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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某本書的扉頁上,無子嗣的伯伯寫下這樣的獻詞:「獻給我的愛侄,與我情同父子。愛他猶如愛自己靈魂的約瑟夫伯伯。」爸爸曾經苦澀地調侃說:「倘若我們沒有關係,倘若他少愛我一些,天曉得,我現在可能會是文學系的一個講師,而不是一名圖書管理員了。」
我數遍自己兩三個最好的朋友,他們幾十年來和我關係密切,友情深篤,然而我不確定自己是否能夠為他們做扎黑為我父親做過的事。誰能說這種慷慨的詭計會不會展現在我的腦際。畢竟,在那年月,他和其他人一樣,日子過得緊巴巴的,三本《希伯來文學中的中篇小說》至少花去了他買亟需衣裝的費用。
我記得父親怎樣控制住自己澎湃的激|情,沒有勞神把捆包裹的繩子揪斷,或用剪子剪斷,而是……我將永遠不會忘記……把繩子上的結一一解開,極其耐心,並使用了他堅硬的指甲、裁紙刀尖、曲別針針尖。做完這一切后,他沒有撲向自己的新作,而是慢慢拿開繩子,挪開光紙包裝,像羞答答的戀人,輕輕用手指甲觸摸最上面一冊書的封面,溫柔地將它貼在臉龐,有點急速地翻動書頁,閉上眼睛,輕輕聞著,深深吸入新鮮的墨香,新紙的芬芳,令人欣然陶醉的糨糊氣息。到那時,他才開始翻閱自己的作品,首先翻看索引,仔細查看補遺和勘誤表,一遍又一遍地閱讀約瑟夫伯伯寫的前言,還有他本人的序言,在扉頁上流連忘返,再次輕撫封面,接著,擔心母親可能會暗暗地嘲笑他,抱歉地說:「剛出版的新書,第一本書,就像我剛剛又有了個孩子。」
冬天的夜晚,我父母圈子裡的一些人經常聚會,有時在我們家,有時在對面的扎黑家裡。有哈伊姆和漢娜·托倫、施穆埃爾·維爾塞斯、布來曼一家人、夸夸其談的大侃家沙龍-施瓦多倫先生、紅頭髮的民俗學者施瓦茨鮑姆、在猶太代辦處工作的以色列·哈納尼及其夫人埃斯特。他們吃過晚飯後,七點或者七點半鍾前來,九點半離開,那時間已被視為晚的了。在這段時間里,他們喝著熱乎乎的茶,輕輕咬著蜂蜜蛋糕或新鮮水果,義憤填膺地談論我無法理解的話題,可是我知道,有朝一日我會理解的,我將參加討論並發表令他們意想不到的決斷性論證。我甚至可以設法讓他們刮目相看,我可以像扎黑先生那樣也用自己的頭腦寫作,或者是像比阿里克和亞歷山大爺爺和列文·吉普尼斯和車爾尼霍夫斯基博士那位體味令我永遠銘記的醫生——發表詩集。
也一定是在同一個房間,若干年前,1936年的一個晚上,父親第一次把某位矜持寡言非常漂亮的女學生帶到家中,她橄欖色皮膚,眼睛烏黑,說話不多,但她的出現卻引得男人滔滔不絕。
在他生命的最後歲月,他在當時比爾謝巴正在興建的學院即後來的本-古里安大學成功謀到一份文學教職。父親去世十六年後,我自己成了外聘文學教授,一兩年後成為全職教授,最後被任命為阿格農研究中心主任。在這當中,耶路撒冷和特拉維夫大學均向我發出聘我做全職文學教授的慷慨邀請。我,既不是專家,也不是學者,也不是移山者,未曾有過做研究的天賦,一看到腳註腦子裡就一頭霧水。爸爸的一根小手指頭就比我這樣的空頭教授專業十幾倍。九_九_藏_書
媽媽呢,則感謝奶奶與我們分享她的體驗,許諾說將來只給她做適合她口味的苦酸食品。父親則喜出望外,注意不到這些小事。他把一本書送給父母,另一本書送給約瑟夫伯伯,第三本書送給他親愛的朋友埃斯特和以色列·扎黑,另外一本我不記得是送給誰了,最後一本他保存在自己圖書室里的一個顯眼的書架上,舒適地靠近他那位約瑟夫·克勞斯納伯伯教授的著述。
