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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覺得瞞著她不太好？」
「她的男人。」
「北見先生已經看破紅塵了。」
古屋曉子說過美知香被警方盤問了半天。
「我和小海正在弄。」
「關於你的『作文』，如果不嫌棄，我可以幫忙。」
「噢，木野同學啊。聽說你們感情很好。」
「其實我之前也一直在日記里提到外公的事。」
「對。」
美知香敏銳地看出我的困惑。「我媽是未婚媽媽。」
「我剛剛才跟別人聊過所謂的戲劇化人生，所以忽然想到。」
「後來書沒有出成。但她寫的就是類似這些。」
「上面都寫些什麼？」
「那麼，維持現狀就好了。至於交換日記你有什麼打算？還是要維持下去嗎？」
唉，這也難怪。
「聽誰的？」
美知香沒回答，但是光看表情，就已充分表達出她對母親的反感。見她的眉毛挑起，我才發覺這女孩並沒有畫眉，而是天生的端正眉型。
「起先我也想過是不是該去找北見先生。」美知香說著聳聳肩，「這樣糾纏的話，說不定他會答應我的委託，可惜那個人住院了。」
「你母親嗎？」
明知很蠢，我還是這麼開口打破僵局。滿臉好奇的老闆送來我的咖啡和她的紅茶，死都不理我頻頻拋去的眼色。
「有留言板嗎？」
美知香發出不滿的抗議。
原田泉究竟在打什麼主意？
「對，北見先生沒有家人，他離婚了。醫生大概也只能告訴他本人吧。」
「那不是壞事，而是你母親用來熬過痛苦的方法。」
美知香垂眼點點頭。
我的笑意頓失。不管是基於什麼意味而笑，現在都不適當。
「聽說是因為姓氏已經有樹木和草原了，所以再加上海洋。」
「聽說他們住在同一個小區。」
上周我把他的訪談原稿寄去請他過目審核，沒想到這麼快就寄回來了。打開一看，內容幾乎完全沒改，倒是附了一封很客氣的信，說他很榮幸訪談能刊登在《藍天》上，還請多多指教。附帶一筆：「上次，跟你見面時不巧家裡打電話過來，令我很不好意思。後來小女換了一家醫院，換了主治醫生后，治療方法和用藥也改變了，也許因此奏效了吧，病情現已穩定下來。但內人依然憂心不已，仍在繼續。」
「嗯，她父親是被車撞死的，兇手肇事逃逸。」
我抱著雙臂，不置可否地沉吟道：「我認為收集到重大情報的可能性相當低，說不定還會有人搗亂。難道不能只利用電子信箱嗎？」
「嗯。是為了你外公的事吧。」我說。
「https://read.99csw.com你勸我寫點東西。」
初次見面時，他給我的印象宛如病人，看來我的直覺果然沒錯。
美知香咬唇點點頭。「況且我也不希望我媽被警方懷疑。」
「警方有偏見？」
「兩三年前就動過一次手術，現在又惡化了，好像是上周末吧，已經住院了。是小海告訴我的。」
「所以我才來請教杉村先生。對不起，」說著，她再次鞠躬，「我很厚臉皮吧。」
「聽說你母親也勸你接受同一位心理醫生的治療。你不考慮看看嗎？」
「我媽的男朋友是美國人，那個國家的人動不動就喜歡打官司，對吧？所以他說要聘請律師，控告警方損害名譽。也不想想那一套在日本根本不管用。」
「他自己應該也知道吧。」
「美知香這名字是外公替我取的。起先是用平假名拼成michika，後來被我媽改成漢字。」
「如果委託北見先生，我想他一定會很公正地幫我調查，因為他沒有偏見。」
「你母親在競爭激烈的商場努力奮鬥，對事物的看法自然比較慎重，那並非壞事。我認為那是一種很了不起的處世態度。」
