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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愛玲不聽電話

張愛玲不聽電話

(三)

張愛玲讓人覺得這個世界雖然寫意卻處處是憾事。這也許就是全世界的大學文學院花大錢探討了上百年的課題:文學。文學的基調必須是「遺憾」。「你總不能要什麼有什麼。我是說,你有地方擺嗎?」(「You cannot have everything. I mean where would you put it?」)。這是文學。「你留意到打錯號碼的https://read.99csw.com電話永遠打得通嗎?」(「Have you ever noticed that wrong numbers are never engaged?」)這是文學。「中年是星期六晚上坐在家聽到電話鈴響而希望不是找你。」(「Middle age is when you are sitting at home on a Saturday night anread.99csw•comd the telephone rings and you hope it isn't for you」)這是文學——這是張愛玲。
胡適來看張愛玲,坐了一會兒。張愛玲送他到大門外,在台階上站著談話。天冷風大,從赫德森河吹來,胡適望著河上的霧,笑眯眯的看怔住了。張愛玲是這樣寫的:「他圍巾裹得嚴嚴的,脖子縮在半舊的黑大衣里,厚實的肩背,頭臉相當大,整個凝成一座古銅半身像。我突然一陣read.99csw.com凜然,想著:原來是真像人家說的那樣。」接著她寫她自己:「我也跟著向河上望過去微笑著,可是彷彿有一陣悲風,隔著十萬八千里從時代的深處吹出來,吹得眼睛都睜不開。那是我最後一次看見適之先生。」這些原來都是伏筆。文章的下節說聽到胡適在台灣去世了:「看到噩耗,只惘惘的。是因為本來已經是歷史上的人物了。」讀到這裏,想到的是冷風中的古銅半身像。張愛玲並沒有哭。「直到去年我要譯《海上花》,早幾年不但可以請適之九九藏書先生幫忙介紹,而且我想他會感到高興的,這才真正覺得適之先生不在了。往往一想起來眼睛背後一陣熱,眼淚也流不出來。」

(一)

(四)

(二)

張愛玲在紐約的時候去看胡適,聊了很多。胡適說正在給《外交》雜誌(Foreign Affairs)寫篇文章,有點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九*九*藏*書說:「他們這裏都要改的。」中國人寫英文有高手改一改總是好的。胡適名氣大,文章讓人動手術不很習慣。中文或許應該介意,外文就不要緊了。
還是張愛玲寫得好:「好幾年後,在港戰中當防空員,駐紮在馮平山圖書館,發現有一部《醒世姻緣》,馬上得其所哉,一連幾天看得抬不起頭來。房頂上裝著高射炮,成為轟炸目標,一顆顆炸彈轟然落下來,越落越近,我只想著:至少等我看完了吧。」是書蟲,要死也要等看完那部《醒世姻緣》。寫來竟那麼洒脫,那麼幽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