在扉頁之後,另起頁,父親把書獻給他的哥哥大衛以示紀念:
說著,她轉身離開了房間,但一會兒工夫過後,她手拿聖餐葡萄甜酒和三個小酒杯走了回來,說我們應該舉杯慶賀父親的第一本書。她給他們二人倒了一些酒,給我倒了有一滴,她甚至可能親吻了他的額頭,他則撫摸她的頭髮。
扎黑家的那套住房有兩間半小屋,位於三層小樓的一層。那套房子的后屋由以色列·扎黑、他的夫人埃斯特和扎黑年邁的父母居住。我爸爸住在那套房子的前屋裡,開始是和父母住,後來單獨住,最後和我媽媽一起住。房門單開,通往游廊,接著下幾級台階,走進窄小的前花園,出去便是阿摩司街。那時的阿摩司大街不過是條泥濘小道,沒有車道,沒有人行橫道,仍然是這一堆那一堆的建築材料和拆得七零八落的腳手架,餓得無精打採的貓在裏面遊盪,幾隻鴿子在那裡啄食。這條路每天會來三四趟驢車或騾車,拉建築用的金屬桿,要麼就是賣煤油人的車,賣冰人的車,賣牛奶人的車,收破爛人的車,他們沙啞的叫賣聲總是令我血液凝固。整個童年我都在想象中遭受警告,不要生病、衰老和死亡,儘管死亡離我還很遙遠,但逐漸會不可阻擋地來臨,如同蝰蛇秘密爬過黑油油亂糟糟的草木,準備從背後襲擊我。意第緒語中的吶喊「各種藥物」在我聽來像希伯來語詞彙「不要衰老」。直至今日,這叫聲仍讓我脊梁骨冒涼氣。
獻給我文學史的啟蒙老師……
於是他們走了。扎黑太太大概會把自己關在房間里,不然就是去鄰居家串門,扎黑先生建議我去他的書房,書房和我們家裡的一樣,也是卧室、客廳,什麼都在一起。那曾經是我父親學生時代的房間,也是我父母的房間,顯然也是孕育我的地方,因為直到我出生前一個月,他們一直住在那裡。
他在哪裡?
扎黑先生離開房間,回來時端了一杯不結皮的熱可可,因為他到我們家做客時得知,我晚上要喝這個。我照父母吩咐的那樣向他表示感謝,彬彬有禮,我真想再說點什麼,但又無能為力,就一味坐在他房間的沙發上,一聲不吭,不使他在工作中分心,然而他實九-九-藏-書際上那天晚上並沒有工作,只是來回瀏覽報紙,直至我父母從電影院歸來,他們向扎黑夫婦致謝,匆忙道晚安,帶我回家,因為時間太晚了,我得刷牙,立即睡覺。
一星期過去了,阿西亞薩夫書店裡的書還是沒有賣出去。父親不再訴說自己的悲哀,但是整個房子似乎充斥著一種味道。他刮臉刷碗時不再哼唱跑了調的小曲,他不再給我背誦吉爾伽美什事迹、《神秘島》中的尼摩船長或是塞勒斯·史密斯工程師的歷險記,而是憤然潛心於散落在書桌上的參考文獻,他的第二本學術性著作將會由此誕生。
1936年,他在國家圖書館報刊部謀到了一個小職位,在守望山工作了約有二十年,1948年後轉到塔拉桑塔樓,先做單純的圖書管理員,最後給部門主管普費弗曼的副手。當時的耶路撒冷到處是波蘭和俄國移民,以及從希特勒魔爪下逃脫出來的難民,其中不乏著名大學的傑出泰斗,教師和學者的數量比學生還要多。
每天早晨,耶胡達·阿里耶·克勞斯納在蓋烏拉大街乘坐9路公共汽車,經過布哈拉人居住區、先知撒母耳大街、義人西蒙街、美國人居住區和甲拉酋長區,到守望山上的大學樓,他在那裡勤奮地攻讀學位。他去聽從未很好掌握希伯來語的庫夫納教授開設的歷史課程,漢斯·雅考夫·泊洛斯基教授開設的閃語語言學,烏巴托·摩西·大衛·卡蘇陀開設的《聖經》研究課,以及約瑟夫伯伯,即約瑟夫·克勞斯納博士、教授、《猶太教和人文主義》的作者開設的希伯來文學課。
當父親對她說話時,有時聲音中帶有幾分膽怯,並夾雜著距離、愛慕、尊敬和畏懼,彷彿他家裡有個隱瞞了身份的算命先生,要麼就是有個千里眼。
