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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李賀詩以玉石作喻

(九)李賀詩以玉石作喻

③愛倫坡:十九世紀美國詩人、小說家。
⑤腸攢非束竹:腸子結聚不同於束竹。胘(xián賢)急似張弓:指婦人生產前的脹痛。
的「壓」字,「折西風」的「折」字,「直貫」的「貫」字,「削玉開」的「削」字,「斫取清光」的「斫」字,「欲剪湖中一尺水」的「剪」字,「燈光薄」的「薄」字,都帶有硬性。在這裏,光只有明暗,卻說成厚薄的薄,軍號只有聲的高低,卻說成壓力輕重的重壓。這裏把光的明暗通於物體的厚薄,聲的高低通於力的輕重,含有通感的意味了。再像「淡色結晝天」的「結」字,「踏天磨刀割紫雲」的「踏」和「割」字,「桂風刷葉」的「刷」字,「劈地插森秀」的「劈」字,再像「腸攢」的「攢」字等,皆比較凝重。再用孟郊的詩來比。孟郊用「刀劍棱」來比秋月,好比用鐮刀來比一彎新月,把「月透戶」比作「劍飛」,月也指如鉤的新月,所以比作刀劍。李賀也以劍比月。
字,「白天碎碎」的「碎碎」字,再像幾個「凝」字,又「截雲」的「截」字,「壓棧」
④波德萊爾:十九世紀法國詩人。
這一則講李賀詩的另一特色,好用玉石等硬性物作比喻。如描狀彈箜篌的聲音,用「玉碎」「石破」來比。《殘絲曲》:「縹粉壺中沉琥珀。」青白色壺中放著琥珀酒,把九九藏書酒說成硬性的「琥珀」。《夢天》里把月亮說成「玉輪」。《唐兒歌》講唐兒的頭骨隆起,說成「頭玉磽磽。」《南園》里把如弓的曉月比作「玉弓」。《十二月樂詩》的《五月》里把「香汗」比作堅硬的「寶粟」。《七月》里把夜裡的天空比作「玉砌」。
錢先生又指出李賀善於寫鬼,寫出一種陰凄的意境,是他獨特的。如《神弦》:
⑧李仁卿:元李治字。撰有《敬齋古今黈》八卷。
⑥古時填渤澥:指填海。今日鑿崆峒:指鑿山通道。比喻婦人的從懷孕到生產。
李賀用硬性的字像「凝」字,好比司空圖喜歡講韻味,喜用韻字,有「酒韻」「花韻」
《秦王飲酒》里「敲日玻璃聲」,把太陽比作堅硬的玻璃,敲它可以發聲。玻璃是光亮的,所以用來比太陽。《馬詩》里敲瘦骨作銅聲,用銅來比瘦骨。《勉愛行》里把水光比成刀光,用刀來比水。《春歸昌谷》里把東方的紅日比作紅玉盤。《江南弄》里把江上的一輪月比作「團團貼寒玉」。《北中寒》里把山上瀑布比作「玉虹」。《溪晚涼》把煙稱作「玉煙」。《將進酒》的「琥珀濃」,把酒比作「琥珀」,把「酒滴」比作「珍珠」。這是用堅硬的東西比酒、比汗、比煙、比瀑布、比水、光等。他這樣用不像的東西來比,如用堅硬的東西比酒read.99csw•com,酒是液體,怎麼用固體來比呢?他因酒作琥珀色,用琥珀比酒,取它的色相似。把「寶粟」比「香汗」,香汗出在女人身上,寶粟是如粟的珍寶,是女人身上的裝飾物,所以相比。把瀑布說成玉虹,因為遠望瀑布與虹有相似處,所以用虹來作比。用「珍珠紅」來比「酒滴」,因為酒滴顆圓像珍珠。總之,他運用這種奇特的比喻,總是就兩物中間有一點相似的來比。像用琥珀比酒,取其色;用珍珠比酒滴取其形。這樣來達到他用堅硬物來作比的目的。
②赫貝兒:十九世紀德國詩人、小說家。
戈蒂埃作詩文①,好鏤金刻玉。其談藝篇亦謂詩如寶石精鏐,堅不受刃乃佳,故當時人有至寶丹之譏。近人論赫貝兒之歌詞②、愛倫坡之文③、波德萊爾之詩④,各謂三子好取金石硬性物作比喻。竊以為求之吾國古作者,則長吉或其倫乎。如《李憑箜篌引》之「崑山玉碎鳳凰叫」,「石破天驚逗秋雨」;《殘絲曲》之「縹粉壺中沉琥珀」;《夢天》之「玉輪軋露濕團光」;《唐兒歌》之「頭玉磽磽眉刷翠」;《南園》之「曉月當簾掛玉弓」;《十二月樂詞》之「香汗沾寶粟」,「夜天如玉砌」;《秦王飲酒》之「羲和敲日玻璃聲」;《馬詩》之「向前敲瘦骨,猶自帶銅聲」;《勉愛行》之「荒溝古水九-九-藏-書光如刀」;《春歸昌谷》之「誰揭赬玉盤,東方發紅照」;《江南弄》之「酒中倒卧南山綠,江上團團貼寒玉」;《北中寒》之「山瀑無聲玉虹寒」;《溪晚涼》之「玉煙青濕白如幢」;《將進酒》之「琥珀濃,小槽酒滴珍珠紅」等等。