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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 碰頭會

16. 碰頭會

「商業部。售貨員給買主少稱分量。」葉吉科夫一下子回答了兩個問題。「作者是人民監督員。」
「第一版的內容完了?」他讓喜歡說話的葉吉科夫停了下來。「這麼說,在工業方面,除了在音樂下運轉的傳送帶以外什麼也沒有了?我們的工人階級在哪裡,彼得·菲奧德雷奇,群眾性社會主義競賽在哪裡?」
「我們勸過她,」阿列克謝耶夫擺了下手,「怎麼也不肯!她說,我愛丈夫!」
「我們來考慮一下,同志們!辦這樣一個欄目行不行:『距一百周年還有多少多少天』?報道的集中程度將穩步地、有所指地並逐漸地增強。我說完了!」
這時,葉吉科夫彙報了體育、文學,其他事項,然後就不做聲了。
工業與運輸部編輯阿列克謝耶夫慚愧地嘆了口氣並準備回答,但是他閉上了浮腫的眼睛,等著領導說完。
對報紙的讀者,駐波恩的特派記者揭露西德帝國主義(大範圍的真相)。對編委會和各部主任(正如馬卡爾采夫所指出的),奧夫恰連科夫寫得膚淺,應該更深刻些。對奧夫恰連科夫在克格勃的上司:「《勞動真理報》的特派記者寫得不好而且少,這是否讓西方感到可疑?請給他下指示不要忘了報紙。比如說,我們很需要一篇揭露西方政客伎倆的文章。」(小範圍的真相)。對中央:「報紙在駐外特派記者身上的花費有點大,他們消耗掉了撥給編輯部的全部外匯。能否略微增加撥款額?」對自己的同行朋友:「你老婆要去聯邦德國?我給我們的特派記者奧夫恰連科夫打個電話,他會接她的,領著她參觀,免得她和跟她的旅遊團一伙人奔波。」對妻子:「這個奧夫恰連科夫是個懶漢。他從德國報紙上抄的東西在我這裏的國際部可以翻譯。我付給他一份工資,機關的第二份工資自動給他存到存摺上,可他什麼也不幹,寄生蟲!」
伊戈爾·伊萬諾維奇環視了一眼房間,因為他覺得有人出現了。他猜測,誰可能出現,但立刻想到,警衛是不會讓閑人進入克里姆林宮醫院的。
出訪美國三周回來后,主編說自己生病了,一周沒有來上班。他在考慮把真相按欄目分類。而一切深思熟慮后,他出現了,在編輯部永遠是樂觀和權威的,在中央——穩重而辦事認真。
「就這樣!你們寫:『阿列芙耶娃所開始的創舉』、『阿列芙耶娃的班組』諸如此類的東西。對於我們主要的是——不是往深處闖,是向前。我們現在需要的不是她本人,而是她的已經在全國推廣的創舉,是這樣嗎?」
為了簡便起見,報社把世界各大通訊社提供並經塔斯社為蘇聯讀者篩選出來的全部read.99csw.com外國新聞叫做外聞。此外,像《勞動真理報》這樣的大報在大國也擁有自己的特派記者。
說話聲停止了。瘦高得像根竹竿的副責任秘書葉吉科夫站了起來。他清了清嗓子,拿起紅色的吸水筆作為指示棒,然後指向了四張版樣紙中的第一張,這些版樣紙漂亮地畫上了細線並釘在牆上專用板尖尖的釘子上。
「安娜·謝苗諾芙娜,」馬卡爾采夫問道,「我還有什麼日常事務?不然我很快要去中央了……」
「我記不準了。」
他立刻想了起來,他需要有積極的情緒。可是沒有。擠滿了病房的醫生突然打斷了他的思考。他們緊挨著站在了床的周圍。伊戈爾·伊萬諾維奇開始回答會診的問題,勉強轉動著舌頭,但是思想沒有離開文件夾。以前他從沒有這樣多疑過。他做得是對的,把這個該死的手稿塞進了信封。似乎是小事,但卻是唯一得救的辦法,尤其是現在,當他躺在這裏,而它放在那裡時。
