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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南北詩風的融合與南北朝民歌的風貌 第一節 梁陳詩歌的時代風格

第五章 南北詩風的融合與南北朝民歌的風貌

梁朝詩壇前期的詩人基本都是齊朝的舊人,所以梁詩是齊詩的延續和發展,詩論家就常有所謂「齊梁詩風」的說法。但梁朝後期的「宮體」與齊「永明體」有明顯差異,而與後來的陳詩倒是一脈相承。陳初的詩人也同樣是梁朝遺老,因而,梁朝前期詩歌承上而後期詩歌啟下。從詩歌發展的脈絡來看,詩家說「齊梁詩風」固然不錯,清陳祚明和沈德潛等人稱「梁陳」詩風則同樣貼切,很多人就將陳代詩風與梁代詩風合稱為「梁陳宮體」。梁陳詩歌所抒寫的詩情及抒情的藝術形式有較鮮明的時代特徵,以「靡麗輕艷」和「格調卑弱」來評梁陳詩歌雖不無道理,但失之簡單和片面,這裏我們將分析梁陳詩歌的特點和成因,闡述它們的成就與不足。
北朝詩歌因為歷史與地域的原因,逐漸形成了不同於南朝的獨特風貌,它的粗獷、蒼涼和樸拙,曾打動過一代又一代的讀者。但北朝詩歌和北朝其他的文學體裁一樣,在它的發展過程中越來越受到南朝詩風的影響與同化。同時,隨著南朝詩人羈留北方,他們的詩歌也自覺或不自覺地受到「河朔之氣」的浸淫,慢慢出現了南北詩風的融合,庾信「暮年詩賦動江關」就是南北詩風融合的典型。
短命的隋朝在詩歌創作上仍然是南北朝詩風融合的延續,由北朝入隋的詩人如楊素、盧思道、薛道衡在學習齊梁詩歌時並未完全失去自身的「河朔之氣」。傾心南方文化的隋煬帝楊廣雖常為側艷之聲,但他的「邊塞諸作鏗然獨異」(沈德潛《說詩晬語》),在他身上的確融合了北方勁健與南方的綺麗。他和庾信的創作正好相反,他是北人而主動接受南方文化,庾信則是南人而不自覺地受到北方的影響,他們二人正好反映了南北文風將同風合流的歷史潮流。
南北朝民歌雖各有不同的體貌、風味、特徵,但它們都同樣帶有各地的泥土芬芳和民情風韻。無論是南朝民歌的低吟淺唱還是北朝民歌的鞺鞳之聲都深刻地影響了當時和後世的詩歌創作。

第一節 梁陳詩歌的時代風格


竹密無分影,花疏有異香。
客行逢日暮,結纜晚洲中。

——《戰城南》
簟文生玉腕,香汗浸紅紗。
非關能結束,本自細腰肢。
夫婿恆相伴,莫誤是倡家。
——庾肩吾《詠美人》
宮體詩歷來被人視為宮廷荒淫生活的表現,自然它本身也成了「淫|盪墮落」的代名詞。其實,就宮廷生活而言,蕭綱和蕭繹的宮廷並不比其他皇宮更加淫|亂,史家對他們二人的個人品性和私生活還頗多稱美之詞,蕭綱「養德東朝,聲被夷夏,洎乎繼統,實有人君之懿」(《梁書·簡文帝本紀》),蕭繹「性不好聲色,頗有高名」(《梁書·元帝本紀》),對兒女之情「雖有涉于篇什,實不接于風流」;就宮體詩的內容而言,淫|盪的詩歌畢竟很少。「有人君之懿」和「性不好聲色」的皇帝為什麼大寫艷情呢?一方面是當時世風的浸淫,長期以來南朝宮中「聲伎所尚,多鄭衛淫俗。雅樂正聲,鮮有好者」(《南齊書·蕭惠基傳》),蕭綱、蕭繹和庾肩吾、徐摛等人詩歌的「新變」難免不受南朝這些流行歌曲的影響;另一方面,蕭綱他們有意將為人與為文分離,將詩文創作作為一種純審美的藝術活動,淡化文學作品的教化作用,因而詩歌中的「美人」不再是「君子」的象徵和喻體,不再因其美德而讓人崇敬,只是因其美貌而讓人傾心。詩人以男性的眼光將女性作為審美對象,自然喜歡關注她們的姿容、體態、服飾,就像南朝的山水詩人「巧構形似之言」一樣,他們也竭力將她們的容貌、體態描寫得肖貌逼真。如果說宮體詩有什麼值得指責的地方,我們認為主要就在於它們樂於「肉體的鋪陳」而不著意「心靈的表現」,當詩人們沉溺於描繪女性的姿容體態時,忽視了對女性豐富內心世界的刻畫,致使這類詩歌缺乏打動人心的藝術力量,而且少數作品格調輕佻,大多數詩歌著色濃艷,詩風便由永明和梁前期的輕綺一變而為艷麗。

