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第一章 北宋前期詩歌的革新曆程 第三節 詩歌革新的主將梅堯臣、蘇舜欽

第一章 北宋前期詩歌的革新曆程

第三節 詩歌革新的主將梅堯臣、蘇舜欽

——《慶州敗》
嘉果浮沉酒半醺,床頭書冊亂紛紛。
梅堯臣(1002—1060),字聖俞,宣城(今安徽宣城)人,宣城舊稱宛陵,故世稱宛陵先生。沉淪于州縣十余年,因官場上坎坷失意,他傾全力于詩歌創作。他走上詩壇之際正是浮靡濃艷的西昆體風行之時,針對西昆體內容上「有作皆言空」的弊端,他提出「我于詩言豈徒爾,因事激風成小篇」(《答裴送序意》);針對西昆體詩風的堆垛浮艷,他提出「作詩無古今,唯造平淡難」(《讀邵不疑學士詩卷杜挺之忽來因出示之且伏高致輒書一時之語以奉呈》)的主張。
好峰隨處改,幽徑獨行迷。



梅堯臣是一位具有廣博同情心和強烈正義感的詩人,加之一生沒有隔斷與下層社會的聯繫,所以有許多詩揭露社會貧富的尖銳對立:「陶盡門前土,屋上無片瓦;十指不沾泥,鱗鱗居大廈」(《陶者》);有的真實反映人民生活的苦難,如《汝墳貧女》《田家》;有的揭露上層統治者的無能和鄉村土豪的強|暴,九九藏書如《故原戰》《村豪》。《小村》以樸實的字句刻畫災后農村蕭條、荒涼和破敗的慘象,近人陳衍稱此詩「有畫所不到者」(《宋詩精華錄》):
短短蒲茸齊似剪,平平沙石凈于篩。
寒雞得食自呼伴,老叟無衣猶抱孫。


《城南感懷呈永叔》寫城南郊外「十有七八死,當路橫其屍。犬彘咋其骨,烏鳶啄其皮」,而城中朱門裡「高位厭粱肉,坐論攙雲霓」,權貴的高談闊論和奢侈成性,不正是下層人民「當路橫其屍」的原因嗎?《吳越大旱》描寫了大旱年間「三丁二丁死,存者亦乏食」的慘象,還進一步挖掘了造成這種慘象的根源:它表面上屬「大旱千里赤」的天災,本質上則是「暴斂不暫息」的人禍。
行到東溪看水時,坐臨孤嶼發船遲。
晚泊孤舟古祠下,滿川風雨看潮生。
嗟哉生計一如此,謬入王民版籍論。https://read.99csw.com

歐陽修稱他狀貌奇偉,早年慷慨有大志。他在《覽照》中給自己自畫像說:「鐵面蒼髯目有棱,世間兒女見須驚。心曾許國終平虜,命未逢時合退耕。」他至死時還「致君事業堆胸臆」,最後卻落得個「卻伴溪童學釣魚」(《西軒垂釣偶作》)的下場。景祐年間對西夏用兵喪師辱國的慘局使他大為震怒:
國家防塞今有誰?官為承製乳臭兒。
酣觴大嚼乃事業,何嘗識會兵之機?
野艇鳥翹唯斷纜,枯桑水嚙只危根。

應愁晚泊喧卑地,吹入滄溟始自由。
這兩首詩筆致靈動而輕快,詩情恣縱而酣暢,充分表現了他豪放不羈的個性。《過蘇州》本屬流連光景的閑淡之作,但在閑淡中也散發著軒昂俊快之氣:「萬物盛衰天意在,一身羈苦俗人輕。無窮好景無緣住,旅棹區區暮亦行。」《淮中晚泊犢頭》是他的名篇:
蘇舜欽(1008—1048),字子美,祖籍梓州銅山(今四川read•99csw•com中江縣),生於開封一個官宦家庭。景祐元年(1034)中進士,歷官蒙城和長垣縣令、大理評事、集賢殿校理。慶曆新政失敗后,因事被削職為民,退隱蘇州築滄浪亭以自適,后被命為湖州長史,卒于官。
野鳧眠岸有閑意,老樹著花無丑枝。
人家在何許,雲外一聲雞。

——《和淮上遇便風》
浩蕩清淮天共流,長風萬里送歸舟。
——《暑中閑詠》
情雖不厭住不得,薄暮歸來車馬疲。
他的詩「筆力豪雋,以超邁橫絕為奇」(歐陽修《六一詩話》),其詩感情奔放粗獷,想象奇特誇張,語言剛健有力。如《大風》:「秋半收穫登郊原,欹側小屋愁夕眠。是夜大風拔樹走,吹倒南壁如崩山……披衣抱枕欲避去,去此乃是曠野田。況時風怒尚未息,直恐涇渭遭吹翻。」《楊子江觀風浪》描寫江中read.99csw.com的風浪說:「日落暴風起,大浪得縱觀。憑凌積石岸,吐吞天外山。霹靂左右作,雪灑六月寒……大艦失所操,翻覆如轉丸。高山雖有路,轍險馬足酸。」
北軒涼吹開疏竹,卧看青天行白雲。

梅、蘇都是宋詩的開路人,自然難免有開路者不成熟的地方:梅堯臣的古淡有時滑入乾澀,蘇舜欽的粗獷又往往鄰于粗糙。
這首詩邊敘邊議,寫景兼寫意,詩境清幽,詩情恬淡,在行文上多轉折而又不失其流暢,深得古文用筆的神髓。由於詩語洗盡了脂粉鉛華,讀來別有一種「老樹著花」的美感。


從詩語到詩境都脫胎于韋應物的《滁州西澗》,韋、蘇二詩都閑淡秀朗,但蘇詩比韋詩境界闊大,閑淡處仍不失其豪縱本色。
適與野情愜,千山高復低。
淮闊州多忽有村,棘籬疏敗謾為門。
霜落熊升樹,林空鹿飲溪。
春陰垂野草青青,時有幽花一樹明。
九*九*藏*書在「千山」「幽徑」「空林」的背景下,熊升樹、鹿飲溪、人獨行,結句「人家在何許,雲外一聲雞」,它們共同構成了一種幽深淡遠的意境,細緻入微地表現了詩人閑適恬淡的情懷,典型體現了他「以深遠閑淡為意」(歐陽修《六一詩話》)的藝術特色。《閑居》《東溪》兩詩也有近似的特點,如《東溪》:
梅堯臣詩歌的題材十分廣泛:從抨擊弊政到暢敘友情,從品詩論文到描寫山水,從抒發恬淡之情到描述瑣屑的家居生活……其中最為人稱道的是他的寫景詩,如《魯山山行》:
他的近體詩也同樣具有「超邁橫絕」的特色,如:
清人葉燮在《原詩》中說:「開宋詩一代之面目者,始於梅堯臣、蘇舜欽二人。」梅、蘇同為歐陽修所敬重的詩友,同為反對西昆體和革新詩歌的主將。
梅堯臣也工於言情,如他的《悼亡三首》:「結髮為夫婦,於今十七年。相看猶不足,何況是長捐」「每出身如夢,逢人強意多。歸來仍寂寞,欲語向誰何?窗冷孤螢入,宵長一雁過」。以平淡之語抒濃烈之情,堪稱悼亡詩中的傑作。《書哀》也是「最為沉痛」(陳衍《宋詩精華錄》)的文字:「天既喪我妻,又復喪我子,兩眼雖未枯,片心將欲死。」他以平淡來矯西昆體的浮艷,可惜有時矯枉過正,使詩歌流於質木無文或笨重乾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