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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顏料

第十三章 顏料

妍媸黑白失本態,妝成盡似含悲啼。
到了九世紀初年時,「青黛」就被詩人們用來作為一種特定的,指稱遠山的顏色的詞了。白居易有「山名天竺堆青黛」的詩句。而元稹的「華山青黛撲」,則顯然更加醒目而生動。與「猩猩血」一樣,利用外來的顏色進行形象化的描寫,是這個時代的一大特色。
以梵文名稱「bhallātaka」(婆羅得)知名的「印色堅果」,是從西海和波斯國輸入的,它可以用來「補腰腎」,還能夠「染髭發令黑」。這種印色堅果樹是印度北部的土產,它在當地被廣泛地用來在布的表面染上黑色的斑點,還可以製作一種灰色的顏料。我們還不能肯定唐朝人是否也用它來製作深灰色顏料。

櫟五倍子

隋朝的末代君主每天都要給宮女們分發一種名叫「螺子黛」——或「睫毛油」——的化妝品,據說這種化妝品是從波斯輸入的。她們按照當時流行的式樣,用這種化妝品將眉毛描長。史書中沒有記載這種化妝品的顏色,但是它的漢文名稱使我們強烈地聯想到是從骨螺貝中提取的,古代的提爾紅紫。我還沒有發現唐朝有關這種染料的記載(雖然有少量隋代的化妝品必定會一直留存到隋朝滅亡之後!),但是,這種著名的染料在唐代時輸入遠東的可能性是完全存在的。
到了八世紀末期,德宗朝的宮女們也還是用青黛來描畫「蛾眉」
在牛頓看來,

雌黃

除了白色之外,長安宮廷里的織工公認的有五種官方確定的顏色:青、絳、黃、皂、紫。唐朝政府提供給宮廷織工使用的是一些古老而享有盛譽的植物染料,即草本靛藍、茜草染料、梔子、櫟子和紫草等。有些顏料是用代用品,例如檗木、黃櫨和小檗,都可以作為黃色顏料來使用,也就是說它們都是梔子的代用品。當時的礦物質顏料主要供畫師們染畫,婦女們也使用礦物顏料來美容。就礦物顏料而言,傳統的材料有作為青色顏料的石青,作為綠色顏料的孔雀石,作為紅色顏料的硃砂(有時用鉛丹或「紅鉛」),作為黃色顏料的赭石,作為黑色顏料的炭以及作為白色顏料的白鉛礦等。當時其他國家也利用了不少外來的植物顏料,但是我們幾乎還沒有發現在唐代時有新的外來的礦物顏料。從一個地區到另一個地區,作為顏料的岩石及其成分並沒有多大的差異,或者更確切地說,就岩石顏料而言,地區的差別更多的是礦物藏量各異,而不是種類不同。所以,唐朝進口的染料主要是植物產品。

扁青

龍血

骨螺貝?

除了猩猩血之外,唐朝的中國人還確實使用過一種來源於動物的顏料。這種顏料就是紫膠,所謂的紫膠,就是指紫膠蟲的分泌物。在印度支那地區的許多樹上都生有紫膠蟲。這種蟲子還可以在樹枝上沉澱出一種含有樹脂的物質,這種物質就是市場上流通的蟲膠製劑的原料,唐朝的珠寶工匠將這種蟲膠作為黏合劑使用,這與後來的馬來人用它將波紋刀刃短劍的刀片與刀柄黏合在一起的用法正好是相同的。在唐朝,紫膠顏料被稱作「紫礦」——這說明人們錯誤地理解了這種顏料的來源;當時還有另外一種叫法,就是使用外來語,稱「紫膠」為「勒佉」(lakka)。紫膠是從安南和林邑輸入的,它被用作絲綢染料和化妝用的胭脂九*九*藏*書

