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兔子洞是更可信的解釋

兔子洞是更可信的解釋

那邊沉默了片刻。「我們就說她是吧,」他說,「為了說服你。好,現在來接她吧,我們開始行動。」
「嗯,我不願在進墳墓前想著你因為我無法控制的事而責怪我。你父親完全有可能是個重婚者。我母親告訴過我不要嫁他。」
「你明白了吧?」傑克·米爾羅斯低聲說著把我帶出了房間,「她適應得很棒。這完全不是個糟糕的地方,對吧?」他自問自答道:「對,不是。」
「再見,維克。」我說。
「哦,上帝,」蒂姆說,「我們現在怎麼辦?」
「我弟媳的一封信。」
「我們到了。」
「就在我的辦公室里。她剛才在李公園的一條長凳上坐著。有人看到她在和一個喝醉了酒的女人說話——一個流浪者——就在警察到達前。那個女人把她從一個餐廳回收部搞來的玻璃瓶往雕像上砸。你母親說她在計分。女人贏了,雕像輸了。那個女人臉上都是血,所以後來有人叫了警察。」
蒂姆捏緊了方向盤,沒有回答。我們的母親拍拍他的胳膊。她說:「蒂姆有一年想扮成埃德加·伯根。你記得嗎?可是你父親指出,這樣的話我們就得買一個昂貴的查理·麥卡錫玩偶,而他不打算買。我們哪裡知道,他還有一大家子人要供養。」
「——邀請你來吃感恩節晚餐,還想把我們的常旅客累計里程數給你一些,如果你用得上的話(不過節日期間可能停用)。」
「她在哪兒?」
她看看我。「這說得有點意思。」她說。
電話響了。是瑪麗亞·羅伯茨,弗吉尼亞州2003年度的三年級優秀教師,她打電話說她很不好意思,可是有人向她指出,孩子們打扮成海星和海馬在掛網前跳舞,代表的是瀕危物種,或是常「被收集」或「被捕食」的物種。她說她會把材料錢給我,但是不需要我做海星演出服了。我從卧室看出去,看到椅子上堆著的帶尖角的演出服,只有最上面那件還要縫個拉鏈。它們突然顯得悲哀——泄了氣,還有點可笑。我無言以對,驚訝地發現自己百感交集,說不出話來。「別擔心,」最終我說,「整個節目都被取消了嗎?」「要重新設計,」她說,「我們想要一些富有力量的海洋動物。」「梭子魚?」我說。「我會跟他們提。」她說。
「她會說不要。」
「如果我告訴別人的母親,我的兩個孩子結婚都沒有邀請我參加婚禮,你們說人家會怎麼想?我想有些人會認為,那說明我有問題。也許是我有缺陷,讓你父親覺得我們是退而求其次的選擇。蒂姆,男人跟男人之間會說一些事。你父親跟你講過另一個家庭嗎?」
我舉起雙手,又放了下來。「一會兒見。」我說。
「是的,我從一個美麗的花展上拿的,本來要在教堂裏面布展,可是你和那個男人不願進教堂。沒有平地可站。你要是個穿高跟鞋的女人,那無論如何都是沒地方站的,況且當時要下雨了。」
「為你考慮,我希望那真的會發生。我得上班去了。」
「你姐姐每次見我的時候都跟我說她五十一歲了。她總是想著年齡問題。跟一個老人走得太近就會這樣。我老了,不過我忘了這麼去想自己。你姐姐現在就在後座上想著生死之事,你記著我的話。」
「我開玩笑的。」她說。
在後座上,我像遊客一樣觀察著這個小鎮。車太多了。車裡的人臉讓我吃驚:沒有一個二十歲以上的人表情平和,更不要說快樂。下巴突出的男人和使勁眯起眼的女人疾馳而過。我發現自己很納悶為什麼沒有更多的人戴墨鏡,那樣不知是否會好些。我的思緒紛飛:在倫敦丟的那副古奇墨鏡;有一次萬聖節我裝扮成骷髏。小時候,我在萬聖節扮過菲力克斯貓,扮過蟋蟀吉米尼(我還留著那根拐杖,常常誤以為是傘,把它從衣櫥里抽出來),還扮過一個西紅柿。
「好極了,」我坐在地板上,不讓眼淚流下來,「蝴蝶可能夢到自己是一個人,或者人可能夢到他是……」我改了我本來要說的詞:「或者人夢到自己很絕望。」
「你們能這麼做真好,」我說,「不過你知道她認為蒂姆只有十歲吧?我不確定她會願意飛到俄亥俄州去讓一個十歲的孩子照顧她。」
「人們再也不把話說完了。」我說。
「是的,媽。我只有一輛車。」
「她也許會覺得那是個冒牌的蒂姆,或是別的什麼。她會跟你不停地說我們父親的第一個家庭。」
「這聽起來有點過於不吉利了吧。我可以這麼說嗎?在我結束了無法向你轉述的一天,剛剛回到家時,你來電話告訴我——你已經說過很多次了——她要死了,或者徹底發瘋,然後你又說——」
「你說過他是世界上最訓練有素的狗。」
「你做好那些箭魚演出服了嗎?」
第二天早上,只有蒂姆和我在場,我們準備讓母親坐他租來的汽車,送她去橡樹醫院。母親坐在前面,她的小包放在腿上,時不時說些不著邊際的話,我最後終於搞明白了,她把個性車牌讀出聲了。
