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利哥夫

利哥夫

那可惡的平底船在我們腳底下輕輕地搖晃……在開始沉船的瞬間,我們覺得水非常冷,但是很快就習慣了。最初的恐懼過去之後,我舉目眺望;但見離開我們十步之外,四周都是蘆葦;遠方,在蘆葦的頂上,看得見岸。「糟糕!」我想。
我坐在墓石上等候葉爾莫萊。弗拉基米爾為了表示禮貌,向一旁走開些,也坐下了。蘇喬克仍舊站在那地方,低下頭,照老習慣把兩手反剪在背後。
「可是,草如果太密,」弗拉基米爾說,「就不好划船。」
「呸,真倒霉!」他吐一口唾沫在水裡,喃喃地說。「有這樣的事!都是你不好,你這老鬼!」他憤怒地向蘇喬克說,「你這船是怎麼搞的?」
「不行,」最後葉爾莫萊說,「這樣不行,必須設法去弄一條小船來……我們回利哥夫去吧。」
我們的船走得很慢。老頭兒費力地從粘泥里拔出纏滿水草的青絲的長篙;睡蓮的茂密的圓圓的葉子也妨礙我們的船前進。最後我們到達了蘆葦的地方,這一下可熱鬧了。鴨子看見我們在它們的領土裡突然出現,嚇了一跳,轟的一聲從池塘上飛起,槍彈密密地向它們後面射去,看著這些短尾巴的飛禽在空中翻筋斗,沉重地掉在水裡,煞是愉快。我們當然不能把中槍的鴨子全部弄到手,因為輕傷的鑽到水裡去了;有些已經打死了的,卻掉在那麼茂密的「馬葉爾」里,連葉爾莫萊那雙銳利的眼睛也找不到它們;雖然如此,到了正午的時候,我們的小船里已經滿滿地裝了一船鴨子。
「那你一直當咖啡師嗎?」
但是弗拉基米爾已經不能答話:他像一片葉子那樣哆嗦著,牙齒同牙齒打戰,毫無意義地微笑著。他的能言善辯、他的文雅的禮貌和自尊心,都不知道到哪裡去了!
「我去找淺灘,」葉爾莫萊有把握地繼續說,彷彿任何池塘里都應該有淺灘似的,——他拿了蘇喬克的篙子,小心地探著水底,向岸的一邊出發了。
「我們的河裡根本沒有魚。」
教養兒童,慰藉雙親……
過了兩小時光景,我們已經儘可能地把衣服弄乾,坐在一間寬敞的乾草棚里,準備吃晚飯了。馬車夫葉古季爾,是一個行動非常緩慢遲鈍、態度審慎而帶睡意的人,站在大門邊,熱心地請蘇喬克嗅鼻煙。(我注意到,俄羅斯的馬車夫們一見面就要好。)蘇喬克狂吸了一會,吸得噁心起來:他吐著唾沫,咳嗽著,顯然是感到十分愉快。弗拉基米爾顯出疲勞的樣子,歪著他的小頭,很少說話。葉爾莫萊在揩拭我們的槍。那些狗極快地搖著尾巴,等候著燕麥粥;馬在屋檐下跺腳並嘶叫……太陽落山了;它的最後的光線普照四方,放出許多寬闊的深紅色光帶;金黃色的雲塊散布在天空中,越來越細,彷彿是梳洗過的羊毛……村裡傳來歌聲。
我們想馬上就走,但是他先從浸在水裡的衣袋裡取出一根繩子,把打死的鴨子的腳系住,用牙齒咬住了繩子的兩頭,然後慢慢地向前走去;弗拉基米爾走在他後面,我走在弗拉基米爾後面。蘇喬克殿後。到岸邊約有兩百步,葉爾莫萊大胆地不停歇地前進(他把路記得很熟),只是有時叫喊:「靠左,右面有一個坑!」或者:「靠右,走左面要陷下去……」有時水沒到我們的喉頭,可憐的蘇喬克身材比我們都矮,兩次吞了水,吐出泡沫來。「喂,喂,喂!」葉爾莫萊嚴厲地喊他,於是蘇喬九*九*藏*書克費力地往上掙扎,晃動兩隻腳,跳起來,終於走到了較淺的地方,然而即使在最緊急的關頭,他也不敢抓住我的大衣的衣裾。我們弄得精疲力竭,滿身泥污,渾身濕透,終於到達了岸上。
