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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族之屬 蔭豉蚵仔

水族之屬

蔭豉蚵仔

上次去里昂開會,特地來到頌恩河(La Saone)畔假日市集,市集有各種家常腌製品和熟食,最迷人的委實還是生蚝攤,雖然當時穿得單薄,仍一個個自碎冰上取出,吞食,滋味純正雋永。
蚝即牡蠣,台灣人喚蚵仔。台灣西南沿海盛產鮮蚵,以彰化王功、雲林台西、嘉義東石與布袋、台南七股為主要養殖區。這種軟體動物幾成台灣人的日常餐食,做法多元,煎炒煮炸皆可,也宜帶殼火烤,夜市尤常見蚵仔煎、蚵仔湯、蔭豉鮮蚵、蒜蓉蚵仔、蚵嗲。
用蔭豉炒牡蠣最具台味。蔭豉即黑豆豉,有乾濕兩種,濕蔭豉是將黑豆漬于鹽水缸中,經曝晒發酵約兩個月,再加以烹煮調https://read.99csw.com味,具較佳的甘醇風味。品質較差的干蔭豉是製造醬油后的殘渣,加鹽曝晒,乏香而呆咸。然則濕、干不能作為判別優劣的標準,端視製程;優質的蔭豉則用黑豆直接發酵漬成,鹹味中帶著豐富的表情。
蔭豉蚵仔做法很簡單:爆炒薑絲、蒜苗、蔥段,加入黑豆豉、醬油,與汆燙過的鮮蚵同炒;亦可加九層塔、辣椒提味。要緊的是牡蠣必須新鮮,最好買現剝的。清洗時須耐心仔細,先用漏勺在流水下沖凈;至放入器皿中加鹽潔身,直到水清澈。此餚下飯,長期飄香在台灣人的家庭餐桌上。
除了那些野味,蘇東坡再貶海南時更因禍得九_九_藏_書福,吃到牡蠣,驚訝其美味,乃告小兒子蘇過:「無令中朝士大夫知,恐爭謀南徙,以分此味。」牡蠣之味,竟能令蘇東坡以幽默感面對逆境。
牡蠣很美,美得跟世間所有美好的事物一般短暫,它一離開殼,很快會腐壞。我猜想蔭豉蚵仔之出現,除了黑豆豉之咸香和甘味,更是為了修飾可能的腥味吧。年輕時編報紙副刊,下班后常和朋友到「阿才的店」吃宵夜,其「油條蔭豉蚵」是下酒佳肴,令柔嫩的鮮蚵增加一種酥脆感。如今回憶,驚覺已近二十年未去阿才的店了,韶華之易逝竟如蚵仔之鮮度。
他在海南島,常吃海鮮、野味是容易理解的。值得注意的是烹調辦法—九_九_藏_書—煮的時候加酒。尤其是海鮮,酒幾乎是不可或缺的調味聖品,遠勝過廚房裡的各種調味料,可惜相對於地中海沿岸料理,中華料理比較不重視以酒調味,蘇東坡的烹飪手段確實深富創意。

蘇東坡被貶謫嶺南的時候,沒有肉吃,不得已,遷就當地習俗,盡吃一些野味如熏鼠、蝙蝠、蝦蟆等,口味超越了南北邊際,衝擊了舊時的審美感受,從此詩作更上一層樓。這是有道理的,蘇轍在《亡兄子瞻端明墓志銘》追憶哥哥曾經對他說:「吾視今世學者獨子可與我上下耳。既而謫居於黃,杜門深居,馳騁翰墨,其文一變,如川之方至,而轍瞪然不能及矣。」
它總是讓我想到孤獨read.99csw.com,一直活得無聲無息,那美麗,細緻,灰白的軀體幾乎毫無動靜。

蘇東坡佚文中有一篇《食蚝》,雖有部分殘缺,仍可一窺他對待牡蠣的方式:
中西料理牡蠣的方法大異其趣,如牡蠣湯,西方食譜例加奶油、牛奶、洋蔥;台灣的蚵仔湯向來就只用蔥花、薑絲煮清湯。台灣蚵個頭小,與輸入的牡蠣品種不同,尤其適合用來炒炸。
海蠻獻蚝,剖之,得數升,肉與漿入水,與酒並煮,食之甚美,未始有也。又取其大者,炙熱,正爾啖嚼,又益□煮者。海國食□蟹□螺八足魚,豈有獻□。每戒過子慎勿說,恐北方君子聞之,爭欲為東坡所為,求謫海南,分我此美也。九九藏書
牡蠣美味的條件最單純,只要新鮮肥美就好吃。無論生食或用蔭豉炒制,都非常迷人。我覺得它不僅是食物,是生活必需品。
牡蠣的營養價值高,尤富含磷,其滋陰補陽似乎古今中外都相信,聽說還會發奶。費雪(M.F.K.Fisher)有一本趣味盎然的《牡蠣之書》(Consider The Oyster),也談到牡蠣的壯陽效果:「幾乎每位西方男士,只要有點錢,有點閑,便有能力吞下一定分量的磷。只要牡蠣新鮮乾淨,管它是補了他的腦子、肚子,還是他最私密的部位,都行。」她說男人的愛情生活,跟牡蠣一樣奇特,其中有一部分來自牡蠣的神秘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