「這樣吧,」伊戈爾·伊萬諾維奇找到了辦法,「放棄創舉不好,但是現在叫她基里洛娃——人們不會理解。暫時用過去時寫她的情況吧,在這期里乾脆叫她加麗娜。」
的確,德·庫斯汀男爵沒有出現。可馬卡爾采夫在等他。
「或許,把姓氏改回去?」副主編亞古博夫問道。「還不都一樣?」
「外聞。」葉吉科夫說道。
「出嫁了,」阿列克謝耶夫悶悶不樂地說道,他的臉紅了,似乎這是他的責任,「把姓氏換成了丈夫的……」
絕對的真相馬卡爾采夫認為是給自己本人的知識,是不可告訴任何人的思想。它們涉及到私生活的某些方面,特別是妻子不理解他的一些行為,兒子的不服管教。但這是次要的絕對真相。更為重要的真相歸結為對真相的思考,需要重新審視時這些真相偶爾會在他的意識中得到解答。這是一些馬卡爾采夫在以前的生活中曾認為是不可動搖的價值。
「為什麼我們不引導讓人民都參加的創舉?」主編繼續說道。「新的我們就不說了。可我們多少次決定過了,應該一期期地把創舉引導下去,不能忘記?!」
副秘書轉動著仙鶴般細長的脖子說出了題目,在每個標題之後稍作停頓,以備馬卡爾采夫想要弄清楚或者表示反對意見。當葉吉科夫說出了文章《指針搖擺》后,伊戈爾·伊萬諾維奇打斷了他。
「我們靠創舉修補經濟。」雅科夫·馬爾科維奇嘟噥了一句,但是聲音小得誰也沒聽清。
「以後再說,」主編把條樣放在了一邊,「我要去中央。」
廖沙跑去預熱發動機了,然後馬卡爾采夫坐車離開了。九_九_藏_書他在中央食堂里吃了午飯,來得及和需要的人談一談,然後帶著報紙的計劃去了報刊部。心臟沒有痛。無論是在碰頭會期間,還是之後,他一次也沒想起灰色文件夾。而現在,在醫院里,他產生了懷疑,都怪這個該死的文件夾。如果不是它,還能是什麼呢?
「竟然這樣……」伊戈爾·伊萬諾維奇僅僅說出了半句。「怎麼就馬虎過去了?」
碰頭會上不允許開任何玩笑。用的是純政治的語彙。考慮到碰頭會上一定會有告密者在場,最好暫時別說風涼話,保持呆板的表情。
「指的是要有有意思的材料,『有分量的東西』……創舉完全是另一回事。比如說,加麗娜·阿列芙耶娃在哪兒?活著嗎?」
「在什麼商店少稱分量的,指出來了嗎?」
「不多。」馬卡爾采夫說道。「他寫得不經常,而且膚淺。接著說吧。」
為編輯部普通員工集體舉行了介紹美國之行和會晤的座談會。馬卡爾采夫在每個片段前都會說:「美國是個病態的社會。嚴重的病態,同志們。它被各種矛盾所腐蝕。你們自己來判斷……」然後舉出犯罪和貧困的黑暗例子。「儘管商店裡有商品,但是遠非所有的居民都有購買力。」馬卡爾采夫的文章(他早已經不寫了,但要是寫出來的話)同樣充滿了大範圍的真相,但是沒有最後一句引語中的前半句。
他提醒了在一版上只安排一張照片的指示,以便更有效地利用報紙的版面進行宣傳。葉吉科夫已經注意到了這一點。馬卡爾采夫又提了幾個概括性的意見,特別是,越來越認真地報道弗拉基米爾·伊里奇誕辰一百周年的籌備情況現在有多重要,同時,不能重複,要找到新的調子。
「她怎麼著——沒有虛榮心?」
「這怎麼寫?」老油條阿列克謝耶夫驚訝道。
「那怎麼辦呢?」
「星期四,2月27日這一期,」葉吉科夫清了清嗓子,「第一版——大字通欄標題,在《勞動真理報》的圖案之上,我們用木活字體排版:『偉大……的思想永遠勝利!』下面……」
