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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論神韻、性靈、格調

(八)論神韻、性靈、格調

中國歷代詩論家輩出,對他們之間的關係和各自立論的特點,也不乏研究者。這一則講三點:
⑤牧齋:清錢謙益號。他認為劉辰翁評杜詩,破碎纖仄,開後來竟陵派的評唐詩之風。胡應麟認為劉辰翁評杜詩是滄浪的別派。紀昀《四庫全書總目》:「辰翁論詩,以幽雋為宗,逗後來竟陵弊體。所評杜詩,每舍其大而求其細,王士禛顧極稱之。好惡之偏,殆不可解。」(卷一五○《箋注評點李長吉歌詩四卷》)
②玄風:即指嚴羽《滄浪詩話》借禪喻詩。昭代:明代,明代前後七子論詩受嚴羽影響。
⒁惲南田:清代詩人兼畫家惲格號,又號白雲外史。撰《甌香館集》十二卷。
⑥王士禛(漁洋)講神韻受《滄浪詩話》影響,又受竟陵派影響,稱為「蘊藉鍾伯敬」。
三、詩與畫同是藝術作品,有它們的共同性,錢先生在《中國詩與中國畫》一文中說:唐人稱「書畫異名而同體」(張彥遠《歷代名畫記》),宋人則強調詩畫異體同貌,如張舜民稱「詩是無形畫,畫是有形詩」(《畫墁集》),亦即畫是無聲詩,詩是有形畫。這個概念在西方早已有之,如古希臘詩人艾德門茨說:「畫為不語詩,詩是能言畫。」
⒀葉榮:清代畫家,字淡生,號樗叟。長於山石木畫。木畫者,于佳木上雜嵌染色物作畫。
九_九_藏_書竟陵詩淡遠又淡遠,以至於無,葉榮木畫似之⒀。」揮南田《甌香館集》卷十二甚稱鋪伯敬畫⒁,謂「得之於詩,從荒寒一境悟入,程孟陽、李長蘅皆不及」⒂。按「欲寄荒寒無善畫」,王介甫句也。伯敬之詩,去程李遠甚,而以其詩境詩心成畫,品乃高出二子。此亦足為吾論佐證。(105—106頁)①胡元瑞:明胡應麟字。有《詩藪》內編六卷,外編六卷,續編二卷,雜編六卷。
④千家注杜:元高楚芳輯《集千家注杜工部詩集》二十卷,《文集》二卷。《四庫全書》收此入集部,未署輯者名。此書中有劉辰翁評語,《四庫》雲:「辰翁評所見至淺,其標舉尖新字句,殆為竟陵之先聲。王士禛乃比之郭象注庄,殆未為篤論。」(卷一四九)五臣注《選》:梁蕭統選編《文選》,由唐呂延祚組織呂延濟、劉良、張詵、呂向、李周翰五人作注,稱五臣注。郭象注庄:晉郭象(字子玄)嘗為《莊子》注,與作者原意不同。拔驪黃牝牡之外:《淮南子?道應》:「(秦穆公)使人(九方堙)求馬,三月而反,報曰:『已得馬矣,在於沙丘。』穆公曰:『何馬也?』對曰:『牡而黃。』使人往取之,牝而驪。」指拋開表面現象,認識本質。
⑨歸愚:清代文學家沈德潛號。
二、《四庫全九_九_藏_書書總目》稱「士禛談詩,大抵源出嚴羽,以神韻為宗」,又稱劉辰翁論詩「王士禛極稱之,殆不可解」(卷一百五十),不知為何不解。王士禛的詩多唐音,標舉神韻,「強調興會神道」,選輯《唐賢三昧集》、《神韻集》,遵循的是「語中有語,名為死句,語中無語,名為活句」(《居易錄》引《林間錄》載洞山語)富有禪理的宗旨,評詩論詩也多以禪喻詩,實與嚴羽一脈相承,劉辰翁受嚴氏影響,所以王士禛稱許劉辰翁是很自然的。錢先生認為清人談藝,多所依傍,王士禛如明代竟陵派;沈德潛崇盛唐,主氣格,如明代七子;袁枚倡性靈,又如明之三袁。這是清代最有代表性的王、沈、袁三家所主張的所謂神韻說、格調說、性靈說與明代談藝者的承繼關係。
③劉辰翁:宋人,有《須溪集》十卷,他宣傳《莊子》思想,但不同於禪學。
⑩此文收入《開明書店二十周年紀念文集》、《舊文四篇》、《七級集》,修改稿刊于《中國社會科學院研究生院學報》1985.1期。
⑦樊川:唐代詩人杜牧,字牧之,有《樊川集》。
⑾吳道子:唐代畫家吳道玄字。
