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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遊記 二十一 客棧與酒棧

江南遊記

二十一 客棧與酒棧

這時一個面生粉刺的男人肩掛著骯髒的吊桶,走近我們的桌子。我向桶中覷了一眼,只見混混沌沌扔滿了紫紅色內臟似的東西。
小酒館前後總共去過兩處,為便宜計姑且介紹其中一家。那是間左右為粉壁、天井高高的披廈。房間的后牆不知何故做成粗格子門狀,所以儘管是夜間也可以看見街上人來人往。桌子椅子雖已油漆剝落,卻像是塗的攢朱漆。我坐在桌前,啃著甘蔗,不時為島津氏斟酒。
島津氏外出后,我坐在椅子上,緩緩地吸了一根敷島。兩張床、兩把椅子、一張放著茶具的桌子,以及一個裝有鏡子的洗臉台——此外既無窗帘,亦無地毯,僅僅是在未經粉飾的牆壁上,鎖著一扇塗了油漆的門。可是卻並不比想象的更為不潔。大約是撒了滅蚤粉的緣故,幸而沒有遭受到臭蟲咬噬。由此觀之,投宿中式客棧,遠比固守在日本人經營的旅館里擔心小費的多寡,要聰明得多。我一邊這麼胡思亂想,一邊舉目望了望玻璃窗外。這個房間位於三樓,窗外的景緻相當寥廓。然而映于眼帘的,卻是斜暉殘照中黑鴉鴉一片寂寞的瓦屋頂。記得鍾斯曾經說過,最具日本風格的寂寞,就漂溢在從三越樓頂俯瞰下去的瓦屋頂上。何以日本的畫家諸君——九_九_藏_書https://read.99csw.com
於是洞開的門外,閃過一片華美的色彩。嬌麗的劉海,水晶耳環,最後是緞子似的淡紫衣裳——一位少女手中擺弄著絹巾,瞥也不瞥房間內一眼,靜靜地掠過走廊。於是老婆婆又絮絮叨叨地說了起來,面露得意的笑容。事情至此,無須等待島津氏的翻譯,老婆婆的來意也明https://read.99csw.com若觀火。我將雙手搭在身材矮小的老婆婆肩上,猛地讓她來了個向右轉。
「來一個嘗嘗。少許有點咸。」
我們的對面,髒兮兮的一桌二三個人在喝酒。他們背後,靠著白牆邊,素陶酒瓮高高堆積,幾乎可及天花板。好像說上等老酒都是用白色瓶子裝的,而這家店門口的金字招牌上卻大書著「京庄花雕」,那恐怕定是吹牛皮了。如此說來,卧在前廳的看家狗也不唯羸瘦得讓人不快,而且生了一顆長滿痂瘡的腦袋。街上來來往往的驢鈴聲、彷彿是唱蓮花落的胡琴聲——在這喧鬧聲中,對面席上的酒客們不知何時開始划起拳來。
「豬肚子九-九-藏-書和豬心,這可是下酒的好東西。」
「不要!」
「這是什麼?」
這天晚上,我和島津氏一起,前往城外的酒棧。島津氏是「飲老酒輒醉,愛老父酡顏」這首頗有自畫像意味的俳句的作者,自然是個了不起的酒豪。可是我滴酒不沾,卻居然在酒棧的角落裡安坐了一個多小時,一來是島津氏的德望之力,二來是纏綿于酒棧里的小說般的氣氛之功。
我被某種聲響驚了一跳,定睛看去,只見塗漆的門口,佇立著一成不變身穿青衣、個子矮小的老婆婆。老婆婆哧哧地笑著,向我說著什麼。然而我這個啞巴旅行家自然是不解一詞。我困惑之至,無奈只好盯住她的臉看。
島津九*九*藏*書摸出兩枚銅錢。
我望著攤在碎報紙片上的二三隻內臟,想起了遠在東京醫科大學的解剖教室。倘是母夜叉孫二娘的酒店倒也罷了,時至今日居然在明亮如晝的燈光下販賣這種酒肴,老大之國到底不同於凡響。我當然沒去動它。
這時島津氏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