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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化認同與文化轉型 四、汲取精髓與獵得皮毛

文化認同與文化轉型

四、汲取精髓與獵得皮毛

張氏畢竟是晚清「少有大志」的才智之士,他對西方文化的認識和學習態度,比那些僵硬固陋的文化保守派高出很多,他不僅不再把西方的科技工藝看作「奇技淫巧」,反而視為使社會走向「教養富強之實政」,而且更認識到倘若「政治之學不講,工藝之學不得而行」。他從模仿西方的工藝科技,進而主張學習西方的政治法制,並在《勸學篇·序》中指出:「西藝非要,西政為要。」「大抵救時之計,謀國之方,政尤急於藝。」不過,他吸收的只是西方文化的外表,而絕不允許西方文化顛覆中國的等級制度,不允許改變中國的封建社會結構,不允許人人平等、「男女平權」,不允許個體的自由與獨立。他在《勸學篇·變法》中說得極為明白:「法者,所以適變也,不必盡同;道者,所以立本也,不可不一。」他在該文中清楚地闡述了什麼可變什麼不可變:「夫不可變者,倫紀也,非法制也;聖道也,非器械也;心術也,非工藝也。」這就是說法制可以隨時適變,器械可以日益更新,工藝可以不斷進步,但維護封建社會的倫紀、聖道、心術則「不可不一」。可見,他和當時其他保守派在本質上並沒有什麼不同,仍然排斥福澤所謂西方文化的「內在精神」。九九藏書
對比一下福澤與張之洞的《勸學篇》,不難看出福澤與張氏對西方文化認識的淺深與對傳統文化態度的差異。
其實,清末這種只知模仿西方文化外表的做法,不只是遭到福澤的批評嘲諷,連慈禧太后也看出了清朝學習西學的弊端:「舍其本源而不學,學其皮毛而又不精。」對西方文化「舍其本源」而「學其皮毛」,張之洞《勸學篇》是當時這種社會傾向的理論反映。read.99csw.com
西方現代社會是以個人優先的社會,個體概念蘊含著現代社會的大部分秘密。傳統封建社會中的個人從屬於宗族和國家,現代社會中的個人則是自立的個體,因此個人的平等、自由、獨立,是西方現代文明的核心價值。
福澤《勸學篇》啟發人民的平等意識,培養人民的獨立品格,鼓勵人民的懷疑態度,激發人民的自由追求。張氏的《勸學篇》則通過宣揚「本朝德澤深厚」,鼓動臣民對清朝的愚忠;灌輸三綱五常「出於天」的天理,窒息人民對平等的要求;宣稱孔子是「集千聖、等百王」的至聖先師,「聖教」是判定華夷的準繩,加深人民對權威的輕信盲從。總之,張氏《勸學篇》之所勸者,主要方面無一不與西方現代文明背道而馳。平等、獨立、自由的個人,在張氏的《勸學篇》中沒有任何存在的空間。
在「滄海橫流」的清末,張氏從東邊的日本和身邊的現實斷定,要不了多久「聖教儒書」將會「浸微浸滅」,他非常沉痛地喊出「儒術危矣」!在這種危急的情況下,他提出「舊學為體,新學為用」,也就是後來所常說的「中體西用」。「中體西用」這一口號表明,張氏只接納西方的工具理性而拒絕西方的價值理性,他認為在社會綱紀和人民心術都不改變的前提下,完全可以讓西方的工藝科技為我所用:「如其心聖人之心,行聖人之行,以孝弟忠信為德,以尊主庇民為政,雖朝運汽機,夕馳鐵路,無害為聖人之徒也。」他所說的中西「會通」其實是要以中為體、以西為表,「以中學為內學,以西學為外學」——他要學的不過是西方文化的「外表」。九九藏書
福澤將個人平等、獨立置於國家的平等、獨立之上,可謂深得西方文化的精髓。他在《勸學篇》第十一篇《論名分產生偽君子》中,徹底否定了漢儒所提倡的「上下尊卑的名分」。他宣稱不管是「身居宮殿」的「諸侯貴族」,還是「在陋巷暗室賃房居住」的「腳夫苦力」,不管是「身強力壯的摔跤壯士」,還是「體質嬌弱的賣笑娼妓」,他們的「基本權利」是「完全平等」的。鑒於當時的日本「閉塞言路與妨害活動不只是政府的弊病,還普遍流行於全國人民之間」,便大力向政府和社會疾呼:「言論應聽其自由,活動應聽其自由。」至於培養全民獨立的精神,更是《勸學篇》的中心論旨,上文已有所論述。https://read.99csw•com
福澤非常清醒地認識到:「文明有兩個方面,即外在的事物和內在的精神。外在的文明易取,內在的文明難求。」「所謂外在文明,是指從衣服飲食器械居室以至於政令法律等耳所能聞目所能見的事物而言。」他所說的「內在文明」,則是指一種文化的核心價值。他說僅僅在衣、食、住、行等方面模仿西洋的樣式,還只是獵得西方文化的皮毛,根本沒有把握西方文化的真精神。他反覆強調汲取西方文化不能只重外表:「一國的文明程度不能從外表來衡量,所謂學校、工業、陸海軍等,都只是文明的外表,達到這種文明的外表,並非難事,只要用錢就可以買到。可是在這裏還有一種無形的東西,眼睛看不到,耳朵聽不到,既不能買賣,又不能借貸;它普遍存在於全國人民之中,作用很強。要是沒有這種東西,國家的學校、工業、海陸軍等等也就失去效用,真可以稱之為『文明的精神』,它是一種極其偉大而又重要的東西。這究竟是什麼呢?就是人民的獨立精神。」為此,福澤激烈批評中國只學習西方文化外表的做法:「中國也驟然要改革兵制,效法西洋建造巨艦,購買大炮,這些不顧國內情況而濫用財力的做法,是我一向反對的。這些東西用人力可以製造,用金錢可以購買,是有形事物中的最顯著者,也是容易中的最容易者,汲取這種文明,怎麼可以不考慮其先後緩急呢?」九九藏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