「至於另一個家庭——也許就像是那個夢到自己是蝴蝶的人,或者是夢到自己是個人的蝴蝶,兩者混為一體。也許你中風以後糊塗了,或者是你做過一個那樣的夢,感覺是真的,就像夢境有時揮之不去。也許你不明白我們怎麼都老了,所以你把我們重新想象成年輕人。可不知怎麼的,蒂姆在時光中停滯不前。你說過另一個妻子長得像你。嗯,也許她就是你。」
「不,說她的發現。就是他們——你明白嗎,另一個妻子和孩子——是存在的。她認為她是由於過於震驚才倒在第四洞的。」
「蒂姆,我建議你聖誕節前來訪。」
「你告訴我她拉了火警,」他說,「她已經失控了!你應該面對現實。」
「每個人都有自己虛構的小故事,」我母親說,「如果不讓說故事的人虛構點什麼,孩子們就沒書看了,給大人看的書也會少得可憐。」
「好吧,就算我對『愛』這個詞用得有點謹慎。要是你現在沒空,我今晚能過來喝杯咖啡嗎?」
電梯里有個穿西裝的男人,替我們把著門。「謝謝你,」我說,「媽?」
「我沒法相信你和班德拉斯會出這種事兒。把我所有的預想都打破了。」
「除此以外我還能有什麼感覺?」
「好,」醫生說,「我們知道已經是時候了。對她來說,一個能滿足她需要的環境要好得多。我只是在說生活協助。如果有用的話,我願意見她一面,跟她解釋,說情況已經發展到了這一步,她需要一套更全面的支持體系。」
「哎呀!我外甥十一歲,他都自己來往于西海岸好幾次了。」
她在查看她的小包。就在她的頭頂下方,我能透過她的頭髮看到她的頭皮。「媽。」我說。
「你主意可真多!你幹嗎不讓我跟你一起去拿車?」
「很好玩。九_九_藏_書把這事兒想得好玩一點。孩子會把一切弄得亂糟糟的,老人也是。還有一個老太婆把鼻子伸進了糕點里。」
「我覺得你的新工作不適合你。你是一個多麼美麗的女裁縫——有真正的、老式的才幹——你幹嗎要用計算機幹活,離開鄉間那所可愛的房子,每星期五天開車到這個……這個鬼地方。」
我們掛了電話,我繼續查看封了口的信封。然後我拿起電話撥號。讓我吃驚的是,電話響第二聲時維克就接了。
「那好,我有約會的時候總是準時到。」她說。
「是的。公司很關心員工的家庭。他們完全理解我要抽出時間為我母親做事。我以前在一個室內設計店工作,現在還做些縫紉活計。我剛給朋友的三年級小學生班做了海星演出服。」
「我可不這麼認為,」我母親說,「看看你幾乎都不了解那個男人就嫁給了他。第一任丈夫。然後你又跟那個高中就認識的人結了婚。我覺得很奇怪,你是不是繼承了你父親一點反覆無常的秉性。」
「是海星。我很累,昨晚我看電視了。現在要是你能坐在那邊那把椅子上,一會兒就能看到我把車停在路邊。風很大,我不想讓你站在外面。」
「除非你先答應幫我一個忙。」
「我的生活充滿樂趣。」我說。
「我從來都是開那一輛。」
「接下來就是感恩節了。」她說著睜開了眼睛。
「哦,天哪,我可以說完,」科拉說,「我的意思是,如果我們假定她能照顧她自己,她就能照顧自己。」
「是中風的關係。」他說。
蒂姆消失了,近一個小時以後才出現,這在護士中引起了不小的騷動和混亂。傑克·米爾羅斯於是做出重要的結論:蒂姆不夠成熟,不負責任,他說。這個問題很可能比任何人想象的都要嚴重得多。我母親俏皮地暗示道,蒂姆決定掉進一個兔子洞,進行一場冒險。她洋洋得意地笑著說:「兔子洞是一種更可信的解釋。」
「我不知道我有沒有推門,是不是轉得太快了。」我說。
我鬆開拳頭的時候才意識到我剛才一直握緊了拳頭。我試著微笑,卻無法揚起嘴角。
「是啊。」我說著喝乾了杯中的金湯力。我們在他的後院。唐娜正在屋裡做她拿手的燉小牛肘。「你知道嗎,我想問你個事。有時她會用『不顧一切』這個詞。她會在意想不到的時候用這個詞。」
當然,他不知道我這麼回應是開玩笑:「不,謝謝。我對我的AT&T服務很滿意。」
「嗯,事情總會變的。」
「唐娜·米爾羅斯說她看到你跟班德拉斯在打架。」
「真讓人吃驚。我以為班德拉斯不會犯錯。」
「不。」
「媽!完全正確。」
「你一定傷了她的心。」
「監獄。你要是假裝我們在像漫畫里的人物一樣說話,那我們就沒法嚴肅地討論問題。」
「我今天下午練習過了,」他最終垂下手臂說,「我可以剪一輛火車開過山洞,或是上面棲著一隻蝴蝶的玫瑰花冠。」
「媽,你比預約的時間早到了一個小時,所以你在這兒待了這麼久。護士給我打電話后十五分鐘我就到了。」我的語氣專斷而又諂媚。兩種語氣彼此消解,真正交流的東西很少。
「我不知道,」母親慢慢地說,「我想你父親總是被同一種女人吸引。」