小範圍真相的層級要多得多。編委會委員和各部的編輯聽到了他更為具體的彙報。(「汽車、公路——這他們在全世界確實是最好的,我們離這個差得遠。」「毒品是資本主義現實的禍根。」「很遺憾,他們的黨員很少,尤其是年輕的。」)編輯部一小群受信任的人聽到了對上句話的補充:「聽說,他們的黨員中有51%是聯邦調查局的工作人員。總之呢,他們不害怕說任何事情,絕對不害怕任何事情。公開地,在地鐵里罵本國的總統。報紙製造著政治。」馬卡爾采夫的小範圍真相是read•99csw•com多面孔的:對外國共產黨人的、對記者同仁的、對黨員同事的、對中央指導員的、對中央書記處的、對更願意在幕後的瘦削同志的、對妻子的……伊戈爾·伊萬諾維奇從來不會搞混,把什麼樣的小範圍真相透露給誰,不透露給誰,多少大聲說出來,多少避而不談。這成了他職業的一部分——不全部說完,明白,什麼時候說的跟你知道的完全不同,幾乎完全不同,不完全相同或者已經幾乎完全相同,但還是不徹底。作為獎勵,可以告訴下屬稍微多一點,而作為懲罰——不告訴他。小範圍的真相是外幣。
「那商店經理的姓名有嗎?核實一下。如果沒有——加進去。不然讀者不會知道,誰對缺斤少兩負責任,並且可能認為,是蘇維埃政權的責任。順便說一句,當我們批評時,需要永遠注意具體過錯這個方面。我們不需要不分青紅皂白。還有一點,葉吉科夫:不要把兩篇批評性文章安排在一起——關於房管處工作不佳的和對顧客短斤少兩的。這可能產生令人憂鬱不快的印象。第二版結束了?說說第三版。」
第一個離開的是拉伯波爾特,他一言不發,像囚犯那樣把雙手交叉放在後面。在他後面,其他人邊走邊交談著一個接一個離開了。洛科特科娃最後一個站了起來。
「是我們的責任,伊戈爾·伊萬內奇。」
「有什麼建議?」馬卡爾采夫問道。「有什麼問題?」
「馬卡爾采夫教導說,報紙的心臟應時快時慢地跳動。」葉吉科夫鄭重地說道,於是大家都笑了起來,除了主編外。
而對自己,馬卡爾采夫對自己特派記者的職責有大體的認識:向國外的進步黨和一些組織提供資金,秘密宣傳並以關於我國國內事件的報道引導報刊和外交官,與「鼴鼠」(我們在各國進步黨、其他黨和報紙及出版社編輯部中的間諜)聯絡,與政治活動專家聯繫,還有中心的特別任務。全部這個絕對真相是國家大政的需要,伊戈爾·伊萬諾維奇明白,因此沒有更深入地思考。就讓對此負責的那些人傷腦筋吧。
「你們的懺悔沒讓我感到輕鬆。說的可是報紙的威信!可你們剛剛開始——馬上就是完全的失敗:看到的只有你們的先進工作者。讀者會怎麼想?他們已經不是先進工作者了……」
「是倒是這樣,」彼得·菲奧德洛維奇哼唧起來,「但是畢竟……」
副主編亞古博夫出現了。他禮貌地和大家打了個招呼,把修改過的給中央的報紙綜九九藏書合計劃放到了伊戈爾·伊萬諾維奇面前,然後坐在了離主編不遠的地方。瘦高個、長著一臉粉刺的插圖部編輯伊庫年科拿著一堆照片跑了進來,他把照片扔在了自己椅子附近的地板上。編輯部主任卡申和藹可親地微笑著走了進來,手裡掂著鑰匙串。政治教育部代理編輯塔甫洛夫喘息著最後一個闖了進來,他遲到了一小會兒,上衣的前下擺飄了起來,雙手交叉起來放在後面。他樣子陰沉地盯住了一個角落,似乎在等待例行的斥責。在他之後,確信所有應該在辦公室的人都已經坐在那裡並且不需要再給什麼人打電話后,安娜·謝苗諾芙娜拿著記事本和筆悄悄走了進來。她緊緊關上了門斗的兩扇門並坐在了主編身邊擺著電話機的低矮的小桌子後面。各部的編輯們等著馬卡爾采夫打著打火機,點上煙抽起來。這是談話開始的信號。碰頭會上只允許主編一人吸煙。
「你們為什麼做了這個?」馬卡爾采夫微微動了動雙唇,儘管病房裡沒有人。「如果對於你們來說我不好,誰更好呢?」
伊戈爾·伊萬諾維奇說出的關於特派記者奧夫恰連科夫的小範圍真相是只給現在出席碰頭會的那些人聽的。《勞動真理報》駐國外的大部分特派記者一般來說一次也沒有來過編輯部,並且什麼東西也不寫。不過,有時信使在信封裡帶來他們簽名的文章。記者站部門主任知道的只是幾個駐外特派記者的電話和地址。駐波恩的奧夫恰連科夫屬於他們之列,而且的確寄來材料。但是編輯部的慣例是不批評駐外特派記者的工作。只有馬卡爾采夫可以允許自己這樣做。他的這類真相的程度是這樣的:
