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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正門跟前

1. 正門跟前

「司機?那就到車裡去。」
馬卡爾采夫橫穿過人行道並已步入廣場,但是突然,他把頭向後一甩,停了下來,感到心臟一陣刺痛。心臟有時會犯點毛病,於是他站了一秒鐘,決定不用力吸氣。他小心地又邁了一步,這時整個胸部和後背、肩胛骨之間感到了劇痛。他彷彿被電流擊中了肩部,疼痛感瞬間向下移動,到了胃部。
阿列克謝不急不忙地向捷爾任斯基廣場開去,儘管他已經習慣在莫斯科開飛車,以至於時速表的紅色指針超過了一百。在無軌電車站,一個長得結實的人向他招手,他提著一隻小箱子,看樣子是出差的。
她消失在了副主編亞古博夫的辦公室中。
「我要了解……我是司機,是司機……」
尖鼻子的廖沙·德沃葉尼諾夫為人機靈,他用眼睛不時掃視一下各個出入口。儘管馬卡爾采夫往往會走正門,但是憑自己的通行證他可以從任何一個大門出來。遠遠看到頭兒之後,阿列克謝會立刻啟動發動機並打開暖風機,卻不急著為馬卡爾采夫打開車門,免得車內給凍透了。頭兒未必會很快出現。他總是說很快就來,可在那裡一坐就是兩個小時,甚至是四個小時。
但是另一個警衛麻利地解開了馬卡爾采夫大衣的扣子並從他的衣兜里取出了證件。他取證件的動作迅速而利落,就好像是他自己把證件放進去似的。他按照規定,把照片與躺著的人核對后批准地對醫生們說:
「等到可以的時候,會通知的。」
伊戈爾·伊萬諾維奇最後使勁抓破了門的邊緣,哀號起來並撲通一聲栽倒在潮濕的、又硬又扎人的、人們擦鞋底用的墊子上。幾個捷爾任斯基師的衛兵把馬卡爾采夫扶了起來。其中的一個摁了一下按鈕。接下來的事情在馬卡爾采夫的read.99csw.com腦海里是空白:他失去了知覺。
「他就是這樣像狗一樣爬到了門前。」阿列克謝沒有回答,結束了講述。
「心——肌——梗——塞。」廖哈逐字地說了出來,他一點也不明白這個詞。
「是我們的人。」一個警衛看了看他變黑了的臉后說道。
不過,廖沙有自己的追求。而且和其他人的一樣重要。
疼痛變得難以忍受,手臂開始隱隱作痛。身體抽搐,開始不聽使喚,伊戈爾·伊萬諾維奇仰面倒了下來。他把牙咬得格格作響,開始慢慢地向一邊翻身並跪了起來。現在需要爬到人行道上。可是雪在融化,雙手打滑。
他在兩名警衛中間停下來並出示了深紅色的證件。一人在辨認照片並與他本人核對時,另一人從頭到腳仔細地打量了伊戈爾·伊萬諾維奇·馬卡爾采夫一番。第二名警衛向第一名警衛點了下頭,後者歸還了證件。
「可以抬進去。」
「要是你不給我留著香煙,你算什麼司機呀?」伊戈爾·伊萬諾維奇慈父般地揪了揪德沃葉尼諾夫的耳朵。
「真是這樣!」
接待室里空蕩蕩的。他看了看女秘書的桌子。台曆上今天的日期——星期三,1969年2月26日——用黑框圈著。為了記住,安涅奇卡給主編生病的日子做了記號。回來后她通知說,十分鐘以後需要開車送亞古博夫。阿列克謝開始講述他在中央委員會附近等候的情況。安娜·謝苗諾芙娜理應完全了解所有的事情,所以她仔細地聽著,記住新的細節。
躺著的馬卡爾采夫穿著一套黑色的西服,西服很乾凈,但是已經穿舊了,十來年前就已經過時了。黑色的矮幫鞋經過仔細的擦拭,但是鞋跟稍微有些磨損。這套在中央委員會服務部縫製的制服是專供他去「大樓」時穿的。read•99csw.com
