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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江遊記 二 溯江

長江遊記

二 溯江

「長江的水面很低,兩岸卻極高。所以得爬到高處去。船長坐的——那叫什麼來著,不是很高的么?不上到那兒去,是看不遠的。可那兒不讓普通乘客上去。所以得糊弄好船長……」
江水一如前述,是近乎鐵鏽的黛赭色。不過,遠方江水涯際,由於藍天反射的效果,望去倒也不無鋼藍色的感覺。遐邇聞名的大木筏接二連三順江而下。僅我自己,就親眼目擊過飼養著豬玀的筏子。由此看來,也許還會有把整個村落載於其上、巨大無朋的大木筏也未可知。而且名字雖叫木筏,但上面既有頂又有牆,其實是漂流在水上的房屋。據南陽號船長竹下氏說,這些木筏上乘的都是雲南貴州的土人。他們從遙遠的山中read.99csw.com,逐著萬里濁流,優哉游哉地順江而下。在安然抵達浙江、安徽等地的城鎮后,再將紮成筏子的木材賣了換錢。其旅程,短的要五六個月,長的幾乎要一年。離家時女人還僅僅是妻子,回家時卻已經做了母親。然而往來於長江之上的,當然並不僅限於這種木筏子之類原始時代的遺物。有一次還目睹一艘美國炮艦,對著由小汽船曳著的標靶,在進行實彈射擊。
在從蕪湖起航的南陽號上,遇上了竹內棲鳳一行。棲鳳氏也預定從九江下船登廬山,我與竹內家的公子——這麼稱呼似太可笑。「公子」自然是無疑的了,不過,興許是過於親密的緣故,總覺得稱之為「公九_九_藏_書子」頗有點虛偽。
「那是因為小杉先生來的時候江水少的緣故。漢口一帶水面的高低,夏天和冬天相差四十五六英尺呢。」
因為是前輩高言,所以鳳陽號也罷南陽號也罷,為了隨心所欲地領略江上風光,我一直企圖糊弄好船長。然而南陽號的竹下船長卻在我尚未下手去糊弄他之前,先自熱情地來邀請我去了船頂上的船長室。可是上去一看,風景卻並無特別的變化。實際上,即使在甲板上,也可以無遮無攔地縱情觀賞陸地的風景。我覺得不解,便向船長坦白了想糊弄他的企圖,然後請教他何以會如此。於是船長笑了起來:
江面的寬闊,前面已有言及。可是由於江中有三角洲,當遠離一邊的江岸時,必然看得見另一邊的草色。不獨草色,還看得見水田中稻苗搖曳,看得見水牛茫然呆立,看得見楊柳直迫水際。青山當然也看見好幾座。我在九*九*藏*書來中國之前,曾和小杉未醒氏交談過,他在旅行注意事項中加入了這麼一條:
但總而言之,與這位公子逸氏等人一起溯江而上,心情甚為愉快。不管怎麼說,長江雖大,但畢竟不是海洋,因而既無左右搖晃,也無上下顛簸。船身劈開彷彿機器傳動帶似的流水,悠悠地向西航行。僅此一點,長江的旅行對易暈船的我而言,就足夠是愉快的了。
我一共坐過三艘溯江汽輪。從上海到蕪湖是鳳陽號,自蕪湖至九江系南陽號,由九江去武漢為大安號。乘坐鳳陽號時,曾和一位偉大的丹麥人同船。此君名叫蘆絲,洋文寫作Roose。據說他已縱橫中國二十多年,因此不妨將他想象為當世之馬可·波羅。這位豪傑只要一有空,便捉住我或是同船的田中君,海闊天空地大談特談其如何征服二十幾英尺長的蟒蛇的故事、廣東盜俠藍廣生(究竟是哪三個漢字連蘆絲氏自己也不甚了了)的故事、河南直隸饑饉的故事、打虎獵豹的故事等等。其中最為有趣的,是和一對同桌用餐的美國夫婦談論東西兩洋愛情觀。這對美國夫婦,尤其是那位細君,彷彿西洋對東洋的侮蔑穿上了高跟鞋一般,是個甚為驕橫的女人。依她的高見,中國人自不待言,連日本人也不知道「辣務」為何物,他們的蒙昧令人垂憐。聽了這些話,蘆絲氏面對著一盤咖喱飯,猛然提出異議來。不對,愛為何物,即便東方人也是心領神會的。比如說四川有位少女——於是便鼓吹起其拿手的廣見博聞來。那細君一面剝著香蕉皮,一邊說道:不,那不是愛,不過是「屁涕」罷了。那麼再比如說日本東京的某位少女——於是蘆絲氏不屈不撓地又開始舉起實例來。最後,這位細君大約也終於怒上心頭,突然站起身來,同夫君一起拂袖離席而去。我至今依然清晰地記得當時蘆絲氏的表情。此公向我們這幫黃皮膚夥伴送來調皮的微笑,用食指敲敲額頭,說了句什麼「乃肉賣淫的」之類。不巧的是這對美國夫婦在南京就下了船,倘如一直同船旅行的話,肯定還會掀起種種興味悠長的波瀾來。https://read.99csw.comhttps://read•99cs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