但不知是他不能忘記德·庫斯汀男爵,還是庫斯汀沒有忘記他,對看過的東西的思考深深印入了腦海,並周期性地加在馬卡爾采夫本人的經驗以及他周圍的生活事實之上。因此這讓他精神感到壓抑。他讓自己相信,什麼也不可能改變,但是感覺到,在讀過《1839年的俄國》這本書後,他已經不能只像以前那樣思考了。冰層中的裂縫開了,已融化的水面變寬了。自相矛盾激怒了他,他沒有準備好跳進冰窟窿里,他的恐懼沒有過去。
「誰發來的材料?內容是什麼?」
「決定了,」馬卡爾采夫斷然說道,「我們也不要磨洋工了。說吧,葉吉科夫,第二版是什麼內容?」
他時而希望用另一些範疇進行思考,但他禁止自己這樣做。他說服自己說,他不是哲學家,而是實踐家,是黨的工作人員,重新審視信仰已經晚了。你承擔起來了,現在就不要擺脫了。況且已經取得了這麼多,失去是愚蠢的。讓這樣的絕對真相見它的鬼去吧,九_九_藏_書也許明天它會是另一種樣子了。也許,它總之在世上不存在?就算存在的話,那它也每次都如此緊密地與資產階級意識形態的表現結合在一起,以至於連他,馬卡爾采夫都不能區別開來。還是讓一切如故吧……
她拿來了文件夾,裏面有等待簽字的文件:兩份出差證明,給區委的體育部主任斯科布佐夫赴瑞典報道世界冰球錦標賽的鑒定書。斯科布佐夫政治上符合要求,思想堅定,道德有抵抗力並且喝酒不比別人多。何況斯科布佐夫已經去過國外了。馬卡爾采夫簽了字。亞古博夫拿來了文章的條樣,他想就這篇文章徵求意見。
伊戈爾·伊萬諾維奇沒有仔細聽。所說的一切都司空見慣,一成不變。生活中發生的事情可能自發地改變。報紙所登的內容只根據指示改變。因此這給了對行動正確性的信心。個別的疏漏、缺點,甚至錯誤是可能的,但永遠有所依靠。因此伊戈爾·伊萬諾維奇不害怕在碰頭會上說些不該說的話,特別是為什麼需要(或者不需要)刊登某些東西。不僅如此,主編認為,真實的事件可以幫助報紙正確地迴避尖銳的角度。馬卡爾采夫喜歡按自己的方式說真相。他把真相分成大範圍的、小範圍的和絕對的。
阿列克謝耶夫靠自己的幾篇文章把裝配工加麗娜·阿列芙耶娃發動了起來。她和她的女工友保證額外生產出沒有廢品的電子儀錶。想出了這一創舉的阿列克謝耶夫不清楚實踐中怎麼做到這一點,但是上面喜歡上了這個創舉。為五年計劃的物質基礎做出了應有貢獻的加麗娜·阿列芙耶娃被拍了很多照片,登在該報上。在《勞動真理報》的文章后,選舉阿列芙耶娃當了共青團代表大會代表,關於她的文章開始出現在其他報紙的版面上。已經在報道發揚電燈廠創舉的數以千計的女年輕愛國工人了。可以說,阿列克謝耶夫是騎著阿列芙耶娃從普通員工跨入了編輯辦公室。可突然間——阿列芙耶娃沒有了,卻有個什麼基里洛娃!
「這版的中間是通過電話接收的我們特派記者奧夫恰連科夫的國際小品文:《在用大棒威脅》。西德的軍國主義化在繼續:聯邦德國發行了帶有希特勒飛機圖案的郵票。」
「都到齊了?」
到十二點三十分時,主編寬敞的辦公室開始擠滿各部的編輯、編委會委員、秘書處的工作人員。他們或一個人或兩個人走進來。剛見面的人打招呼,小聲地交談幾句,分別坐在自己喜歡的位子上。馬卡爾采夫瀏覽著明天一期的計劃,在邊上標出必須改正的要點。他的情緒提高了,張皇失措消失得無影無蹤。看完后他把計劃放到了一邊,愉快地看著工作人員們,等待大家都到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