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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一)李商隱《錦瑟》詩賞析

(二一)李商隱《錦瑟》詩賞析

(434—438頁)①何屺瞻:清何焯字,學者稱義門先生,有《義門讀書記》五十八卷。義山:李商隱字,唐詩人。
第五回,孫行者化身為虞美人,與西施、綠娘等聯句,脫口而出曰:『拜佛西天。』諸女嘩怪,行者強顏文飾曰:『文字艱深,又費詮釋。天者夫也,西者西楚也,拜者歸也,佛者心也;蓋言歸心於西楚丈夫也。」按李德裕死在珠崖,不在滄海,與珠有淚也無關。
所以這裏另說一意,即「寓言假物,譬喻擬象」。即借「曉夢迷蝴蝶」來寄託「逸興」,借「春心托杜鵑」來寄託「沉哀」。《管錐編》63頁稱:「胡寅《斐然集》卷一八《致李叔易書》載李仲蒙語:『索物以托情謂之比,觸物以起情謂之興,敘物以言情謂之賦。』頗具勝義。」又629頁:「『敘物以言情』非他,西方近世說詩之『事物當對』者是。」
汪韓門《詩學纂聞》則非「悼亡」之說⑧,謂義山「以古瑟自況」:世所用者,二十五弦之瑟,此則五十弦之古瑟,「不為時尚」,猶已挾文章才學而不得意也;「不解其故,故曰無端,猶言無謂也」;自顧「頭顱老大,一弦一柱,蓋已半百之年矣」;曉夢「喻少年時事」,春心指「壯心,壯志消歇」;追憶謂「後世之人追憶」,可待猶言「必傳於后無疑」;當時「指現在」,言「後世之傳雖可自信,而即今淪落為可嘆耳」。
第七段講五六句「滄海月明珠有淚,藍田日暖玉生煙」。用形象來顯示詩的風格或境界,好比司空圖的《詩品》,通過各種形象描寫來顯示各種不同的風格。參見《談藝錄》47頁,講「品目詞翰,每鋪陳擬象,大類司空表聖作《詩品》然。」又如杜甫《喜為六絕句》:「或看翡翠蘭苕上,未掣鯨魚碧海中。」用「翡翠蘭苕上」來表示一種秀麗的風格,用「鯨魚碧海中」來表示一種雄奇的風格。用「珠有淚」來表明自己的詩「雖凝珠圓,仍含淚熱」;用「玉生煙」來表明自己的詩雖如玉潤,尚有蓬勃生氣。說明自己的詩像珠圓玉潤那樣光潤而富有生氣,不像後來的西昆體詩雖富麗而缺少氣韻。
如「錦瑟長於人」,指錦瑟比人可以長期保存,比人的年壽長,這裏就有悼亡的意思。
⑿司空表聖:唐司空圖字,有《詩品》一卷。
第四段錢先生來解釋這首詩,用程湘衡說,即認為這詩放在集首,有代序言之意。
第八段講結句,呼應首二句。「此情可待成追憶」,此情即「華年」的情事,「追憶」即「思華年」。「當時」即當年行樂之時。「已惘然」是已有「好夢易醒,盛筵必散」之感。
第二段引張采田說,講「滄海月明珠有淚,藍田日暖玉生煙。」認為唐宰相李德裕貶官到珠崖,死在那裡,與珠海同枯,所以稱「滄海」句。說用藍田產玉比令狐綯的入相,《詩?小雅?節南山》:「節彼南山,維石岩岩。赫赫師尹,民具爾瞻。」用太師尹氏的地位比南山的高。房以這裏用藍田山產玉來比令狐綯入相。「日暖」比令狐綯的威勢。錢先生認為這樣解釋「滄海」句,可比「拜佛西天」之謔:「董若雨《西遊補》
⒆拜倫:十五世紀英國浪漫主義詩人。
