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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 Why dun it 第十一章 而立之年・崩壞

第三部 Why dun it

第十一章 而立之年・崩壞

我剛才將上周發生在VirtuaStreet的命案經過,以及其後續發展,一五一十地告訴媽媽——別看她現在幾乎不碰電腦,一副食古不化的樣子,好歹也是和大山同科系出身,理解完全沒有困難——她在聆聽的時候,毫不掩飾驚訝的表情,我也在隨後閱讀記事的過程中察覺這項事實——原來我們遭遇這麼相似。
「根據第三篇的結尾,我應該是因為牛仔褲掌握阿練行兇的證據,才被滅口的吧?可是我仍活著,為何他就此罷手了?是因為我失去記憶,所以不構成威脅嗎?還有那件牛仔褲,你後來沒有拿去舉發他嗎?為何到現在,這個案子還沒偵破?」
「那當然,我們那時找得快累死了,絕對比小露來得久。」
在彷徨與錯愕之間,我陷入往事的回憶里,對小皮的叫喚渾然不覺。
「一個發生在午夜,另一個還不到凌晨。」
問到想要的資訊后,我又給小皮通了電話,希望他能幫我查一些事情。
「老娘哪會想這種事啊!兩個案件被害者不一樣,我那邊死的是大山的女兒欸!哪有父親殺害女兒,還要繞這麼一大圈的?而且他的不在場證明很可靠。」
夾克男低頭翻閱資料,突然理解似地敲自己的額頭。
「熟透了。開發前一年他們和伊利諾大學合作,他到機器人實驗室去觀摩,就是在那時認識大山,說服他進入Breeding Sparkle的。他說大山在開發時,投入非常多的心力,實際『教養』小女孩的過程中,還會在熒幕前感動落淚呢!」
「然後聊天機器人可以根據資料庫里的字彙,組合出像是人類的會話。」
「或許吧!不過我想到一件更累人的事。」
「噢,關於Breeding Sparkle,我探聽到一項有趣的消息。就是他們近幾年推出的網路寵物,本來是打算包裝成美少女遊戲推出,但因為市場考量,最後才將角色做成一般動物。至於那些日常情境的模擬,就是從合作的公司Datam Polystar學習來的。」
雖然我試圖曉以大義,但心裏很明白,大山己經聽不進任何話。
「對啊!我自己都嚇了一跳。」
「等等,我被你們兩個搞糊塗了,說什麼為了女兒……這不是回到最初的動機了嗎?」夾克男按住額頭一一他無法理解我們的對話。
夾克男愣在當場。眼前的同學突然聲淚俱下,這種情況是他始料未及的吧!
「大山,我就直說好了,屍體原本的位置,是不是在傳送門入口處?」
「別說了,大山。」
大山發狂了,他開始敲打厚玻璃,不停重複一樣的話。
「對啊!我那時真的嚇到了,還以為小露偷翻我的札記。可是就算你看了,也沒理由繞這麼一大圈試探我,所以決定不追究,看小露葫蘆里賣什麼膏藥。」
媽媽點頭。我想起當時的討論情況,她一開始認為「A男」有可能行兇,當我告訴她「B女」有在四個路口看見A男身影后,她才改變推論,如果心中早有定見,應該不會有這樣的轉變。
想起大山對我說過的那些話。
「這種情況得先確定在VR命案里,大山和屍體的位置是否有關聯,如果沒有,那才是完全的巧合。」
「你的意思是說,屍體原本是在其他地方,被某人『推』進入口,直接進入大廳的?那屍體要如何從大廳傳送到①呢?」
我再度直視大山。他瞠目結舌,好像看見什麼不可思議的東西。
「大山,我現在將自己所推測,你案發前後的行動和心理狀態,從頭到尾敘述一遍。」
「我想到了!有個很重要的地方。」我彈了一下手指。
「我請檢察官和所長協調了,如果超過30分鐘,應該可以延長。」