時世妝,時世妝,出自城中傳四方。
「巴西蘇木」在中國是以「蘇方木」知名的,蘇方木是現代東方普遍流行的一個專用名詞,它來源於一個與古代爪哇語「sapan」(紅色)同源的印度尼西亞字,這個名字來源於巴西蘇木中能夠製作染料的紅色心材。許多世紀以來,蘇方木一直是從扶南和林邑輸入的。到了唐代,這些地區仍然是蘇方木的重要來源,而唐朝對這種木材的需求量是很大的。薩珊波斯也用蘇方作為染料。海南的大海盜馮若芳的倉庫里存放著大量的蘇方木,這些蘇方木就是從波斯商舶中掠奪來的。唐朝人利用蘇方染布,同時還用它為木器染色;正倉院收藏的一個漂亮的「黑柿盒」,就正是用這種染料染成的
因為色彩就是一種心裏的感受。
所謂的櫟五倍子,是由分佈在「染料橡樹」和其他橡樹花|蕾周圍的五倍子蚜蟲的刺|激下而形成的一種圓樹瘤,它含有豐富的鞣酸,將它與鐵鹽結合,就可以輕易地得到一種黑藍色的墨水,所以櫟五倍子被廣泛地用於製作墨水和顏料。自古以來,中國人就能夠從中國本地的橡樹和橡子中得到鞣酸,但是他們也適當地從波斯輸入這種顏料,以伊朗名「無食」或「摩澤」知名的櫟五倍子在當時被看作是上品。據蘇恭記載,五倍子也生長在西域沙漠中的檉樹上。雖然在藥物學家的著作中只是介紹了櫟五倍子在各種醫療滋補和「烏鬚髮」方面的作用,但是我們可以想見,它像婆羅得一樣九*九*藏*書,也完全有可能在當時被用來染色。

紫膠

顏色是個並不複雜的概念,

雖然在唐朝之前,「猩猩血」早就已經成了一種外來的織物染料的名稱,但只是在唐朝末年時,它才作為一種顏色名稱被廣泛使用。當時可以將山茶花的顏色稱為「猩血」,還可以在「猩色」的屏風上畫上斷枝,而且時髦女人的唇膏也被稱為「猩暈」。在我們討論「瑟瑟」(天青石顏色)時,將會看到這些在九、十世紀的詩歌中出現的新措辭,在詩文中,「瑟瑟」經常是與猩紅一起出現的。
正如我們在文學作品中了解到的那樣,在唐朝婦女中最普遍流行的時尚是使用「額黃」。當時塗抹額頭最常用的顏料似乎是一種類似天然一氧化碳的鉛黃,但是很可能有時也使用金黃色的砷——雖然砷與鉛顏料一樣,保留時間過長對皮膚有害。就像青色和黑色一樣,黃色對出身高貴的婦女的面部化妝是完全合適的。類似這樣的時尚,有些是從外國起源的,一方面它們的出現立即觸發了詩人們歡愉的情感,同時也激起了有些詩人的憤慨。白居易在《時世妝》這首詩中,表達了他對九世紀初年的化妝和流行髮式的看法,以下是阿瑟·韋利的譯文