「錦瑟」喻詩,猶「玉琴」喻詩,如杜少陵《西閣》第一首:「朱紱猶紗帽,新詩近玉琴」,或劉夢得《翰林白二十二學士見寄詩一百篇、因以答貺》:「玉琴清夜人不語,琪樹春朝風正吹九*九*藏*書。」錦瑟、五琴,正堪儷偶。義山詩數言錦瑟。《房中曲》:「憶得前年春,未語含悲辛。歸來已不見,錦瑟長於人」;「長於人」猶鮑溶《秋思》第三首之「我憂長於生」,謂物在人亡,如少陵《玉華宮》:「美人為黃土,況乃粉黛假,當時付金輿,故物獨石馬。冉冉征途間,誰是長年者」,或東坡《石鼓歌》:「細思物理坐嘆息,人生安得如汝壽。」義山「長於人」之「長」即少陵之「長年」、東坡之「壽」。《回中牡丹為雨所敗》第二首:「玉盤迸淚傷心數,錦瑟驚弦破夢頻」;喻雨聲也,正如《七月二十八日夜與王鄭二秀才聽雨後夢作》所謂:「雨打湘靈五十弦。」
⑾《詩品》:三卷,梁鍾嶸撰。引文見《詩品?序》。
④直不疑:《史記?直不疑傳》:不疑沒有偷金,有人疑心他偷。不疑無兄,有人說他偷嫂。
七八句「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乃與首二句呼應作結,言前塵回首,悵觸萬端,顧當年行樂之時,即已覺世事無常,持沙轉燭,黯然於好夢易醒,盛筵必散。
登場而預有下場之感,熱鬧中早含蕭索矣。朱行中《漁家傲》雲⒄:「拚一醉,而今樂事他年淚」,「而今」早知「他年」,即「當時已惘然」也。拜倫深會此情⒅,嘗曰:
「吳文英《風入松》:『黃蜂頻探鞦韆索,有當時縴手香凝』,不道『猶聞』,而以尋花之蜂『頻探』示手香之『凝』『留』,蜂即當對『聞香』之事物矣。」這樣看來,這蝴蝶、杜鵑即成為當對「逸興」與「沉哀」的事物了。所謂「以跡顯本」、「以形示神」,即以蝴蝶、杜鵑的跡和形,顯示「逸興」「沉哀」的本和神了。這就接觸到「作詩之法」
第五段開始對《錦瑟》詩作剖析。先講「錦瑟」,說明用「錦瑟」來比喻詩,好比用「玉琴」來比喻詩,引了杜甫、劉夢得的兩例來作證。這是一方面。錢先生又指出,李商隱還有別的詩里也用了「錦瑟』,那是另有所指,說明錢先生就是這樣全面看問題。
⒄奧國詩人:指十九、二十世紀奧地利詩人、劇作家霍夫曼斯塔爾。海涅:十八、九世紀德國詩人。
⒃《全唐文》:一千卷,清董誥、曹振鏞等編。
梁菅林《退庵隨筆》卷二十極稱其解⑨。程、厲、汪三家之說,道者寥寥,皆差能緊貼原詩,言下承當,取足於本篇,不抄瓜蔓而捕風影。
三四句「庄生曉夢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鵑」,言作詩之法也。心之所思,情之所感,寓言假物,譬喻擬象;如庄生逸興之見形於飛蝶,望帝沉哀之結體為啼鵑,均詞出比方,無取質言。舉事寄意,故曰「托」;深文隱旨,故曰「迷」。李仲蒙謂「索物以托情」,西方舊說謂「以跡顯本」、「以形示神」,近說謂「情思須事物當對」(參觀《管錐編》63頁、又628—629頁),即其法爾。
⑨梁菅林:清梁章鉅字,有《退庵隨筆》二十二卷。
⒅朱行中:宋代詞人朱服字。
錢先生在這裏又引唐詩人鮑溶、杜甫、宋蘇軾的詩來作說明。錢先生又引李商隱的「錦瑟驚弦破夢頻」,這個「錦瑟驚弦」是喻雨聲,又引兩個詩句來作證。說明用「錦瑟」