弗拉基米爾就帶著葉爾莫萊去找蘇喬克了。我對他們說,我在教堂那裡等他們。我在墓地上看看那些墳墓,忽然看到一塊發黑的長方形墓飾,上面有如下的銘文:一面用法文寫著:「Ci gît Théophile Henri,vicomte de Blangy」;另一面上寫著:「法國臣民布朗日伯爵之遺骸葬此石下;生於一七三七年,死於一七九九年,終年六十二歲」;在第三面上寫著:「祝他安靜地長眠」;在第四面上寫著:
「蘇喬克有一條平底船,」弗拉基米爾說,「可是我不知道他把它藏在哪裡。要到他那兒跑一趟。」
「你們以前都是誰的人?」
「怎麼呢?」
「當然,可以,」蘇喬克表示同意。
我們走到了利哥夫。弗拉基米爾和葉爾莫萊都認為沒有小船是不能打獵的。
「唔,」我說,「庫茲馬,你這一生倒見過得多了!那麼既然你們這兒沒有魚,現在你當捕魚人,做些什麼事呢?」
「向塔季揚娜·瓦西里耶夫娜。」
「真的嗎?」
「你有小船嗎?」我問。
他痛惜妻子和家屬的被殺,
「請允許我介紹一下自己,」他用柔媚的聲音開始說,「我是這兒的獵人弗拉基米爾……我聽說您來到這裏,又知道您到我們的池塘上來了,如果您不嫌棄的話,我決心為您效勞。」
「我問你,」我開始說,「你在這裏當捕魚的有多久了?」
「就是買我們的那個。您不認識吧:阿廖娜·季莫費耶夫娜,胖胖的……年紀不輕了。」
過了一刻鐘,我們已經坐在蘇喬克的平底船里了。(我們把狗留在屋裡,交給馬車夫葉古季爾看管。)我們覺得不很舒服,但是獵人一向是不苛求的。蘇喬克站在船後面鈍的一端上,在那裡撐篙;我和弗拉基米爾坐在船里的橫木上;葉爾莫萊坐在前面船頭上。雖然用麻屑塞過,水還是很快就涌到我們腳下。幸而天氣穩定,池塘彷彿睡著了一般。
使葉爾莫萊大大地快慰的,是弗拉基米爾的槍法完全不高明,在每次開槍失敗之後,他就驚訝,把槍檢查一下,吹一下,表示疑惑,最後就向我們說明他所以打不中的原因。葉爾莫萊打槍,同往常一樣,總是成功的,我照例打得很不好。蘇喬克不時地用從小替主人服務慣了的人的眼色望著我們,有時候喊著:「那邊,那邊還有一隻鴨子!」他又常常在背上搔癢——不用手搔,而用肩胛的動作來搔。天氣很好:一團團的白雲高高地、徐徐地在我們頭上移行,清楚地反映在水裡;蘆葦在四周瑟瑟作響;池塘在太陽底下處處發出閃光,像鋼鐵一般。我們正打算回村子去,突然發生了一件很不愉快的事。
「老爺,我才不抱怨呢。派我當捕魚人是要謝天謝地的。還有一個像我一樣的老頭兒——安德烈·普佩爾——女主人吩咐他在造紙廠里做打水的工作。她說,不做工吃白飯是罪過的……普佩爾還指望著開恩:他有一個堂侄子在女主九*九*藏*書人的事務所當事務員,答應替他向女主人說情。說什麼情呀!……可是我親眼看見普佩爾向他的堂侄子叩頭的呢。」
上帝保佑他在此永遠安寧。
「你本來的名字叫庫茲馬嗎?」
「當咖啡師。」
獵人弗拉基米爾說起話來,活像扮演初戀情人的角色的年輕的地方演員。我同意了他的建議,還沒有走到利哥夫,我就已經知道了他的身世。他是一個已經贖身的家僕;在少年時代曾經學過音樂,後來當了侍僕,他識字,據我看來,他讀過一些無聊的書,而現在呢,像生活在俄羅斯的許多人一樣,身無分文,也沒有固定的職業,幾乎是靠天吃飯的。他說話態度極其文雅,顯然是在賣弄自己的風度;他必定又是一個非常好向婦女獻殷勤的人,而且他多半是成功的,因為俄羅斯姑娘們都喜歡能言善辯的人。在談話之中,他讓我知道:他有時訪問鄰近的地主,到城裡去做客,玩朴烈費蘭斯,又和京城裡的人交往。他善於巧笑,會表現各種各樣的笑容;特別適合於他的,是當他用心聽別人講話時嘴唇上現出的謙恭而沉著的微笑。他仔細地聽你說話,他對你表示完全同意,然而他決不失卻自尊心,彷彿要使你知道,有機會時,他也會發表自己的意見的。葉爾莫萊是一個沒有受過什麼教育的人,更談不上「溫文爾雅」,就對他稱起「你」來。弗拉基米爾對他稱「您哪……」時的那種譏嘲的神情,煞是好看。