我坐在母親的床上。母親獃獃地望著我,好像在這個環境中,她不認識我了。最後,她說:「那是誰的希臘漁夫帽?」
「哦,我不是要把你母親當小孩對待。恰好相反:我認為她要是知道我們懷疑她是否能獨立行事,她也許就真的應付不了了,但如果我們……」
「等一下,」他飛快地說,「你打電話真的是問狗嗎?」
「不,不會沒飯吃,沒問題。不過昨晚你叫我把你放到一個髮型師那兒,你不是要去那兒嗎?」
「不是,她就是用這個詞而不是別的詞。」
「好,那當然,媽。可是你為什麼不願出來?」
科拉,我弟弟的朋友,半夜打來電話。我還醒著,在看《伊比的墮落》的錄像帶。蘇珊·薩蘭登演將要死去的母親,演技驚人。有三個朋友在我生日時送了我這盤電影錄像帶。唯一一次有同樣情況發生的時候是在很多年前,有四個朋友送了我瓊·狄迪恩的小說《順其自然》。
狗撲進阿富汗毛毯,又開始翻滾,爪子鉤住了織物。維克和我面對面站著。我喘著氣,吃驚得說不出話來。
「說這個詞的時候像是打了個嗝還是什麼?」他拔出一棵野草。
「我以為米爾羅斯大夫會在這兒。」他邊說邊環顧房間,好像傑克·米爾羅斯會藏在什麼地方一樣。這不可能,除非他把自己夾在房間一角的桌子後面,那張桌子放置的角度有點怪。護士順著他的視線看去,說:「班克斯女士的侄子按風水布置了她那一半房間。」
「她會說不要。」我又說。
「媽,我們最好再試試在檢票亭旁邊等的計劃。你根本用不著跟那個人說話。你覺得怎麼樣?」
「真是絕望。她一定很傷心。」
蒂姆和科拉在一位太平紳士的主持下,辦了結婚手續,幾乎是「媽媽」在李公園裡追蹤瓶子的同時。他們在醫院病室里跟唐娜·米爾羅斯會合,唐娜抱歉地低聲說,她丈夫在「扮演醫生」,迴避探訪時間。
「司機道歉了。他站在路肩上打手機。三輛警車幾乎三秒鐘之後就到了。我指指我的馬里蘭州車牌,就脫身離開了。」
護士笑了。「不管是不是特殊的日子,我們總會有一個很棒的日間加餐。」她說,「我們希望家人也能加入。」
「醫生讓我預約的,不是我送你來的。」
「哦,」他說,「你是說,像籬笆和葡萄架?」
「你認為你怎麼才能給你母親最好的照顧?」
「馬上就好!」唐娜從廚房窗戶里喊道。傑克舉起一隻手表示感謝。他說:「唐娜正在做思想鬥爭,不知該不該告訴你,她看到維克和班德拉斯在狗公園附近打架。唐娜說,維克用棒球帽打班德拉斯的嘴,而班德拉斯擺出防禦姿勢,齜著牙。維克買的東西撒了一地。」
「你在『宇宙計算機』公司上班是嗎?這上面是這樣寫的。」
「不,女士,現在才早上十點,」護士大聲說,「不過我們要來接你去享用日間加餐了,就像往常一樣。」
「你保重,蒂姆。」我說著掛了電話。
「你覺得我衝動?我以為自己是那種做事從不出人意料的人。」
「那邊那個東西是火雞嗎?」我母親指著她說。
「我給她看了我嬰兒時期的相冊,我說:『要是我是另外一個家庭的小孩,那這是什麼?』她說:『是你父親的另一個詭計。』她用的就是這個詞。問題是,我不是六十歲。我到下星期才五十一。」
「你討厭坐電梯。上次我們嘗試過,可你不願意走——」
「好,好,來了,」她說,「我以為我帶了寫有那個髮型師名字的卡片。」
九_九_藏_書你很有挫敗感。」
「那就是你去過的那一次。我的第一次婚禮。你不記得你在艾比尼澤的脖子上系了一個領結嗎?那是你的主意。」我牽著她的胳膊,領她往電梯那兒走。
治療師在椅子里挪了挪。「我能提個建議嗎?」她說,「這是你母親的問題,不是你的。你母親因為中風而大腦受損,不明事理,你明白一些你母親弄不明白的道理。你會引導一個不知道怎樣應對這個世界的孩子,而你現在也面對著同樣的情況——不管你母親怎麼想的——你必須做對她最有益的事。」
「實在很抱歉。」科拉說。
「聽我說,」我說,「我沒睡著。不必道歉。可是我覺得我們沒解決任何問題。」
「這就是那封信?」維克說著一把抓起桌子中央的信。他把信撕開。「親愛的嫂子。」他讀了起來。我向他衝過去,他把信舉過頭頂。他鬍子拉碴的,看起來真不像他,我發現我認不出他穿的那件襯衫時心裏一陣刺痛。他重新開始念了:「親愛的嫂子,」他把身子轉到一邊,信紙緊緊地夾在他手裡,「我知道蒂姆會跟你談話,但是我個人想給你寫封簡訊。我想各家都有差異,但每個人的觀點很重要。我非常想——」他又轉了個身,這次班德拉斯衝進戰局,用後腿直立,好像他也想要那封信。
「我聽說了。探訪時間,他妻子把唐娜拉到一邊,告訴她這個好消息,說我們千萬不要看低他,因為他已經做好了準備,心甘情願,也有能力——她就是這麼跟唐娜說的——為他母親的安康負起責任。今天早上你離開以後她還去了醫院,引起了一陣小小的騷動,因為他們把她的婚禮捧花扔掉了。」