施北研《元遺山詩集箋注》卷十一《論詩三十首》之十三注引厲樊榭說此詩⑥,亦以為「悼亡之作。錦瑟五十弦,剖為二十五,是即其人生世之年。今則如庄生之蝶、望read.99csw•com帝之鵑,已化為異物矣。然其珠光玉潤,容華出眾,有令人追憶不能忘者。在當日已惘然知尤|物之不能久存,不待追憶而始然也。」施注稱其說之「簡快」,而未言出處,檢樊榭著作亦不得。馮氏《玉溪詩集箋注》卷二說此詩後半首⑦,與樊榭冥契。
「入世務俗,交遊酬應,男女愛悅,圖營勢位,乃至貪婪財貨,人生百為,于興最高、心最歡時,輒微覺樂趣中雜以疑慮與憂傷,其故何耶。」不啻為「當時已惘然」作箋矣。
⒀《博物志》:十卷,晉張華撰。鮫人:《博物志》:「南海水有鮫人,水居如魚,不廢織績,其眼能泣珠。」
第三段引施國祁注元好問《論詩》的「望帝春心托杜鵑,佳人錦瑟怨華年」的注,引厲鶚說。錢先生又稱馮浩注《錦瑟》後半首:「浩曰:此悼亡詩定論也。」「余為逐句箋定,情味彌出矣。」「今者撫其弦柱而嘆年華之倏過,思舊而神傷也。」次「取物化之義,兼用莊子妻死,惠子吊之,莊子則方箕踞鼓盆而歌。義山用古,頗有旁射者。」
這是看見窗櫳(猶窗檯)旁的錦瑟,想到新知往日的歡好,「他日」指往日。錢先生指出這是「既是即目,亦惟所見」,即看到錦瑟,就想到新知往日的歡好。因此首聯寫的,亦從看到錦瑟,想到古代錦瑟的五十弦,感到自己快近五十歲,引起感觸。包括「平生歡戚,『清和適怨』。」錦瑟彈奏的音調,有「清和適怨」,這四個字既指錦瑟的音調,也指詩中間四句,「月明珠有淚」指「清」,「日暖玉生煙」指「和」,「曉夢迷蝴蝶」
了。
錢先生按照這個意思來解釋《錦瑟》篇。李商隱曾講他的詩:「星勢寒垂地,河聲曉上天。夫君自有恨,聊藉此中傳。」馮浩箋:「『星勢』二句,言聲光在此而感發在彼,方引起謝(指先輩)自有恨,借我詩傳之,故紀念甚多也。」這是說,他的詩寫的是聲光在此,而感發在彼,即寫的是錦瑟,而另有感發。這種感發不光是他自己的,也包括先輩的在內,所以先輩自有的恨,也可借他的詩來傳達。說明他的詩所反映的內容包括先輩的恨在內。錢先生指出這是「直白白道其詩也。」這是直接說出他的詩的作用。把《錦瑟》放在全集之首,那就是用《錦瑟》作為自序來開宗明義,概括全集的詩,只是不加點明罷了。這是因為《錦瑟》只有八句,與《謝先輩防記念拙詩甚多,異日偶有此寄》是古詩,不限句數,可以在詩中點明,《錦瑟》是律詩,限定八句,不便點明罷了。
然義山詩三卷出於後人掇拾,非自定,則程說固無據也。」義門「初喜」之程氏說,詳著于王東漵《柳南隨筆》卷三②:「何義門以為此義山自題其詩以開集首者。首聯云云,言平時述作,遽以成集。而一言一諾俱足追憶生平也。次聯云云,言集中諸詩,或自傷其出處,或托諷于君親;蓋作詩之旨趣,盡於此也。中聯云云,言清詞麗句,珠輝玉潤,而語多激映,又有根柢,則又自明其匠巧也。末聯云云,言詩之所陳,雖不堪追憶,庶幾后之讀者,知其人而論其世,猶可得其大凡耳。」程說殊有見,義門徒以宋本義山集舊次未必出作者手定,遂舍甜桃而覓醋李。「庄生」句乃用《齊物論》夢蝶事,非用《至樂》鼓盆事,何得謂「取義」悼亡。夢蝶鼓盆固庄生一人之事,然見言夢蝶而斷其意在鼓盆,九*九*藏*書即在文字獄詩案之「興也」、「箋雲」,亦屬無理取鬧。譬如見言「掩鼻而過」,乃斷其隱指「輸錢以觀」,以二事均屬西施也(市人輸金錢一文見西施事,見《孟子?離婁?西子蒙不潔》章孫奭疏、又《琱玉集?美人》篇③;見言盜金,乃斷其隱指盜嫂,以二事均屬直不疑也④;于義安乎。濠梁之樂、髑髏之嘆,舉凡漆園行事,無不可射覆者,何以獨推知為鼓盆哉。義門笑「紛紛附會」,而不免躬自蹈之。
