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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第三節

第三章

第三節

「『命運要把我帶往何處,』這是未完成將來式,」激動的普寧一邊朗讀,一邊把頭朝後仰,逐句大胆直譯,「『死於戰場,死於旅途,還是死於洶湧波濤之中?鄰近的幽谷』——dolina,相同的詞,現在我們一般說『溪谷』——『是否會收納我那冰凍的屍灰,』poussière,『冷灰』也許更確切。『儘管這對那毫無知覺的身體無關緊要……』」
英語發音所用的有關器官是喉嚨、軟齶、嘴唇、舌頭(這個雜技班裡的矮胖子),最後但絕非最不重要的是下顎;普寧在班上把俄語文法書或者普希金某一首詩里某些段落譯成read.99csw.com英語時,主要靠過分用力和有點兒反芻的動作。如果說他的俄語是音樂,那麼他的英語就是謀殺。他在去掉齶音這方面遇到很大的困難(普寧把「困難」念成「dzeefeecooltsee」),絕對沒法去掉t和d這兩個字母額外的俄語水分,後面跟著的母音他總發十分古怪的軟音。「hat」(帽子)他發爆破音(「我甚至冬天也從不戴帽子」),同一般美國人(例如典型的溫代爾鎮的人)說「hot」(熱)這個字的發音很相似,只是母音發得更短一些罷了,從而很像德語動詞hat(有)的發音。o的長音在他嘴裏不可避免地變成短音:他說「不」的時候完全像義大利語,而且還習慣把這個簡單的否定詞一連說三聲(「要不要搭我的車,普寧先生?」「不—不—不,還有兩步就到了。」),因此義大利語的味兒更濃。他read.99csw.com沒有長oo音(這種缺陷他一點也不知道):該發「noon」音時,他只能發出德語「nun」那樣的松母音。(「星期二afternun——下午我沒課。敢情今天就是星期二。」)
聖彼得堡,下午三點零三分
普希金在一組八首四行一節的四音步詩里描繪了他平素那種可怕的習慣,那就是他不管在哪兒,不管幹什麼,總在想著死亡,仔細審查著每個消逝的日子,力求從日期的密碼當中找到一個「將來的周年紀念日」——某時某地會出現在他的墓碑上的某月某日。
一八二九年十二月二十六日
眼下,他正在那塊他詼諧地稱之為灰板的、布滿粉筆末兒的黑板上寫個日期。胳肢窩底下還感到那本《文學金庫》的分量。他寫的那個日期跟溫代爾當年那一天毫不相干:
普寧,臉上默默漾起喜色,在講桌旁坐下來:他有個故事要講。那本荒誕的俄語語法書里有這樣一句話:「Brozhu li ya vdol'ulits shumnïh(不管我是否躑躅在鬧市街頭)……」其實是一首名詩的開頭一句。在這個俄語初級班裡,雖然只要求普寧教教口語練習(「Mama, telefon!Brozhu li ya vdol'ulits shumnïh.Ot Vladivostoka do Vashingtona 5000 mil'。」),可他卻不放過任何機會引導他的學生漫遊文學和歷史的領域。九-九-藏-書read.99csw.com
星期二——一點沒錯兒;然而是這個月的哪一天呢,我們納悶。譬如說,普寧的生日是二月三日,按儒略曆推算,他是一八九八年出生在聖彼得堡的。如今他不再請客祝壽,一來因為他自從離開俄國以後就借口按格里曆來推算(晚十三天——不,十二天),如此一來便打馬虎眼混過去了;二來因為他在這一學年主要奉行一種我行我素、不愛交際的生活基調。
(某時,某地——彼得堡?布拉格?——一個小read.99csw.com丑在彈鋼琴,另一個小丑抽掉他坐的凳子,可他儘管沒有凳子,卻保持坐姿,繼續彈他的狂想曲,絲毫沒受影響。在哪兒啊?柏林的布希馬戲團吧!)
他的學生弗蘭克·貝克曼,蘿絲·巴爾桑多,弗蘭克·卡羅爾,厄溫·德·赫茲,漂亮而聰明的瑪麗安·霍恩,約翰·小米德,彼德·沃爾考夫和亞蘭·布萊德勃瑞·瓦爾希,都規規矩矩地把這兩行抄在了筆記本上。
「然而,」普寧得意揚揚地大聲說,「他卻在一個完全不同的日子里喪了命!他死於……」這當兒,普寧使勁靠著的那個椅背發出一聲不吉利的劈啪聲,全班學生不禁揚起一陣充滿青春活力的大笑聲,消除了可以原諒的緊張氣氛。
他仔細地鑽了個又大又白的句號,接著在下面又添了一行:
普寧一直朗誦到末尾,接著用他手裡還拿著的那根粉筆戲劇性地指著黑板,說明普希金多麼細心,不僅註明寫這首詩的日期,甚至連鐘點也都記下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