「沒那種設計也可以。你說得對,使用者從大廳傳送到任一入口時,的確需要按下按鈕,但是相反的,要從入口傳送到大廳,只要走進入口就行了。」
「誰知道,很有可能你拿去漿過,正在晾乾,打算自己穿。」
雖然昨天見過那張飽受煎熬的臉,但知道他在案件扮演的角色后,更覺得心痛。
「小露,媽最喜歡你了!」
可是看來沒用,他還是說了。
「所以我下了一個結論:移動屍體的或許是大山沒錯,但真兇則另有其人。」
「真的?」
「啊……」夾克男好像從我的話想到什麼。「他不是藉由傳送門移動過去的嗎?為何會喘氣?」
我手指滑回①處。
我直視著大山,發現此時大山的眼皮,微微抽|動一下。
「你想說什麼呢?你想說,自己是為了『女兒』嗎?你打算這麼告訴檢察官嗎?」
我的心整個揪成一團。
「這種型態的遊戲,近來好像常出現。」
「為何NPC會殺人呢?我想,不可能刻意寫出殺人的AI,不外乎程序錯誤造成的意外吧!而這也解釋了兇器的問題。」
媽媽又鼓起臉頰。
「咦?啊……」
「原本的美少女遊戲企劃,是他提案的嗎?」
「我也不清楚,不過他只有這樣才能洗脫罪嫌。」
「沒問題嗎?」他瞄向我,說道。
「小露真笨!就是那個『影子阿練』啦!」
夾克男驚叫出聲,立刻慌忙掩住嘴。
「你們……你們真的懂我的心情嗎?」
「很有可能。至於這種命案在法律上要如何判定,由於沒有先例,只能憑一般觀點,判處設計AI的員工『過失致死』吧!可是,那是大山所不願見到的。」
「那款美少女遊戲是系列作,1997年發行第一款,平台是Sega Saturn。它最大的特色,就是可以根據遊戲主機內建的時鐘,做不同的事件呈現,比方說如果早上玩那款遊戲,就會出現女主角去上學的情景,在晚上打開主機,就會出現餐桌上的吃飯場面。不只時間,就連玩遊戲的日期也會決定互動型態,例如:在聖誕節打開主機,就會發生特殊事件。」
「有。開發計劃從2012年開始,剛好是大山離開伊利諾大學香檳分校,進read.99csw.com入Breeding Sparkle的時候,不過他待了一年就離開了,理由是企劃被更改。遊戲中的少女被改成一般動物,他無法接受。」
「嗯……」媽媽敲著額頭。「不過還是有重疊的關係人吧?」
「原來我是……因為這樣失憶的?」
「對,使用者可以經由麥克風念出一長串的文字,甚至去讀童話書、小說、百科全書給程序聽,藉此灌輸大量字彙給聊天機器人。在開始訓練的那段期間,機器人字型檔的資訊量不多,無法對會話做回應,隨著字彙數量的提升,漸漸開始能與人交談,資訊暈越龐大,交談情形也就越流暢。發展到最後,聊天機器人甚至可以藉由向使用者提出問題,不斷修正自己的說話方式。」
「我覺得不一定哦!很多看似偶然的事情,其實存在一定的相關性,仔細檢査都是可以解釋的。真的無法解釋而歸因於巧合的事物,往往少之又少。」
「酒駕開快車的年輕人吧。我來不及抄下車牌號碼,那輛車就飛也似地開走了,也抓不到肇事者。」
「發現燈號變換后,你立刻決定進入VR搜索,這時你純粹只是想一探究竟,就算真想到了什麼,也最多只有Zombie的事。當然,篡改數據系統資料,藉此製造不在場證明什麼的,你完全沒有這麼做。在我們進入VR前,死者早已被NPC殺害,地點就在⑪附近。」
隔天下午,我和夾克男又來到看守所。
我慢慢咀嚼小皮給我的情報。昨天腦中隱約成形的想法,終於化為具體的結論。
「會是原本的位置有問題嗎?」夾克男托腮,提出疑問。
我想起媽媽來這裏的第一天,那晚,她的確用了「贖罪」這個詞。
大山在剛進入VR搜索的時候,也曾對我這麼說過。
夾克男頻頻點頭,似乎很認同我的推論。
雖然我很納悶,自己當年為何會對一個剛認識的女人講這種話。或許是情境使然吧!
