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論「諸子還原系列」的學理意義 五

論「諸子還原系列」的學理意義

這也許是我對作者的苛求,在一時找不到確切可靠的材料時,做出「大胆假設」、歷史想象與理性推理,以還原先秦諸子生命的歷程,無疑比「束手無策」或「無為而治」要好,至少它可以給後來人以有益的啟示,可以給後來人提出問題和留下標記——還有什麼問題沒有解決。解決這麼多「學術史上難題中的難題」,怎麼可能一蹴而就?歷史上發凡起例的大著作,在一些細枝末節上都會留下尚待完善的空間,有誰能做到盡善盡美?這倒使我想起了章學誠為鄭樵所做的辯護:「夫鄭氏所振在鴻綱,而末學吹求則在小節。」也讓我想起晉朝周顗給自己缺點開脫的那句名言:「吾若萬里長江,何能不千里一曲?」https://read.99csw.com
《莊子還原》第二章首先考證庄氏為楚王室疏遠的公族,又從歷史的蛛絲馬跡中斷定莊子一支流亡于宋,再從《呂氏春秋·上德》的一段話中,斷言「楚國庄氏的某一支,可能通過這條通道逃亡到宋國的鄉野」,最後論定宋國「蒙澤濕地,使庄氏家族獲得了避開政治迫害的生存避風港,也使莊子思想獲得了一個有大樹豐草、有蝴蝶、有魚、有螳螂、有蝸牛的夢一般的滋生地」。這使《莊子·刻意》中「所謂『江海之士,避世之人』」,所「就藪澤,處閑曠,釣魚閑處,無為而已矣」,使《馬蹄》中「山無蹊隧,澤無舟梁;萬物群生,連屬其鄉;禽獸成群,草木遂長,是故禽獸可系羈而游,鳥鵲之巢可攀援而窺」,「同乎無知,其德不離;同乎無欲,是謂素樸。素樸而民性得矣」等描述和闡述都有了落腳處。初看對莊子的還原十分「到位」,可從傳統學術眼光看,其中有些材料和論證可能經不起檢驗:單憑一則諸子含混的論述,就確定楚宋之間的一條逃亡通道也許有點懸,豐草、蝴蝶、魚、螳螂、蝸牛,遍布楚國雲夢澤的任何一個角落,無須到偏北的宋蒙澤地區去尋找。在這些地方,人們更多看到的是「大胆的假設」,還有同樣「大胆的求證」。九九藏書
對遠古的歷史和人物進行「九-九-藏-書還原」,需要淵博的學識和深厚的根底,需要敏銳的直覺和豐富的想象,需要學術的勇氣和大胆的假設,這六個方面作者都兼而有之。讀完四本「諸子還原系列」我一直在想:一個極富才華的學者在「藝高人膽大」以後,是不是應該在學術的「大胆」與「小心」之間保持某種平衡,做到大胆而能審慎,小心又不拘泥,使每一論斷既「言之成理」又「持之有故」?
當然,「諸子還原系列」在給人以啟迪、震撼、美感的同時,也給我們留下了一些遺憾。由於有關先秦諸子的史料殘缺不全,巧婦難為無米之炊,「諸子還原系列」中材料與材料之間的連接,歷史斷裂處的縫合,少數地方主要是通過作者的歷史想象、理性推斷來完成的,所以常會讀到「可能」「也許」「不難設想」「我懷疑」一類短句。儘管這些推斷非常縝密,儘管這些歷史想象並非空穴來風,但考證畢竟還是要「拿出材料來」,拿不出材料來就會讓人將信將疑,這一部分結論就難以成為定讞。如《水經注》卷二十三的一段記載說:「渦水又北經老子廟東,廟前有二碑在南門外。漢桓帝遣中官管霸祠老子,命陳相邊韶撰文……又北,渦水之側,又有李母廟,廟在老子廟北。」《老子還原》後面就對這段文字進行了「想象」和「推論」:「我們應該如實地承認老子是不知有父的,多麼淵博的學者也無法考證出老子之父。他好像是天生的『老子』,而非『兒子』。但他是知有母的,李母廟就在老子廟的北面。我懷疑,老子出生在一個母系部落,才會如此。」僅憑老子廟北面有李母廟一事,便得出「老子出生在一個母系部落」的結論,這種「推論」顯然過於「大胆」,甚至根本就算不上邏輯「推論」。由於年代久遠和記載遺佚,老子的生卒年和家世都難以確指,即使有李母廟也不知李母姓甚名誰,不過是因老子姓李就將其母親稱為「李母」,這樣的泛稱就像泛稱「李父」一樣,表明後世既不知其母也不知其父。道教徒和神仙家奉老子為教主,有意把老子的出生和家世神秘化,故意高遠其所從來,通常情況下沒有人敢用傳說中的李母廟一事作為論據,更不敢用這一孤證下結論。九_九_藏_書read.99csw.com
原刊《文學評論》2012年第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