有一刻的沉默。
「我可不想跟一個曾在廣場引起騷動的人同名。你呢?」
「如果我跟你上電梯,你反對嗎?」
「我還沒讀信,」我說,「但我想我知道內容。剪一個穿心的骷髏怎麼樣?」
「維克,別那麼遲鈍。我想讓你把它剪成一個花樣。我想讓你把一個我完全確定是糟糕的東西變形。你知道——就是那種你祖母教你的手藝。」
「哄哄他,」母親用手捂著嘴小聲對我說,「等傑克出來的時候,他會以為自己是個醫生,而你我都知道,傑克只是希望去上醫學院。」
「好。你可以站在這兒,我會停在路邊。」
「她扔完瓶子去撿玻璃的時候把手割傷了。是另一個女人在流血。」
「忘了他吧。他已經兩次沒通過終身教職評審了。」
「你覺得你應該保護你母親,可那其實不可能,不是嗎?她是在李公園被人發現的。幸虧她的購物單(就在我眼前)上別著我和她美髮師的名片,待購物件包括復活節彩蛋和砒霜。」
「說你弟弟的年齡?」
「這隻是暫時的。」我撒謊了。
「有人完全依賴我們,這很不容易,是不是?」
「蒂姆,作為你的姐姐,我說的不是你的問題,我在——」
離門最近的地方——我們這一半的房間里——有一件白色的柳條傢具。三隻粉色的小熊在天花板通風口掛著的一件活動裝飾物上搖來晃去。布告牌上有一張嬰兒的彩色照片,咧開只有一顆牙的嘴笑著。我們的母親坐進一把黃色的椅子,看起來很小。她打量著每個人,一言不發。
「你沒有弟媳。等等,你弟弟結婚了?讓人吃驚。我以為他對女人沒什麼興趣。」
「謝謝你,媽,你比我表達得還要流暢——」
「一個嬰兒會因為我們假定它能照顧自己就真的能照顧自己嗎?」
「哦,我的天!」科拉說,「看現在都幾點了?我以為是九點!已經過了午夜了嗎?」
「性?」
「讓狗吃掉!要是你一定要大聲讀出來還是讓狗吃了吧!」我說。
「什麼?」
「蒂姆,她一天天地在衰弱。如果你還關心——如果你關心她,現在就來看她。」
「去開車吧!最壞的可能是什麼?我還得多站幾分鐘?我可不是白金漢宮外面的那些衛兵,他們必須目視前方,直到失去知覺。」
「我答應幫忙。」
「她臉上都是血?」
「我想該有個解釋。」他悶悶不樂地說著走開了。
「我的表停了!我看了廚房的鍾,是十二點十分。」
「請原諒蒂姆在我到橡樹醫院門口的時候消失。我到那兒想看看能幫上什麼忙。他說看到我的臉,他意識到自己獲得了新的力量。」維克嘆了口氣,說:「這正是我所害怕的——跟你弟弟一樣瘋狂的新時代一族。我確信你明白,我很高興了解到在這種考驗人的時候我能幫到蒂姆。我們必須把過去拋在身後,慶祝我們自己的感恩節(我們的婚禮),我也確信如果我們走到一起,一切問題都能解決。愛你的弟媳,科拉。」
「我?對,我離婚了。我沒跟我男朋友維克結婚,卻嫁給了一個老朋友,這是個大錯誤。維克和我都談婚論嫁了,可是我要照顧母親,麻煩不斷,我永遠沒法給他足夠的關心。我們分手以後,維克把所有的時間都給了他秘書的狗,班德拉斯。假如說他為此傷心,那他也是在狗公園裡傷心。」
「我五點回來。」我說完便走進了旋轉門。我前面有一個人,雙臂打著石膏,用前額頂著玻璃。才幾秒鐘我們就出來了。結果他轉過身盯著我,滿臉通紅。
「我不記得了。是外婆給你做的裙子嗎?」
「是的。在那兒,跟那個男人一起。」
「科拉,我說人們再也不把話說完並不是針對你。我自己也沒把話說完。」
科拉的婚禮花束插在我母親的水罐里。蒂姆咔咔地打著響指,反覆地清著嗓子。「他們看我一直坐在公園裡就不高興了。你能想象嗎?」我母親突然對著聚集一堂的人說,「你們覺得還要過很多這種絕望的秋日嗎?」
「蒂姆想叫我把她送進俄亥俄州一家便宜的養老院。」
「也許只是外面下了雨,可是他覺得自己掉進了一個池塘。」我母親說,對我眨眨眼。
「那是個大晴天。」
「馬歇爾計劃。」
「恐怕我祖母的興趣是風景畫。」「我保證你能剪。」
「請你認同我的說法吧,不要——」
「好吧,你可遲到了。我坐在這兒一直等啊等啊。」
「不,不是性。剪紙。」
我母親不記得被邀請過參加我的第一次婚禮。這是我去化驗室接她的時候,我們聊天聊到的,她在那兒抽血,檢查服藥后的情況。她坐在一把橘色的塑料椅上,教旁邊的男人如何填筆記板上的表格,我可不確定那個男人需不需要她的建議。很明顯,我還沒來的時候,她告訴他我沒有邀請她參加我的任何一次婚禮。
「好,」我說,「回聊。」
護士皺起了眉頭。「您說什麼?」她問。
「如果真的跟你母親商量事情,最壞的可能是什麼?」
「可是誰也沒有見過這些人。沒有結婚證。他跟你結婚都快五十年了。你不認為我的說法是一種更可信的解釋嗎?」