「顏小姐……」
大山崩潰了,開始出現哽咽的聲音,說出來的話也斷斷續續的。
「我後來的確把那件牛仔褲交給胖警官,可是採取指紋后發現,上面完全沒有被害者的指紋,也沒有阿練的指紋,只有小露和不知名人物的指紋。和小露買牛仔褲的刁鑽客,可能是毫不相干的男人吧!而且那件褲子分明是女人穿的,小露也說過那男人沒試穿就打包帶走,八成是買來送女朋友。」
「不回答嗎?我想應該沒錯。如果屍體原本是在傳送門入口,那移動屍體的目的就很明顯了——你不想讓別人聯想到,屍體是從別處傳送到那一帶的,對吧?」
「嘖……」
「那才不是你的女兒,那只是個代替品!」
「舞台本身就不同了,時間也不一樣。」
「不會有記載的。」我斬釘截鐵說道。
「所以我到底是被誰撞了?」
我暗自下了決定。
大山倒吸一口氣。
「你們、你們真的以為,我會為了那區區的虛擬模型,要自己幫一個普通的程序頂罪嗎?我、我完全是為了……」
「無所謂!我就認為她是我的女兒,這麼多年來,從來沒有懷疑過!」
「嗯!我和你說過吧?不管是『進入』或『脫離』愛與習慣的梅比烏斯環,都需要強大的外力作為契機,媽失去了對女兒的愛,雖然是源於當初離開大山的決定,但我想歸根結底,還是因為台灣和美國距離太遠了吧!」
「啊,這麼說來,命案現場其實是在……」夾克男也發現了。「對,從傳送門的進出資料來看,屍休原本的位置,八成是在⑪的附近。雖然不能排除大山和屍體透過不同的傳送門進入大廳的可能性,不過我想他沒有必要這麼做。」
「啊,別再提了!那種『為賦新詞強說愁』的文體,老娘現在看了只想吐!真不想承認是自己寫的。」
「想不起來嗎?你那時提出一個想法,還說自己也知道這想法很跳躍,我聽了之後立刻笑出聲……」
景色與昨日並無二致。兩人進行相同的手續,填完接見單后,在附近的座椅上稍作休息。
「你是指『想當我媽媽』的動機嗎?」
「是何時開發的?大山有牽涉其中嗎?」
突然,有張紙從書頁之間掉出來。我立刻拾起——是一張照片。
「我當時覺得,女兒是被我害死的,為了『贖罪』找出兇手才認識小露。不過也可能是對死去的女兒有所虧欠,抱著贖罪的心態才想當小露的媽媽……我不知道,對我時言,那和把小露當成代替品一樣自私。」
「發現屍體的地點也一樣,而且大山都等在那裡。」
「刑警先生,你還記得資料內容嗎?什麼都不用做啊。」
眼前的媽媽終於笑逐顏開,張開雙臂。
「我還是不懂,這些資訊和命案有什麼關聯。」
「那個呀……」媽媽歪頭沉思。「現在想想,我當時說不定看錯了。」
「有點像是父母對初生兒不停說話,讓小寶寶學習語言的過程嘛!」
「你原先的打算,是想籍由屍體移動,解除警方對NPC的懷疑,可是卻造成案情的懸宕。直到政府下的指示出現,你體認到:這樣不行,自己的心血會隨著計劃中止而白費,卻又不能承認是AI設計造成的意外,只好將罪行攬在身上,想犧牲自己換取計劃的順利進行。」
什麼嘛,講得好像大山是兇手似的。
「這個嘛,如果關係人有重疊的話,就不是什麼令人意外的事了。」
我拿起話筒,不久后大山也跟著做。他的眼神帶著疑惑,似乎在猜測我們再度來訪的理由。
我低頭沉思。那時媽媽的心情,現在當然無法得知,問題是用什麼角度去看。
對,什麼都別說,乖乖聽我講就好。
「真的很像呢!幾乎大同小異,真的純粹是偶然嗎?」
「該不會,路線又一樣吧?」
「我、我也不知道。那時候只覺得小露是個堅強的女孩,想和她一起生活……可是內心的確有閃過『小露是我女兒的話,會怎麼樣』九九藏書的想法,我也不敢保證自己如果沒遇上那些事,還會不會想當你媽媽……哎唷,不知道啦!真要被人這麼指責,我也無法反駁。」
「就是這樣,我聽了也覺得難以置信。」
「不是因為『贖罪』嗎?你自己說過的。」
「為什麼呢?那時他還不知道『若是意外則計劃中止』這件事吧?」
「所以我和媽玩推理遊戲的時候,媽才會問我『怎麼會知道這件事』嗎?」
「啊!沒錯,那時的確有拍照。」
「刑警先生,我們走吧!這種只活在自己世界里的人,是怎麼也說不動的。」
「什麼?」
我的手指滑向⑪處。
「對不起啦!」她露出「糟糕了」的表情。
大山一定痛徹心腑吧?回美國之後,花了多久才走出喪女的陰影呢?