一詞可以作出各種比喻。錢先生又引李商隱的《寓目》:「新知他日好,錦瑟傍朱櫳。」
第三段講汪師韓說,可說是不得意說。即五十弦的古瑟,不合時尚,比自己懷才不遇。「曉夢」「喻少年時事」。按曉夢指「栩栩然蝴蝶也。」栩栩是自得之貌,與「不得意」之說不合。「春心」指「壯心,壯志消歇」。按「托杜鵑」指哀怨,光說「壯志消歇」,似還不夠。
⒂《困學記聞》:二十卷,宋王應麟撰。
錢先生對《錦瑟》詩的剖析,給我們怎樣鑒賞作品作出很好的範例。錢先生在剖析這首詩時,先探索前人對這首詩的各種不同解釋,一一加以辨析,指出各種說法的問題,如悼亡說,結合李德裕、令狐綯的政治背景說;如不得意說,指出這幾種說法的錯誤不恰當處,對程湘衡的略比自序的開宗明義說,認為合理,可以通解全詩。在賞析全詩時,對「錦瑟」一詞,就李商隱全集中所用「錦瑟」的句子,作了全面的分析,再結合用「玉琴」喻詩的兩例,作出解釋。對「迷蝴蝶」「托杜鵑」,既結合錦瑟的音調「適怨」
⑩《西昆酬唱集》:二卷,宋楊億、劉筠等作。大年,楊億字。
何屺瞻《義門讀書記?李義山詩集》卷上則曰①:「此悼亡之詩也。首特借素女鼓五十弦之瑟而悲、泰帝禁不可止以發端,言悲思之情,有不可得而止者。次聯則悲其遽化為異物。腹聯又悲其不能復起之九原也。曰思華年,曰追憶,指趣曉然,何事紛紛附會乎。錢飲光亦以為悼亡之詩,與吾意合;庄生句取義于鼓盆也。亡友程湘衡謂此義山自題其侍以開集首者,次聯言作詩之旨趣,中聯又自明其匠巧也。余初亦頗喜其說之新。
「五句美其明眸,六句美其容色,乃所謂追憶也。」「當時睹此美色,已覺如夢如迷,早知好物必不堅牢耳。」這裡有新解,即認為「五十弦」「剖為二十五弦,是即其人生世之年」。按李商隱在開成三年(838)與王氏結婚,大中五年(851)王氏死,計共經歷十三年。如王氏為二十五歲死,必十二歲出嫁始合,不近情理。所以這個新說不合。
⑥施北研:清施國祁號,有《元遺山詩集箋注》十四卷。厲樊榭:清厲鶚號,有《樊榭山房集》二十卷。
⑧汪韓門:清汪師韓號,有《師學纂聞》一卷。
這一則分析李商隱的《錦瑟》詩,《錦瑟》詩歷來有各種不同解釋。這裏先對各種不同解釋加以評論,再加分析,原文較長,因此分段。第一段評何焯《義門讀書記》的解釋。何焯認為《錦瑟》是悼亡詩,即悼念妻子王氏的詩。首聯「錦瑟無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華年。」借素女彈五十弦的瑟而悲,表達悲思。次聯:「庄生曉夢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鵑。」從莊周夢裡化為蝴蝶,望帝的魂化為杜鵑鳥,說明王氏化去,即王氏死去。三聯「滄海月明珠有淚,藍田日暖玉生煙。」是哀悼她不能read•99csw.com復生。