我瞿然一驚。「北見先生哪裡不舒服？」
「我不甘心。」美知香說道。
「什麼？」美知香愕然問道，「那是幹什麼？」
憤恨地眯眼的美知香和我互瞪，最後我贏了。薑是老的辣。
「可是……」美知香笑不可遏，「杉村先生，你都冒汗了。」
「啊，是公司的人？」
「她還接受什麼心理治療。」
「這是個好名字。你的名字也很美。」
我忍不住笑了，邊笑邊道歉：「對不起。我不是在笑你們家。」
「你打算把外公的事放在網上，你決定這麼做跟你母親商量過嗎？」
「我跟小海商量過，可是她也不擅長寫作。」
「就是因為有那樣的外婆才會有這種媽媽。奇怪，這是遺傳嗎？我們家的女人真是傷腦筋。」
「她來參加葬禮了，跟她老公一起。我媽太久沒見她了，一時間好像還認不出來。」
美知香露出勝利的得意眼神。
「她沒忘。這可不是我亂猜的，我跟你母親談過。」
「我建議你母親的是讓你試著抒發心聲，純粹只是書寫。」我盡量柔聲說道，以免讓她覺得我在罵人，「如果給別人看，乃至在網上公開，到時候又會出現另一種痛苦。」
谷垣先生若無其事地開始工作，我卻整個上午都處於行屍走肉的狀態。姜果然是老的辣，我猛灌咖啡，勉強打
ｒｅａd.９9csw•ｃｏｍ起精神。下午，我窩在電腦前和據說更新后已增加新功能的排版軟體苦戰。我不禁不爭氣地想，要是椎名妹在就好了。
「真的可以嗎？」她並未喜形於色，仍是淡淡地說道。
這下子美知香更糊塗了。這也難怪。
「她叫『海』，木野海。很怪吧？」她終於肯抬眼。
美知香嘟起嘴，再次顯露出憤怒與悲哀。這種悲哀是真實的。
從女高中生的口中忽然冒出這麼古意盎然的字眼。
「日記，類似交換日記。」
「其實她的『海』按照訓讀應該念成『umi』，可是按照音讀念成『kai』更順口，所以大家都這麼喊她。」
我放個高球，瞄準網球場的最後方。「你說的網頁，是準備要製作嗎？」
我對她一笑。「是她爸媽喜歡海嗎？」
我彷彿聽到了黑井說話的聲音。如果這是採訪原稿，末尾想必會加上一個「笑」字。
「以前的部下。只是以前的部下嗎？」美知香像唱歌似的問道，「一個以前的普通部下居然在咖啡店外面埋伏偷|拍，然後冷笑著逃走。拍的還是杉村先生和女高中生獨處的照片。這該怎麼解釋呢？狀況很不妙吧。」
「那和特意寫給兇手看是兩回事。」
「可惜，大家都不會寫文章。」
果然，她打算給別人看。
「那個太麻煩了，我沒弄，但等我把外公的事寫出來后打算弄一個，或許可以收集情報。」
我瞠目結舌。
「聽說那女人失去了父親。」
翌日上午，我帶著宿醉昏昏沉沉地走進辦公室，發現物流倉儲部的黑井寄了郵件過來。
我鬆了一口氣。本來還在擔心如果連美知香都懷疑她母親該怎麼辦，同時也有點高興，這女孩其實是想替母親洗刷冤屈。
「這是非常不幸、可悲又沒天理的事。」我刻意鄭重地說道，「周遭的人只能說一聲請節哀順變。想想真沒用，只能說我知道你很難過。這種話你已經聽膩了吧。」
換言之，她現在應該不是「寫不出來」，而是覺得「雖然寫了，但怎麼看都很拙劣」，所以才感到困擾吧。如此說來……
「那麼，我看這麼辦吧。」我啪地兩手一拍，「你來寫，寫好了就用電子郵件發給我。當然沒有交稿期限，如果你改變心意，不想給我看也沒關係，也不用把你寫的全部給我。我會把我的意見告訴你，采不採用隨你。我們先這樣進行一陣子，至於是否貼在網頁上，暫時先保留。」
這句簡單的話，聽起來強烈得幾乎令人窒息。
「聽說他以前是警察reａd•９９ｃｓw.cｏｍ。」
「聽說他已經有心理準備了。」
「這樣啊……」
