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緒論 兩宋詩詞的發展歷程與基本特徵 二

緒論 兩宋詩詞的發展歷程與基本特徵

王安石早年詩歌以意氣的傲兀、議論的犀利、語言的瘦勁稱於一時,晚期詩風轉為含蓄、深婉、精工。蘇軾是宋詩中傑出的大家,他在各種詩體中都能自如地揮灑奇情壯采,筆勢奔放馳驟,想象豐富奇特,比喻更是妙語連珠,詩在他手中「有必達之隱,無難顯之情」(趙翼《甌北詩話》卷五)。黃庭堅寫詩力避平庸滑熟,在句法音律和布局謀篇上求新出奇,語言老辣蒼勁,詩風峭折生新。這三位詩人的政治態度不同,藝術個性各異,但都喜歡在詩中搬弄典故賣弄學問,在詩中以散文化的語言暢發議論,還常常押險韻、用拗句、造硬語。他們的創作和理論代表了也左右了一代詩風。蘇軾和黃庭堅對後來的影響尤大,元祐后的詩人率不出蘇、黃二家。其中黃庭堅的詩法和詩風極宋詩之變態,他對後來宋詩的影響之大更是無人可及,北宋末和南宋都在他的籠罩之下,生前已有一大批追隨者,死後學其詩者更眾,並很快形成陣容浩大的「江西詩派」,甚至像陸遊這樣的大詩人早年也是黃詩的模仿者,所以宋人承認他「為本朝詩家宗祖」(《劉后村詩話》)。與黃庭堅同出蘇門的https://read.99csw•com陳師道,詩學黃庭堅而最後又與黃齊名,其詩運思巉刻,筆力簡勁,對南宋詩人也有較大的影響。
陸遊與蘇軾在南北宋詩壇上雙峰並峙,他又與同時的尤袤、范成大、楊萬里並稱為「中興四大詩人」。在南宋前期的抗金鬥爭中,中興詩人的詩歌反映了民族的痛苦、憤怒與期盼,深刻地揭示了我們這個民族堅強不屈的靈魂。他們既關注民族的命運和時代的風雲,也陶醉於山水清音與田園風俗。中興詩人都是從江西詩派入手的,但在漫長的創作道路上又都逐漸擺脫了江西詩派的束縛——由枯坐書齋轉而面向廣闊的社會,由迷信「無一字無來處」轉而徹悟「紙上得來終覺淺」,由死守成法轉而重視詩興,最後也就由江西詩派入而不由江西詩派出,形成了各自獨特的藝術風貌,創造了宋詩的又一度繁榮。陸遊的詩歌集中體現了南宋的愛國主義精神,其詩情豪宕感激,而詩語又清空一氣,「看似華藻,實則雅潔,看似奔放,實則謹嚴」(趙翼《甌北詩話》卷六)。范成大是田園詩的集大成者,其詩一洗江西詩派的艱澀之態,輕巧自然九_九_藏_書,明凈流美。楊萬里以自然風趣的山水詩見稱於世,詩風更是輕鬆活潑,幽默機智,形成了別具一格的「誠齋體」。
待歐陽修、梅堯臣、蘇舜欽登上詩壇進行詩體革新,清除以雕琢餖飣相尚的惡流,宋詩才呈現出不同於唐詩的獨特風貌。歐陽修提倡用詩為時代傳真留影,用詩「美善刺惡」和渲敘人情;梅堯臣指責宋初詩歌「有作皆言空」(《答韓三子華韓五持國韓六玉汝見贈述詩》),崇尚平淡樸素的藝術境界。歐陽修等人在學習韓愈古文的同時,詩歌創作也受到韓詩的影響,常以古文的章法句法入詩,在創作上「開宋詩一代之面目」(葉燮《原詩》)。
宋詩稱盛是在北宋中後期,這時王安石、蘇軾、黃庭堅等大家名家爭雄于詩壇,「王介甫以工,蘇子瞻以新,黃魯直以奇」(胡仔《苕溪漁隱叢話前集》卷四十二引《後山詩話》語)。