末聯:「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說「追憶」,跟「思華年」,想念她的年輕時,這是明顯的悼亡詩。何焯又引程湘衡說:這是李商隱把它放在詩集的開頭,來講他的詩的,即有以這首詩代序的意思。次聯講作詩的旨趣,即庄生曉夢化為蝴蝶,表示得意;望帝托杜鵑鳥哀鳴,表示哀怨。中聯講它的匠巧,即講他的詩的技巧,像珠的有淚,玉的生煙。何焯認為李商隱原本的集子已經亡失。現在流傳的集子,出於後人搜編,不是李商隱自定,那末程說實無根據。何焯講程湘衡說比較簡單,錢先生找出程的原話來看。程說:首聯指出平時做的詩,一言一語都是追憶生平。次聯指出集中的詩,有的是自傷的,有的是托諷的,即把望帝托杜鵑鳥的哀鳴比自傷,把莊周夢裡化為蝴蝶說成托諷。中聯指詩寫得珠輝玉潤,說明它的技巧。末聯指出詩里講的,不堪追憶,可供研討。錢先生指出何焯否定程說是不對的。即使李商隱詩集不是原編,但把《錦瑟》這首詩放在全集的頭上,還當是有所本的。錢先生再駁斥何焯的悼亡說。「庄生」句是用《莊子?齊物論》夢蝶事,原文說:「昔者莊周夢為蝴蝶,栩栩然(自得貌)蝴蝶也。」講他做夢變成蝴蝶,栩栩自得,跟悼念亡妻無關。不是用《莊子?至樂》鼓盆事,原文說:「莊子妻死,惠子吊之。莊子則方箕踞鼓盆而歌。」講「鼓盆」是指妻死,講「化蝶」與妻死無關。不能因為都是莊子的事,就把「化蝶」拉扯到「鼓盆」上去。好比《孟子?離婁下》:「西子蒙不潔,則人家掩鼻而過之。」西施用不潔而有臭氣的帽子戴在頭上,人皆掩鼻走過。孫夷疏:吳王夫差有令,西施入市,有人願看西施,交金錢一文。這是關於西施的兩件事,不能把「蒙不潔」牽扯到「交一文」。再比方漢人直不疑,有人疑他偷金子,有人疑他偷嫂子,這也是兩件事,不能胡扯。講到莊子,還有莊子與惠子在濠水橋上觀魚之樂,莊子見髑髏的感嘆,凡是漆園小吏莊子的事,無不可以用作猜謎,何以獨知為鼓盆呢?即「夢蝶」不是「鼓盆」,與亡妻無關。這是駁何焯的說法。
⑤張孟劬:近人張采田字,有《玉溪生年譜會箋》四卷。
來說,又結合文藝理論的「索物以托情」及「事物當對」來說。對「珠淚」「玉煙」,既結合司空圖《詩品》,又結合杜甫的論詩來說,還結合外人稱道海涅及歌德的作品來說,「謀野乞鄰,可助張目而結同心」。這樣來作鑒賞,可以破千古之惑,探作者之心,對《錦瑟》詩的解釋,作出定論了。讀者不必再有「只恨無人作鄭箋」之恨了。
②王東漵:清王應奎字,有《柳南隨筆》六卷。
③孫奭:宋人,有《孟子正義》十四卷。《琱玉集》:類書,殘二卷,未署撰人。
指「適」,「春心托杜鵑」指「怨」,「適怨」正指「歡戚」。
差同玉冷無煙焉。謀野乞鄰,可助張目而結同心。
張孟劬《玉溪生年譜會箋》卷四至雲⑤:「滄海句言李德裕已與珠海同枯,李卒于珠崖也;藍田句言令狐綯如玉田不冷,以藍田喻之,即節彼南山意也。」釋「滄海」句或猶堪與第46頁補訂所引「拜佛西天」之謔相擬;釋「藍田」句則原語無可依附,於是想入非非,蠻湊強攀。苟盡其道,亦無妨曰:「藍令、田綯皆雙聲;日能暖人,故有黃棉襖之謔,狐裘更暖于棉襖。藍read•99csw•com田日暖隱指令狐綯,的然無疑。」蓋尚不足比于猜謎,而直類圓夢、解讖;心思愈曲,膽氣愈粗,識見愈卑,又下義門數等矣。
