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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遊記 十九 日本人

上海遊記

十九 日本人

一日我在賓館的窗邊,口銜哈瓦那雪茄,想起了這段故事。X的矛盾是嘲笑不得的。我們在這一點上,大抵都與X難兄難弟。

我謙虛地答道,心想真該讓《烏鴉》的作者宇野浩二聽聽這段對話。



我曾接到過上海日本婦女俱樂部的邀請,地點好像是坐落於法租界的松本夫人邸第。鋪著白布的圓桌,桌上的千日菊、紅茶、點心、三明治……圍桌而坐https://read.99csw.com的夫人太太都比我預想的還要溫良賢淑。我和這些夫人太太們談論著小說戲劇,於是一位夫人這樣向我說道:
應|召去上海紡織會社的小島氏處赴晚宴時,見他住所前的院子里,栽著小小的櫻樹。於是同行的四十起氏嘆道:「看呀,櫻花開了。」而且其聲調之中蘊藏著一種莫名的欣喜。而迎迓至門口的小島氏,形容得誇張點的話,也滿面彷彿是從美洲大陸歸來的哥倫布炫示海外奇珍似的神情。然而那櫻花卻只不過是在瘦弱的細枝上綻開貧瘠的幾朵罷了。我當時對這兩位先生何以如此欣喜若狂,內心頗覺得不解。然而在上海逗留余九_九_藏_書月後,方才明白這並非僅限於他們兩位,原來人盡如此。日本人是何許人種,這遠非我所能夠知曉。然而來到海外以後,便是不問重瓣也罷單瓣也罷,總之是只要能看到櫻花,遽爾便感到幸福的人種。
聽南陽號船長竹內氏說,在漢口的濱江路上,曾看見不知是美國還是英國的船員和日本女人坐在一起。那女人一看便知其職業。據說竹內氏看到這情形頗覺不快。聽到這段故事後,我走在北四川路上時,見對面馳來的汽車上,三四個日本藝read•99csw.com伎擁著一個西洋人,頻頻相戲,然而並未像竹內氏那樣感到有什麼不快。但其覺得不快,亦未始不可理解,甚至毋寧對這種心理油然產生興趣。在這一場合僅僅是心情不快罷了,若將之擴大,則何嘗不就是愛國義憤呢?
「不,不,拙劣得很。」
據說有一位叫作X的日本人。X在上海住了二十年,婚是在上海結的,孩子也是在上海生的。因而X對上海懷有熱烈的眷戀。偶爾有客人自日本來,便總要將上海誇耀一番。建築、道路、飲食、娛樂——哪一樣日本也比不了上海。上海同西洋一般無二,與其蹇滯在日本,還是儘早到上海來吧——他甚至這樣敦促客人。這位X死九九藏書時,取出他的遺囑一看,卻出人意料地寫道:「遺骨無論如何必須埋葬在日本……」
「這個月《中央公論》上您寫的小說《烏鴉》非常有意思。」
前往同文書院參觀時,走在學生宿舍的二樓,望見了走廊盡頭窗外青青的麥海。那麥田裡,隨處點綴著平凡的油菜花叢。最後,在這一切的背後,低矮的屋頂在遠處連綿成片,上空是一面巨大的鯉魚旗。鯉魚在風的吹拂下,矯健地上下翻騰。只這麼一面鯉魚旗,便令景緻頓改。竟以為自己並非身處中國,而是在故國日本。然而走近窗際望去,眼底下的麥田裡,中國的農夫正在勞動。這莫名其妙地讓我生了一種豈有此理的感覺。我眺望著遙遠的上海天空的日本鯉魚旗,同樣也多少感到快慰。也許並無資格嘲笑別人的櫻花亦未可知。read.99cs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