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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治與亂 6、不治則治

第九章 治與亂

6、不治則治

這聽起來近於邏輯悖論:有心於「治」則國不治,無心於「治」則國大治。莊子早就向君主們發出過警告:「『治』既是國家動亂之因,也是君主致禍之根。」(《莊子·天地》)「治則不治,不治則治」,人們聽到這一「怪論」可能要大搖其頭。然而,恰恰是這一「怪論」揭示了治國的本質,不信,你去問問漢文帝,你去問問唐太宗!
拿這些本來就不「正」的東西去「正」社會,去「正」人心,難怪社會越「正」越「歪」,難怪人心越「正」越壞了。人們一旦懷疑法律、規章、禁令的「正當」性,他們就會想方設法來逃避法律,冒著生命危險去破壞禁令,這就是時下人們所常說的「上有政策,下有對策」。在人們用心計、機巧對付法律禁令的過程中,大家會變得越來越狡猾,人心會變得越來九*九*藏*書越陰險,世風也會變得越來越澆漓。
在修車人的眼中也許輛輛車都有毛病,在醫生們的眼中幾乎個個都是病人,在老想著如何「治」國的君主眼中,國家處處都急於需要治理,在天天考慮重整乾坤的人眼中,好像國家無事不在等著他去「整頓」,他們對每個人、每件事都看不順眼。於是,統治者就訂下多如牛毛的法律、規章、禁令,以它們為準繩來「正」社會之所「不正」,規定人民哪些事可做哪些事不可做,哪些話可說哪些話不可說,弄得人民開口觸諱,舉手違禁,投足犯法,大家時時刻刻都誠惶誠恐、畏首畏尾。一條條禁令就是一條條捆綁百姓的繩索,一個個規章變成了一個個桎梏百姓的枷鎖,禁令越多百姓越是手足無措,規章越多百姓越是舉步維艱,忌諱越多百read.99csw.com姓越是貧窮潦倒。
立法令以止邪卻邪不止,訂規章以濟民卻民更貧,造利器以強國卻國更亂。統治者去慈愛而行苛政,改寬厚而用嚴刑,絲毫無助於社會的安寧和國家的強盛,更不可能使民風返樸還淳,這無異於手執彈弓而想招來飛鳥,揮動棍棒而想呼來狗貓,其結果只能是事與願違。刑罰不僅不能敦風化俗,反而會使風俗更為敗壞,道德更為墮落,殺戮不僅不能禁止姦邪,反而會使姦邪更為猖獗,正如揚土以除塵只會使灰塵更大,抱柴以救火只會使火燒得更猛一樣。
領導者如能無欲、無為、無事,就無須施與而有仁,無須言說而有信,無須求取而有得,無須法令而成治。君主無為人民就自然歸化,君主清靜人民就自然端正,君主無事人民就自然富足,君主無欲人民read.99csw•com就自然淳樸,這樣的社會裡無邪可禁無奸可捉,還用得著刑法律令來禁邪捉姦嗎?
退一萬步說,即使那些法律、規章、禁令是「正」的,法律也只是對那些守法的人才有效,對於那些不守法的人來說,你有你的千條法令,我有我的萬般詭計,法令從來就管不了不法之徒。「鎖只能防君子而不能防小人」,君子不上鎖也不會去偷,小人上鎖了也有辦法偷。守法的人無須法律來束縛,不法之徒有法又全無用處,那我們要這些法律、規章、禁令幹什麼呢?法令越繁瑣人民就越滑頭,禁令越嚴密盜竊就越高明。
以法制、典章、禁令這些「正」的方法治國,以陰謀、詭譎、險詐諸種「奇」的方法用兵,以清靜、無欲、無為來取天下。
當法律、規章和禁令不能有效進行管制時,剩下的就只能靠警察、特務九*九*藏*書、軍隊來控制了。於是,「立法」便變成了「用兵」,「奇」的手段便代替了「正」的方法,「以正治國」必然要導致「以奇用兵」。
對此前人比我們有更清醒的認識。戰國時期惠施奉命為梁惠王起草法律文件,文件初稿完成後送給梁國的大臣和縉紳傳閱。大臣和縉紳們閱畢文稿后無不拍手稱善,接著就把這些法律文稿奉奏梁惠王。惠王看完后也非常滿意,並很快把它轉送給老臣翟煎,翟煎讀後也連聲叫好。上朝後梁惠王對翟煎說:「大臣們既然都對法律文稿稱善,我們現在可以在全國施行嗎?」翟煎斷然回答說:「不行!」惠王大為不解地問道:「你們一邊說它好,一邊又說它不可行,這是什麼原因呢?」翟煎冷靜地向梁惠王解釋說:「陛下看看那些抬重木頭或大石頭的人,前面的人喊『哼唷』,後面的人也應聲九*九*藏*書喊『哼唷』,這就是舉重勸力的歌聲,並不是沒有鄭、衛那些優雅動聽的音樂,而是它們不適宜抬木頭的苦力歌唱。治國又何嘗不是如此呢?治理國家不在於嚴法酷刑,而在於大王無為無欲,古人說『法出奸生,令下詐起』,願大王三思而行!」
為什麼以法制、典章、禁令這些「正」的方法治國不足以取天下呢?
如果法律、規章、禁令只是讓老百姓動輒得咎,那麼人們就不得不追問:統治者這些用來「正」社會之所「不正」的東西本身是「正」的嗎?人們的確有充分理由懷疑這些法律、規章、禁令的「正當」性,一種法律、規章、禁令帶給老百姓的只是貧窮痛苦,讓老百姓失去的則是自由和天性,能說這些法律、規章、禁令具有「正當」性嗎?
(參見原第57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