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約會

約會

「阿庫林娜,你不是一個愚蠢的姑娘,」終於他說起話來,「所以不要說蠢話。我要你好,你懂得我的意思嗎?當然你並不傻,可以說,不完全是個鄉下女人的樣子;你母親也並不一直是個鄉下女人。可你到底沒受過教育,所以別人對你說話,你應該聽從。」
「以前您對我說話不是這樣的,維克托·亞歷山德雷奇,」她說,並不抬起眼睛。
「我不知道;這個您知道得更清楚,維克托·亞歷山德雷奇。您就要走了,說一句話也行……我為什麼要得到這樣的報應?」
「小心,別打破。」
我懷著好奇心從我的隱避所窺察他一下。老實說,他沒有給我愉快的印象。這個人,從各方面來看,是豪富的青年地主的一個寵仆。他的服裝顯示出他的追求時髦和炫耀放浪:他穿著一件短短的古銅色大衣,大概是主人的賞賜,鈕扣一直扣到上面,系著一條兩頭雪青色的粉紅領帶,鑲金邊的黑色絲絨帽子直壓到眉毛上。他的白襯衫的圓領毫不容情地頂住他的耳朵,划著他的面頰,漿硬的套袖遮住他的手,一直遮到紅潤彎曲的手指邊,手指上戴著鑲綠松石琉璃草紋樣的銀戒指和金戒指。他那紅潤、煥發而厚顏的臉,屬於這樣一種類型,據我所注意到的,這類臉型幾乎總是為男人所厭惡,但不幸卻屢屢博得女人的歡心。他顯然是要在自己粗魯的相貌上努力裝出輕蔑而厭倦的表情;他不斷地眯起他那雙本來就很小的乳灰色眼睛,皺著眉頭,掛下嘴角,不自然地打著哈欠,帶著漫不經心的、雖然不太自然的放肆態度,有時用手整理著鬈曲得很神氣的火紅色鬢髮,有時捻弄著矗立在厚厚的上嘴唇上的黃髭鬚,——總而言之,裝模作樣得使人受不了。他一看見正在等候他的農家姑娘,就裝模作樣起來;他慢吞吞地蹣跚著走到她跟前,站了一會,聳聳肩膀,把兩隻手插|進大衣袋裡,勉強投給這可憐的姑娘草率、冷漠的一瞥,便在地上坐下來。
姑娘沒有能夠馬上回答他。
「是花,」阿庫林娜垂頭喪氣地回答,「這是我采來的艾菊,」她稍稍抖起精神,繼續說,「給小牛吃是很好的。這是鬼針草,可以醫治瘰癧腺病的。您瞧,多奇怪的花;這麼奇怪的花我從來還沒見過呢。這是琉璃草,這是香堇……還有,這是我送給您的,」她說著,從黃色的艾菊底下取出一小束用細草紮好的淺藍色矢車菊,「您要嗎?」
「我並不生氣,只是你太蠢……你要求什麼呢?反正我是不能跟你結婚的,我怎麼可能?那麼,你還要求什麼呢?要求什麼呢?」他把臉突出些,彷彿在等候回答,同時叉開了手指。
「唉!(他脫下帽子,莊嚴隆重地用手摸摸幾乎從眉邊生起的鬈得很緊的濃頭髮,神氣活現地向四周望望,又愛惜地把帽子蓋到他那寶貴的頭上。)可我差點兒完九*九*藏*書全忘了。而且你瞧,天又下雨!(他又打一個哈欠)事情多得很,要件件顧到是不行的,那一位還要罵人呢。我們明天要動身了……」
可憐的姑娘沉默一會,深深地嘆一口氣。
「維克托·亞歷山德雷奇,」她終於用斷斷續續的聲音說,「您太狠心了……您太狠心了,維克托·亞歷山德雷奇,真的!」
「等一會兒吧,」阿庫林娜重複說。
「給我看看。」
她默不作聲了。維克托玩弄了一下他的鋼錶鏈條。