「就是大山為何會等在現場的問題嗎?」夾克男問道。
「沒錯,『大廳』有30秒的時間限制,如果使用者在30秒之內沒有按下任何按鈕,就會被傳送到一號門,也就是①的位置。」
「啊!是NPC嗎?原、原來如此!」
「住口!你們警察懂什麼?」大山突然吼道。
原來如此,當時VR其他使用者都登出了,裏面自然沒有別人,我可以確定自己看見的是大山沒錯,但是媽媽就無法保證了。
「什麼問題?」
「媽,你好狡猾!」
「如果把兇案現場想成是在⑪附近,一切都變得簡單多了。對大山而言,他沒有必要在那裡下手之後,再把屍體移動到①的位置,那比直接在誠品116處行兇還要麻煩。」
「首先,兩件案子的關係人都進行搜索,而且路線完全一樣。」
我像是泄了氣的皮球,捧起札記,打算還給媽媽。
廣播的電子音響起——終於輪到我們了。
「就是這樣。回程時在『小香港』也是,你因為彎進巷子尋找而逗留,我因為莫名的預感而逗留,兩者是完全不同的行為。」
我指著地圖上的③處。
「關於聊天機器人,我已經知道得差不多了,那個遊戲公司的事呢?」
「會合后,你立刻想到在①處的屍體,很容易被發現利用傳送門移動。於是放棄走預定的路線,直接使用傳送門移動至①,然後花了十多分鐘的時間,將屍體拖行至誠品116的騎樓下。隨後我走到那裡,兩人一同離開VR,通報警方。」
大山低頭苦笑,嘟囔了一句。在我看來,那句話像是「有那個必要嗎」。
「小露,你自己不是說過,VirtuaStreet的街景是仿造2008年的西門町嗎?」
「當然!我是為了女兒……我是為了女兒才……」
我懂,我懂,所以不要再說了。沒有人會接受的!
「接下來是第二篇,這是在我被車撞那天,媽在中午的經歷吧!我在案發後也進過一次VR,這篇和我那時的見聞也有類似之處。」
「媽,你會想見那個人一面嗎?」
那塊胎記的形狀和大小,和位於傳送門⑪附近,那間服飾店的AI店員少女,臉上的胎記一模一樣。
「12年前媽和女兒重逢,發現自己失去母愛,女兒死了,最後和我相會,我因為車禍喪失記憶……發生了這些事,你最後選擇當我的媽媽。對我而言,媽不過是又受到強大的外力,再度被推回梅比烏斯環,如此而已。」
為什麼,這個人就是不肯接受我的說法呢?老是用自己的觀念造成別人的困擾……
大山沉默了,我更加確定自己的推測。
「我了解你對VirtuaStreet的執著,可是犧牲自己換取夢想,根本是捨本逐末的事。或許你認為只要有一絲機會,賭在夢想上,讓別人完成也好,但是只要主事者一被安上罪名,這個計劃不也等於完了嗎?」
「看、看錯了?」
「這麼一來,看見一樣的店家根本不值得奇怪,除非你在虛擬實境遇上的那些人,臉孔特徵、服裝,或是姓名和我的記事完全相同,那才真的是見鬼了。」
「那我為什麼不讓你碰那件褲子?」
「不,你的推論無懈可擊,可是終究是臆測。你能找出殺人的那個NPC嗎?你能證明屍體有經過傳送門嗎?不能。即使我主張自己有罪的部分有疑點,可是『口供』還是有一定的證據力的,你無法提出強烈的反證,況且說什麼『想保有開發成果所以自首』,這種動機法官才不會接受。」
夾克男不知該如何面對這種狀況,一臉錯愕地杵在一旁。我蹲了下來,雙手按住頭的兩側。
我和刑警穿過鐵門,來到接見室。中央的厚玻璃泛著室內的白光,話機看起來有些冰冷。數分鐘后,案件的主角終於在戒護人員陪同下登場。
「所以,用拳頭可以直接打死人?」
「為什麼我之前問你,你都打馬虎眼?為什麼到現在才給我看這個?」
「這……聽起來一點悲劇性也沒有嘛!」
我點點頭。雖然我在VR里也有在攤販、占卜老人、街頭藝人、速食店、服飾店、運動用品店和電影院等處詢問過阿練的事,但那些人全都和媽媽的札記描述有很人差異,占卜老人只看手相,街頭藝人名字不叫阿瑪烏,速食店和電影院的店員不只是對話單調而己,而是貨真價實的AI程序,至於靠近康定路的服飾店,店員是一位少女沒錯,但那當然不可能是我。
