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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論水月鏡花

(五)論水月鏡花

⒂《師友詩傳續錄》:清劉大勤問,王士禛答,一卷。
春眠不覺曉,處處聞啼鳥。夜來風雨聲,花落知多少!
⒄內典:佛之教典。
《詩鏡》曰(25):「詩被於樂,聲之也。聲微而韻悠然長逝者,聲之所不得留也。凡情不奇而自法,景不麗而自妙者,韻使之也。食肉者不貴味而貴臭(26),聞樂者不聞響而聞音。」與前所引法德兩國詩流論詩妙入樂不可言傳云云(27),更如符節之能合。魏爾蘭比詩境于「蟬翼紗幕之後,明眸流睇」,言其似隱如顯,望之宛在,即之忽稀,正滄浪所謂「不可湊泊」也。(275—276頁)①《傅與礪詩集》:元傅若金(字與礪)撰,二十卷。揭傒斯:元代作家,字曼碩。
劉、嚴論詩的見解很高,因為他們悟到了藝術的真諦。姑且舉唐代詩人孟浩然的《春曉》來說明:
(22)《賓退錄》:宋趙與時撰,十卷。張芸叟:宋張舜民字。
④《揭文安集》:揭傒斯撰,十四卷。
⑩《僧寶傳》:宋釋惠洪撰,三十二卷。總括五宗,傳八十一人。
⑤《滄浪詩話?詩辨》:宋嚴羽撰,一卷。分詩辯、詩體等五節論述。
③《須溪集》:宋劉辰翁撰,十卷。
《傅與礪詩集》冠以揭傒斯序①,有曰:「劉會孟嘗序余族兄以直詩②,其言曰:
⒀《苕溪漁隱叢話》:宋胡仔(自號苕溪漁隱)撰,前集六十卷,後集四十卷。
⑧唐譯《圓覺經》:唐佛陀九*九*藏*書多羅譯,一卷。
這詩里含有一夜不睡的意思,從「夜來風雨聲」里透露出來。這裏又含有破曉時入睡的意思,所以稱「不覺曉」,這跟「處處聞啼鳥」有關,因「聞啼鳥」知天已放晴,所以安然入睡。從不睡到入睡,正透露出詩人對花事的關心。這些心情的變化,都不加點明,是用形象思維的寫法。
⑦唐譯《華嚴經》:唐實叉難陀譯,八十卷。
《詩評》:宋代作家張舜民(字芸叟)撰。
⑾胡元瑞:明代作家胡應麟字。有《詩藪》內、外、雜、續四編。
「不可湊泊」、「欲離欲近」,即釋典所言「不即不離」。僧肇《釋寶藏論?離微體靜品》第二⑥:「離者,體不與物合,亦不與物離。譬如明鏡,光映萬象,然彼明鏡,不與影合,亦不與體離。」唐譯《華嚴經?十通品》第二十八⑦:「譬如日月、男子、女人、舍宅、山林、河泉等物,于油於水于寶于明鏡等清凈物中而現其影;影與油等,非一非異,非離非合,雖現其中,無所染著。」唐譯《圓覺經》⑧:「世界猶如空花亂起亂滅,不即不離,無縛無脫。」禪宗拈此為話頭,而易其水鏡之喻,如《五燈會元》卷十七黃龍祖心曰⑨:「喚作拳頭則觸,不喚作拳頭則背」,又禪林《僧寶傳》卷十二薦福古曰⑩:「臂如火聚,觸之為燒,背之非火。」然則目辰翁為滄浪「正傳」,似無不可,何止胡元瑞所謂「別傳」哉⑾。https://read.99csw.com「不觸不背」、「不即不離」,視儒家言之「無適無莫」(《論語?里仁》)似更深入而淺出也。辰翁《陳簡齋詩集序》亦《須溪集》所漏收,有雲:「詩道如花,論高品則色不如香,論逼真則香不如色」;則猶陸農師《埤雅》卷十三引「俗諺」雲⑿:「梅花優於香,桃花優於色。「香」自是詩中神韻佳譬。《苕溪漁隱叢話?後集》卷三十三載張芸叟《評詩》⒀,于王介甫曰⒁:「如空中之音,相中之色,人皆聞見,難有著摸」;正借釋氏語,特不切介甫詩耳。聲與色固「難著摸」,香只是氣味,更不落跡象,無可「逼真」。西方詩人及論師每稱香氣為花之神或靈魂或心事流露,頗相發明。(426—427頁)
(25)《詩鏡》:即《詩鏡總論》一卷,明陸時雍撰。
⑨《五燈會元》:宋釋普濟撰,二十卷。
劉辰翁又以花喻詩,花好在香不在色,譬如梅花,只要遠遠聞到她淡雅的香氣,便可以想到高雅之美,無須看到她的形象。好詩也一樣,神韻和情趣好比花香,不在乎寫了什麼或用什麼形式。再譬如桃花的美則在色不在香,必得親眼看到她的艷麗時,才會覺得她美,比起梅花自然不如,在詩也是略遜一籌的。張舜民解釋空中音,相中色的妙處是「人皆聞見,難有著摸」,而「香」更是飄渺無跡,看不見,捉不到,留不住,遷不去的氣味,用「香」來喻詩九-九-藏-書的神韻,實在恰切。西方詩人曾稱香味是花的靈魂,那麼,也可以說神韻是詩的靈魂了。
