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粉之屬 米粉湯

粉之屬

米粉湯

世事無常,多年後我再去,發現門面大了一倍,招牌閃亮在夜色中,店內生意更興旺,牆壁上貼滿了媒體報道;卻消失了好滋味。我走在街頭,惆悵,感傷,美好的事物都那麼不堅定嗎?那麼容易溜走。
居住木柵十幾年,常吃早餐的地方包括興隆市場對面、景華街口那米粉攤,還有鄰近木柵市場的「阿葉」米粉攤。搬離木柵后,還常懷念那兩攤米粉湯和軟嫩得宜的臉頰肉、頭骨肉、大腸頭。
可能是自幼歡喜海味,我用情最深的米粉湯是台南國華街「葉家小卷米粉」,整間店只營此味,燙熟的小卷上放著冰塊保鮮,小卷煮出的湯頭,清澈,鮮美,久煮的粗米粉已斷裂,上面撒些芹菜末。那小卷燙得極準確,飽含彈勁,肉質爽脆又嫩得恰到好處,稍增一分會顯老,稍減一分不夠嫩;季節對的時候,還能吃到裏面的卵和鰾。
往北走到延平北路三段,延三夜市「新竹旗魚米粉」更贊,他們亦採用細米粉,旗魚切丁,量足而肉質細嫩,帶著豐足感;湯頭清爽而濃郁,呈現一種輕淡美;炸物也優於民樂所制;可惜它https://read•99csw•com只有晚上才出現。奇怪,我常吃這些東西,為何在寫它們的名字時還會不自覺地一直流口水?
重慶北路、華陰街口的巷內「大稻埕米粉湯」已經營超過一甲子,主要賣米粉湯和鹹粥,數十年來都用炭火燒煮,透露著古早味。我愛坐在攤前圓板凳上,看那大鐵鍋內的粗米粉上,同時煮著豬心、豬肺、豬皮、粉腸、大腸、肝連、小肚、嘴邊肉,油豆腐沿著鍋邊閱兵般排列成一圈,看起來都整治清潔,足見其料理謹慎衛生;如此整齊,覺得賣米粉湯的老伯肯定堅持著什麼。
台北的米粉湯都帶著脂香,是比較簡約的。離開台北,米粉湯因配料不同,表現出的變貌很多,諸如宜蘭的「阿添魚丸米粉」是加了魚丸的米粉湯、「貓耳魚丸米粉」除了魚丸還加了水晶餃;花蓮節約街的米粉湯則添加貢丸和甜不辣……
米粉湯好不好吃,光看外表就知道,蓋米粉本身無甚差別,美味的生成完全在湯頭,故好吃的米粉湯一定都用碩大的鍋子熬煮各種食材,湯色不可能太清澈,表面九*九*藏*書還泛著些淡黃的浮油,那是溶解了肉質香(Osmazome)的靚湯,誘人饞涎。肉質香指肌肉纖維里的味覺物質,可溶於水中。
景美夜市「巷仔內米粉湯」座位設在非常狹窄的防火巷內,總是一位難求,終於坐下來吃,油然升起夾縫中求生存的僥倖感,所幸那粗米粉的味道不賴。除了黑白切,另供應多種面、粉,糯米腸,臭豆腐和炸豆腐、雞卷、天婦羅等,選項在米粉湯攤販中算很多了。
東門市場里有三攤知名的米粉湯,「羅媽媽」和「黃媽媽」比鄰,另一攤在杭州南路一段一四三巷和信義路二段七十九巷交叉口,沒有名號,卻是東門市場里的最老牌,擺攤超過半世紀,雖是路邊攤,卻顯得乾淨;其湯呈乳白色,又不顯一般米粉湯習見的油膩,主要原因是大腸煮好即撈起,不讓它一直泡煮在米粉湯里。此外,那鍋高湯在煮的過程中需不斷撈棄浮沫污渣,以維護湯底的乾淨,並保持高湯在小滾未翻騰的狀態。
真是少見多怪,誰說做生意才可以提著豬頭走路?