宋詩是緊承唐詩而來的,唐詩作為古代詩國的一座高峰,對於宋代詩人來說,既是一筆巨大的財富,也是一種巨大的挑戰——前人為自己積累了許多藝術經驗,可以在這些經驗的基礎上更上層樓,但能否翻過這座高峰「一九_九_藏_書覽眾山小」,能否在唐人成規之外另開新境?前代詩人積累的藝術經驗,不同於前輩留下的物質財富,物質財富可以直接拿來享受,「富二代」大可坐享其成,而藝術經驗一方面需要消化吸收,另一方面又必須戛戛獨造,陳陳相因就是死路一條。
北宋開國之初六十余年的詩歌幾乎是中晚唐詩的迴響,前後接踵的「白體」「西昆體」「晚唐體」三派詩人,分別師法中晚唐的白居易、李商隱、賈島和姚合。白體詩人模仿白居易的唱酬詩,多以淺易圓熟的語言唱酬消遣,唯王禹偁由效法白居易的唱酬詩進而學習白居易的諷喻詩。西昆體代表詩人楊億、劉筠、錢惟演等人只獵得李商隱的皮毛,以辭採的浮艷繁富相高。晚唐體詩人林逋、魏野等人的詩歌語言雖歸於素淡,但格局又失之細碎小巧。這時的詩歌一味步趨前賢而失去了自家體段,宋初詩歌還沒有顯露自己的時代特徵。
宋詩雖然不如唐詩那樣光芒四射,但也沒有為唐詩的光芒所掩;它雖然借鑒了唐詩許多成功的藝術經驗,但又擺脫了唐詩已成的套路和故轍;它的整體成就雖然沒有超越唐詩,但能在唐詩之外另開新境。就內容而九九藏書論,宋詩對生活的反映和唐詩同樣深廣,從軍國大事到瑣碎閑情都可入詠,甚至某些唐人認為不能或不宜入詩的對象卻成了宋詩常用的題材,如品茗嘗果、鑒賞古玩、摩挲筆硯、朋友諧謔、知音清談等等都是宋人的詩料。宋詩既深刻地表現了特定時期的社會心理,也生動地表現了各個詩人的氣質個性。就藝術成就而論,唐詩和宋詩各有千秋,「唐詩多以丰神情韻擅長,宋詩多以筋骨思理見勝」(錢鍾書《談藝錄》)。因唐詩之長在「丰神情韻」,所以蘊藉空靈,宋詩之勝在「筋骨思理」,所以貴深折透闢。唐詩因情景交融而令人一唱三嘆,宋詩則以其深曲瘦勁而讓人回味無窮。宋詩在三百多年的發展過程中,流派林立,詩體繁多,僅作家個人風格就有「東坡體」「山谷體」「王荊公體」「陳簡齋體」「楊誠齋體」等(見嚴羽《滄浪詩話·詩體》)。
南宋末年的「永嘉四靈」和「江湖詩派」作為江西詩派的反撥,他們不約而同地使詩歌回到晚唐,以賈島、姚合為師,企圖以晚唐詩的靈動來救江西詩派的生硬,但他們這時已才氣枯竭,加之大部分詩人縮進了自我的小天地,因而詩情既貧薄九-九-藏-書,詩境也狹小,難免「破碎尖酸」(《四庫全書總目提要·芳蘭軒集提要》)之譏。南宋滅亡前後,以文天祥為代表的愛國志士表現出堅貞的民族氣節,他們合唱的既是激動人心的民族「正氣歌」,也是為南宋王朝滅亡哀婉的送終曲。
南北宋之交的重要詩人幾乎全屬江西詩派:陳與義在宋末被奉為該派的三宗之一,是江西詩派後期的代表作家;呂本中和曾幾都以江西詩派的傳人自命。不過,他們繼承了該派的某些「家法」,也改造了該派的某些弊端。呂本中提出「活法」以反對死守涪翁成法,陳與義也認識到寫詩「慎不可有意于用事」(見徐度《卻掃編》卷中)。他們都是宋代詩歌史上承前啟後的過渡性人物,直接影響到稍後的中興詩人。
但是,宋詩既然「以筋骨思理見勝」,它就容易在詩中大發議論。嚴羽早在《滄浪詩活》中就指出宋代詩人好「以文字為詩,以才學為詩,以議論為詩」的特點,宋詩之失往往在於直露、寡味和枯槁;宋人要在唐詩之外求新求生求奇,精於運思而嚴於洗剝,追求詩境詩句詩韻的奇崛蒼勁,結果因其太尖新太瘦削而失去了唐詩那種渾厚的氣象、那份自然的神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