「連我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不，我知道。那女人有很多問題……不，不是跟我有問題。」
這次我也笑了。
「我聽我媽說了。」
就在這時，窗外忽然有東西閃了一下，我和美知香把目光轉向那兒。
「我死都不去！」
她之所以沒有再婚是為了你吧——我沒有冒出這種成年人的愚蠢台詞，只是緊閉著嘴巴。
「為什麼？」
「一點也不，這本來就是我建議你母親的。我跟她說過，如果幫得上忙請儘管吩咐。」
「是啊，你母親也說過，警方好像不肯透露案子的進展。」
「嗯？」
「對呀，要不然怎麼會懷疑我媽。」
我無法理解剛才發生的事，只能木然呆坐。搞什麼鬼？那女人要做什麼？她還拍了照片。
「是的。」
一時間我轉了很多念頭，但最後還是帶她去「睡蓮」。幸好總編不在，不用找借口開溜。
「你試著和老師商量過嗎？」
「嗯，那你想讓我怎麼幫？」
「我寫好的東西，你可以幫我看嗎？如果有奇怪的地方，請你告訴我。」
我只回了一句是嗎，沒問原因。女高中生討厭老師的理由從正當的到不正當的，至少比煩惱的數目多吧。
「別開玩笑了。」我扯高嗓門否認。我知道老闆正回頭看我。
「小海的爸媽是小區管委會的委員，和北見先生很熟，聽說北見先生剛搬來時大家都防著他，因為他是個奇怪的單身漢，又看不出到底是做哪一行的。」
「可以。但你是為了自己而寫，其實，就算寫得怪也不用在意。」
這一次不是空中截擊，是弓箭發出的箭矢。
「你好。」
這個回答不用多問也已表明了一切。
「反正現在也一樣痛苦，我不在乎。」她的回答像截擊空中的網球般既快又狠，「兇手說不定也會看到。我想那個人一定會看，所以，我想好好寫。」
「我想寫寫看，卻不知該怎麼寫。」
「你外婆還健在嗎？」
「我沒見過我爸。小時候，我還以為自己是混血兒，因為我以為我媽的情人是同事，可是我錯了，對方好像是她在別的地方認識的。她現在的男朋友是外國人。」
「嗯？」
「就是有這種人，就是有這種事。我本來還以為只有我們才會遇上。」她小聲嘀咕，一邊用右手抓左手手背。她的指甲修剪得很整齊。
「可是觀察一陣子后，發現他不是可疑人物，也知道他生病，而且不久人世了。」
「把你的好意當真就是厚臉九九藏書皮。」她非常認真地回道，「如果是我媽一定會這麼說，她會說這種話只是客套。」
原田泉視線跟我的一對上便得意地冷然一笑，然後猛地轉身拔腿就逃。
「對不起。」美知香小聲說，「貿然跑來之後，我才想到應該先打個電話，因為你正在上班。」
「所以你更痛苦。」
「是嗎？」
當我正在苦思該怎樣避免直接詢問她為何如此排斥之際，第二箭已經射來。
美知香像要甩去什麼似的用力搖頭。「我討厭老師。」
「所以你才會起意去委託北見先生。」
美知香拿起杯子大口喝著冷掉的紅茶。她鏗然把杯子放回到碟子上，然後下定決心似的抬頭，傾身向前。「我是真的對兇手……」
我的腦海里浮現那張溫和體貼、唯有視線格外尖銳的臉。
「是癌症，肝癌。」
說到這裏才想起，古屋曉子的話語間的確出現過「和上司商量」這樣的說辭。
關於古屋家的家庭成員，我並不清楚。除了遇害的古屋明俊、女兒曉子，以及外孫女美知香三人之外，我不知道是否還有其他成員。
意外的是，美知香竟然微笑了一下。「不過，大家都很好，拚命安慰我。」
那純粹只是美知香的假想。但就算是假想，對她來說也是真的。這下子越來越麻煩了。
「我現在也用電子信箱。」
「小海？」
