載,據稱:

輕幌芳煙鬱金馥

所以,甚至連這種土生的睡蓮也有些類似於來世的生物。
又有果實,金黃色閃閃發亮,
金香木開著藍色的花,空氣中漾溢著金香木的花香。更令人心曠神怡的是,這裡是花樹的天堂。就像陽光照耀著朗朗晴空一樣,蒲桃和碩大的薔薇樹使這座花之城顯得格外的明媚耀目

幾十年之後,在唐玄宗天寶初年,唐朝四鎮的長官在拔汗那得到了二百莖娑羅樹枝,派人專程送到了長安。在《進樹狀》中稱,娑羅樹「不比凡草,不棲惡禽,聳干無慚于松柏,成陰不愧於桃李」。若干年後,在代宗統治時期,有更多的娑羅樹被唐朝當局從西方運來,在唐朝慈恩寺的殿庭中就栽種了一棵品種優良的娑羅樹。九世紀時,段成式曾經在慈恩寺里親眼見過這棵樹。在宋代的文獻中,有關娑羅樹的資料已經很常見了,看起來唐朝引進的枝條有許多已經生了根,所以娑羅樹的有效引進必定是在公元八世紀中葉。
與青蓮恰恰相反,青睡蓮雖然是由外國傳入唐朝的,但它卻是一種很普通的花。貞觀十八年(647)的一段記載雲:
就在同一年,與伽失畢為鄰,「人性暴獷」「服用毛氎」的罽賓國也「遣使獻俱物頭(kumuda)花,丹白相間,其香遠聞」。如果我們根據它的梵文名稱來判斷的話,這種外來花應該就是「Nymphaea esculenta」,即一種白睡蓮(或許就是「N.alba」,但是根據其斑雜的色彩,我們可以斷定,這是一種典型品種的稀有變異。白睡蓮是女神吉祥天女和觀世音菩薩的法座。在敦煌發現的一軸十世紀的絹畫中,就表現了觀世音坐在一朵白蓮花上的情形。但是,與這種美麗的花有關的外來神並不止一個,白蓮還是月天(candra)神的現世形象,而月天有時又被稱作「白蓮主」(Kumuda-pati)。雖然我們必須時時提醒自己注意,這種花常常與文獻和繪畫中的大白蓮相混淆,但是同樣我們必須看到,在神學價值上,它與埃及聖蓮(Nymphaea lotus)具有同等重要的地位。唐朝人通過佛教藝術,必定已經熟知了印度睡蓮(不管是青蓮,還是白蓮),但是還沒有證據表明印度睡蓮曾經在中世紀的中國完全紮根,甚至在今天,它似乎還是一種稀罕的外來植物。

菩提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