人們抓住馬卡爾采夫的雙手、雙腳把他放到了擔架上。他呻|吟起來。一分四十秒後人們把他從擔架移到了復甦診室的檯子上,這間診室裝備有新式的美國設備。
阿列克謝回到車裡關上了發動機,雙手抱住方向盤,趴在了上面。去編輯部告訴大家主編髮病了嗎?還是先去他家裡一趟通知他夫人?那樣就得帶她來這裏,也許還得去什麼地方……要是他躺一躺出來后,可是車卻不在了!那就是廖沙攪得整個莫斯科不得安寧。最好還是坐一會兒,打一會兒盹……
「伊戈爾·伊萬內奇呀?」
「你從月亮上掉下來的?心肌梗塞,是深度的。是心臟後壁,還傷著了什麼地方……他在格拉諾夫斯基大街中心醫院,住在病室里,我忘了,叫什麼病室……可你去哪兒了?又干私活撈外快了吧?啊呀,廖哈……」
「到庫爾斯克車站,我付錢,要誤火車了……」
他在地面附近首先聞到的是一股刺鼻的尿味。裹挾著雪花的風從綜合技術博物館的拐角處吹來,送來了公共廁所的氣息。跟前沒有任何可以伸手救援或呼救的人。還有疼痛,讓人窒息的疼痛。得救的唯一機會是儘快回到他剛剛走出來的那扇門前。
馬卡爾采夫機械地把證件放進衣兜里,開始向出口走去。以前他會說「再見」,可是現在他莊重地、默默地走過去。邊走邊用圍巾裹住脖子並扣好大衣的扣子。他拉開裏面的門,感到了木格柵下透出的暖氣的柔和壓力。推開外面的門,他不知不覺地走到了人行道上。
「誰?」
在那裡,既不能靠顏色鮮艷的領帶,也不能靠過分精心熨燙的九_九_藏_書褲子出風頭,所以,了解這一點的妻子會墊一塊干布來熨中央委員會西服中的褲子。給病人蓋上了一條被單,衛生部第四總局的兩位復甦醫務人員俯下身來看著他,他們在這裏二十四小時值班。
散發著霉味的空氣使鼻孔發癢,充滿了肺部。眼前展現出綜合技術博物館,為普列夫那之戰中犧牲的擲彈兵們而豎立的底座滾圓的紀念碑,還有老廣場,如果不算交警局特別分隊的幾位交警的話,老廣場顯得荒涼,密密麻麻的一排轎車把廣場圍住了。車輛朝右沿著斜坡向中國衚衕急駛,競相超車。馬卡爾采夫已經不止一次閃過這樣的想法,這條衚衕的名稱是莫斯科市蘇維埃明顯的疏忽。早就應該給這條街道改名了。真是愚蠢:通向國家頭號大樓的竟是中國衚衕!
「哪怕告訴我他怎麼了!」
「怎麼會心肌梗塞呢?他一直挺快活的……」
「您提前給我錢吧,不然火車站有人盯著,不讓掙外快……」
「請吧……」
德沃葉尼諾夫鑽到了外室里,他只看到了頭兒像個死人被放上擔架抬往某處。
由於伏爾加車中是司機一個人,交警沒有馬上為他把信號變成綠燈。
乘客表示理解並掏出了三個盧布——給廖沙的午飯錢。阿列克謝不花工資,而是攢起來準備在父母的房子旁添蓋一間。不是因為要住在鄉下,而是為了讓妻子和孩子夏天有個小別墅。他希望活得不比別人差。掙外快用去了大約十分鐘,最多十分鐘。阿列克謝用一個手指晃動著鑰匙扣,坐電梯上了四層,主編的辦公室在這裏。等他走進接待室已經開口要說事先準備好的話時,安娜·謝苗諾芙娜小聲地沖他發起火來。
伏爾加轎車瞬間在交警旁邊停了下來,烏斯賓斯基公路上的交警比森林中的蘑菇還要多。廖沙瞥了一下領導,朝交警要起了煙。上了年紀的臃腫中尉(在政府線路上他們的警銜比肩章上指明的要高)瞥了一眼這輛帶有МОС字母和以兩個零打頭的牌照的轎車。這樣的零號牌照車輛是無權攔截的,而廖沙的駕照中附加了一張卡,允許在採取安全措施的情況下違反交通規則。交警敬了個禮,默默地掏出一盒煙,廖沙眨了眨眼,拿了兩支煙。從那天起德沃葉尼諾夫總是會留下最後一支煙。但是馬卡爾采夫後來一次也沒有要過,相反,自己送他美國香煙抽,有時是一包,有時一下子兩包。廖沙終於抽到了煙屁股,於是他決定去編輯部,如果需要,再回來。九_九_藏_書