永樂市場旁「民樂旗魚米粉」和read•99csw.com延平北路三段的「新竹旗魚米粉」,湯底是用旗魚燉煮,滋味迥異於北部慣用的豬骨和內臟所煮。民樂清晨即營業,是我悠閑時的早餐,旗魚經調味加熱處理后掰碎,加進米粉里,再加上油蔥、豬油和分量頗足的韭菜。這攤旗魚米粉沒有黑白切,而以炸物供應,包括炸蚵仔、炸蝦仁、炸魷魚、炸紅糟肉、炸豆腐、炸甜不辣。
用大骨熬湯不免濃濁,然則好米粉湯應該是濃郁而不帶絲毫腥膻味,像基隆「家弘米粉湯」,熬煮之後再經濾除雜質、油脂的工序,使湯頭甘醇濃郁中帶著清純感。
「羅媽媽」米粉湯由一群婦人在經營,營業亦超過半世紀,其米粉較細,量多,因此顯得湯少,不過喝完可免費續湯;湯底是用豬頭骨熬制,米粉充分吸附湯汁,充滿了油脂香。小菜種類甚多:
不唯小卷,我覺得米粉湯和海鮮最適配,只要夠新鮮,隨便一尾什麼魚和米粉湯結合,就能成就美味。台菜名餚白鯧米粉,是高檔的宴席菜,也許不那麼親民。冬至后,烏魚非常便宜,買一尾即可煮一大鍋,飽足全家人。我愛那read.99csw.com一大鍋熬煮的米粉湯,熱氣蒸騰,那氣味,總是飄散到記憶深處。
大腸、大腸頭、頭骨肉、肝連、臉頰肉、脆骨、白管、黑管(豬肚頭)、豬肺、生腸、脆腸、豬心、油豆腐、高麗菜……可能是生意太好了,肉、腸煮得不夠軟嫩。「黃媽媽」米粉湯是一家人在經營,風格清淡,「黑白切」由店家配,兩家媽媽的產品滋味頗為接近,生意也都很好。
西洋俗語:欲煮出好湯,鍋子必須先微笑。(To make good broth, the pot must only smile.)湯要美,先得喂鍋子美味。那鍋米粉湯熬煮過豬肉和內臟,湯頭非常腴美,實不必再加任何調味。我無法忍受米粉湯了無滋味,僅依賴味精掩飾,吃味精米粉湯像遭遇騙子,一口就令人絕望。
閩南語「黑白」另帶著髒亂、雜便的意思,「黑白切」就是隨意切一點東西吃,尤指白水汆煮豬肉、豬內臟,隨便切一點,蘸蒜蓉醬油膏吃。這東西,路邊攤、小吃店才有黑白切,大飯館沒有。
在台南,早餐只吃一頓未免辜負了朝食天堂。有時起得早九_九_藏_書,先去西門路「阿堂鹹粥」吃煎虱目魚肚和魚皮、魚腸、蝦仁飯;吃飽了散步到葉家,再吃它一碗小卷米粉湯,覺得世界遼闊了,心神忽然潮湧著海洋氣息。
台北的米粉湯多用粗米粉,外表像米篩目,這種粗米粉在大鍋中久煮之後即斷裂成三四公分左右的小段,剛好宜於入口,吃的時候不需筷子,用湯匙較方便,一湯匙中有湯有米粉,很是富足。成品上桌前,不可或缺的是芹菜末、油蔥、白胡椒粉。
米粉湯亦存在著南北差異,南部人喜用細米粉,並以海味煮湯,如台南的小卷米粉就以煮花枝的原汁作湯底;台灣雖小,台北人卻吃不到。
我吃米粉湯最愛搭配的黑白切是頭骨肉,卻常常不滿足於迷你的一小盤,索性跟市場的肉販訂貨,回家自己煮來吃。每次我提著一顆碩大的豬頭走在街上,常引人側目,幾度被迎面而來的路人打招呼式地詢問:「做生意喔?」
木柵「老娘米粉湯」是我信賴的老店,店外沒有招牌,招牌掛在店內。不鏽鋼柜上陳列著各色黑白切,勾引食慾;廚房裡兩個大鍋正在熬煮米粉湯,洶湧飄香,那香味,有一種深沉的渾厚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