她的眼淚像泉水一般淌下來。
「別忘了我,維克托·亞歷山德雷奇,」她用哀求的聲音繼續說,「我真是愛您到了極點,一切都為著您……您說我應當聽父親的話,維克托·亞歷山德雷奇……可是我怎麼能聽父親的話呢……」
我不知道睡了多少時間,但是當我睜開眼睛來的時候,林子里全部充滿了陽光,四面八方,通過歡欣地喧噪的樹葉,透露出閃閃發亮的明藍色的天空;雲消失了,是被陣風吹散的;天朗氣清,空氣中有一種特殊的乾燥涼爽之氣,使人心中充滿朝氣蓬勃的感覺,這幾乎經常預示著在陰雨的一天之後將出現一個明朗寧靜的黃昏。我已經準備起身,再去試試運氣,忽然我的目光停留在一個一動不動的人形上。我仔細一看,這是一個年輕的農家姑娘。她坐在離開我二十步的地方,若有所思地低著頭,兩手放在膝上;一隻手半張開著,掌心放著一束茂密的野花,隨著她的每一次呼吸這束花慢慢地滑到格子裙上。潔白的襯衫,領口和袖口都扣著,形成短短的柔和的皺襞包圍著她的身體;大粒的黃色珠串盤成雙行,從她的頸子上掛到胸前。她的相貌長得很不錯。漂亮的淺灰色的濃密金髮仔細地梳成兩個半圓形,在一條狹窄的鮮紅色髮帶下向兩旁分開,這髮帶束得很低,幾乎壓在象牙般白皙的前額上;她的臉龐的其他部分,因日晒而微微顯出金黃的黝黑色,這種顏色是只有細嫩的皮膚才有的。我看不見她的眼睛,——她不抬起眼睛來;但我清楚地看見她那纖細的高高的眉毛,她那長長的睫毛:這睫毛是潤濕的,在她的一個面頰上有幹了的淚痕在陽光下閃現著,這淚痕一直掛到略微蒼白的嘴唇邊。她的整個頭都很可愛;就是稍稍圓肥了些的鼻子也沒有損害她的容貌。我特別喜歡她臉上的表情:這表情是那麼純樸溫柔,那麼憂鬱,對於自己的憂鬱充滿著那麼稚氣的懷疑。她顯然是在那裡等候一個人;樹林里有什麼東西發出輕微的窸窣聲,她就立刻抬起頭,回顧一下;在透明的陰影里,她那雙像扁角鹿一般又大又亮的怯生生的眼睛在我面前迅速地閃現一下。她睜大了眼睛注視著發出輕微聲音的地方,傾聽一會,嘆一口氣,悄然地扭回頭來,俯得比以前更低了,開始慢慢地擺弄著花朵。她的眼九九藏書瞼紅了,嘴唇痛苦地顫抖一下,濃密的睫毛底下重又流出淚水,停留在面頰上,閃閃發光。這樣地經過了很多時間;這可憐的姑娘一動也不動,只是有時苦悶地移動著兩隻手,傾聽著,一直傾聽著……樹林里又有什麼東西發出聲音,她精神一振。這聲音不停息,清楚起來,漸漸逼近,終於變成了果斷而急速的腳步聲。她挺直身子,彷彿膽怯了;她那凝神的目光顫抖了,閃耀著期待的光芒。透過密密的樹木,迅速地閃現出一個男人的身影。她仔細一看,突然臉紅了,歡樂而幸福地微笑著,想站起身來,又立刻全身俯下,臉色蒼白,不知所措,直到那人走近她身旁站定了,她才抬起顫抖的、幾乎是哀求的目光來望著他。
維克托用衣裾擦擦單眼鏡,仍舊把它放回衣袋裡。
「號哭吧,號哭吧!」維克托替換著兩腳站在那裡,喃喃地低聲說。
「怎麼?」他說時正仰卧著,兩手墊在頭底下,這話彷彿是從胃裡說出來的。
「當然嘍!」
「瞧你這樣子!」
「嗯,我不哭,我不哭,」阿庫林娜急忙說,努力咽下淚水。「那麼您明天動身了?」略微沉默一下之後她說,「什麼時候上帝保佑和您再見面啊,維克托·亞歷山德雷奇?」
