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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族之屬 蚵仔煎

水族之屬

蚵仔煎

林老闆滿臉油汗站在火爐前,穿的背心已然濕透,頸項上披著一條毛巾,爐火興旺。他傾油入火上的大鐵板,鐵板上先放進蚵仔、青菜,再舀入兌過水的番薯粉,打蛋進去,香味隨著熱氣蒸騰四散,油花亢奮地跳舞;當平鍋中的蚵仔煎微黃,翻面續煎,再鏟起,裝盤,淋上甜辣醬。
蚵仔煎源自閩南「海蠣煎」,香港則叫「煎蚝餅」「蚝仔餅」。傳說是王審知的廚師所發明:五代後梁時期,王審知被封為閩王,他輕徭薄賦,倡修水利,興辦學校,並招納中原名士前來共同開發,將福建治理成繁榮穩定的「文儒之鄉」。王審知是中原人,一直吃不慣海鮮貝類,於是從老家雇請一位鄭姓廚師,負責把海鮮料理成吃得下去的東西。鄭廚經過考察研究,乃開發出這道結合了海鮮、禽蛋、地瓜粉九-九-藏-書的新菜肴。
金門「金地道」老闆娘五官很正點,膚色黝紅,彷彿長期在烈日下勞動的美婦人,笑起來很燦爛又略顯拘謹。她煎的蚵仔煎太贊了,只有純地瓜粉才能調出這樣香噴噴的粉漿,加上鮮美而量足的石蚵,允為我心目中首選。
蚵仔即牡蠣,是最平民化的海鮮,多養殖在鹹水港,養蚵人家大抵采固定式吊蚵,或浮力式吊養;蚵仔的成長甚快,大約吊養兩至三周即已肥碩。其中尤以東石、布袋、安平、東港一帶最肥美。
閩南海蠣煎和台灣蚵仔煎最大的差異,在於前者裝盤時會加一匙「菜頭酸」,所謂菜頭酸,即是蘿蔔泡菜——主要是白蘿蔔,切成薄片,再加少許胡蘿蔔絲,用糖、醋腌制,有開胃解膩之效。
我最難忘的蚵仔煎在檳城,林忠亮先生的蚝煎九_九_藏_書攤,可能是爛田仔(棺材街)最出名的風景,走近時,那蚝煎洶湧的香味,撲鼻而來。許多檳城人一天沒吃到,就覺得不太踏實。林忠亮自一九五八年開始經營蚝煎,而且只賣此味;其實他父親已經炒了四十幾年了。兩代人靠蚝煎生活,將近一百年堅持只賣這樣的蚝煎。
蚵仔煎不加芡水的烹制技術較困難,蓋蚵仔和青菜少了芡水的組合、滋潤,形狀易渙散,蛋也常會煎得太老,整份蚵仔煎的結構全賴蛋液來凝聚。
鹿港「光華亭」海鮮餐廳創立於一九一八年,店門另一個更大的招牌是「三番錦魯面」,之所以叫「三番」,乃因他們是鹿港第三家有電話的人家。光華亭的蚵仔煎只用蚵仔、蛋、菜和一點點蔥炒制,完全不添加粉漿。這是優質的古早味,現在街頭露店的蚵仔煎例九_九_藏_書以太白粉勾芡汁,圖的是省時省事,因而沿襲成集體的壞習慣。
蚵仔煎大抵是用蚵仔、青菜、蛋、地瓜粉漿所構成,成品周邊薄脆,裏面糯柔細嫩,滑嫩順口。最重要的是蚵仔必須夠新鮮;其次,調製番薯粉漿得用純番薯粉兌水。青菜視季節搭配茼蒿或小白菜,不過各地仍略有差異,如嘉義市文化路「老店」的蚵仔煎,加了九層塔;豐原廟東小吃街「正兆」蚵仔煎,底下鋪墊的菠菜,多得令人驚訝,其醬汁似添加了花生粉,我每次在廟東覓食,都不會錯過此店和清水排骨麵、永芳亭扁食肉粽。
雖說傳自閩南,蚵仔煎如今已是台灣最出名的風味小吃之一,遍布全台各地,尤其在夜市。蚵仔煎連接了台灣人的生活經驗,直到如今,許多老台北人還懷念建成圓環「順發號」所制。我想象九九藏書,夜市若不幸缺乏蚵仔煎,是多麼值得吾人憐憫啊。
吳清和在《為小吃走天涯》中斷言此物是台灣小吃第一名,他的父母都是烹蚵仔煎高手,兩人的製法卻迥異,爸爸討厭加芡水,媽媽則無芡不歡,「蚵仔煎差點讓我家失和,但卻讓我渡過在美國求學時的一個大難關」,原來他負笈美國時,有一門恨之入骨的功課,在因緣巧合下宴請教授吃蚵仔煎,竟高分過關。吳清和很臭屁,誇說全台灣沒加芡水的蚵仔煎,他沒吃過比自己煎得美味的。
我在台灣也常吃蚵仔煎,可就不曾吃過如此酥、脆的蚵仔,如此貨真價實。他的蚝煎用了大量的蚝,加韭菜、番薯粉,再加搗碎油炸過的大蔥頭,雖名為「煎」,實則重油到接近炸的地步,可真的很好吃。
台灣人吃蚵仔煎,則習慣淋上以甜辣醬、番茄醬、味噌read.99csw.com、糖、醬油膏和水調製的醬汁;香港人食煎蚝餅愛蘸魚露、豆瓣醬。然而我還是期待店家將醬汁另置小碟,並非每個人都愛吃得滿嘴醬汁。
蚵仔煎一定要用平底鍋,像基隆廟口三十六號攤,老闆曹賜發日本殖民時期即在廟埕擺麵攤,太平洋戰爭結束后才重新開張,改賣炭燒蚵仔煎。其鍋具是一塊特別定製的大鐵板,由於年代久遠,中間已凹陷;最獨特的是不用瓦斯,鐵板下燒著煤炭。攤家堅持用炭火來煎,說是煎出來的成品較美味,所謂「火有火味,鼎有鼎味」。蚵鮮量足,快煎好時,另在一邊澆些地瓜粉漿,再把制好的蚵仔煎放置其上,多了一道工序,加了一層皮,使成品的口感多了一層酥脆感。
很多攤商兼賣蝦仁煎、花枝煎、蛋煎,等於是蚵仔煎的變奏。然則不加蚵仔的「蛋煎」已經接近蛋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