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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渾妻子調皮

王渾妻子調皮

文字的「真」反映的是內心的「真」。心裏不相信的事情能不寫就不寫,此乃文字求「真」的法門。但技巧不可荒疏,還是要用功的。《春怨》看似淺顯,其實功力深沉,二十字扺千字。讀了這首,「昔為倡家女」一首就嫌太「直」了。文字因此講「巧」。求「巧」先要調皮,可惜王渾妻子不寫文章,要寫一定大佳。
天下文章寫得好的人未必都有一顆赤子之心,寫時事評九九藏書論者尤其不可天真爛漫;越是閱歷豐富、滿肚密圈的老狐狸,越是寫得有見地。寫小說大概也需要這樣的本事,總要看破世情,帶點冷漠,才能置身筆下的事外,洞悉個中的真性。古今中外成大器的小說家,都有過一段不很如意的心路歷程。無風無浪的生命揮灑不出磅礴的潑墨巨構。詩詞不同。王國維說:「詞人者,不失其赤子之心者也。故生於深宮九九藏書之中,長於婦人之手,是後主為人君所短處,亦即為詞人所長處。」李後主肯定寫不出什麼像樣的國策政論,宋兵破金陵后如果不被毒死,繼續吟嘆身世,慢慢或許還可以寫出傳世的說部。當然,他的詞反正已經是極品了,別的大可不必再多事消磨了。
說「真」,當是筆端流露的真情,不加掩飾。說「細」,不外指思致縝密,小處用心,著墨不多。歷來文章大家都看九*九*藏*書重這樣的文字。「昔為倡家女,今為盪子婦;盪子行不歸,空床難獨守」,大胆說出心頭的話,不隱瞞,不避諱,只教人覺得盪子可惡,倡婦可愛。王國維《人間詞話》說這首詩「可謂淫鄙之尤;然無視為淫詞鄙詞者,以其真也」。《世說新語》里說王渾與婦鍾氏共坐,見王渾的兒子走過庭前,王渾欣然對妻子說:「生兒如此,足慰人意」。妻子笑說:「若使新婦得配參軍九九藏書,生兒故可不啻如此!」六朝女子出嫁而上有長輩者,自稱「新婦」;「參軍」是王渾的弟弟王倫,想必長得高大漂亮過其兄,否則那位新婦不會說跟這個小叔生個兒子一定更俊美。實話實說,美哉此婦!
念小學六年級的時候,學校里來了一位新校長,姓周,湖北人,國語帶著濃厚的湖北腔。有一天,教國文的老師請病假,校長來代課。他不教課文,教我們讀金昌緒的《春怨》,用一九*九*藏*書手漂亮的字在黑板上抄出這首詩,搖頭腦讀給我們聽:「打起黃鶯兒,莫教枝上啼,啼時驚妾夢,不得到遼西」。他說,這個可憐的女人丈夫充軍去了遼西,她想在睡夢中跟丈夫重逢,不許黃鶯亂叫把她吵醒,害她見不到丈夫。小學畢業班的學生不大不小,對男女間的事似懂非懂,教室里一片安靜。窗外樹影婆娑,偶有鳥語。突然,校長提高嗓子說:「好哇,好詩!真!細!明天給我背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