(《希臘抒情詩》)既同是藝術,又各自具有特殊性,而中國傳統的談藝者,其評論標準往往相反。如王維,既是畫家九-九-藏-書,又是詩人,他的詩畫風格完全一致,在畫的方面被尊為南宗畫的創始人,能坐第一把交椅,而在詩的方面,雖是神韻詩的大師,也要讓給「集大成」的杜甫坐首席。為什麼?錢先生指出:「中國傳統文藝批評對詩和畫有不同的標準:評畫時賞識王士禛所謂『虛』以及相聯繫的風格,而評詩時卻賞識『實』以及相聯繫的風格。」這個分歧,錢先生舉引一個很好的例證,即蘇軾《王維吳道子畫》詩,有雲:「吾觀畫品中,莫如二子尊」,「吳生雖妙絕,猶以畫工論」,「摩詰得之於象外,有如仙翮謝籠樊」。就是說,以畫品論,王維高於吳道子,而以畫風和詩風比較,談藝者又以吳道子與杜甫並稱,也就是說,「詩工」杜甫的詩風,只能與品位低於王維的「畫工」吳道子的畫風相比。這一則中錢先生又添引一個例證,即鍾惺的詩大不如程嘉燧、李流芳的詩,而以鍾氏之詩心詩境成畫,品第高出程、李,這類藝術現象是值得研究的。
⑧柳州:柳宗元,字子厚,嘗為柳州刺史。蘇州:韋應物,嘗為蘇州刺史。均唐代文學家。
如此議論,豈非滄浪無跡可求、盡得風流之緒餘乎。漁洋《論詩絕句》曰:「解識無聲弦指妙,柳州那得似蘇州」⑧,宜其曠世默契矣。清人談藝,漁洋似明之竟陵派;歸愚祖盛唐⑨,主氣read.99csw.com格,似明之七子;隨園標性靈,非斷代,又似明之公安派。余作《中國詩與中國畫》一文⑩,說吾國詩畫標準相反;畫推摩詰,而詩尊子美,子美之於詩,則吳道子之於畫而已⑾。《尺牘新鈔》三集卷十一載程青溪《與減齋書》雲⑿:
一、南宋劉辰翁的評詩起了承上啟下的作用。明胡應麟十分肯定嚴羽和劉辰翁「談詩獨冠古今」,並隱示辰翁評杜的「玄理撥驪黃牝牡之外」。錢謙益《注杜詩?略例》謂:「辰翁評杜點綴其尖新雋冷。近日之評杜者,鉤深摘異,以鬼窟為活計,此辰翁之牙后慧。」錢先生指出,所謂「鬼窟活計」者,即指鍾惺、譚元春《詩歸》言,所以他認為劉辰翁又是「竟陵遠祖」。這裏舉引劉辰翁在《須溪集》卷六中對李賀詩的評論,對柳宗元《晨起詣超師院讀經》詩的評論,意思朦朧含混,文字玄虛,鍾惺、譚元春《詩歸》里的評語受其影響不小,如評朱淑真《晴和》雲:「作絕句,亦有律詩之妙」;評《清晝》雲:「語有微至,隨意寫來自妙。所謂氣逼而神肖也。」(《名媛詩歸》卷十九,鍾惺評語)這是其中意思比較明晰者,而「妙極」、「妙不可言」之類評語頗不少。劉辰翁評王維《辛夷塢》里的「無意之意」、「不著一字,漸可語禪」,其議論聲口,頗帶有嚴羽無跡可求的影響。所以https://read.99csw•com明胡應麟認為劉辰翁為滄浪別子。
胡元瑞《詩藪?雜編》卷五曰①:「南渡人才,非前宋比,而談詩獨冠古今。嚴羽崛起燼餘,滌除榛棘,如西來一葦,大暢玄風。昭代聲詩,上追唐漢,實有賴焉②。劉辰翁雖道越中庸③,玄見邃覽,往往絕人,自是教外別傳,騷壇具目。」又曰:「千家注杜,猶五臣注《選》。辰翁評杜,猶郭象注庄,即與作者意不盡符,而玄理拔驪黃牝牡之外④。」又稱其評:「含蓄遠致,令人意消。」牧齋以辰翁為竟陵遠祖,元瑞以辰翁為滄浪別子,《總目》顧謂漁洋好辰翁為不可解⑤。夫漁洋夢中既與滄浪神接,室中更有竟陵鬼瞰⑥,一脈相承,以及辰翁,復奚足怪。辰翁《須溪集》卷六《評李長吉詩》謂:「樊川反覆稱道⑦,形容非不極至,獨惜理不及騷。不知賀所長,正在理外」;評柳子厚《晨起詣超師院讀經》詩云:「妙處有不可言。」如此議論,豈非鍾譚《詩歸》以說不出為妙之手眼乎。評《王右丞輞川集?辛夷塢》雲:「其意亦欲不著一字,漸可語禪」;又每曰:「不用一詞」,「無意之意,更似不須語言」。
⑿《尺牘新鈔》:清周亮工選輯,十二卷。二選十六卷,三選十五卷。程青溪:清程廷祚,字啟生,自號青溪居士。
⒂程孟陽:清代詩人程嘉燧字。李長蘅:清代詩人兼畫家李流芳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