「的確如此。」夾克男點頭同意。
已經不只是「揪心」了——而是被嚴重扭絞,即將支離破碎的痛楚。
「你怎麼會知道這麼詳細的內幕?」
「這樣嗎?我見到你時,你講話還喘著粗氣,肩膀上下起伏呢!」
「賓果!」
「不用去看守所,他會被釋放的,我會盡全力洗刷他的嫌疑。」我拿出手機,撥打夾克男的電話號碼。
年輕的大山,年輕的媽媽。還有……
「這個,說來害羞……」她搔了搔後腦勺。「其實是我搞錯了啦!」
「試試看啰!對了,關於接見時間……」
「小露……」
「什麼東西?」
「對啊!那時候見到女兒,我對完全失去母愛的自己感到自責https://read.99csw.com,雖然因為她的死看開了,但心裏還是會有一點『想恢復母愛』的渴望吧!剛好那時和你相遇,而你又遇上這種事……我擔心小露會認為,我只是把你當作女兒的代替品。」
「你別管那麼多,幫我査就是了。拜託啦!拜託。」
「你自己覺得呢?有把我當代替品嗎?」
「對,12年前我們為了尋找走失的女兒,而你們是為了搜尋不知名的Zombie,這兩個事件中,決定展開搜索行動的人都是大山。可以推測:他在決定進入VR搜索時,腦海里想到過去的案件,因此打算進行一樣的行動。當然,他也可能藉由這個路線製造不在場證明,但不管大山是有罪還是無辜,他在有意無意之間參考了過去的路線,這點是無庸置疑的。」
「我擔心小露,不能諒解我的動機。」
「所以純粹是靈光一閃?」
「什麼疑問?」
「對呀,我視力又不像小露有1.2,而且就算是午夜,路上還是可能有其他人吧!就算錯認了也不奇怪。說不定我四次看到的人,根本不是同一個。」
「為什麼?」
中午的時候,小皮到我辦公室來,告訴我調査的狀況。
「在去程途中,我們不是都在四個路口往右看見大山嗎?這應該是巧合吧?」
「如果媽列出每個搜索路段所花的時間,得到的時間表一定也和我不一樣吧!」
「刑警先生,那是最初我們根據消去法得到的結果,但你別忘了,消去某個選項的條件之一,現在已經不存在了。關於這點,我真的很佩服你的真知灼見,其實,你比誰都早一步洞察真相。」
「我打電話到他們美國分公司啦!那裡有一位叫Stanley的企劃主任,是個黑人,可是會說一門流利的中文,我剛說的那些內容,都是他告訴我的。」
這本記事的前三篇內容,詳細記載了12年前媽媽遭遇的事。我在閱讀的過程中心跳加速,隨著少女報出姓名的那一刻,我的手竟有些顫抖,因為完全不記得這段經過,而且己正踏入回溯記憶的一瞬間。
不過兩個命案最大的不同,還是在於一個發生在現實世界,一個在虛擬世界吧!而後者具備「傳送門」這個方便移動的工具,更是造成大山涉嫌的主因。
「顏小姐,我不太懂你的意思。」
「那他為什麼堅持要回來?」
「所以說啊,我女兒就是……」
「兇器?不是那個設計師提供的嗎?」
照片中,一對父女站在地鐵入口處的一旁,女孩緊抓著男人的手臂,綻放迷人的笑靨,一個女人和他們隔了點距離,表情僵硬,站在鏡頭的另一側。
然而,關鍵現在才開始,大山是否能得到救贖,全看他接下來的反應。
我作勢推開她的手,拿起那本名為《漂流》的札記。
開始了,關鍵中的關鍵。
我瞥了大山一眼,他已經不理會我們的案情分析,開始抱頭沉思。
「大山,那具屍體原本的位置,其實是在別的傳送門附近吧?警方一直以為的命案現場,完全誤導了我們的推論方向。」他仍舊不說話,臉開始轉向一旁,完全不想迎接我們的視線。「你用了上述的方法,將屍體推入傳送門,經過『大廳』移動到①處,卻又擔心被察覺,因此才跟隨屍體一起到那裡,然後拖動屍體,使其遠離傳送門。」
媽媽轉頭看向一旁,一副「事情就是如此,我也沒辦法」的表情。我感到啼笑皆非,原本以為自己是因為揭發殺人者的身份,才落得這種下場,卻是這種微不足道的小事,剛才充塞內心的英雄主義,頓時化為泡影——自己只是小女孩命案中,一個不相干的小角色罷了。
此時大山抬起頭,用沮喪的表情看著我們。
孤注一擲吧,顏露華!