「杉村先生認識那個人嗎？」美知香看著一臉呆然的我，不知該說是觀察敏銳還是直覺敏感，她的臉上開始浮現瞭然的神色，「呃，那個人該不會是杉村先生的太太吧？」
「沒關係，我只是有點驚訝。」我自認為說的時候和顏悅色。
「聽了真叫人難過。」
「嗯，我聽說了。」我簡短地說。
我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什麼——隔著窗子，在灌木叢彼端的步道上正站著舉起拍立得相機的原田泉。
「你外婆……」
我益發像個傻瓜般猛點頭。
「不妙？什麼事不妙？」
「那，你家只有三個人？」
我還在發愣。「啊？不，完全不是，她是我的部下。不，是以前的部下。」
「我想貼在網頁上。」
「我猜她很想再婚，其實想嫁就嫁嘛，反正對方也離過婚，目前單身。如果他們真想結婚，隨時都可以。」
這大概也是小海媽媽觀察得出的吧。我決定言歸正傳。
「對啊，他辭去警職后說要當私家偵探，所以老婆才會離開他，還把小孩也帶走了。北見先生一個人很孤單。」她的語氣中隱含著同病相憐的共鳴，「他之前雖然也進過幾次醫院，但都出來了，可九-九-藏-書是小海的媽媽說，這次恐怕真的不行了。」
「外公離婚了。外婆在我媽很小的時候離家出走了，聽說在外面有了男人，外公獨自一人把我媽撫養長大，真的吃了很多苦。」
美知香抿嘴不語。
美知香又把頭低下，然後忽然「啊」地叫了一聲。「對了，寫這樣的事就行了吧。」
然後世界就此成立。
「對不起，不這樣做的話，我沒辦法答應。你沒有切身經驗所以不怪你，但是老實說，把自己寫的東西公之於世，其實是很可怕的。」
「被毫不知情的人看到了，恐怕不妥。我又是個女高中生，搞不好看起來像是援|交？不過，我是無所謂啦。」美知香終於忍俊不禁，「杉村先生，你對那個人做了什麼嗎？」
「有什麼不對嗎？」美知香一臉不可思議地猛眨眼。
「不知道，到時候看著辦吧。」
美知香的怒意中摻雜著強烈的悲哀。那不是自己的，而是外公被辛苦養大的女兒輕易遺忘的悲哀。
霎時，美知香白皙的臉頰掠過怒氣。「非告訴她不可嗎？」
越來越蠢了。
「一點都不透露。」
「那個請杉村先生幫忙出書的女人也是這麼做的嗎？」
「啊，就是陪我一起去北見先生家的那個朋友。」
「看來你交到了好朋友。」
「畢竟那也是你母親的父親。」
「她才不是主動這麼想的，她只是乖乖聽人家的。」
「原來是這樣。」我點點頭，「好啊，只要想到類似的事時隨手寫下來就可以了。如果覺得難受或傷心，趕快停筆不要硬撐，等到哪天又想寫了再寫下來。很簡單。」
笨蛋的二次方是笨蛋，笨蛋的平方根也是笨蛋。我說了一個無可救藥的愚蠢答案。
她的怒氣更大了，不是生我的氣，她氣的是她母親。
「你不知道吧，就是這麼回事。」
「她早就把外公忘了。」
同事通知有客人來訪時已經過了三點。抬頭一看，編輯部門口站著身穿高中校服的古屋美知香，我們四目相對。少女欠身行了個禮。
「說到戲劇化，被那樣殺害才是最戲劇化的。」
「這樣啊。」
我們坐在上次坐過的卡座。她坐在她母親坐過的位子上，把叮叮噹噹掛了一大串裝飾品的深藍色大書包放在身旁，面無表情，一臉默然。嘴唇上塗的護唇膏在窗口|射入的陽光下發出淡淡的光。
我開始後悔了，真不該隨便出餿主意。
「我向來不擅長寫作文。」
美知香分析的速度比我還快，她在暗示什麼？
「警察真笨，又不負責任，什麼都不做。」
「傷腦筋。」
「她的上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