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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 宋詞講座系列(二)周邦彥詞論 一、周邦彥:「集詞學之大成」

附 宋詞講座系列(二)周邦彥詞論

一、周邦彥:「集詞學之大成」

周詞的創作方法也是北宋、南宋之間的轉折點。周以前的詞人不論是豪放如蘇軾還是婉約如柳永,體裁不論是長調還是小令,都以直接的情感抒發和表現為主,詞人敞開心扉讓情感的激流或小溪盡情流淌,情感的洪流淹沒了文字,讀者也只陶醉於詞的情感而忽略了詞的語言。如「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李煜《虞美人》),「大江東去,浪淘盡、千古風流人物」(蘇軾《念奴嬌》),「柔情似水,佳期如夢,忍顧鵲橋歸路!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秦觀《鵲橋仙》),「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但願人長久,千里共嬋娟」(蘇軾《水調歌頭》),「執手相看淚眼,竟無語凝咽」(柳永《雨霖鈴》),「早知恁么。悔當初,不把雕鞍鎖。向雞窗,只與九-九-藏-書蠻箋象管,拘束教吟課。鎮相隨,莫拋躲,針線閑拈伴伊坐。和我。免使年少,光陰虛過」(柳永《定風波》)。它們都是以情感迅速直接地打動人心,甚至使讀者完全忘記了它的語言——儘管它們的語言也很美。但是,在周邦彥那裡直接的情感抒發讓位於精心的思考,不是讓自己在具體情境中的惆悵、愁怨、相思、希冀等情感自然傾瀉,而是全力在傳達技巧上精磨細琢,專心於語言的典雅渾成、結構的曲折繁複、音韻的和諧悅耳,知識學問和文化修養在詞的創作中起著重要的作用。雖然深厚的功力和淵博的學識使他的詞達到了渾成的境界,但仍然可以看到它們所留下的人工打磨的印記。讀他的詞最先引人注意的是語言的精工、結構的巧妙以及音調的掩映低徊,不是為詞中https://read.99csw.com情感牽著走,而是對詞中技巧的擊節讚美,新鮮活潑的情感讓位於精心結撰的高明技巧。人們對其「頓挫之妙,理法之精」傾心折服,對其「模寫物態,曲盡其妙」嘆為觀止,對其「清濁抑揚,轆轤交往」的音律之美更是一唱三嘆,但幾乎不僅不能為他詞中的情感如醉如痴,甚至對這些情感十分隔膜。這一方面是因為他的情感本來就不濃烈,另一方面是他詞中的情感已不是自然地流露,它們經過了人工的修飾和安排,因而減弱了新鮮情感的強度。王國維曾在《詞辨》的眉批中說:「美成詞多作態,故不是大家氣象,若同叔、永叔,雖不作態,而一笑百媚生矣,此天才與人力之別也。」周邦彥的詞不是隨興揮灑的天才產物,而是勤學苦練得來的人工產品。周濟在《介read•99csw•com存齋論詞雜著》中說:「美成思力,獨絕千古,如顏平原書,雖未臻兩晉,而唐初之法至此大備。」它是對周邦彥廣泛地繼承前人之所長,尤其是以凝思苦索的安排取勝的特色的總結。由於它們是思力安排的結果,因而讀者也必須用心思索才能明白詞中的情意,如果只憑情感或直覺讀他的詞會感到隔膜。俞平伯也認為:「周邦彥的詞,在兩宋詞人中技巧性很強,自有一些不大容易了解的地方。」(《論詩詞曲雜著》)那麼,他的技巧表現在什麼地方呢?首先是結構的曲折繁複,其次是語言的渾成典雅,最後是對景物的摹寫曲盡其妙。我們現在結合他的詞分別來解析這些特點。
周邦彥在南宋以後被譽為詞的集大成者,歷代的詞學評論家把人們用來恭維杜甫的話,又一字不改地用在評價周邦彥身上,稱他是九九藏書書中的顏真卿和詞中的杜甫。周濟在《介存齋論詞雜著》中說:「美成思力,獨絕千古,如顏平原書,雖未臻兩晉,而唐初之法,至此大備,後有作者,莫能出其範圍矣。」陳廷焯《白雨齋詞話》:「詞至美成,乃有大宗,前收蘇、秦之終,后開姜、史之始;自有詞人以來,不得不推為巨擘。」陳匪石《宋詞舉》:「周邦彥集詞學之大成,前無古人,後無來者。」
不過,稱周詞為集大成,擬邦彥為「詞中老杜」,只是就其藝術技巧上綜合前人之長而言,並不是說他詞中內容有如杜甫那樣負海含天、深厚博大。與他那精工的藝術技巧相比,邦彥詞的意境要顯得貧乏單調得多。這裏既沒有柳永的真率熱情,也沒有蘇軾的豪爽曠達,更沒有辛棄疾的英雄浩氣,只是平常的「悲歡離合羈旅行役之感」(王國維《清真先生遺事》)。雖九-九-藏-書然其中不乏文人的細膩優雅,但是難見遠慕高舉、豪放飄逸、悲壯崇高等深刻的情懷,在情感的豐富深厚上並沒有超出前人的地方,所以王國維頗有微詞地說:「美成深遠之致不及歐秦。唯言情體物,窮極工巧,故不失為第一流之作者。但恨創調之才多,創意之才少耳。」(《人間詞話》)南宋著名詞人張炎也認為:「美成詞只當看他渾成處,于軟媚中有氣魄,采唐詩融化如自己者,乃其所長;惜乎意趣卻不高遠。」(《詞源》)。他的確缺乏柳永、蘇軾、秦觀、辛棄疾等詞人那種迷人的個性,而只是一個風流、博學而又細膩的文人,人們之所以給他帶上「集大成」的桂冠,全在於其詞技巧上的博大精深、包羅萬匯。陳匪石在《宋詞舉》中說:「兩宋之千門萬戶,清真一集,幾擅其全。」清真詞的確算得上是唐至北宋填詞藝術經驗的總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