「是指ROOMMATE的模式嗎?我其實不太清楚那個遊戲……」
「你覺得那個爸爸有病嗎?」
「我趕到現場是10點40分左右,大山你透過傳送門從⑪移動至①處,是在10點22分。在這段時間內,你做了一件很累人的事,那是得花18分鐘才能完成的事。」
我沒什麼信心,甚至該說如果是大山,十之八九不會點頭吧!可是正因為他有極大的幾率否認,我才需要刑警陪同在場,利用那雙眼睛觀察他的反應,如果他情緒產生波動,就代表我的推測沒錯。
大山的頭低下來了,卻還是沉默不語。
我拿出那張研究過好幾次的平面圖,以及行動時間表,攤在電話機旁。
「我昨天想通了一切,我想,你很快就能獲釋了。」
我拚命搖頭,想阻止他說出那句話,因為那太前衛、太難說服世人了。
女孩正如媽媽在記事中所言,右眼下方有一塊蝴蝶形狀的胎記,雖然有錢幣那麼大,但因為形狀漂亮,並不會破壞臉孔整體的感覺。
我一臉愁容地看著媽媽,她也直視著我,似乎對我的反應屏息以待。
「大山,你當時是不是在搬運屍體呢?」
我拿起地圖,在上面畫了一些線條后,開始說明。
「對。大山,如果你是兇手,這點怎麼想都很奇怪。我們約好的會合地點是在制服街入口,為什麼你要在屍體附近等我呢?我一定會經過那裡,如果怕我沒發現,將屍體移動到明顯的地方就可以了,雖然VR有力量控制,但一點距離應該不成問題。除非行兇過程中拖延了時間,我想不出你在那裡現身的理由。」
「女朋友耍任性吧!」
是請路人幫忙拍的吧!不知拍攝者看到一家人這個樣子,會有什麼想法?
他的話語,仍夾雜濃厚的喘息聲。
「可能是刁鑽客,也可能是打算分手的男友。」
「我平時沒在運動,殺個人會搞得自己很疲憊,也是正常的。」
「我們的確在兩個故事中都想打探阿練的情報,不過他在前案中是兇嫌,在VR的案子則是被害者。他延續12年前就養成的跟蹤癖,到了VR也乾著一樣的行徑,還將帳號取為Shadow,連出沒地點都在武昌街一帶。這麼看來,不管我們九_九_藏_書一開始向誰打聽,最後都會走到電影街那裡。」
「沒錯,『真兇』就是其中一個AI店員,我們當時一直以為誠品116是命案現場,而AI店員的活動範圍,都被限制距離店家不得超過15公尺,且我在搜索的過程中,完全沒看見任何店家營業,這就是我們當時不考慮NPC的理由。但是如果現場改變,就不是這麼一回事了。」
夾克男一頭霧水地看著我們的互動。我在這邊對大山疾呼,大山在另一邊提高音量,堅持自己的主張,兩人說著說著還哽咽起來,不時抹去臉上的眼淚和鼻水。
「別管這些,先告訴我結果吧!」
「大山!」
「這麼一來,大山為何搬運屍體,還有為真兇頂罪的理由也很清楚了。」
兩名戒護人員衝進接見室,一左一右地架在大山兩旁,將他強行拖走。「那是我女兒」的呼喊聲逐漸遠去,只剩下不停繚繞的餘音,在狹小的接見室里回蕩著。
「我們直接把幾條線索歸納在一起吧!」
然而閱讀至此,我還是無法回想出什麼,彷彿上面寫的都是別人的事,那個叫顏露華的少女,只是另外一個和我同名同姓、碰巧遇上媽媽的人罷了。
「我和媽發現屍體時,都有發出慘叫。」
「不要過來,肉麻死了!」
「因為案件的事不能泄露出太多嘛!只好換個方式問你的意見。而且媽當時的腦筋動很快,一定早就思考過這個問題了吧?」
「當時可是劃時代的設計呢!因為尚未發展出遊戲主機的網際網路系統,就單機遊戲而言,對玩家來說是很新鮮的。」
「什麼?」
「我們之所以知道大山使用傳送門進出,是透過貴公司提供的資料,如果屍體本身——就是Shadow——也使用這種方式移動的話,那在資料上應該有記載才對。」
「和機器對話很有趣啊!就和人類對話一樣。」
「看到屍體的你嚇壞了,立刻判斷是附近NPC下的毒手,同時也想到這麼一來,AI店員會被撤換,你因為不想失去開發成果,靈機一動之下,將屍體推向傳送門⑪的入口,讓屍體30秒后能傳送至①處。因為在這裏也花了些時間,所以在電影公園和我會合時,你才會比我晚到5分鐘。」
「嗯,如果現場在⑪附近,因為那是大山的搜索範圍,他應該會看見屍體,然後加以掩飾。」
「好像是。據說是新任的高層對那種……將一個小女孩關在房間里慢慢教養她的過程,認為太過詭異,不符合公司的產品形象,案子才中途封殺的。大山感到心灰意冷,隔年就回到學界,從事虛擬實境的研究。真可惜,聽說如果有機會完成,甚至可以結合他先前開發的聊天機器人,成為更具時代意義的遊戲呢。」
「那件『很累人的事』是什麼呢?」
「真的嗎?好,那我一個個列舉出,媽你幫我解釋看看。」