天山已半出,龍城無片雲。
白雲凝絕嶺,滄波間斷洲。

行役滯風波,遊人淹不歸。

忽值胡關靜,匈奴遂兩分。
胡舞開春閣,鈴盤出步廊。
欲知安樂盛,歌管雜塵埃。

看妝畏水動,斂袖避風吹。
梁陳詩歌的另一特點是「聲漸入律」。南朝詩人中謝朓與何遜都以善狀景物著名,但小謝的「餘霞散成綺,澄江靜如練」「魚戲新荷動,鳥散余花落」「天際識歸舟,雲中辨江樹」,仍為南朝秀語,而何遜的「夜雨滴空階,曉燈暗離室」(《從鎮江州與游故別》)、「山煙涵樹色,江水映霞暉」(《日夕出富陽浦口和朗公》)、「薄雲岩際出,初月波中上」(《入西塞示南府同僚》)、「露濕寒塘草,月映清淮流」(《與胡興安夜別》)、「岸花臨水發,江燕繞檣飛」(《贈諸游舊》)、「野岸平沙合,連山遠霧浮」(《慈姥磯》)、「風聲動密竹,水影漾長橋」(《夕望江橋示蕭諮議、楊建康、江主簿》),則幾為唐人佳句。前人早已指出杜甫常化用何遜名句入詩,杜甫名句「薄雲岩際宿,孤月浪中翻」(《宿江邊閣》)、「遠岸秋沙白,連山晚照紅」(《秋野》)、「岸花飛送客,檣燕語留人」(《發潭州》)、「野潤煙光薄,沙暄日色遲」(《后游》),即從何遜詩句中翻出。受何遜影響的豈止杜甫一人?王維的「泉聲咽危石,日色冷青松」(《過香積寺》),與何遜的「輕煙澹柳色,重霞映日余」(《落日前墟望贈范廣州九_九_藏_書雲》),在字法句法上不是一脈相承嗎?何遜少數五言詩已與唐代五律相去不遠,如《日夕出富陽浦口和朗公》首尾兩聯為散句,中間兩聯都是對仗精嚴的偶句,全詩平仄也大體合律,句式與音律宛如唐詩,清喬億在《劍溪說詩》中說:「蕭梁一代,新城公謂江淹、何遜足為兩雄。以余觀之,文通格調尚古,仲言音韻似律,未宜並論也。」何遜詩歌的音韻和句式已「漸入近體」,難怪唐人稱「能詩何水曹」(杜甫《北鄰》)了。
梁陳詩歌最突出的特點是語言日趨濃艷。梁前期詩人柳惲、何遜、吳均,雖然明許學夷說他們「聲多入律,語多綺靡」(《詩源辯體》卷九),但柳詩「取裁于古而調適自然」(陳祚明《采菽堂古詩選》),何遜詩風秀逸俊朗,吳詩更時露雄邁之氣。他們寫詩常常不事藻飾,詩語或蕭疏淡遠,如柳惲;或流暢清新,如何遜;或「清拔有古氣」(《梁書·吳均傳》),如吳均。他們多數詩歌可稱清麗秀雅,但還不能說是綺靡艷麗,顏之推甚至說「何遜詩實為清巧,多形似之言。揚都論者恨其每病苦辛,饒貧寒氣」(《顏氏家訓·文章》),陸時雍批評「吳均粗淺無文」(《古詩鏡》),陳祚明稱道柳惲詩「無六朝纖靡之習,頗開太白之先」(《采菽堂古詩選》)。先來看看柳惲的代表作《江南曲》:
樹交臨舞席,荷生夾妓航。
迢遞翔鵾仰,連翩賀燕來。
前有濁樽酒,憂思亂紛紛。
春還應共見,盪子太無情!
胡應麟《詩藪》稱此詩「五言十句律詩,氣象莊嚴,格調鴻整;平頭上尾,八病咸除;切響浮聲,五音並協,實百代近體之祖」。說此詩「八病咸除」雖有點誇張,第一、四句中的第二字和第五字(「宮」「哉」和「翩」「來」)都是平聲,犯了八病中「蜂腰」的毛病,但此詩十句中每句的音調錯綜,兩句的平仄相對,中間三聯全用偶句,律詩的兩個基本要素——聲律和對偶——此詩全都具備,除全詩有十句還不合五律的要求外,它已是一首律詩了,甚至我們可以稱它為五言排律。
妾對長楊苑,君登高柳城。
妖姬臉似花含露,玉樹流光照后|庭。
——蕭綱《美女篇》
山煙涵樹色,江水映霞暉。