我回到家裡。但是可憐的阿庫林娜的形象久久地沒有離開我的腦際;她的矢車菊早已枯萎了,至今還保存在我這裏……
我站了一會,拾起那束矢車菊,走出林子,來到田野里。太陽低低地掛在淡白、明凈的天空中,它的光線也似乎暗淡而冷卻了,不再輝耀,而是流泛成平靜如水的一片光明。離開黃昏不過半個鐘頭了,但晚霞稀少得很。風一陣陣掠過收割了的黃色乾枯的麥田,迅速地向我吹來;蜷曲的小葉子在風中急促地飛騰起來,從一旁疾馳而過,穿過道路,沿著樹林邊緣飛去;田野上形成一堵牆似的那片小樹林,全部顫抖著,發出細碎的閃光,清晰而不耀目;在橙紅色的草木上,在草莖上,在麥稈上,到處都有無數蛛網的絲絲在閃爍,起伏著。我站定了……我覺得哀愁起來;透過凋零的大自然的雖然清新卻不愉快的微笑,似乎有即將來臨的冬天的凄涼的恐怖悄悄地逼近來了。一隻小心的老鴉,用雙翅沉重而強烈地劃破空氣,高高地從我頭頂飛過,又轉過頭來向我斜看一眼,接著就向上飛升,斷斷續續地叫著,隱沒在樹林後面了;一大群鴿子敏捷地從打穀場上飛起,成群結隊地盤旋一轉,紛紛散落在田野中——這是秋天的特徵!有人駕著大車在光禿禿的小丘後面駛過,空車在地面上軋軋震響。
「戴了可以看得更清楚。」
「以前?……以前!嘿!……以前!」他說時似乎在發怒。
「可見我們是不合用的,」她說。
「不,怎麼會呢?我不會忘記你的:只是你要放聰明些,別傻裡傻氣的,https://read.99csw•com要聽你父親的話……我不會忘記你,不—會。」他泰然自若地伸一個懶腰,又打一個哈欠。
「唉,維克托·亞歷山德雷奇,您不在了,我們日子好難過啊!」她突然說。
「太狠心了,維克托·亞歷山德雷奇。在分別的時候,您哪怕對我說一句好話也行;說一句話也行,對我這孤苦伶仃的苦命人……」
「放心,不會打破的。(她怯生生地把它放到一隻眼睛上。)我一點也看不見呢,」她天真地說。
「等什麼呢?……我已經跟你道過別了。」
「再等一會兒吧,」阿庫林娜用懇求的聲音說。
突然迸發的傷心的號哭不讓她把話說完,她倒下身子,把臉貼在草地上,傷心地哭起來……她全身痙攣地起伏著,後腦勺忽高忽低……長久壓抑著的悲哀終於急流般地迸發出來。維克托在她面前站了一會,站了一會,聳聳肩膀,轉過身子,大踏步離去了。
「我並不要求什麼,」她兩手遮住臉啜泣著,繼續說,「可是叫我以後在家裡怎麼辦呢,怎麼辦呢?我會遭遇到什麼呢,我這苦命人會遭遇到什麼呢?他們會把我這孤苦無依的人嫁給我不喜歡的人……唉,我這苦命人!」
阿庫林娜低下了頭。
「是的,是的,」終於他說起話來,「起初你確實會難過。(他體諒地拍拍她的肩膀;她悄悄地從肩上拉下他的手,羞怯地吻了吻它。)唔,是的,是的,你的確是個好姑娘,」他自滿地微笑一下,繼續說,「可是有什麼辦法呢?你自己想想!我和老爺決不能留在這兒;現在快到冬天了,冬天在鄉下——你是知道的——真討厭。在彼得堡就大不相同啦!在那兒,簡直妙極了,像你這樣的傻瓜是做夢也想象不到的。多麼好的房子、街道,還有交際、文明——真是了不起!……(阿庫林娜像小孩一樣略微張開嘴,貪婪地用心聽他講。)不過,」他在地上翻一個身,補充說,「我何必講這些給你聽呢?反正你是不會懂得這些的。」