蘇方

藤黃膠脂(Gambodge)是以其真正的原產地「Cambodia」(柬埔寨)命名的。這種染料是與倒捻子有親緣關係的一種印度支那樹的凝固的樹液,利用這種樹液可以生產出一種在遠東有很高聲譽的、美麗的黃色顏料。「它可以製成一種金黃色的暹羅墨水,在當地製作的黑紙書本上書寫。」藤黃膠脂是被中世紀中國畫家大量使用的唯一的一種草本顏料。在中國,它被稱作「藤黃」。據李珣記載,畫家和煉丹術士都需要這種顏料,所以它必定在唐代時就已經輸入,而且很可能是從林邑輸入的。
葡萄酒,金叵羅,吳姬十五細馬馱。
昔聞被發伊川中,辛有見之知有戎。
紫膠蟲的分泌液轉而與一種神話或半神話的動物——即中國「麒麟」——的血混淆在了一起。麒麟血是紅桉樹膠的一種,它在古代歐洲各地以「龍血」為名進行交易,在中國,認為這種顏料類似於血,所以稱之為「麒麟竭」。其實唐朝人所見的這種顏料是印度尼西亞麒麟血藤的果實內分泌的樹脂,但是在貿易中卻與索格特拉的龍血——即一種全然不同的植物的樹脂——混淆在了一起;此外,人們還將它與不同的印度尼西亞桉樹膠以及紫膠混為一談。在唐代,將麒麟竭作為止血藥使用,治療「金瘡血出,破積血」。這種用法至少是部分模仿了巫術的原理,即因為「麒麟血」的顏色與血的顏色類似,所以它就能治療出血症。雖然我們還不能肯定唐朝人是否真的將它作為顏料來使用,但是在馬來亞原產地,它是普遍被用來作為顏料的,而且唐朝的藥物學家也特意強調指出,麒麟竭與紫膠的用法是相同的九-九-藏-書
無論是從來源、名稱方面來看,還是僅就當時的傳聞而言,在中世紀中國的顏料中,有些顏料確實是很奇特的。據說,有一種從南方的山裡采來的「霜」,可以製作紫色染料,還有一種在山湖之中的,可以製成紅色染料的「露」——「鵝管山霜可染紫,白庶潭露能染紅,為天下冠,恨人無知者」。對於諸如此類的傳聞,我們當然會表示懷疑。但是被稱作「猩猩血」的染料顏色,卻顯然與此有所不同。與霜、露比較而言,猩猩血這種染料的存在是多少有真實性的,或者更確切地說,這種染料既有虛構的成分,但又有真實的混合成分。(據說)所謂的「猩猩血」就是一種叫作「猩猩」的動物的血:
雌黃就是美麗、黃色的砷硫化物(出自「auripigmentum」),西方畫家也將這種顏料稱作「王黃」,而在中國由於人們發現它與「雄黃」(realgar)有關,所以將它稱作「雌黃」。在煉丹術士玄妙的隱語中,雌黃被稱為「神女血」或「黃龍血」。他們認為「舶上來如『噀血』者上,湘南者次之」。雌黃又稱「金精」,正如石青被稱作「銅精」一樣,稱雌黃為「金精」,是因為他們認為雌黃與礦物學上的黃金有關。至少早在公元五世紀時,這種精美的顏料就已經從扶南和林邑輸入了中國,所以它又被稱為「崑崙黃」。因此,對於從敦煌帶來的那宛若金黃的絹畫,我們也就不會感到驚訝了。在唐代,商彌附近的地區以盛產雌黃、葡萄著稱,但是我們不知道這裏的出產當時是否輸入到了唐朝境內。

青黛

當然,如果在遠東以外的地方有以血作為染料的傳說的話,那麼它的來源的確還有待於我們進一步加以探討。我們發現在西方有類似的以血作為染料的傳說,但是它們都不是類人猿。在西文的詞彙中,直到現在還保留著類似「crimson」(血紅),「cramoisy」(紅布,即一種血紅色的布)這樣的字。這些字與胭脂蟲一樣,是古代的一種顏料的來源,即蟲胭脂的名稱。自從十二世紀以來,在德國和波蘭使用的一種蟲胭脂被稱為「聖約翰血」,在這個名稱中,甚至將顏料與靈長目動物聯繫起來。此外,在西方還將一種植物顏料起名為「龍血」。但是我們尚未在西方發現與猿血有關的顏料。儘管如此,漢文史料明確地告訴我們,「猩猩血」是一種鮮亮的緋色,它是根據對輸入唐朝的西國織物的觀察得知的,而不是唐朝人自己使用的一種顏料。或許「猩猩血」就是指「蟲胭脂顏料」,但是我們卻無法解釋蟲子在這裏究竟是怎樣變成了哺乳動物。
雖然這個故事中可能摻雜了一些外國故事和外來傳說中的成分,但是猩猩就是中國境內的長臂猿,這一點應該是沒有疑問的。而且十之八九,當時所說的「猩猩」很可能還是個集合名稱,它同樣還可以指中國南方和印度支那的三種長臂猿:即頂毛黑長臂猿或印度支那長臂猿,白臂長臂猿以及白眉長臂猿。直到現在,在中國的西南地區仍然還可以見到白眉長臂猿;頂毛長臂猿很可能也出現在中國西南地區,而白臂長臂猿通常則分佈在更南一些的地區。在八、九世紀的詩歌中,猩猩常常出現在長江流域和四川地區,在四川,當時可以觀賞到「時見猩猩樹上啼」的情景——雖然就像其他被迫越過中國南方邊境地區的哺乳動物一樣,白眉長臂猿過去分佈的地區要比現在靠北得多。https://read.99csw.com
鹼性的銅碳酸脂、孔雀石和石青,是中國畫家使用的傳統綠色和青色顏料。對於青、綠兩種顏料濃、淡不同的幾種色彩,在中世紀中國流行著各種不同的俗名和專名。區分這種顏料色彩深淺的一個傳統標誌是,顏料的粉末越粗,色彩越重;反之,粉末越細,則顏色越淡。藍銅礦通常叫作「石青」,但是煉丹術士也給這種顏料起了一個古怪的名字,叫「青要女」。深色的粗粉末製劑叫「大青」。據蘇恭記載,「扁青」是從扶南和南方由商舶帶到唐朝來的。這位藥物學家本人認為扁青就是孔雀石,其實扁青很可能是一種粗糙的、薄片狀的、深藍色的石青。在丹士的隱語中,有時確實徑直將石青稱作「崑崙」,而他們說的「崑崙」就相當於我們現在所說的「印度支那」。
烏膏注唇唇似泥,雙眉畫作八字低。
青黛畫眉紅錦靴,道字不正嬌唱歌。
時世流行無遠近,腮不施朱面無粉。
我們希望能夠在西方發現猩猩血故事的來源,而埃及的傳說則證明,這並非無根之談。根據埃及的傳說記載,某種犬面狒狒善解文字,所以埃及人將它供奉給智慧與文學藝術之神「透特」(Thoth);這個傳說使我們聯想到了饒舌的中國猿。而且正如亞里士多德、艾里安和普林尼所記載的,在古希臘時代,猴子以嗜酒馳名,當猴子喝得酩酊大醉時,人們就可以輕易地捉到它們,而這種方法與中國西南邊疆地區的人們相信的辦法也正復相同。從另一方面來說,在西方傳說中,猿以淫|盪好色而著稱。將好色的特點歸之於猿的直接原因,可能就是人們想要解釋將猿表現為淫慾之物的埃及圖畫。總而言之,根據傳說,印度的紅猿也是很淫|盪的,而印度的紅猿確實很可能就是普林尼和艾里安所描述的亞洲猩猩(satyri)的原型。所以古希臘的潘是一頭淫|盪的羊,而古希臘的森林之神——形似人猿,是淫逸放蕩的象徵——則是一隻好色的猿。猿作為「奢侈」——此處指性|欲——的象徵,在歐洲從中世紀起就開始定型了。但是遺憾的是,「奢侈」並不是中國傳說中的猿的突出特徵,而且西方的猿血也沒有用作織物的染料。read.99csw•com