此外動字、形容字之有硬性者,如《箜篌引》之「空山凝雲頹不流」;《憶昌谷山居》之「掃斷馬蹄痕」;《劍子歌》之「隙月斜明刮露寒」;《雁門太守行》之「黑雲壓城城欲摧」,「塞上胭脂凝夜紫」,「霜重鼓寒聲不起」;《唐兒歌》之「一雙瞳人剪秋水」;《十二月樂詞》之「老景沈重無驚飛」,「缸花夜笑凝幽明」,「戰卻凝寒作君壽」,「白天碎碎墮窮芳」;《浩歌》之「神血未凝身問誰」;《走馬引》之「玉鋒堪截雲」;《馬詩》之「夜來霜壓棧,駿骨折西風」;《觱篥歌》之「直貫開花風」;《傷心行》之「古壁生凝塵」;《新筍》之「籜落長華削玉開」,「斫取清光寫楚詞」;《羅浮山人與葛篇》之「欲剪湘中一尺天」;《昌谷讀書》之「蟲響燈光薄」;《張丈宅病酒》之「軍吹壓蘆煙」;《自昌谷到洛後門》之「淡色結晝天」;《夜飲朝眠曲》之「薄露壓花蕙蘭氣」;《硯歌》之「踏天磨刀割紫雲」;《梁台古意》之「芙蓉凝紅得秋色」;《神弦曲》之「桂read.99csw.com風刷葉桂墜子」;《蘭香神女廟》之「膩頰凝花勻」;《贈陳商》之「劈地插森秀」;《別皇甫湜》之「晚紫凝華天」;《惱公》寫女子分娩臨蓐之「腸攢非束竹,胘急似張弓⑤,古時填渤澥,今日鑿崆峒」⑥,尤奇而褻。皆變輕清者為凝重,使流易者具鋒鋩,孟東野詠《秋月》曰:「老骨懼秋月,秋月刀劍棱」,又曰:「一尺月透戶,仡栗如劍飛」⑦,以月比劍。長吉《劍子歌》則以劍比月。而其芒寒鋒銳,無乎不同。李仁卿《古今黈》卷八論司空表聖詩好用「韻」字⑧。表聖言詩主神韻,故其作詩賦物,每曰「酒韻」、「花韻」,所謂道一以貫者也。長吉之屢用「凝」字,亦正耐尋味。至其用「骨」字、「死」字、「寒」字、「冷」字句,多不勝舉,而作用適與「凝」字相通。若詠鬼諸什,幻情奇彩,前無古人,自楚辭《山鬼》、《招魂》以下,至乾嘉勝流題羅兩峰《鬼趣圖》之作⑨,或極詭誕,或托嘲諷,而求若長吉之意境陰凄,悚人毛骨者,無聞焉爾。劉文成《二鬼》之篇⑩,怪則是矣,鬼則未也。《神弦曲》所謂「山魅食時人森寒」,正可喻長吉自作詩境。如《南山田中行》、《蘇小小墓》、《感諷》第三首等,雖《死弄人》院本中短歌佳篇,何以過茲。(48—50頁)①戈蒂埃:十九世紀法國詩人、小說九_九_藏_書家。
等。
「呼星召鬼歆杯盤,山魁食時人森寒。」召鬼來享受祭品,山鬼來吃時人感到森森寒氣,寫出氣氛來。再像《南山田中行》:「鬼燈如漆點松花」,鬼燈黑如漆,點綴在松花上,寫出陰凄的境界。《蘇小小墓》:「冷翠燭,勞光彩。西陵下,風吹雨。」冷翠燭指鬼火,有光死焰。《感諷》第三首:「漆炬迎新人,幽壙螢擾擾。」漆炬,鬼燈。新人,新鬼。幽壙,墓穴。螢擾擾,鬼火聚散不定如螢火之擾擾。這些鬼詩都寫出陰冷凄涼的意境,使人毛骨悚然,是別的鬼詩所沒有的。這又寫出李賀寫鬼詩的特點,這跟有人稱他為鬼才當有關。
錢先生又指出李賀用動詞形容詞也帶硬性,像他描寫彈箜篌樂器的聲音:「空山凝雲頹不流」,這是從「響遏行雲」來的,李賀把它改為「凝雲」,像雲的凝結,帶有硬性,這是新創。《憶昌谷山居》:「掃斷馬蹄痕」,用「斷」字也帶硬性。《劍子歌》的「刮露寒」,用「刮」字,《雁門太守行》「黑雲壓城」的「壓」字,「霜重」的「重」字,《唐兒歌》「剪秋水」的「剪」字,《十二月樂詞》「老景沉重」的「沉重」
⑩劉文成:劉基,字伯溫,謚文成,有《誠意伯文集》二十卷。
⑦仡(gè格)栗:猶挺直。
⑨羅兩峰:羅聘號,清畫家,喜畫鬼,有《鬼趣圖》、《香葉草堂詩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