「上帝是仁慈的,」他回答,「無論如何,我們可以想見,池塘並不深。」
「平底船哪裡是划的?要撐篙。我跟你們一塊兒去吧;我那兒有篙子,不然,用鏟子也行。」
「是謝爾蓋·謝爾蓋伊奇·佩赫捷列夫的人。他是承繼來的。可是他管領我們也不長久,一共六年。我就是在他那兒當馬車夫的……不過不是在城裡——城裡他另外有馬車夫,我是在鄉下的。」

「船修好了,」他嚴肅地說,「去拿篙子吧——你!……」
「有小船,」他用喑啞而破碎的聲音回答,「可是壞得厲害。」
「怎麼二十歲還可以當學徒?」
「以前你當什麼呢?」
在老年獲得了優禮的庇蔭:
葉爾莫萊、弗拉基米爾和有奇怪的綽號「蘇喬克」的人來了,打斷了我的沉思。
「我到了岸上;找到淺灘了……我們去吧。」
「因為我的兄弟逃跑了。」
葉爾莫萊過了一個鐘頭還不回來。這一個鐘頭在我們覺得是永恆。起初我們同他不斷地互相呼應;後來他對我們的呼聲回答得越來越少,最後完全沒有聲息了。村子里響起晚禱的鐘聲。我們彼此不交一語,而且儘力避免互相注視。鴨子在我們頭上飛翔;有的想停落在我們旁邊,但是突然一直線地向上飛升,叫著飛開去了。我們的身體開始發僵。蘇喬克眨著眼睛,像是打算睡覺了。
「你扮演過什麼角色?」
「地主家捕魚的。」
「不,不是一直當這個差使,也當戲子。」
「哪一個女主人?」
「這倒確實不合適。」
「我不知道,老爺。在餐室里服務,把我叫做安東,不叫庫茲馬了。這是女主人吩咐的。」
他出身於望族,富有才華。
「你是什麼時候學會廚子的手藝的?」
「你有家眷嗎?娶過親嗎?」
「你也好,」我的獵人把頭轉向弗拉基read•99csw•com米爾,繼續說,「你管什麼來著?為什麼不舀水?你,你,你……」
利哥夫是草原上的一個大村,村裡有一所極古老的、一個圓頂的磚造教堂,還有築在羅索塔小川的沼澤地上的兩個磨坊。這條小川在離開利哥夫約五俄里之外,變成了一個寬闊的池塘,池塘的四周和中央某些地方,生著茂密的蘆葦,即奧廖爾人所謂「馬葉爾」。就在這池塘上,在蘆葦中間的水灣或靜僻地方,繁殖著各種各樣的許多鴨子:野鴨、混種野鴨、針尾鴨、小水鴨、潛鴨及其他。一小群一小群的鴨子常常在水面上飛來飛去,槍聲響處,像烏雲一般升起,使得獵人不由得一隻手抓住帽子,長吁一聲:「嗬——呼!」我和葉爾莫萊沿著池塘走,然而,第一,鴨子是小心的飛禽,不在岸邊棲息;第二,即使有掉隊的、無經驗的小水鴨中了我們的槍彈而送了命,我們的狗也無法到茂密的「馬葉爾」中去取得它。它們雖然有極高尚的獻身精神,卻既不能游泳,又不能涉水,只是徒然地讓蘆葦的銳利的邊緣擦傷自己寶貴的鼻子而已。
「那麼後來你做什麼呢?」
「可不是,當過戲子……還登過台。我們的女主人自己家裡造了一個戲院子。」
「而且死得毫無益處,」弗拉基米爾愁苦地補充說。
「你是做什麼的?」
「既然是老爺吩咐,大概總是可以的。幸虧他不久就死了,他們又叫我回到鄉下來。」
「我那時候么,年紀大概有二十多了。」
「在以前的主人阿法納西·涅費德奇那兒,就是謝爾蓋·謝爾蓋伊奇的伯父那兒。利哥夫是他買進的,是阿法納西·涅費德奇買進的,謝爾蓋·謝爾蓋伊奇承繼了這塊領地。」
「讓我們來想個辦法吧,總不能在這裏過夜的。」他回答。「喂,你把這槍拿著,」他對弗拉基米爾說。
「用鏟子不合適,恐怕有些地方夠不到底,」弗拉基米爾說。
