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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魏晉南北朝的文賦 第三節 北朝散文名著

第六章 魏晉南北朝的文賦

第三節 北朝散文名著

本書記述北魏王朝盛時洛陽佛寺的壯麗,並通過對昔日京都佛寺的盛衰寄託自己對北魏覆亡的「黍離之悲」,併發出歷史興亡的深沉喟嘆,而此書描寫這些佛寺的窮形盡巧,客觀上批評了統治者耗竭民力佞佛的愚妄行為,也從一個側面揭示了北魏興亡的深刻原因。但在涉及南方與北方的人事時,作者常表現出狹隘的政治地域偏見。

此石經始禹鑿,河中漱廣,夾岸崇深,傾崖返捍,巨石臨危,若墜復倚。古之人有言:「水非石鑿,而能入石。」信哉!其中水流交沖,素氣雲浮,往來遙觀者,常若霧露沾人,窺深悸魄。其水尚崩浪萬尋,懸流千丈,渾洪贔怒,鼓若山騰,浚波頹疊,迄于下口。方知慎子下龍門,流浮竹,非駟馬之追也。

《洛陽伽藍記》的語言句式較為整飭,出現明顯的駢偶化傾向,描寫寺廟景物常用鋪排手法,又可見出吸取了漢代辭賦的寫作經驗。描寫的潔凈生動和詩意盎然不及《水經注》,敘事的「雍容自在,舉體朗潤」又為《水經注》所不及(錢鍾書《管錐編》卷四)。


逮皇魏受圖,光宅嵩洛,篤信彌繁,法教愈盛。王侯貴臣,棄象馬如脫屣;庶士豪家,舍資財若遺迹。於是招提櫛比,寶塔駢羅,爭寫天上之姿,競摹山中之影。金剎與靈台比高,講殿共阿房等壯。豈直木衣綈綉,土被朱紫而已哉!暨永熙多難,皇輿遷鄴,諸寺僧尼,亦與時徙。至武定五年,歲在丁卯,余因行役,重覽洛陽。城郭崩毀,宮室傾覆,寺觀灰燼,廟塔丘墟。牆被蒿艾,巷羅荊棘。野獸穴于荒階,山鳥巢于庭樹。游兒牧豎,躑躅於九逵;農夫耕老,藝黍于雙闕。始知《麥秀》之感,非獨殷墟;《黍離》之悲,信哉周室。京城表裡,凡有一千余寺,今日寮廓,鐘聲罕聞。恐後世無傳,故撰斯記。

時世好崇福,四月七日,京師諸像皆來此寺,尚書祠部曹錄像凡有一千余軀。至八日,以次入宣陽門,向閶闔宮前受皇帝散花。於時金花映日,寶蓋浮雲,幡幢若林,香煙似霧。梵樂法音,聒動天地。百戲騰驤,所在駢比。名僧德眾,負錫為群。信徒法侶,持花成藪。車騎填咽,繁衍相傾。時有西域胡沙門見此,唱言佛國。至永熙年中,始詔國子祭酒邢子才為寺碑文。
全書分城內、城東、城南、城西和城北五卷,除描寫北魏洛read.99csw.com陽廟宇的興廢外,于北魏的政治、經濟、風土、民情也有所記述,有些篇章還不時雜以靈怪異聞。《四庫全書總目提要》評其歷史與文學價值說:「敘次之後先,以東面三門、南面三門、北面三門,各署其新舊之名,以提綱領,體例絕為明晰。其文穠麗秀逸,煩而不厭,可與酈道元《水經注》肩隨。其兼敘爾朱榮等變亂之事,委曲詳盡,多足與史傳參證。其他古迹藝文,及外國土風道里,採摭繁富,亦足以廣異聞……他如解魏文之《苗茨碑》,糾戴延之之《西征記》,考據亦皆精審。」
書中也毫不隱諱地揭露了北魏貴族的粗鄙、貪暴和奢華,如《法雲寺》中寫河間王元琛「引諸王按行府庫,錦罽珠璣,冰羅霧縠,充積其內,綉纈、紬綾、絲彩、越葛、錢絹等不可數計。琛忽謂武王融曰:『不恨我不見石崇,恨石崇不見我!』融立性貪暴,志欲無限,見之惋嘆,不覺生疾,還家卧三日不起。」琛固然奢侈驕縱,融又何嘗不貪婪暴虐。又如《高陽王寺》寫高陽王雍:
孟門山在山西吉縣西,為黃河上游的一個轉折地段。本文先用五句概括此間河面的外貌:「河中漱廣,夾岸崇深,傾崖返捍,巨石臨危,若墜復倚。」寥寥數語寫出了河岸的險峻,再寫河水的咆哮暴怒:懸流千丈,鼓若山騰。描寫逼真而又富於層次,下字更為精確傳神,動詞「捍」「墜」「鼓」「騰」,寫河水都極有氣勢和力量,傳出了黃河兇險暴戾的特點。
景明寺,宣武皇帝所立也。景明年中立,因以為名。在宣陽門外一里御道東。其寺東西南北,方五百步。前望嵩山、少室,卻負帝城。青林垂影,綠水為文。形勝之地,爽塏獨美。山懸堂觀,光盛一千余間。復殿重房,交疏對溜。青台紫閣,浮道相通。雖外有四時,而內無寒暑。房檐之外,皆是山池。竹松蘭芷,垂列階墀。含風團露,流香吐馥。至正光年中,太后始造七層浮圖一所,去地百仞。是以刑子才碑文雲「俯聞激電,旁屬奔星」是也。妝飾華麗,侔于永寧。金盤寶鐸,煥爛霞表。寺有三池,萑蒲菱藕,水物生焉。或黃甲紫鱗,出沒于蘩藻,或青鳧白雁,浮沉于綠水。碾磑舂簸,皆用水功,伽藍之妙,最為稱首。