最重要的一點,VR里根本沒有龐克頭和油亮頭這兩號人物。
「不過,露華你可不可以告訴我,這些情報跟案子到底有什麼關係啊?喂,露華,說話啊?」
的確沒錯,我也在小皮訪談的那一天和他提過。
「刑警先生,這麼想是不對的,這是一開始的結論,但我們那時並沒有考慮到某樣東西的存在。」
「那你剛才提到的網路寵物,內容是什麼?」
「我什麼地方說錯了嗎?」
「刑警先生,你在拿那份資料給我看的時候,不是提過那是新系統的功能嗎?可是沒有生命的人,在新系統里都會是……」
我笑了。其實就「感性」這點,媽媽一肓沒有變,只是更為「奔放」了些。
「對啊!所以中止計劃才對他的打擊很大。不過真的很驚人喔!Stanley跟我說,他曾有一次覺得好奇,希望大山讓他看看中途的開發成果,結果發現小女孩不僅會按照一般人的方式生活,還會和人對話,試圖去認識交談對象,他印象最深刻的,就是小女孩對他的膚色很感興趣,還想穿過熒幕觸摸他的臉。」
「因為……一直沒有心理準備啊!」媽媽垂下雙眼。
「你從這裏出發,用和我差不多的速度搜索著,我在四個路口都有看見橫越馬路的你,這點可以作為證明。然後,你來到了命案現場。」
「沒為什麼,我其實沒想那麼多,只是在那裡發愣罷了。」
「是啊!新系統的設計,是利用偵測使用者眼球轉動的裝置,來判斷系統是否有人使用。一具眼球不再轉動的屍體,怎麼可能在新系統留下記錄呢?」
「你的意思是,就算看起來一樣的東西,如果內在還是不同,那根本不用討論偶然或必然的問題?」
「可是18分鐘內,屍體也只能在誠品116附近移動啊?就是因為這樣,我們才會認定那裡是行兇現場。」
我的手從桌上抬起,指向夾克男。
我嚇了一跳——大山未曾在我面前發脾氣。夾克男被這麼一吼,身體也震了一下。
夾克男在一旁聆聽我們對話,雙眼注視著大山。
「至少AI店員會整批換掉,這是可以預期的,或許還會被追究責任,整個團隊解散呢。他不希望這樣,才會移動屍體,讓『兇手』脫離嫌疑。」
「第三篇就完全不像了,最後接到我被車撞的那段……」我嘆口氣。「沒想到看似相同的事物,深究之下,還是存在極大的相異點啊!」
「我當時兇巴巴的,是跟誰講電話?」
「對了媽,我對於一點有疑問。」
「呵呵呵……露華,你到底在說什麼?人是我殺的。」
「嗯,可是……」夾克男蹙眉。「從剛才我就想問了,你想證明大山的清白,不過這個『真兇』到底是誰,現階段我們毫無頭緒。因為在被害者的死亡時間內,VirtuaStreet只有你和大山兩人,不是嗎?」
「我還找到一木期刊,裏面有大山對這篇論文的現身說法,與研究幕後花絮。說在實作初期,甚至強迫自己把喇叭關掉,因為缺乏雄厚的字彙樣本,發出的聲音非常破碎,根本不像一句話,等到覺得資九九藏書料庫齊全了,他將喇叭打開,這才聽見機器人勉強具有文法、邏輯性的句子,他為此欣喜若狂。他還說,就算是同樣的一段文字、一則故事,反覆念個兩三遍,程序對語彙的感受性也會慢慢強化,所以就算重複的內容也沒關係,讓機器儘早學會語言的關鍵,是在於持之以恆、反蒗不斷地念誦。」
「不,那個設計師做好的『兇器』根本沒被使用。我剛說的程序錯誤,想必是AI店員在設計時,並沒有和一般使用者一樣,有加入『力景控制』吧。或許力量不是八成,反而是普通人的數倍也說不定。」
「對啊!」媽媽的表情很愉快。
「他和大山很熟嗎?」
「恰巧這時警方發現,死者是你12年前喪女事件的嫌犯——說不定你根本沒注意到,是警方提醒才想起來——你有了充分的動機,而且足以作為『兇器』的物件模組,己提早完成上線,甚至連傳送門的進出資料,也可以當作你行兇的間接證據。天時、地利、人和之下,你向警方自首了。這就是全部的經過。」
「咦?搞錯了!」
一口氣說完后,我頓時覺得疲憊,但事情還沒結束,必須看對方的反應。
「跟現在的類人腦Chatterbot,有異曲同工之妙。」
「而且我在VR里也沒有像媽那樣感性,又是回憶又是虛幻、孤寂的。」
繼續翻閱札記,接下來的文章幾乎都是針對朱銘練的調查,行文方式也採用條列式的報告,完全看不見前面的半意識流風格。
我從口袋裡,拿出昨晚向媽媽借來的照片。
「這……有可能嗎?我看過貴公司的資料,『大廳』不是會浮現一個視窗,需要使用者自行按下按鈕嗎?死人怎麼可能操作呢?還是說,人可以連同屍體一起傳送?有這種設計嗎?」
「你想知道這些做什麼?這些真的和大山的案子有關?」
「那是我女兒沒錯!那是我女兒!」
想起和媽媽玩推理遊戲的那一晚,所做的夢境。
大山,你太傻了。只不過是一個程序,為什麼要投入到這種地步!