婆羅得


藤黃膠脂

猩猩血

從文獻記載中來看,這種動物很像是類人猿。據古書記載,猩猩不僅能解人語,而且還可以說人言;又據有些人說,猩猩就是「其狀白色,遍體無衣襦」的「野女」——這些野女以常常出沒于安南的熱帶叢林中而知名。對於食物品嘗家來說,猩猩唇還是一種不可多得的美味食品。猩猩有嗜酒的習性,南方森林中的土人就是利用這個弱點來捕捉猩猩的。猩猩顯然還很有些幽默感,有一則唐朝的故事說:「安南武平縣封溪中有猩猩焉。如美人,解人語,知往事。以嗜酒故,以屐得之。檻百數同牢。俗食之,眾自推肥者相送。流涕而別。時餉封溪令,以帕蓋之。令問何物,猩猩乃籠中語曰:『唯有僕並酒一壺耳。』令笑而愛之。養蓄,能傳送言語,人不如也。」
唐朝的婦女也向她們的西國姊妹一樣,使用這種外來的化妝品畫眉。正如我們在李白的詩中看到的:
西國胡人取其血染毳罽,色鮮不黯。或曰,若取其血,問之:『爾與我幾許』?猩猩曰:『二升』。果足其數。若加之,鞭捶而問之,則隨所加而得。至於一斗
圓鬟垂鬢堆髻樣,斜紅不暈赭面狀。
元和妝梳君記取,髻堆面赭非華風
除了以古老的草本藍——一種由藍提取的中國土產的「靛青」——作為原料來源之外,唐朝的化妝品工匠使用的還有一種叫作「青黛」的顏料,這是一種由波斯輸入的,從真正的靛青中得到的顏料。據認為,這種深藍色的顏料最初起源於印度,但是很早起就在埃及得到了應用,後來又在伊朗諸國中使用。在唐代,「青黛及安息、青木等香」都被認為是曹國的一種出產,拔汗那國也是青黛的產地,這裏的婦女就是用青黛來描眉的。開元五年(717),拔汗那國在貢獻其他禮物的同時,也向唐朝貢獻了青黛

玳瑁筵中懷裡醉,芙蓉帳里奈君何
——克里斯托佛·斯瑪特《歡樂歸於耶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