「你聽起來像是佩里·梅森。」她說。read.99csw.com
「蒂姆認為他跟我應該分擔責任,讓媽媽到我們這兒來過一個假期,我們十一月份可以,那時學校放閱讀假,」科拉說,「我會搬到蒂姆的公寓住,如果不會讓媽媽覺得不舒服的話。」
「你開的什麼車?」
「我從米爾羅斯醫生那裡了解到你處境艱難。」心理治療師說。她的辦公室沒有窗戶,椅子風格不是很協調,反倒使人感覺愉快。「你為什麼不來找我?」
「蒂姆沒跟你說嗎?他最近給她寫了一封信,她保存著,拿給我看蒂姆的書法有多好。」
「噢,你用不著那麼說。我希望你永遠不用了解犯點小糊塗是什麼感覺。我知道你的車是黑色的,只是在陽光很強的時候,看起來有點發綠。」
「你需要休個假,」傑克·米爾羅斯說,「如果我不是這周末當班,我會提議你跟唐娜和我一起去華盛頓看康克美術館的那個展覽,那些畫中人物都活過來了。」
「反正我弟弟是四十四歲——就要四十五了——最近她說的都是這些。」
維克沒聽見我的話,他忙著讓班德拉斯放下他撕扯的一套海星演出服。
「有必要讓她嚇得要死嗎?她為什麼非得住院?」
「嗯,我不知道。不一定非得是那樣。」
「不是那種玻璃的吧,是嗎?」
「嗯。要知道,你總是說到它。他曾是我們生活中重要的一部分。」
我把膝蓋蜷起來,抵住額頭,併攏雙腿,膝蓋骨緊緊地頂住眼睛。
她指著我放在床上的索尼隨身聽,還有一個放過夜衣物的袋子和幾本雜誌。
「是這樣,我母親一年前中風了。有一些後遺症……不是說她以前沒有犯過糊塗,但是中風以後,她以為我弟弟只有十歲。她有時還說些關於他的事,我聽不懂,除非我想起來她總是真的認為他才十歲。她還以為我六十歲了。我是說她認為我只比她小十四歲!還有,對她來說,這是我父親另有家庭的證據。我們這個家庭是後來建立的,我父親之前另有家室,而我是他第一段婚姻的孩子。我六十歲了,而她中風發作,倒在高爾夫球場上的時候只有七十四歲。」
「我確實看見他了。他說他兒子在拉斯維加斯結的婚。然後我說:『我從沒去過我女兒的任何一次婚禮。』他又說:『她有過幾次婚禮?』我當然如實相告。他就說:『那你覺得怎麼樣?』我說,其中一次婚禮上有一條狗。」
「我沒那麼說。我一直認為那傢伙厭惡人類。我只是說我很吃驚。你幹嗎不自己把信撕開?」
「是今天。預約的時間是十五分鐘以後。去找埃勒維茲。」
「你總是有理由不讓我待在外面。你害怕蜜蜂,對吧?自從你那次耙草時腳趾被蜜蜂蜇了以後,就對小黃蜂怕得要死——那種蜜蜂叫小黃蜂。你耙草的時候不應該穿涼鞋。下次耙草的時候穿雙登山靴吧,要是你不能再找一個丈夫替你幹活兒的話。」
「最壞的?我母親能把任何話題轉移到那另一個家庭上去,無論我要說什麼,都會被扯進這一團我無法認同的亂麻里,就是我父親以前的人生。還有,你知道,她在談話中從不提我弟弟,因為她認為他是個十歲的孩子。」
「你不明白我的處境,」他說,「為了得到終身教職而戰,為了這一篇論文要坐多少次飛機。」
我打算不理會她的話。她戴著一對圈圈耳環,額頭上有一點擦傷,顴骨上貼著創可貼。她的臉有點像一個障礙賽場。「誰去把車給我們開過來?」她問。
「她可憐我!她真的可憐我!她說她見過他們每一個人:一個兒子、一個女兒,還有一個女人,是他妻子,長得很像她,這似乎讓她很難過。哦,我猜這讓她很難過。當然,那不是真事,可我已經放棄了跟她說清楚的努力,因為在某種程度上,我覺得這在象徵意義上是很重要的。她需要思考她自己的想法,但我實在是厭倦了她的想法。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不,但是這一次你說了要上來,就得上來。我們不能讓別人整天給我們頂著門。別人有他們要去的地方。」
那個人還在用肩膀抵著電梯門,眼睛看著地上。
他身後出現一個護士,拿來了更多毛巾和一些乾衣服。
「砒霜?她是要毒死自己嗎?」
「傑克·米爾羅斯認為你母親如果申請生活協助,對她會更有好處。」
你以為你很清楚所面對的問題,到頭來卻發現另有一個完全出乎意料的問題。
「好吧,不過走樓梯不會要我的命,對吧?」
「你沒有工作嗎?」
「她很糊塗。就算你今天晚上不睡覺也於事無補。」
我見過科拉兩次:一次她幾乎重達兩百磅,另一次她在用阿特金斯節食法減肥,一百四十磅。她去機場接我的時候,車裡有《新娘》雜誌。可在過去這一年裡,她的夢想還沒有實現。
「好,你看——我不是想勸阻你。我只是不大確定她能單獨旅行。蒂姆考慮過開車來接她嗎?」
我在想,真奇怪,我從來都沒扮過埃及艷后,或者芭蕾舞|女演員。我居然想去扮成西紅柿,我是犯了什麼病?