⒅曹酒:唐良價禪師,一稱洞山。
⒆《香祖筆記》:清王士禛撰,十二卷。
第二則引嚴羽說:「語忌直」,王士禛講曹洞禪師所謂的「參活句」,都是針對詩文藝術手法和風格說的。王士禛在《香祖筆記》里總結出詩家的秘訣,即:「遠人無目,遠水無波,遠山無皴。」因為「目」「波」「皴」需在近處方能看見,這是生活常識,電影中特寫鏡頭的處理是寫近景,「遠人無目,遠水無波,遠山無皴」是是寫遠景。魏爾蘭說的「貼切而不粘著」,似不如嚴羽說的更為形象,「透澈玲瓏」就是「貼切」,「不可湊泊」就是「不粘著」,如空中音、相中色、水中月、鏡中象,就是「貼切面不粘著」。這也說明似隱如顯、朦朧模糊的含蓄境界,如紗幕後的明眸流睇,有著無窮的吸引力。陸時雍說詩重在音節,與德國的蒂克主張詩以聲調寫心言志,十分吻合。諾瓦利斯也說作詩「僅有聲音之諧,文字之麗」,「詩之高境亦如音樂,渾含大意,婉轉而不直捷」。可見,中外談藝者無論用什麼比喻說詩,意思大致是共同的,即:詩應有含蓄的風格,要達到一種「似隱如顯,望之宛在,即之忽稀」的境界。
②劉會孟:宋劉辰翁字。
(26)臭(xiù秀):氣味。
(21)魏爾蘭:十九世紀法國詩人。
這裏第一read.99csw.com則從宋代詩人劉辰翁《須溪集》漏收兩篇文章的片言隻語談起,論述了詩歌藝術的風格,貴在神韻的道理。
《滄浪詩話》曰:「語忌直,脈忌露。」漁洋《師友詩傳續錄》曰⒂:「嚴儀卿以禪理喻詩⒃,內典所云⒄:不即不離,不脫不粘,曹洞所謂參活句⒅,是也」;《香祖筆記》曰⒆:「余嘗觀荊浩論山水而悟詩家三昧⒇。其言曰:遠人無目,遠水無波,遠山無皴。」按魏爾蘭謂(21):「佳詩貼切而不粘著,如水墨暈。」即此旨也。《滄浪詩話》曰:「不涉理路,不落言詮。羚羊掛角,無跡可求。妙處瑩徹玲瓏,不可湊泊,如空中之音,相中之色,水中之月,鏡中之象。按《賓退錄》卷二載張芸叟(22)「評本朝名公詩」:「王介甫如空中之音(23),相中之色,欲有尋繹,不可得矣。」《困學紀聞》卷十八紀欒城論文(24),「以不帶聲色為妙」。言有盡而意無窮,一唱三嘆之音。」
⑿《埤雅》:宋代作家陸佃(字師農)撰,二十卷。
劉辰翁在為揭傒斯兄詩集序中說:「詩欲離欲近,如水中月,如鏡中花」;在《陳簡齋詩集序》中說:「詩道如花,論高品則色不如香,論逼真香不如色」,確是見解非凡。與他大約同時期的嚴羽,在《滄浪詩話?詩辨》中講到詩的神韻,也有水中月,鏡中象,「透澈玲瓏,不可湊泊」的說法,講到詩之品,也有深遠飄逸,如空中音,相中色的說法,看法九九藏書完全一致。「透澈玲瓏,不可湊泊」八個字,就是「欲離欲近」的意思,也就是佛典上所說的「不即不離」,僧肇所說的「不與影合,亦不與體離」,「非離非合」,如同水中看月,鏡中看花,可望而不可即,透激有餘而終不可得。水如明鏡,月映其中,月影與月既不能相合,也不能相離。可見他們都是以禪喻詩,解釋詩的藝術性貴在形象思維,貴在神韻。
(27)法德兩國詩流:指法國詩人魏爾蘭、馬拉梅、瓦勒里與德國浪漫派詩人瓦根洛特、蒂克、諾瓦利斯等,議論相近,認為詩不必言之有物,如樂無意,又如樂含意。
⑥僧肇:音代名僧,撰有《釋寶藏論》一卷,亦稱《肇論》。《離微體靜品》是其中一節。
(24)《困學紀聞》:宋王應麟撰,二十卷。欒城:宋蘇轍,撰有《欒城集》五十卷等。
⒃嚴儀卿:宋嚴羽字。
⒁王介甫:宋代作家王安石字。
⒇荊浩:後梁山水畫家,字浩然,自號洪穀子,撰有《山水訣》。三昧:猶奧妙。
詩欲離欲近;夫欲離欲近,如水中月,如鏡中花。」今本《須溪集》中無此序③;《揭文安集》亦未收《傅詩集序》④,僅卷八《吳清寧文集序》稱辰翁雲:「須溪衰世之作也,然其論詩,數百年來一人。」傅詩揭序所引辰翁語,雖碎金片羽,直與《滄浪詩話?詩辯》言「神韻」⑤如「水中之月,鏡中之象,透徹玲瓏,不可湊泊」云云,如出一口。
(23)王介甫:宋王安石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