絳樹及西施,俱是好容儀。
故鄉千余里,茲夕寒無衣。

風光蕊上輕,日色花中亂。
即使宮廷詩人也不是首首詩歌都脂膩粉濃,從蕭綱到「狎客」江總都寫過簡潔明凈樸素清爽之作,如:「天霜河白夜星稀,一雁聲嘶何處歸。早知半路應相失,不如從來本獨飛。」(蕭綱《夜望單飛雁》)「心逐南雲逝,形隨北雁來。故鄉籬下菊,今日幾花開?」(江總《于長安歸還揚州九月九日行薇山亭賦韻》)只是這一時期詩風以濃艷為其主調。
梁朝的詩歌創作不只是詩人們一種自發的行為,而且是受到當時文壇領袖人物創作主張的深刻影響。蕭統的文學思想基本還是永明以來文學主張的延續和發展,在文質並重中突出「文」,在「典麗」並提時強調「麗」。他在《答湘東王求文集及〈詩苑英華〉書》中說:「夫文典則累野,麗亦傷浮。能麗而不浮,典而不野,文質彬彬,有君子之致,吾嘗欲為之,但恨未逮耳。」文章應典雅而不粗野乾枯,華麗又不浮淺輕薄,達到所謂「文質彬彬」的境界。表面典麗並提其實已將「麗」放在重要位置,他在《文選序》中提出的選文標準是「事出於沉思,義歸乎翰藻」,這裏的「翰藻」也就是「麗」,可見他把「麗」作為衡量文學與非文學的一個重要準繩。他認為文學創作必然由質樸而趨華麗,「踵其事而增其華,變其本而加其厲」。蕭綱在審美趣味上與蕭統一樣,都激賞平易、清綺、流暢和圓美九_九_藏_書的詩風,批評「懦鈍」「浮疏」「闡緩」的「文體」,因而他把永明詩文作為典範:「至如近世謝朓、沈約之詩,任昉、陸倕之筆,斯實文章之冠冕,述作之楷模。」他比其兄更看重詞采藻繪,「六典三禮所施則有地」,文學語言毋須模仿《酒誥》《大傳》等經典,否則作品「了無篇什之美」,公開提出「質不宜慕」(《與湘東王書》)。與其兄不同的是他否定文學的社會功能,「立身之道,與文章異。立身先須謹重,文章且須放蕩」(《誡當陽公大心書》)。文學創作並非「經國之大業」,也非厚人倫、成教化的工具,只是作家逞辭藻、誇才情的娛樂活動。並非有德者必有言,道德與審美不同甚至對立,做人之道與作文之道異趣甚至相反,做人應以「謹重」為先,而作文不妨洒脫「放蕩」。這一理論可以說是為他的宮體詩寫作張目。
——《日夕出富陽浦口和朗公》
宮體詩出現的時間大概在蕭綱立為皇太子前後,《梁書·徐摛傳》稱徐摛「屬文好為新變,不拘舊體」。「會晉安王綱出戍石頭……王入為皇太子,轉家令,兼掌管記,尋帶領直。摛文體既別,春坊盡學之,『宮體』之號,自斯而起。」宮體詩的寫作自然不可能始於蕭綱入東宮之時,但可能宮體之名是在他入東宮后才確立的。《隋書·經籍志》說:「梁簡文之在東宮,亦好篇什,清辭巧制,止乎衽席之間;雕琢蔓藻,思極閨闈之內。後生好事,遞相放習,朝野紛紛,號為『宮體』。」顧名思義,「宮體詩」所表現的對象是宮廷生活,主要題材是描寫女性的容貌、舉止、情態,以及與女性相關的物象、環境、氛圍,藝術上的主要特點是語言綺靡輕艷,聲調圓轉流美,格調卑弱香軟。宮體詩的代表詩人是蕭綱、蕭繹和周圍的文人:
何遜在梁代「文名齊劉孝綽,詩名齊陰子堅」(張溥《漢魏六朝百三家集題辭》),今所存文不足以媲美孝綽,而其詩則遠勝於陰鏗。他是梁代詩歌創作成就最高的詩人,清田雯在《古歡堂集·雜著》中說:「蕭郎右文,作者林立,當以何遜為首,江淹輔之。」江淹的擬古之作雖面貌酷似原詩,但只是形似而非神肖,難免優孟衣冠之譏,而何遜詩歌「經營匠心,惟取神會。生乎駢麗之時,擺脫填綴之習。清機自引,天懷獨流,狀景必幽,吐情能盡。故應前服休文,后欽子美」(陳祚明《采菽堂古詩選》)。何遜當駢麗之際獨尚白描,詩語「以本色見佳」,不僅較少妃紅儷白之作,而且詩中很少隸事用典,讀來「了無滯色」(陸時雍《詩鏡總論》),加之他狀景每入幽微,抒情更是曲盡其妙,因而他青年時便能使詩壇前輩巨擘范雲大加稱賞,使沈約讀其詩「一日三複猶不能已」(《梁書》本傳),並讓後世的詩聖杜甫「頗學陰何苦用心」(《解悶》之七)。何遜詩歌所抒寫的不是模物寫景,便是友朋酬贈,抑或羈旅鄉思:

河津無桂樹,樽酒自淹留。
嗟矣當春服,安見御冬衣?
梁武帝蕭衍不僅「博學多通」(《南史·梁武帝紀》),而且「雅好詞賦」(《南史·袁峻傳》),他在齊時已預「竟陵八友」的文學集團,即帝位后「每所臨幸,輒命群臣賦詩,其文之善者賜以金帛,是以縉紳之士,咸知自勵」(《南史·文學傳序》)。《梁書·文學傳序》稱「沈約、江淹、任昉並以文采,妙絕當時。至若彭城到沆、吳興丘遲、東海王僧孺、吳郡張率等,或入直文德,通宴壽光,皆後來之選也」。類似的記載在《梁書》《南史》各傳中不絕於書,「高祖招文學之士,有高才者,多被引進,擢以不次」(《梁書·劉峻傳》),「武帝雅好辭賦,時獻文于南闕者相望焉,其藻麗可觀,或見賞擢」(《梁書·袁峻傳》)。梁武帝對文學創作——特別是詩歌創作——的喜愛、提倡和獎掖,無疑為梁朝的「文物之盛」起到推波助瀾的作用。


竹葉三清泛,蒲萄百味開。
一同心賞夕,暫解去鄉憂。

從柳惲、何遜和吳均的詩歌可以看出,梁代前期的詩歌和永明詩一樣意象疏朗而又著色疏淡,詩歌的意脈也明朗流暢。到梁代後期情況就出現了變化,蕭綱周圍的文人集團開始寫作宮體詩九九藏書以後,詩歌語言越來越濃艷,與所表現的對象相適應,詩中裝點了許多華麗的意象。

是時張博望,夜赴交河城。

漢世平如此,何用李將軍!
潮落猶如蓋,雲昏不作峰。
新宮實壯哉,雲里望樓台。
羽檄起邊庭,烽火亂如螢。
寒園夕鳥集,思牖草蟲悲。

相思不獨歡,佇立空為嘆。
遠戍唯聞鼓,寒山但見松。
暮煙起遙岸,斜日照安流。
少年重意氣,學劍不學文。
高唱子自輕,繼音予可憚。
——《慈姥磯》
君恩未得報,何論身命傾!
江陵有舊曲,洛下作新聲。

裊裊河堤樹,依依魏主營。
映戶凝嬌乍不進,出帷含態笑相迎。
汀洲采白蘋,日落江南春。
陳代著名詩人陰鏗在後世與梁何遜並稱「陰何」,從杜甫的「頗學陰何苦用心」,到陸時雍所謂「陰何氣韻相鄰而風華自布」(《古詩鏡》),宋、明、清幾代的詩人和詩論家都將陰、何作為初唐沈、宋的先聲。黃伯思稱陰鏗「乃沈、宋近體之椎輪」(《東觀餘論》),許學夷說陰鏗「五言聲盡入律」(《詩源辯體》)。清陳祚明對他的詩歌成就更是讚美有加:「陰子堅詩聲調既亮,無齊、梁晦澀之習,而琢句抽思,務極新雋,尋常景物,亦必搖曳出之,務使窮態極妍,不肯直率。此種清思,更能運以亮筆,一洗《玉台》之陋,頓開沈、宋之風。」(《采菽堂古詩選》)陰鏗身當宮體詩風靡之時能獨異時流,很少寫那種鋪錦疊繡的詩歌,聲調婉囀而瀏亮,風格流麗而清新。有些陰詩在句型上多為八句或十句,除首尾兩聯外,中間的兩聯或三聯基本上為偶句,平仄也大體上合律,如:
野岸平沙合,連山遠霧浮。
獨有劉將阮,忘情寄羽杯。