⑦馮氏:清馮浩《玉溪詩集箋注》三卷。
五六句「滄海月明珠有淚,藍田日暖玉生煙」,言詩成之風格或境界,猶司空表聖之形容《詩品》也⑿(參觀第47頁補訂)。《寄謝先輩》以「星勢」、「河聲」品其詩,此則更端而取「珠淚」、「玉煙」。《博物志》卷二記鮫人「眼能泣珠」⑿,《藝文類聚》卷八四引《搜神記》亦言之⒀;茲不曰「珠是淚」,而曰「珠有淚」,以見雖凝珠圓,仍含淚熱,已成珍飾,尚帶酸辛,具寶質而不失人氣。《困學紀聞》卷十八早謂「日暖玉生煙」本司空圖《與極浦書》引戴叔倫論「詩家之景」語⒁;《全唐文》卷八百二十吳融《奠陸龜蒙文》讚歎其文⒂,侔色揣稱,有曰:「觸即碎,潭下月;拭不滅,玉上煙。」唐人以此喻詩文體性,義山前有承、後有繼。「日暖玉生煙」與「月明珠有淚」,此物此志,言不同常玉之冷、常珠之凝。喻詩雖琢磨光致,而須真情流露,生氣蓬勃,異於雕繪汩性靈、工巧傷氣韻之作。匹似撏撦義山之「西昆體」,非不珠圓玉潤,而有體無情,藻豐氣索,淚枯煙滅矣。珠淚玉煙,亦正詩風之「事物當對」也。近世一奧國詩人稱海涅詩較珠更燦爛耐久⒃,卻不失為活物體,蘊輝含濕。非珠明有淚歟。有人嘗品目歌舞一劇本曰:「如大理石之光潤,亦如大理石之寒冷」;海涅詩文中喻人物之儀錶端正而沉默或涼薄者,每曰:「如大理石之美好潔白,而復如大理石之寒冷」。
「藍田」句拉扯到今狐綯,蠻湊強攀,更無道理。
第六段講三四句,錢先生在上文指出「歡戚」「適怨」,即指「庄生曉夢迷蝴蝶」,即「莊周夢為蝴蝶,栩栩然蝴蝶也。」栩栩,自得之貌,即「歡」即「適」。「望帝春心托杜鵑」,傷春的心,托杜鵑哀鳴,即「戚」即「怨」。這個意思,上文已經指出。
⒁《藝文類聚》:一百卷,唐歐陽詢撰。《搜神記》:二十卷,晉干寶撰。
至於把「化蝶」變成「鼓盆」,錢先生已經駁過,不用再駁了。至於「物化」說,莊周夢中化為蝴蝶,醒來還是莊周,並沒有「物化」,所以「物化」說也不合。
余竊喜程說與鄙見有合,采其旨而終條理之也可。義山《謝先輩防記念拙詩甚多,異日偶有此寄》有雲:「星勢寒垂地,河聲曉上天。夫君自有恨,聊藉此中傳」,乃直白自道其詩也。《錦瑟》之冠全集,倘非偶然,則略比自序之開宗明義,特勿同前篇之顯言耳。
而《西昆酬唱集》卷上楊大年《代意》第一首⑩:「錦瑟驚弦愁別鶴,星機促杼怨新縑」,取繪聲之詞,傳傷別之意,亦見取譬之難固必矣。《寓目》:「新知他日好,錦瑟傍朱櫳」,則如《詩品》所謂:「既是即目,亦惟所見」⑾;而《錦瑟》一詩藉此器發興,亦正睹物觸緒,偶由瑟之五十弦而感「頭顱老大」,亦行將半百。「無端」者、不意相值,所謂「沒來由」,猶今語「恰巧碰見」或「不巧碰上」也(如吳融《上已日》,「本學多情劉武威,尋花傍水看春暉。無端遇著傷心事,贏得凄涼索漠歸」)。首兩句「錦瑟無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華年」,言景光雖逝,篇什猶留,畢世心力,平生歡戚,「清和適怨」,開卷歷歷,所謂「夫君自有恨,聊藉此中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