作者筆下的《滱水·陽城渚》卻又是另一番景象。陽城渚不像長江水那樣多彩多姿,也不像黃河那樣暴虐兇險,他只用八個字交代渚水概貌:「渚水瀦漲」「方廣數里」。渚周圍的環https://read.99csw.com境可值得一觀:「匪直蒲筍是豐,實亦偏饒菱藕。至若孌婉丱童,及弱年崽子,或單舟采菱,或疊舸折芰,長歌陽春,愛深綠水,掇拾者不言疲,謠詠者自流響。」這種平緩紆徐的調子同寧靜無波的渚水十分和諧,造成一種恬適自在的文境。
景林寺,在開陽門內御道東。講殿疊起,房廡連屬,丹楹炫日,綉桷迎風,實為勝地。寺西有園,多饒奇果,春鳥秋蟬,鳴聲相續。中有禪房一所,內置祗洹精舍,形制雖小,巧構難比。加以禪閣虛靜,隱室凝邃。嘉樹夾牖,芳杜匝階。雖雲朝市,想同岩谷。凈行之僧,繩坐其內,餐風服道,結跏數息。有石銘一所,國子博士盧白頭為其文。白頭,一字景裕,范陽人也。性|愛恬靜,丘園放敖。學極六經,說通百氏。普泰初,起家為國子博士。雖在朱門,以注述為事。注《周易》行之於世也。

《水經注》雖是一本地理學著作,但作者筆端常帶感情,他本人也自許為山水的「千古知己」(卷三十四),在準確地把握山水特徵的同時,融進了他的感想、體驗、驚異、激動,有時記下對某一水域風俗民情的好奇,有時又穿插|進兒時的記憶,如《巨洋水》中的一段:
劉師培在《南北文學不同論》中說:「惟北朝文人舍文尚質。崔浩、高允之文咸磽确自雄。溫子升長於碑版,敘事簡直,得張(衡)、蔡(邕)之遺規;盧思道長於歌詞,發音剛勁,嗣建安之佚響。子才、伯起亦工記事之文。豈非北方文體固與南方文體不同哉?」北朝文學的發展過程雖不斷為南朝所同化,但在散文創作上重實用的傳統一直沒有中斷,即使北魏中後期朝廷的章奏文誥改用駢體后,北朝文人也並沒有因此輕視「筆」,其三部散文名著《水經注》《洛陽伽藍記》《顏氏家訓》,從文體說都屬「筆」而非「文」,可見北朝作家的創作風尚和審美趣味。另外,北魏早就有勒石紀功的習慣,今存的碑版北朝遠較南朝為多,而碑版又多以散體寫成,這在一定程度上促進了北朝散文創作的繁榮。在詩歌創作上北朝文人步趨南人,而散文創作始終保持了自己的特點,學習南方有所選擇和去取。它所取得的成就也毫不遜色于南方,南朝除《世說新語》外還沒有可與《水經注》《洛陽伽藍記》等相媲美的散文作品。