「啊!」
照片中女孩的右眼下方,有一塊蝴蝶形狀的胎記。
理直氣壯地吼叫。
「大山,你還是適可而止吧!」
「太、太神奇了吧?」
雖然其中存在當事人的自主意志,但很多情形下,都是受到外在環境與先天性格的影響,對我而言,這兩者也是「外力」的一部分。
「沒問題的,媽。」我抬起頭。「我完全不這麼認為。」
「等等,顏小姐,這樣會出現一個問題。」
「重疊的關係人……啊,是指大山嗎?」
「首先,我和小皮……那個記者寸論的時候,發現一項疑點,這也成為我思考的契機。」
這女孩,拍完照的不久就被殺害了。
我再度直視玻璃的那一邊。
「誰?你說大山?嗯……好啊!改天去看守所一趟。」
「不過啊,媽,這本前兩篇的內容,和我最近的經歷未免也太像了吧!」
「即使你的推論正確,如果旁邊有我在,他會承認嗎?」
「可是,沿途打聽的店家都很類似,連『可樂森林』都有。」
「算是先驅者吧!雖然那個時候,型態比較像是剛起步的Jabberwacky,大山卻決定向A.L.I.C.E.致敬,將成果取名為Alice2。」
「就是將很久以前流行的電子雞網路化啦!一旦電子寵物接上網際網路,就可以透過遊戲公司的伺服器,給予使用者不同的飼養體驗,只是Breeding Sparkle提供的動物種類非常多元,可以滿足大多數玩家的喜好,而且飼養的情境非常貼近現實。動物會因為玩家喂錯東西而怒目相向,也會生病,需要看醫生。」
夾克男大概是看不下去了,在一旁幫腔。
「有嗎?主角不就是你和我?」
「心理準備?」
「為何他要那麼做?」夾克男似乎很吃驚,音最突然變大。「的確,在一個力量只能發揮八成的世界里,這麼做是很辛苦的,而且會滿頭大汗——只是虛擬世界里看不見汗水罷了。因此移動屍體一定有什麼理由,或者該說,如果不移動屍體,會有什麼事情因此曝光?」

圖8 大山實際行動
應該沒錯,就算不是刑替也看得出來,我的推論使大山動搖了。
「好,首先是論文,我找了一下你給我的關鍵字Chatterbot,發現有一篇。是大山在2009年,他還在南加大資科院自然語言組時發表的,內文提到巧何改良近幾年急速發展的聊天機器人,利用語音辨識的輸入方式,將字彙輸入程序的資料庫里。」
我翻開札記,從第一頁開始瀏覽。
「噗。」媽媽掩住嘴,像是快笑出來了。「什麼嘛!見到屍體尖叫不是很正常的嗎?只是我們兩人尖叫的理由不一樣罷了。其實很多狀況也都雷同吧?比方說小露和我搜索時對大山抱怨,或是大山在屍體前哭泣等等,這些表面上雖然相同,但探究其木質,會發現當事人的心態有著天壤之別。」
大山講話的語氣相當平板,使他的反駁顯得有氣無力。
「殺人是很累人的。」
眼前的大山,全身開始顫抖,並且發出詭異的笑聲。
就算知道自己的這段過往,仍然沒有啟動記憶的開關。
熒幕上的臉咂了咂舌,說了句「真拿你沒辦法」后,就掛斷電話。
下午我又和夾克男通電話,表示對發生在虛擬實境的命案,有了全新的想法,但想和大山本人做確認,也希望接見時,刑警能隨同旁聽。
「父親為女兒頂罪,是那麼丟臉的事嗎?」
很擔心另一邊的門,會不會突然有戒護人員闖進來,將大山強行帶走。
「Zombie!」夾克男恍然大悟。
「那麼投入嗎?」
「快!時間到了就會強制進入一號門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