「可我責備你的時候,你怎麼不說話呢?」
她沒有回答,他也沒有再追問。送走副主編后他要順便去謝洛夫衚衕的餃子館一趟,肚子已經餓得咕咕叫了。廖沙略微閉上了眼睛,他懶洋洋地想道,他,普通司機德沃葉尼諾夫,比馬卡爾采夫幸福多了。後者忙碌,要承擔職責,而且操心的事多得數不過來。他就完全不一樣了:開車送去、送回來后就為自己活著了。不,他才不會想佔主編的位子呢!莫斯科最差勁的司機也不會笨到掙不到十盧布就回到車庫。
「所以他做得明智!」安娜誇獎道。「要是伊戈爾·伊萬內奇在廣場上躺著的話,市裡的急救車會拉走他的。可等你呼叫到車來的時候就晚了!半個小時就過去了,再說然後還得用半個小時在市醫院找床位,還會給安排在走廊里。要是送到克里姆林宮醫院,顛簸得厲害……季娜伊達·安德烈耶芙娜告訴了我關於醫生的看法。他們說,要是他爬不到門口,就無法讓他蘇醒過來了!」
「嘿!」
德沃葉尼諾夫不做聲地送他去了庫爾斯克車站。快到花園環線拐彎時廖沙請求說:
「我送他去。」廖沙說道。「他怎麼了?」
德沃葉尼諾夫來得及睡足一覺(他上班早,因此在等候時會趴在方向盤上睡足覺),他第六次啟動發動機好取暖。停在旁邊的汽車開走了,別的車輛開過來佔據它們的位置。他抽完了最後一支香煙,儘管從前年接伊戈爾·伊萬諾維奇參加政府別墅招待會返回時起,他通常總是會留下最後一支煙。馬卡爾采九九藏書夫當時喝醉了,他在衣兜里找了一陣煙,然後向他要煙抽,可廖沙的煙也抽完了。
馬卡爾采夫出現在沒有行人的人行道上,引起了交警和幾個穿便服的「7局」的人的注意,他們站在不顯眼的位置。此外,司機們張望所有走出來的人,他們一邊等待領導,一邊不時加熱冷卻的發動機。天開始黑了,飄著小雪花,可路燈還沒有亮起來,所以司機們注意看著,以免錯過自己的領導。
「你到哪兒去了,德沃葉尼諾夫?!剛才急著要送季娜伊達·安德烈耶芙娜去伊戈爾·伊萬內奇那裡。在整個大樓和車庫找你好久了。我派亞古博夫的車去了,可是斯捷潘·特洛菲梅奇自己急著要去市委……」
廖沙提前看到離開人行道走向汽車的馬卡爾采夫后,剛要打開發動機和暖風機並俯身把散熱口開得更大些:伊戈爾·伊萬諾維奇喜歡讓雙腳保持溫暖。擋板卡住了。當阿列克謝猛地一下把擋板拉出來並再次向前看去時,領導不在了。莫非廖沙看錯人了?這時他看到,昏暗中有個人像狗那樣向門前爬去,門楣上用燙金的字母寫著:「蘇聯……中央委員會」。又過去了一會兒,阿列克謝才明白過來是怎麼回事。
伊戈爾·伊萬諾維奇呻|吟起來,發出的卻是呼哧聲。他一隻手抓住了胸部,儘力想解開紐扣。眼前泛起了金星,綜合技術博物館大樓向一邊傾斜了,汽車開動了,向馬卡爾采夫駛來,於是他猜到了,他正在失去知覺。雙腿一下子變得無力,膝蓋也發軟。為了不讓頭部撞上柏油馬路,他把雙手墊在臀部下坐了下來。他還有知覺。
一瞬間,他感到了自己姿勢的尷尬:以他的職務爬著進中央委員會。人們會看到,會傳出去,威信會下降。沒準兒還會有人彙報給領導。但是疼痛迫使他無法顧及這一切。主要的是要到醫生那裡。他們會救我的!門很沉重,是推不開的。只要能夠著門把手就好了!他爬著向門前挪動,儘管很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