本文先交代景明寺興建的年月和命名的由來,再依次記述寺的方位、九-九-藏-書規模和建築特點。寺面對中嶽嵩山,背負都城洛陽,「青林垂影,綠水為文」。寺廟更是復殿重房,青台紫閣,妝飾華麗,煥爛一方。佛教盛會時此間寶蓋浮雲,香煙似霧,其場面之熱鬧為洛陽寺廟之最。文章如一個向人述說前朝盛事的遺老,不只是對對象作客觀冷淡的敘述,而是說到繁華處常帶感情,以生動富麗的語言向人們述說洛陽最值得北朝人驕傲的時刻。
正光中,雍為丞相。給羽葆鼓吹、虎賁班劍百人。貴極人臣,富兼山海。居止第宅,匹于帝宮。白壁丹楹,窈窕連亘,飛檐反宇,轇轕周通。僮僕六千,妓|女五百,隋珠照日,羅衣從風。自漢、晉以來,諸王豪侈,未之有也。出則鳴騶御道,文物成行,鐃吹響發,笳聲哀轉;入則歌姬舞|女,擊築吹笙,絲管迭奏,連宵盡日。其竹林魚池,侔于禁苑,芳草如積,珍木連蔭。雍嗜口味,厚自奉養,一日必以數萬錢為限,海陸珍羞,方丈於前。陳留侯李崇謂人曰:「高陽一日,敵我千日。」崇為尚書令,儀同三司,亦富傾天下,僮僕千人。
北朝另一散文名著是顏之推的《顏氏家訓》。顏氏為琅琊臨沂(今屬山東)人。仕南朝梁為散騎侍郎,仕北齊為黃門侍郎,入周為御史上士,隋開皇中太子召為學士。他是一個十分矛盾的人物,很想成為一個「專儒」(《勉學》),可又徘徊于玄釋;一方面宣稱應該「見危授命」,另一方面又指出「人生難得」;大罵齊、梁大臣艱危之際不能死節,而他自己卻「一生而三化」(顏之推《觀我生賦》)。他也意識到了自己精神的分裂矛盾,說自己「每常心共口敵,性與情競,夜覺曉非,今悔昨失,自憐無教,以至於斯」(《顏氏家訓·序致》)。全書共二十篇,成書于隋初。它旨在以傳統的儒家思想訓誡子弟,「立身治家之法,辨正時俗之謬」無所不備,同時也涉及南北風俗的不同、豪庶好尚的差異、社會思潮的變化、文字音韻的考辨、文人與學者的區分等,其中有些見解具有積極意義,有些記載具有史料價值。如提倡學貴能行,反對不務實際的高談空論,諷刺南朝士族「膚脆骨柔」的虛弱無能,考辨文字音韻的專章更有學術價值。《文學》篇較全面地反映了作者的文學主張,認為「文章當以理致為心腎,氣調為筋骨,事義為皮膚,華麗為冠冕」,並尖銳地批評了齊梁文風。每篇文章都是一篇雜論,常以生動的小故事闡明事理,如《涉務》說:
古人慾知稼穡之艱難,斯蓋貴谷務本之道也。夫食為民天,民非食不生矣,三日不粒,父子不能相存。耕種之,茠鉏之,刈獲之,載積之,打拂之,簸揚之,凡幾涉手而入倉廩,安可輕農事而貴末業哉!江南朝士,因晉中興,南渡江,卒為羈旅,至今八九世,未有力田,悉資俸祿而食耳。假令有者,皆信僮僕為之,未嘗目觀起一墢土,耘一株苗,不知幾月當下,幾月當收,安識世間余務乎?故治官則不了,營家則不辦,皆優閑之過也。九-九-藏-書

《洛陽伽藍記》是寫于東魏時期的一部傑出的歷史散文。作者楊衒之,北平(今河北滿城)人,生平和生卒年不詳。在北魏和東魏曾任奉朝請、秘書監、撫軍府司馬等職。嘗與河南尹胡世孝共登洛陽永寧寺,后重至洛陽時見城闕毀壞,寺觀廟塔都蕩然無存,不禁感慨系之,因而寫了這本《洛陽伽藍記》。他在序中交代了寫作的原因和目的:

《水經注》的語言很有特點,散行單句之中時間駢偶,句子多短峭潔凈,生動流暢。有時用白描,有時用彩繪,所以時而質樸時而清麗,語言風格顯得豐富多彩。更可貴的是書中語言兼具學者的簡練精確與文人的細膩詩情,讀其文能將我們帶進詩情畫意之中。它給後來柳宗元等人的山水遊記產生深遠的影響。
自三峽七百里中,兩岸連山,略無闕處。重岩疊嶂,隱天蔽日,自非亭午夜分,不見曦月。至於夏水襄陵,沿泝阻絕。或王命急宣,有時朝發白帝,暮到江陵,其間千二百里,雖乘奔御風,不以疾也。春冬之時,則素湍綠潭,回清倒影,絕巘多生怪柏,懸泉瀑布,飛漱其間,清榮峻茂,良多趣味。每至晴初霜旦,林寒澗肅,常有高猿長嘯,屬引凄異,空谷傳響,哀轉久絕。故漁者歌曰:巴東三峽巫峽長,猿鳴三聲淚沾裳。

《顏氏家訓》在古代是家弦戶誦的必讀物,清人說它「其誼正,其意備。其為言也,近而不俚,切而不激」(黃叔琳《顏氏家訓節鈔本序》)。一直到現代周作人還說它「理性通達,感情溫厚,氣象沖和,文詞淵雅」(《立春以前·文壇之外》)。它敘事說理時語重心長,行文既不刻板地模擬先秦散文,又不用當時流行的駢體,文筆樸實、平易而又流暢,所以成為風行百代的傳統讀物。
水色澄明而清泠特異,淵無潛石,淺鏤沙文。中有古壇,參差相對,後人微加功飾,以為嬉遊之處。南北邃岸凌空,疏木交合。先公以太和中作鎮海岱,余總角之年,侍節東州。至若炎夏火流,閑居倦想,提琴命友,嬉娛永日。桂棹尋波,輕林委浪,琴歌既洽,歡情亦暢,是焉棲寄,實可憑衿。https://read.99csw.com

插入兒時在此處的「嬉遊」與「歡情」,清冷無情的巨洋水頓時便變得有情,「水色澄明」之境便與「閑居倦想」之情融為一體,山水記述之中頓時便充滿了詩意,讀來親切感人。
在作者對洛陽寺廟如數家珍的追憶中,他不經意間便流露出對北魏強盛時的神往之態與自豪之情,如《景林寺》:

在這則鋪陳描寫中隱寓了作者的厭惡之情,也可看出他對這種荒淫奢侈生活的痛恨,它間接揭示了北魏「朝家變亂之端,宗藩廢立之由」(清吳若准《洛陽伽藍記集證》)。
景林寺建築之華麗,寺前奇果之豐饒,蟬鳥鳴聲之動聽,精舍形制之精巧,還有侍僧禪坐之虔誠,北魏博士之博學,林林總總,絮絮道來,是在追憶,是在紀實,也是在誇耀。又如《景明寺》:

一起手就以剛勁的筆墨勾勒出三峽的雄峻輪廓,然後再描繪出三峽四季不同的景色:夏天江水迅疾兇險,春冬江水又恬靜溫順,秋日則林寒澗肅,長嘯的高猿使三峽變得格外凄異哀絕。酈道元筆下的三峽不斷改變自己的面容,充滿了旺盛的生命力,文字短峭有力,生氣貫注。再來看看《河水·孟門山》:
它是我國六世紀以前地理學集大成著作,也是南北朝時期描繪山水傑出的散文作品。書中的山水都千姿百態互不重複,既有洶湧澎湃的長江三峽,有暴虐不馴的黃河,也有秀美恬靜的滱水。我們先看見《江水·三峽》:
《水經注》的作者酈道元(?—527)字善長,范陽涿鹿(今河北涿鹿)人。仕北魏歷任尚書主客郎、治書侍御史、御史中尉等職,孝昌三年(527)出為關右大使,被雍州刺史蕭寶夤殺害。《水經注》雖名為是替《水經》一書所作的註釋,但其實是以《水經》為綱重寫的專著,注的文字二十倍于經書。全書記述的水道一千三百八十九條,共四十卷,三十余萬字。內容主要說明河道概況、水源、支流、流向,對每一流域內的水文、地形、氣候、物產、山陵、城邑、名勝、地理沿革、歷史掌故、民情風俗都有具體的描述。對北方水系的記述最為詳盡,還不時糾正經文中的謬誤,南方水系因不能親身考察,個別地方難免有失實之處。尤為可貴的是作者不但著述態度非常嚴謹,還十分注意水道與民生的關係,對水利灌溉與河流流量都有詳細的記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