「想都不要想。」
「還好,」我說,「有件事讓我有點心煩。我能很快地問你一個問題嗎?」
「你知道嗎,」我母親對我弟弟說,「你父親在遇到我們以前有過一個完整的家庭。他也從來沒有提過他們。那不是很無情嗎?要是我們認識他們,我們也許會喜歡他們;要是他們認識我們,也許也會喜歡我們。我說這些的時候你姐姐很不開心,但是你們現在讀到的一切都表明,如果兩家人見面會更好。在第一個家庭里你有一個十歲的弟弟。你年紀這麼大了,不會再嫉妒一個孩子,對嗎?所以你們沒有理由相處不好。」
「她是個狡猾的老狐狸。她聞出他的味兒了。」
「十二點十五。」
「我們要去髮型師那兒嗎?」她突然問。她輕輕拍拍后脖頸。她的手指往上移,直到碰到小小的髮捲。蒂姆意識到我不打算回答,他說:「你的頭髮很好看,媽,不用擔心。」
「不,」他說,「還有,記住,是你甩了我,事情以你嫁了個笨蛋收場,所以,我有權做我想做的事。現在你又打電話,要我剪一個屍體,心臟穿了根棍子,因為你也不喜歡你的新弟媳。問問你自己:你這個人真的很正常嗎?」
「請問現在簽文件方便嗎?」護士問。這是她第二次問起——兩次問的都是我弟弟,不是我。
「你看見那個人——」我走出電梯,門在我身後關上了。
「我們假定她不吃飯,」他說,「這是一個一發不可收拾的倒退。」
「是埃勒維茲。」
「有一面玻璃牆。」
「需要一項你很少使用的技術。」
母親躺在床上,網球鞋整齊地擺在地板上。她說:「他一向逃避困難。看看你和傑克,你們臉上震驚的表情!梅森先生會找到他的。」她加了一句,然後閉上了眼睛。
「我知道。他總是等我打開車門,可是那天,你說說看是怎麼回事,他跳起來使勁抓車子。如果他是被什麼嚇到了,我還能原諒他,可是那兒沒人。然後我剛打了他一下,就從雷克薩斯里出來一個人,除了唐娜·米爾羅斯還能有誰?接著我的購物袋突然脫手,裂開了……所有的東西都朝她滾過去,她腳上那隻昂貴的鞋尖一轉,擋住了一個橘子。」
「你看還有誰?你就坐在大廳里,我會把車停到車道上。」
醫院過道上,一個女人快步繞過我母親,差點撞上迎面而來的一隊輪椅:四把輪椅,幾乎把過道佔滿了。
隔壁的院子里,鄰居家的怪兒子面對街燈,用慢得讓人難以忍受的速度開始做他沒完沒了的晚間拜日式
心理治療師點著頭。
「你以為蒂姆是同性戀?」
「我知道,可是他不了解—九_九_藏_書—他真的不了解——跟我母親商量事情是什麼情形。」
「我喜歡你那個去小教堂的提議,」她說,「到那兒接我吧。」
「要是我沒出來,你就進來接我。」
我打電話給我弟弟蒂姆。「她情況更糟了,」我說,「要是你想在她還多少能應付的時候來看她,我建議你現在就訂機票。」
「你要我剪什麼你自己沒法兒剪的東西?」
「這兒有股怪味。我就坐在椅子上等你吧。」
「你知道她不吃飯嗎?」
「噢,等她到了這兒,就會看到蒂姆是成年人了。」
「什麼?」
「聽聽你說的這些!這些道理再明白不過了,我不知道你為什麼要說這些。」
「我想這可不是往她背包里裝點快餐,給她一本字謎書在飛機上看就行的事。」我說。
「坐電梯?你要進電梯?好吧,我沒意見。」
「我很抱歉我一直在為此麻煩你。我知道我必須做一個決定。只是我回到橡樹醫院的時候,看到那個女人把一個巧克力泡芙抹在了自己臉上——」
第二天早上的電話令人很意外。蒂姆似乎是在念稿子,就像個電話推銷員:「我們的關係大概緊張到無可救藥了。我在護士那裡看到你在一張表格上添加了我的個人信息,顯然是你跟你的醫生朋友串通一氣,在其他什麼地方已經填好的表。我這才意識到你又一次居高臨下,令我蒙羞。我很受傷,看到你把我們倆的名字都寫在了『緊急聯繫人』的位置,可後來卻又用一張便利貼加上:『先給我打電話。他很難聯繫上。』你怎麼知道?你怎麼知道我的教學日程?你從來都沒有絲毫興趣去了解。你怎麼知道我早上幾點離家,晚上幾點回來?你總想搶先一步。我還私下裡認為是你同意他們把我妻子的捧花扔掉的,那是借給媽媽的。你去吧,去批准一切吧。給她施行安樂死,如果那就是你想要的,看看我會不會在乎。你發現你都不願意花一秒鐘來做做樣子祝賀我跟我妻子嗎?如果你對我沒有尊重,起碼對我妻子你應該有一丁點尊重吧。」
「沒事,但是我們需要行動了。我給橡樹醫院打過電話了。他們今天做不了什麼,不過明天可以把她安排在一個半私人病房住三個晚上。原本是不允許這麼做的,不過你不用操心。相信我,只要她進去了,他們就能找到地方。」
「問吧。」
「那是你的室友。」
「卡車是怎麼回事?」我問。
「不管怎樣,」他說,「你和我都很清楚,如果家裡著火了,她自己是不能設法逃出去的。她吃飯嗎?我們現在沒法肯定她吃,是不是?她需要維持卡路里的攝入量。我們想要讓她利用這些為她專門安排的資源,以最好地滿足她的需要。」
「一輛車會讓你不停地預設未來,是不是?」她說,「你得想象一切:怎麼開出停車場,開上你的車道,怎麼應付往來的車流。還有,有一次你記得吧,你剛開到車道上,有一男一女站在馬路正中間吵架,不願讓開路讓你停車。」
「你不想知道是什麼忙嗎?」
「可她是想描述自己的感覺嗎?」
「是的。」他警惕地說。
「請原諒,我去一下洗手間,換身衣服。」
「我叫蒂姆明天給你打電話,真的很對不起!」
「馬歇爾計劃。我們那一代人不會嘲笑這個。」