砌石披新錦,梁花畫早梅。
——《酬范記室雲》
——《晚出新亭》
約黃能效月,裁金巧作星。
《梁書·文學傳序》說:「(高祖)旁求儒雅,詔采異人,文章之盛,煥乎俱集。」《南史·梁武帝本紀論》也稱「自江左以來,年逾二百,文物之盛,獨美於茲」。梁武帝統治的近五十年時間里,社會的安定和經濟的恢復,使文人能從容地從事文學創作,同時梁武帝父子傑出的文學才華、對文學的愛好、對文人的獎掖與禮遇,更促進了文學創作的繁榮。
舉杯聊轉笑,歡茲樂未央。
鏡前難並照,相將映淥池。
曲中人未取,誰堪白日移。
「亭皋」二句一南一北一實一虛,既意境開闊,又刻畫入微,難怪王融見后嗟賞不已,並把read.99csw.com它們書在白團扇和齋壁上了。「秋風吹綠潭,明月懸高樹」(之三)、「軒高夕杵散,氣爽夜砧鳴」(之四)等,也無一不是「著眼大,入情遠」的佳句(王夫之《古詩評選》)。五首詩很少研練雕琢,詩語自然高古。
夢笑開嬌靨,眠鬟壓落花。
四面觀長薄,千里眺平丘。
大江一浩蕩,離悲足幾重。
朱顏半已醉,微笑隱香屏。
由於受到父風的影響,昭明太子蕭統、簡文帝蕭綱、元帝蕭繹及武帝其他諸子如豫章王蕭綜、邵陵王蕭綸、武陵王蕭紀等,每人都以多才善文名世,又都喜歡延納文學詞章之士。《梁書·昭明太子傳》稱蕭統「性寬和容眾,喜慍不形於色。引納才學之士,賞愛無倦。恆自討論篇籍,或與學士商榷古今,閑則繼以文章著述,率以為常。於時東宮有書幾三萬卷,名才並集,文學之盛,晉、宋以來未之有也」。據《梁書·劉孝綽傳》《王錫傳》載,當時文壇上的著名作家如陸倕、張率、王規、劉孝綽、到洽、張緬、王筠等都團聚在蕭統周圍。這一文人集團中有的以學術見長,有的以創作標美,其中劉孝綽、王筠二人尤其受到蕭統的青睞,他們二人的詩歌在當世享有盛名,《梁書·王筠傳》載:「(王筠)累遷太子洗馬,中舍人,並掌東宮管記。昭明太子愛文學士,常與筠及劉孝綽、陸倕、到洽、殷芸等游宴玄圃,太子獨執筠袖撫孝綽肩而言曰:『所謂左把浮丘袖,右拍洪崖肩。』其見重如此。」梁簡文帝蕭綱和兄一樣「引納文學之士,賞接無倦,恆討論篇籍,繼以文章」(《梁書·簡文帝本紀》),及位后「開文德省置學士,肩吾子信、徐摛子陵……東海鮑至等充其選」(《南史·庾肩吾傳》)。昭明太子之後在他身邊又形成了另一個文學集團,他們的詩歌創作完成了從永明體到宮體詩的轉換。
北窗聊就枕,南檐日未斜。
此詩以曲折細膩之筆抒寫思婦對遠方丈夫的思念,而其語言近乎日常口語,如「洞庭有歸客,瀟湘逢故人」「不道新知樂,空言行路遠」,像思婦與人嘮家常似的親切自然。清吳喬在《圍爐詩話》中稱此詩「可以繼美《十九首》」。《古詩十九首》的語言不也像秀才和人道家常嗎?他的《搗衣》五首之二同樣也為人傳誦:
麗宇芳林對高閣,新妝艷質本傾城。
不道新知樂,空言行路遠。
清談莫共理,繁文徒可玩。
起龍調節奏,卻鳳點笙簧。
轉手齊裾亂,橫簪歷鬢垂。
水隨雲度黑,山帶日歸紅。

