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語文神遊太虛幻境

語文神遊太虛幻境

語言文字像水,可以載舟,也可以覆舟,任人經營,任人拼湊,甚至任人扭曲,遂有「遣」詞「用」字之說。徐詠璇論「捉字虱」沒有意思,大有同感。我最想做到的正是從宏觀角度去衡量語言文字的文化內涵和社會寓意;或者倒過來借古今中西語言文字去闡釋當前的一些社會現象和文化趨勢。此路殊不易走,往往足跡遍荒徑,提燈照不見半戶人家;驀然回首,也許竟置身雅舍矮簃之間,茶九-九-藏-書苦雨疏,聽人漫說前塵影事,渾忘今年是何年了。
後來讀到托克維爾的游英隨筆,說是英文的gentleman和法文的gentilhomme雖然詞源相同,但英國人說gentleman是指任何受過優良教育的有教養的人,不涉門第家世;法國人說gentilhomme則只指出身貴族的人。兩國社會風俗不同,同源之字於是衍生歧意,不經過修九_九_藏_書辭學上的「迂說法」(periphrasis)譯不出字義。江澤民說:「井水不犯河水」;那是溫情的柔語。香港人到時也許會提醒他說:「河水不犯井水」;那意思會不會變成不服從黨的領導了?
英國廣播電台記者在剛果烽火中高叫的那句"Has Anyone Here been Raped and speaks English",我譯為「這兒有沒九-九-藏-書有會講英語的人被強|奸?」徐詠璇說英文原意是「這兒有沒有人被強|奸了而是講英語的?」對了。我本來是譯為「這兒有誰被強|奸又會說英語的?」可是這樣說關鍵就在「強|奸」不在「英語」了,點不出我的文章所要演繹的主題;我於是把英文扭過來譯,同時錄出原文以免冤枉作者。這當然逃不過徐詠璇的慧眼了:故事的重點是言者無心,聽者有意。文章登出來之後,李月華傳真告訴我說,Hread.99csw•comas Anyone Here been Raped and Speaks English?的作者Edward Behr來了香港,跟她去吃了上海菜。月華說:「世界真細小」。
早年讀Roland Barthes的The Pleasure of the Text(本文的樂趣),彷彿進入了自由闡釋語言文字的新天地,自我感覺非常良好。我居然從法文原文jouissaread.99csw.comnce的英譯bliss乃至序文里更露骨的coming,重新認識了帶領賈寶玉神遊太虛境的秦可卿,肯定這位風流裊娜的少婦才是主宰一部《石頭記》命運的艷魂。這也許有點走火入魔了。可是,從那時候開始,我對語言文字的規範問題的確不那麼執著了。語文的空間無限大:可卿吩咐丫環們「好生在廊簷下看著貓兒狗兒打架」的心思,無疑超越了爬灰偷漢的陳腐結構;脂硯齋批她「淫喪天香樓」,反而顯得識局庸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