「那麼,」我對葉爾莫萊說,「去弄些麻屑來,給我們把船修好,快些。」
「我們恐怕會沉到水底去吧?」我對弗拉基米爾說。
「唔,那麼你在你第一個女主人的父親那兒當什麼呢?」
「您不知道嗎?他們帶我去,把我打扮起來;我就這樣打扮了登台,或者站著,或者坐著,那得看情形了。他們關照:你要這樣說,我也就這樣說了。有一回我扮一個瞎子……他們在我的每一個眼皮底下放一粒豌豆。……可不是!」
「嗯,他會淹死呢,」蘇喬克淡然地說,他以前就並不是怕危險,而是怕我們發怒,現在則已經完全安心下來,只是有時喘著氣,似乎並不感覺到有改變他的現狀的必要。

我們就去了。我們還沒有走得幾步,碰見一隻十分蹩腳的獵狗從茂密的爆竹柳里跑出來,在它後面出現了一個中等身材的人,穿著一件破舊的藍大衣和一件黃背心,暗灰色的褲子草草地塞進有破洞的長統靴里,脖子里圍著一條紅圍巾,肩上背著一支單筒槍。我們的狗以慣常的、它們的品種所特有的中國儀式同它們的新朋友相嗅起來,那新朋友顯然是害怕了,夾起尾巴,翹起耳朵,露出牙齒,挺直了腿,全身很快地打轉。就在這時候,那不相識的人走到我們跟前,非常恭敬地鞠一個躬。他看來約有二十五歲;他的長長的、淡褐色的頭髮濃重地浸透了克瓦斯,一綹綹不動地矗立著;一雙褐色的小眼睛溫和地眨動,臉上彷彿因為牙痛而扎著一條黑手帕,滿臉現出甜蜜的微笑。https://read.99csw.com
「哪一個塔季揚娜·瓦西里耶夫娜?」
「為什麼又把你降作廚子呢?」
「怎麼樣?」
「不會,不會游水,」他的聲音從蘆葦後面傳來。
「後來我又當廚子。」
「怎麼當學徒?難道你管獵狗的時候還是個小孩子?」
我們早已注意到:水一直在慢慢地滲入到我們的平底船里來。弗拉基米爾被派定用勺子把水舀出去,這勺子是我那有先見之明的獵人從不留神的農婦那兒偷來以防萬一的。在弗拉基米爾沒有忘記自己任務的期間,倒沒有問題。但是到了打獵快結束的時候,鴨子彷彿向我們道別,許多群一齊飛起,使得我們幾乎來不及裝槍彈。在槍彈交射的緊張時刻,我們沒有去注意我們的平底船的狀況,——突然,由於葉爾莫萊的一個劇烈的動作(他拚命想夠到一隻被打死的鴨子,把全身靠向船的一邊),我們這破舊的小船一傾側,灌滿了水,就得意洋洋地沉到了池塘底上,幸而不在水深的地方。我們喊叫起來,但是已經遲了,轉瞬之間我們都已站在水裡,水齊到喉頭,周圍都漂著死鴨。現在我想起我的同伴們的恐怖而蒼白的臉(大概我的臉在那時也不會是紅潤的),還是不能不發笑;但是在那時候,老實說,我根本沒有想到要笑。我們每個人都把自己的槍舉在頭上,蘇喬克大概是慣於模仿主人的緣故,也把篙子舉在頭上。葉爾莫萊第一個打破沉默。
雖然野鴨對於真正的獵人沒有特殊的魅力,但是在沒有別種野禽的時候(這是九月初,山鷸還沒有飛來,在野外奔走著追趕鷓鴣,我已經覺得厭倦了),我就聽從了我的獵人的話,出發到利哥夫去了。
「一個蠢人,」那人走了之後他說,「是一個完全沒有教養的人,不過是一個鄉下佬罷了。他不能算作家僕……他說的話全是吹牛……他哪裡會做戲子,您想!您白費了精神跟他談話!」
「不是啊,」他回答,「這是不小心的後果。我有一個朋友,是一個好人,可完全不是一個獵人,這也是常有的事。有一天他對我說:『我親愛的朋友,帶我去打獵吧,我很想知道這玩意兒是怎麼一回事。』我當然不願意拒絕朋友,就給他一支槍,帶他去打獵了。我們打了好一會獵;後來我們想休息一下。我坐在樹底下;他卻不休息,開始裝出用槍操練的樣子,而且瞄準了我。我請他停止,可是他因為沒有經驗,不聽我的話。槍響了,我就失去了下巴和右手的食指。」