詩論家常將陳代詩風與梁代合稱為「梁陳宮體」,陳後主、徐陵的詩風的確與蕭綱、蕭繹、徐摛一脈相承,陳時詩風比梁後期更為浮艷,當然寫作宮體詩的多是以陳後主為中心的宮廷文人,如陳後主的《玉樹后|庭花》:

攀鉤落綺障,插捩舉琵琶。
——《游龍首城詩》
洞庭有歸客,瀟湘逢故人。

從對仗、平仄到粘對無一不合唐人五律的規範,前人說陳代詩格風氣已開初唐,梁陳詩歌的確是從永明體發展到近體詩之間十分重要的一環。
粉光勝玉靚,衫薄擬蟬輕。
——《入關》
獨鶴凌風逝,雙鳧出浪飛。

戍樓因嵁險,村路入江窮。

蛾月漸成光,燕姬戲小堂。read.99csw•com
林密戶稍陰,草滋階欲暗。

九十方稱半,歸途詎有蹤。
——《晚泊五洲詩》
——蕭繹《夕出通波閣下觀妓詩》

不分他相識,唯聽使君知。
故人何不返,春華復應晚。
——《對酒》
遙憐一柱觀,欲輕千里風。


風移蘭氣入,月逐桂香來。
這三首詩的語言基本都不用典故,也很少裝點大紅大綠的字眼,像「客悲不自已,江上望歸舟」,好似經過提煉的口語,所以清空靈動、了無滯礙,典型地體現出詩歌語言「本色」的特點。三詩也能體現何遜寫景「清麗簡遠」的特色(胡仔《苕溪漁隱叢話前集》),「野岸平沙合,連山遠霧浮」以清簡的筆致勾勒出曠遠的意境,「野岸」「平沙」「連山」「遠霧」這些意象給人以開闊平曠的審美感受。「山煙涵樹色,江水映霞暉」也是以省凈之語寫迥遠之景。「風光蕊上輕,日色花中亂」設色雖然清麗,但絕無妃紅儷白的艷俗之嫌,氣韻素雅而又清微。吳均的詩歌語言更少濃妝艷抹,《梁書》本傳說他「文體清拔有古氣」。所謂「清拔」大意是指清峻峭拔,能自異於當時香艷濃軟的文風。「有古氣」可能是說他的文風清通疏朗,不似時人那樣密麗濃艷。吳均才氣俊邁不群,但語言明白如話清空一氣,其詩幾乎無名句可摘,如:
重檐寒霧宿,丹井夏蓮開。
陳代另一詩人張正見在陳代詩人中存詩較多,詩語工巧而又富艷,可惜「多無為而作,中少性情」(陳祚明《采菽堂古詩選》),所以嚴羽輕蔑地說「雖多亦奚以為」(《滄浪詩話》)。不過,他五言詩的句型和音韻都已為唐律濫觴,「張正見詩,律法已嚴於四傑,特作一二拗語,為六朝耳」(王世貞《藝苑卮言》),如:
當歌對玉酒,匡坐酌金罍。
佳麗盡關情,風流最有名。
馬頭要落日,劍尾掣流星。
客心愁日暮,徙倚空望歸。
亭皋木葉下,隴首秋雲飛。
——蕭綱《詠內人晝眠》
關外山川闊,城隅塵霧浮。
上二首對偶之工切、音調之諧婉都大似唐詩,而由梁入陳的另一著名詩人徐陵的擬樂府《折楊柳》則更可視為五律之祖:
羈旅行役、遊覽思鄉是陰鏗詩歌的主要題材,他擅長於在景物描繪中抒寫自己的思鄉之情。如前首寫傍晚離開南京新亭時的所聞所見,詩人通過落潮、昏雲、戍鼓、寒松等意象構成了一幅「文人晚征圖」,以凄寒昏暗之景寫迷茫悲傷之情。后首同樣寫行役中晚泊五洲時所見的江邊景色,融情入景或因景抒情的手法用得十分純熟,江邊山崖上聳立的戍樓,江邊蜿蜒曲折的村路,遠處山頭的一抹晚霞,還有那暮靄籠罩的江面,詩人亂世行役的心情自在不言之中。這兩首詩儘管平仄不全合律,但聲調已與律詩十分相近,中間兩聯都是工切的偶句,已完全符合律詩的要求,可以說它們是不太規範的五言律,和初唐的五律相去不遠。他的另一首《新成安樂宮》更是「聲已入律」的代表作:
密態隨流臉,嬌歌逐軟聲。
客悲不自已,江上望歸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