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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的激揚與民族的活力 三

生命的激揚與民族的活力

一方面試圖超出王法規定的秩序以獲得精神的自由,了卻「明朝散發弄扁舟」的宿願;一方面又想在王法規定的封建秩序中成就功業,完成歷史賦予自己的社會責任,李白的人生道路就是在這種悖論式的追求中走完的。追求精神自由和大濟蒼生都是當時歷史的必然要求,早於李白的孟浩然「紅顏棄軒冕,白首卧松雲」,李白雖然也嚮往這種瀟洒送日月的生涯,但他又無法像孟浩然那樣丟開社會責任;晚于李白的杜甫希望自己「致君堯舜上,再使風俗淳」,富有強烈的社會責任感和歷史使命感,但由於他青壯年時大唐帝國極盛而衰,社會心理已由狂熱的浪漫精神陡變為清醒的現實態度,加之特有的深沉穩健的個性,使杜甫不具有盛唐社會那種浪漫的激|情,只有李白才充分地秉有時代賦予他的雙重品格:既想在外在世界承擔歷史責任,又想在內在世界享受精神自由。他身上的這種雙重品格都活躍在當時民族情緒的深層結構之中,是盛唐時代精神中涌動的兩大激流。他強烈的功名追求受時代潮流的影響自不必說,他對精神自由和個性解放的熱愛,又何嘗不是為時代潮流所激發?從表面上看,肯定精神自由和個性解放對個體存在的價值,急切期望超出封建王法規定的社會秩序之外,幻想在另一個世界中充分享受自由,似乎是一種遠離社會和時代的表現,然而,這種追求自由的動力本身就是當時社會提供給他的,他越是想超出那個社會反而越是證明了那個社會的浪漫氣質。https://read.99csw.com九九藏書九*九*藏*書
兩股歷史潮流在李白身上一齊匯聚碰撞,必然在他的心靈深處掀起巨大的情感波瀾,時而把他湧向歡樂的絕頂,時而把他帶到痛苦的深淵。正是由於執著于這種時代的雙重品格,使他的歡樂沒有流於輕浮,又使他的痛苦沒有走向絕望。如果只知道自己的https://read.99csw.com精神自由,放棄了自己的社會責任和歷史使命,沒有「拯物情」和「濟蒼生」的情懷,那他就將一味地飄逸瀟洒,缺乏民胞物與的社會熱情和憤世嫉俗的剛毅勇氣;如果滿頭腦只有功名觀念,沒有對精神自由和個性解放的追求,他就會失去浪漫的幻想和天馬行空的豪情,失去李白之為李白的豪放氣魄。正是這兩股時代潮流在他身上同時匯聚,他才得以同時體驗人生的大喜與大悲,使他能真正進入存在的深度。更重要的是,正是這兩股時代的潮流在他身上同時匯聚,不斷地在他心靈深處掀起情九*九*藏*書感的狂瀾,他才得以把我們這個偉大民族,處於封建鼎盛時期那種昂揚向上的活力推向峰巔,使他成為盛唐氣象當之無愧的代表。
歷史一方面賜予李白這種雙重追求,另一方面又堵死了在一個人身上同時實現這兩種追求的可能性。追求精神自由與建立豐功偉業,在當時的歷史條件下是魚和熊掌不可得兼的東西,李白執著于這兩種歷史的要求,想成就一番政治上的大業,又不想低下自己高貴的頭,不想失去個人精神上的自由,這不僅使他在外在世界碰得頭破血流,也使他的內在心靈總是處於不同力量的矛盾衝突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