「咳,胡說,親愛的,有什麼可怕!你這是什麼?」他坐近她些,繼續說,「是花嗎?」
維克托皺起眉頭,但還是把玻璃片遞給了她。
兩人都默不作聲了。
「會見面的,會見面的。不是明年,就是以後。老爺大概要到彼得堡去就職,」他漫不經心、瓮聲瓮氣地繼續說,「我們也許還要到外國去。」
「可這是多麼可怕,維克托·亞歷山德雷奇。」
「我該走了,」維克托說著,已經用胳膊肘撐起身子……
秋天,九月半左右,我坐在白樺林里。從清早起就下一陣一陣的細雨,其間又時時照射出溫暖的陽光;這是變幻無常的天氣。天空有時密布著輕柔的白雲,有時有幾處地方突然剎那間一片潔凈,從散開的雲後面露出藍天,明朗可愛,好像一隻美麗的眼睛。我坐著,眺望著周圍,傾聽著。樹葉在https://read.99csw.com我頭上輕輕地沙沙作響;僅由這種沙沙聲,也可以知道現在是什麼季節。那不是春天愉快、歡樂的顫抖,不是夏天柔和的私語聲和綿長的絮語聲,不是晚秋羞怯、冷漠的喋喋聲,而是一種不易聽清楚的、令人昏昏欲睡的閑談聲。微風輕輕地吹拂著樹梢。被雨淋濕的樹林的內部,由於日照或雲遮而不斷地變化著;有時大放光明,彷彿突然其中的一切都微笑起來:不很茂密的白樺樹的細干突然蒙上了白綢一般的柔光,落在地上的小樹葉忽然發出斑斕的、赤金般的光輝,高大繁茂的蕨類植物的優美的莖,已經染上像過熟的葡萄似的秋色,參差掩映,沒完沒了地交互錯綜著顯示在你眼前;有時四周一切忽然又都微微發青:鮮艷的色彩剎那間消失了,白樺樹顯出白色,不再有光彩,就像還沒有被冬日的寒光照臨過的、新降的雪一樣白;於是樹林里悄悄地、狡獪地撒下細雨來,發出瀟瀟的聲音。白樺樹上的葉子雖然已經顯著地蒼白了些,但幾乎還是全部綠色的;只在某個地方,長著一棵孤零零的小白樺,全部是紅色的或金色的,你可以看到,當陽光突然迷離恍惚地穿過新近由晶瑩的雨水沖洗過的稠密細枝而照射進來的時候,這棵白樺樹在陽光中是何等鮮艷奪目。鳥聲一點也聽不到:它們都棲息了,默不作聲;只是偶爾聽見山雀嘲笑似的聲音銅鈴般響著。在我歇足於這白樺樹林之前,我曾經帶著我的狗穿過一個高高的白楊樹林。老實說,我不很喜歡這種樹——白楊樹——及其淡紫色的樹樁和盡量往上升的、像顫抖的扇子一般展開在空中的灰綠色的金屬似的葉子;我不喜歡它那些圓圓的不整潔的葉子笨拙地吊在長葉柄上搖曳不停。只有在某幾個夏天的傍晚,它在低矮的灌木叢中孤零零地聳立著,正對著落日的紅光,從根到梢浴著同樣的火紅色,閃耀著,顫抖著;或者,在晴朗有風的日子里,它整個兒在蔚藍色的天空中喧嘩地翻騰著,瑟瑟地絮語,它的每一張葉子似乎都希望擺脫枝幹而飛向遠方——只有在這些時候,這種樹是可愛的。但我一般說來還是不喜歡這種樹,所以不在白楊樹林里休息,而來到白樺樹林,在一棵枝條生得很低因而可以給我遮雨的樹底下找到一個棲身之所,欣賞一下周圍的景色之後,便進入了只有獵人才能體會的安穩、溫柔的夢鄉。
「你這個人真怪!我有什麼辦法呢?」