「當各種差使:起初當小廝,當馬車夫,花匠,後來又管獵狗。」
「她為什麼要派你去打魚呢?」
離棄了暴君蹂躪的祖國而遠行;
「你在戲台上幹什麼?」
「七年了,」他身體顫抖一下,回答說。
「還帶著獵狗騎馬,跌得好厲害:我和馬一起摔倒,馬受了傷。我們的老主人是很嚴厲的;叫人打了我一頓,派我到莫斯科一個皮鞋匠那兒去當學徒了。」
「那不曉得她了。她從坦博夫自己的世襲領地,來到我們這兒,吩咐read.99csw.com把所有的僕人都召集攏來,她就出來見我們。我們起初吻她的手,她倒沒有什麼,並不生氣……後來就一個一個盤問我們:做什麼工作,擔任什麼職務?輪到了我;她問:『你是做什麼的?』我說:『當馬車夫。』『馬車夫?你怎麼配當馬車夫,你瞧瞧自己:你怎麼配當馬車夫?你不應該當馬車夫,你給我當捕魚的吧,把鬍子剃掉。每次我來到這兒,你就送魚來給主人家吃,聽見了沒有?……』從那時候起,我就算是捕魚的了。她說:『你得把我的池塘收拾得整整齊齊……』叫我怎麼收拾得整齊呢?」
「這還用學嗎?……娘兒們都會燒菜的!」
「是誰把你從馬車夫降下來的?」
「你從年輕時候起就一直當馬車夫嗎?」
蘇喬克跑去拿篙子了。當我同那可憐的老頭兒談話的時候,獵人弗拉基米爾時時帶著輕蔑的微笑對他看。
葉爾莫萊去了。
蘇喬克抬起他那又瘦又黃的臉來,微笑一下。
「向誰買來的?」
葉爾莫萊回來了。
「脫了膠;而且木樁子都從洞里掉出來了。」
「這是怎麼樣的職務?」
石下安眠著法國僑民;
「是的,池塘並不深,」蘇喬克說,他說話有點奇怪,彷彿半睡半醒似的,「底上是爛泥和草,整個池塘都長著草。不過,也有深坑。」
「對不起,」老人含糊地低聲說。
「你既然是捕魚的,你的船怎麼這樣破舊?」
「到利哥夫去吧,」有一次,讀者已經熟悉的葉爾莫萊對我說,「我們可以在那邊打到許多鴨子。」
「這兒住著一個人,他的綽號叫做蘇喬克。」
「沒有,老爺,不曾。已經故世的塔季揚娜·瓦西里耶夫娜——祝她升入天堂!——是不許任何人結婚的。決不可以!她常常說:『我不也是獨身的嗎?真是放肆!他們要結婚幹嗎?』」
「新的女主人。」
「就是前年死去的那個,在波爾霍夫附近……不對,在卡拉契夫附近,是個老姑娘……沒嫁過人。您不認識她嗎?我們是從她父親瓦西里·謝苗內奇手裡傳給她的。她管領我們可長久啦……大概有二十年吧。」
「開頭確是當廚子,後來又當咖啡師。」
「有什麼大不了!」葉爾莫萊接著說,「可以塞些麻屑。」
「以前當馬車夫。」
「哪裡一直當馬車夫!當馬車夫是從謝爾蓋·謝爾蓋伊奇那兒開始的,以前我當廚子,不過也不是城裡的廚子,而是鄉下的。」
「那麼你現在靠什麼生活呢?有工錢嗎?」
「庫茲馬。」
「去找誰?」我問。
「當什麼?」
「魚不喜歡池沼的浮渣,」我的獵人一本正經地說。
「老爺,哪有什麼工錢呀!……有一口飯吃,已經謝天謝地了!我很滿足。上帝保佑我們女主人長壽吧!」
葉爾莫萊終於回來了,我們歡喜得無法形容。
弗拉基米爾乖乖地聽從了他的話。
「你在她那兒是不是也當廚子的?」
他來到了俄羅斯的國土,
「您說什麼?」
「你在誰那兒當廚子呢?」
「你為什麼扎著手帕?」我問他。「牙痛嗎?」
「管獵狗?……你還帶著獵狗騎馬?」
「你會游水嗎?」我問他。
光腳蓬頭而衣衫襤褸的蘇喬克,看樣子是一個退職的家僕,年約六十歲。
「我們怎麼辦呢?」我問葉爾莫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