「你父母婚姻幸福嗎?」
班克斯女士是我母親的室友。她一頭純白的銀髮,這讓她看起來像一隻奇異的鳥。她九十九歲了。
「媽,我們得走了。」
「不是,她提出要給我做,但我穿了一條我們在倫敦買的裙子。」
「她開一輛跑車,那個人,」母親說,「你總能看出來。不過看她那身材,她怎麼能擠得進去?」
「媽,椅子在街對面。你現在在這兒。我可以把你介紹給檢票亭的那個人,他負責收錢。或者你可以深吸一口氣,跟我去坐電梯。好嗎?」
「我能建議你讓蒂姆加入,作為支持體系的一部分嗎?」
橡樹醫院的每個人都被正式地稱為「夫人」。你可以看出護士真正喜歡的人是誰,因為他們會用不那麼正式的頭銜稱她為「女士」。
傑克·米爾羅斯脖子上圍著一條毛巾,出現在了過道上。「你們一百萬年都猜不到我為什麼遲到,」他說,「一輛卡車掉了一個輪子,把我的車撞下了公路,撞到池塘里了。我只能從窗戶里爬出來,蹚水走回公路上去。」
「是那輛綠色的車嗎?是那輛我總以為是綠色的黑車嗎?」
「不,不是,」她說,「是希臘漁夫帽。」
「SUV會擋住視線。它們直直地開上來,好像路牙子是它們家的。車窗還貼那種深色的膜,好像裏面坐著麗茲·泰勒,或是哪個黑幫老大。汶萊的那個俊小伙兒——我怎麼說起這個?我一定是想到了汶萊蘇丹。反正吧,剛才跟我聊天的那個人說,在紐約,他在一家酒店門口下計程車的那一刻,伊麗莎白·泰勒正從一輛豪華轎車裡出來。他說她不停地把小狗從車門裡遞給每一個人。門房。行李員。她的髮型師兩條胳膊下各夾著一隻。可那不是她的狗——是他自己的狗!他騰不出手來幫伊麗莎白·泰勒。結果那可憐的男人——」
「你確實讓我想到了那個偵探,孤注一擲的梅森。你有了個點子,然後眼睛瞪得好大,就像他那樣。我覺得你都要站到證人席上去了。」
「我跟你一起去。」
「我和我的秘書之間過去沒有,現在也沒有任何關係,如果你想的是這個,」他說,「她在跟一個在巴爾的摩工作的傢伙約會。我做了一個夢,夢見她會嫁給他,把狗留下,因為那人養貓。」
「等等,」他說,「我們需要一個計劃。我不想讓她待在你那兒:我想讓她今晚就住進來,我要給她做個核磁共振。明天早上,如果沒什麼問題,你就可以送她去橡樹醫院了。」
「謝謝提供信息。」
「肯定會是這樣。你在電話里沒仔細聽我說。」
在後視鏡中,我弟弟把目光投向我。那一刻,我記起了維克的眼睛,他在後視鏡里看我的反應,那些日子我讓母親坐前面,他們倆說話更方便。
我弟弟緊緊握著方向盤,指關節都發白了。
「我還有點氯羥安定,上次根管再造的時候配的。」科拉說。
「你跟我說實話,」我說,「我能應付。你買那些吃的是要給那個女人做晚飯嗎?」
「噢,很抱歉我擋著別人了。他們可以按喇叭,上另一條道兒。」
「咱們別吵了。」我弟弟說。
「哦,上帝,」他說,「怎麼會是這樣?」他不大舒服。
他看著他揪起來的蒲公英長長的主根。「在南方,」他說,「這些東西的生長季長得恐怖。」他把它扔進一輛小推車,裏面堆著從園子里耙出來的軟塌塌的東西。「我不顧一切想清除蒲公英。」他說。
「我想是的。」我說。我注意到班克斯女士的頭往前傾著。
我母親擺弄著脖子上的耳機,好像那是個聽診器。「要是那一次我讓你遂了心意,也許今天我就有自己的私人護士了。可能我還是不夠聰明。」
「你明白了!」我說。
我把隨身聽拿起來遞給她。我按下「播放」鍵,從懸著的耳機里可以聽到音樂聲。我們倆都盯著看,好像它是世界上最奇妙的東西。我把音量調低,把耳機戴在她頭上。她閉上了九_九_藏_書眼睛。最終,她說:「這是萬聖節晚會的開始嗎?」
「那麼我會像那些女人一樣。那些撞到玻璃天花板的女人。」
「帆船破浪而行?」
「是我誤導了你,說起萬聖節,」我說,「今天只是十一月初的一天。」
「可是他從沒做過你指責他的事。他戰後歸來就娶了你,你生下了我們。也許是我們長大得太快還是怎麼的,讓你糊塗了。我不想提自己的年齡讓你生氣,可是也許我們作為一家人的那麼多年,很久以前,就像一個漫長的萬聖節:我們扮成小孩子,然後我們穿不上演出服了,我們長大了。」
「要不喝杯咖啡?」他說。
「不想。媽,你在檢票口等著好嗎?我會開——」
「謝謝你,親愛的。你怎麼不早說?」
「哎,等等。我真的準備給你打電話的。我本來要說也許我們可以碰個頭,帶你母親去那家義大利餐館吃飯。」
「蒂姆告訴你他剛結婚了嗎?」
「那是一個放音樂的機器,媽。」
「你為你母親做得夠多了!你不顧一切,只能用吃午飯的時間過來。來接我是不是意味著你就吃不上飯了?你看我現在情況很好,你可以叫輛計程車送我回家了。」
「我們出去吧,讓女士們互相認識一下。」護士說著拉著他的胳膊,帶他出了門。「我們不想表示反對。」我聽見她說。
「為什麼?因為你是醫生?因為她在停車場的收費亭里搗亂讓你很不高興?」
「我很久沒練習了,」他說,「你有什麼具體的想法嗎?」
「媽。」他呼吸急促地說。
「媽,那兒有電梯。」
他摔了電話,我在考慮回到床上,蜷成胎兒的姿勢,可是同時又意識到我再也不能耽誤一天的工作了。我走進浴室,穿著維克的舊浴袍,那是我搭在門背後的。我沖了澡,刷了牙。我給橡樹醫院打電話,問我母親是不是一覺睡到天亮。是的,她現在在玩賓果遊戲。我飛快地穿好衣服,梳了頭,拿上包和鑰匙,打開前門。欄杆上斜靠著一個聯邦快遞的信封,上面寫著科拉的名字和退信地址。我退後一步,走進屋,打開了信封。裏面是一個封著口的信封,上面寫著我的名字。我獃獃地看著信封。