「您會忘了我,維克托·亞歷山德雷奇,」阿庫林娜悲哀地說。
「什麼狠心?」他皺著眉頭問,略微抬起頭來轉向著她。
「要我對你說什麼呢?」
「怎麼樣,」他開始說,眼睛依舊望著旁邊某個地方,搖晃著一條腿,打著哈欠,「你在這兒很久了嗎?」
「我怎麼能呢,維克托·亞歷山德雷奇,您自己明白……」
「明天?」姑娘說著,吃驚的目光read•99csw•com直射著他。
「別生氣,維克托·亞歷山德雷奇,」她好容易忍住了眼淚,連忙說。
「做什麼用的?」
「我什麼也……什麼也不要求,」她結結巴巴地回答,勉強壯著膽向他伸出一雙顫抖的手,「說一句話也行,在分別的時候……」
「您說句話也行,只說一句也行……就說『阿庫林娜,我……』」
阿庫林娜臉紅了,微微地笑著,轉過臉去。
「說一句話也行……」
「明天……哎,哎,哎,你別哭呀,」他看見她全身戰慄、慢慢地低下了頭,就連忙懊惱地接著說,「阿庫林娜,你別哭呀。你知道,我現在受不了這個。(他皺起他那扁扁的鼻子)不然我馬上就走……多愚蠢,哭哭啼啼的!」
「你要把那隻眼睛眯起來呀,」他用不滿意的老師的口氣說。(她把對著玻璃片的那隻眼睛眯起來了。)「不是這隻,不是這隻,傻瓜!是那一隻呀!」維克托叫著,沒有讓她矯正錯誤,就把單眼鏡從她那兒搶了回來。
「瞧,就是這樣,又哭起來了,」維克托冷淡地說,把帽子拉到了眼睛上。
「這是什麼?」驚訝的阿庫林娜終於問了。
維克托懶洋洋地伸出一隻手,拿了花,漫不經心地嗅嗅,用手指把花束轉動起來,帶著若有所思的傲慢態度,眼睛朝上望望。阿庫林娜望著他……她那悲哀的目光里充滿著溫柔的忠誠、虔敬的順從和愛情。她又怕他,又不敢哭,又要和他告別,又要最後一次把他看個夠;而他呢,像土耳其皇帝那樣伸手伸腳懶洋洋地躺著,帶著寬宏大量的耐心和遷就態度容忍她的崇拜。老實說,我懷著憤怒注視著他那張通紅的臉:在這張臉上,透過裝模作樣的輕蔑的冷漠表情,顯出一副得意而厭煩的自負之色。阿庫林娜這時候非常可愛:她的整個心靈信任而熱情地展開在他面前,傾心於他,向他表示親熱;而他呢……他把矢車菊丟在草地上,從大衣的插袋裡拿出一片鑲銅邊的圓玻璃片,把它裝到一隻眼睛上;但是,無論他怎樣努力地皺攏眉毛,掀起面頰甚至鼻子來支持它,玻璃片還是掉下來,落在他手裡了。
維克托又躺下,吹起口哨來。阿庫林娜的眼睛一直不離開他。我看得出,她漸漸地激動起來:她的嘴唇抽搐著,她那蒼白的面頰微微泛紅。
「瞧,說的老是這一套,」他懊惱地說,站起身來。
「為什麼呢,維克托·亞歷山德雷奇?我懂;我全都懂。」
「很久了,維克托·亞歷山德雷奇,」終於她用勉強聽得出的聲音說。
「單眼鏡,」他神氣活現地回答。
過了一會兒……她安靜下來,抬起頭,跳起來,回頭望了望,驚訝地拍一下手;她想跑去追他,可是兩腿發軟,她跪下了……我忍不住了,向她奔過去;但是她一看見我,不知道從哪裡來的一股力量,立刻輕輕地叫一聲,站起身來,消失在樹木背後了,把散亂的花遺留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