「你愛那條狗。」
「這不關我的事,可這是怎麼搞的?」
「我馬上過去。」
「到晚飯時間了嗎?」班克斯女士問。
「為什麼你認為可以成功?」我對維克說,「我們倆一直都不適合對方。我五十多歲了。這會是我的第三次婚姻。」
班德拉斯差點把我撞翻,接著他馬上開始吸鼻子,把阿富汗毛毯從沙發上扯了下來。它撕扯著毛毯的一角,好像那是一團腐肉。他噴著鼻息站了起來,朝卧室衝去。
「你不明白。我絕對有必要承認另外這個家庭的存在,要是我不承認,我就完全失去了可信性。」
「哎,我一直在想你,」他說,「真的。我正要給你打電話,問問你怎麼樣。你母親好嗎?」
「可那不是我的專長。」
「哦,上帝,我母親沒事吧?」
眼淚在我眼中打轉。阿富汗毛毯需要大修了。維克把他最好的朋友帶到我家來毀掉了毛毯,而他要做的只是把那張紙舉過頭頂,就好像剛剛贏了一座獎盃。
「嗯,」我母親說,「我記得有一年你想扮成護士,可是喬安娜·威洛比打算扮成護士。我當時在超市,威洛比太太在那兒擺弄那件我們前一個晚上考慮過的演出服。我應該更有決斷。我想那就是你成年以後變得衝動的原因。」
「今天是萬聖節,我知道,」我母親說,「我們要開一個晚會嗎?」
「我不明白你為什麼要送我來抽血。」她說。
「還是我的主意好點。」
「假設我弟弟加入支持體系是不切實際的。你想讓我承認我母親很消瘦?好吧,她很瘦。」
「媽,萬聖節的時候,我曾經扮過女孩的樣子嗎?」
「好,你保重!」她說完掛了電話。
「我覺得我們應該——」
「她的關節炎那麼嚴重,她幾乎連筆都握不住,更別說是針了。」
「不,她不會這麼用。她會說:『噢,你不顧一切地想請我吃飯。』」
「我知道該怎麼辦。你跟我說了一遍又一遍!」
「噢,我想不是今天。」
「你可以對自己說:『我母親中風了,她會犯糊塗,我無法改變這一切。』」
「事情就是這樣。」他說。
「我的車沒有停在五層樓上。這樣吧,你就站在窗邊,然後——」
「好吧,媽,我們這樣是上不了車的。你有什麼計劃?」
「即使如此,如果你弟弟知道她不吃飯——」
「請別再對我說教了,還有——」
「不是小教堂,是檢票亭。就在那兒?你就待在那兒?」
我開車到我母親的公寓去消磨時間,她這會兒在做頭髮。我進了起居室,發現花要澆水了。有兩盆花是新到的,她住院做腳部手術時朋友送來的:一盆矮生玉吊鐘,一盆小菊花。我沖洗了她可能早上用來喝咖啡的馬克杯,在龍頭下接滿水。我給花澆水,用馬克杯又接了兩次水。我的弟弟在俄亥俄州一所大學反覆思考著華茲華斯,而我在弗吉尼亞州我們長大的這個小鎮照看我們的母親,已經好多年了。如他所言,功勞。
「很好,」我說,「不過我想算了。」
那個在過道里從我們身旁走過的胖女人在人行道上邊打手機邊等紅燈。燈變綠的時候,她側著腦袋往前走,好像緊貼她耳朵的手機在為她領路。她穿著一件不合身的運動夾克,一條爛大街的長裙,鞋子倒不花哨,肩上垂著一個小小的坤包。「我在你後面。」我母親明確地說,在我往另一側路牙走的時候,她在半路趕上了我。
「我確定不了。」我說,我的聲音在顫抖。
「我們說實話好了:我沒那麼深的感情,我也不是她最喜歡的孩子。這就是勒內的問題:我有過很深的感情嗎?我是說,功勞!功勞歸於你!你知道媽媽和爸爸怎麼能合得來嗎?他是一個隱士,她卻是個交際花。她從不理解認真鑽研書本的人,對吧?她是這樣的吧?也許我是最後一個知道的。」
維克看著我。「你不為自己對這個女人的反應感到難為情嗎?你不難為情嗎?」
「對啊,她還沒有到需要去俄亥俄的地步。相反,我們應該把她送進這兒的監獄。」
「他跳上車,爪子刮掉了漆。」
「現在就喝咖啡不行嗎?」
「她的身體走下坡路已經有一段時間了。上帝保佑你照顧她!她是個了不起的女人。我把所有功勞都給你,你是一個有耐心的人。」
「我以為我們還會是朋友。這不是你的想法嗎?你把我甩了,因為我比你小十歲,因為你這麼年齡歧視,但是我們還是可以做好朋友,你甚至還可以跟什麼人結婚,我們還是朋友,可你從不打電話,好不容易打個電話問的卻是一條你還沒見就不喜歡的狗,因為你是個愛嫉妒的女人。你可以喜歡或者不喜歡別人的小孩,同樣,我就是喜歡那條狗。」
「媽,那邊有個人要過去,你擋著她了。」
「跟我說說你的事,」治療師說,「你一個人過?」
「嗯,是啊。但都是因為她認為我父親以前還成過家,才讓自己那麼痛苦。」
「但我能。我從小就認識你們。我記得你母親做的巧克力曲奇,我父親總是去你們家看她有沒有做那些該死的曲奇。我知道父母無法照顧自己的時候有多艱難。我父親那時住在我家,唐娜如此無微不至地照顧他,我對她感激不盡,一直到他……一直到他去世。」
他小心翼翼地把信折起來,對摺一次,對摺兩次。他把剪刀從小塑料套里抽出來,用他的粗手指笨拙地翻弄著。他眉頭深蹙,集中精神,開始剪紙。最終,從那乾脆利落的剪紙動作,我看出他決定了火車的主題。他剪開空氣,一團蒸汽躍然而現,他說:「那讓我們慢慢來吧。你可以邀請我跟你一起過感恩節。」
「外婆叫你不要嫁給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