「你,」父親臉上掛著凄然的微笑對朋友以色列·扎黑說,「每六個月寫一部新長篇小說,所有漂亮姑娘立刻把你從書架上一把抓下來,徑直拿到她們的床上;而我們這些學者,多年殫精竭慮,逐一核實細節,逐一查對引文,一個腳註都要花上一個星期,誰會勞神去讀我們的東西呢?倘若幸運,我們這一領域的兩三位難友會閱讀我們的著作,之後將其駁得體無完膚。有時甚至連批駁都沒有。我們完全被忽略了。」
約瑟夫伯伯肯定鼓勵我的父親,他最好的學生之一,然而有機會時,他從來沒有選他做助教,故而沒有給那些惡語嚼舌根的人以任何口實。對克勞斯納教授來說,避免其令名遭受誹謗尤為重要,於是乎可能對弟弟的兒子,自己的血親,表現出不公。
今天,以色列·扎黑的名字幾乎已為人們遺忘,可那時,他是一位多產的年輕作家,作品暢銷。他和我父親年齡相仿,但是在1937年,二十八歲左右時,他已經出版了至少三本書。我崇敬他,是因為我聽說他和其他作家不同,整個耶路撒冷的人們都在創作學術著作,從註釋,從其他的書,從書單,從字典,從卷帙浩繁的外國巨著和墨跡斑斑的索引卡片中彙整著一本本書,但是扎黑先生卻撰寫「出自大腦的書」。(我父親經常說:「倘若剽竊一本書,人們譴責你為文抄公;然而倘若你剽竊十本書,人們會認為你是學者;倘若你剽竊三十本書,則是位傑出的學者。」)
包裹里裝有五本《希伯來文學中read•99csw.com的中篇小說》,剛印出來,新鮮純潔,用優質白紙包了幾層(上面印刷著某種圖畫書的清樣),用細繩綁著。父親謝過姑娘,儘管他激動不已,他並沒有忘記付給她一個先令。(在那年月可不是一筆小數目,足夠在塔努瓦餐館吃上一頓素餐。)接著他要求我和我母親走進他的書房,陪他打開包裹。
我母親再次離開房間,回來時拿著令人作嘔的聖餐葡萄甜酒和三隻小酒杯。不過此次,她沒有勞神做上面漂著奶油的甜菜湯,也沒有鋪白桌布,而是建議他們二人明晚去愛迪生影院,看他們都崇拜的嘉寶領銜主演的名片首映。
「什麼時候給它換尿布,」媽媽說,「希望你招呼我一聲。」
她幾個月前離開了布拉格大學,來耶路撒冷守望山上的大學攻讀歷史和哲學。我不知道阿里耶·克勞斯納在何時何地如何與范妮婭·穆斯曼相識,她在這裏註冊時用的是希伯來文名字利夫卡,儘管有些文件稱之為琪波拉,還有一處稱之為菲佳,但是家人和朋友都叫她范妮婭。
那些年,這件事就像我爸爸靈魂深處的一個膿瘡,因為他確實應該像他的伯伯,像在維爾納教文學並死在那裡的哥哥大衛。父親擁有令人驚嘆的淵博知識,是記憶力超群的優等生,世界文學和希伯來文學專家,自由運用多種語言,徹底精通《托塞夫塔》、《密德拉希》文獻、西班牙猶太人的宗教詩歌,以及荷馬、奧維德、巴比倫詩歌、莎士比亞、歌德和亞當·密茨凱維奇,像蜜蜂一樣辛勤勞作,絕對誠實,一位才華橫溢的教師,可以言簡意賅地講解蠻族入侵、《罪與罰》、潛水艇的工作原理,或者是太陽系。然而從來沒有得到機會站在一班學生面前,或者擁有自己的弟子,而以圖書管理員和編目員的身份終其一生,他寫了三四部學術著作,主要在比較文學和波蘭文學領域,為《希伯來百科全書》撰寫了幾個辭條。
1947年,特拉維夫的出版商約書亞·查持克出版了父親的第一本書——《希伯來文學中的中篇小說:從起源到哈斯卡拉的終結》。這本書以父親的碩士論文為基礎。扉頁上聲明,本書獲得特拉維夫市政府的克勞斯納獎,蒙市政府和琪波拉·克勞斯納紀念基金資助。約瑟夫·克勞斯納博士、教授親自為本書撰寫了前言:看到論希伯來中篇小說專著問世,倍感欣喜。值鄙人任吾等唯一之希伯來大學教授時,一貫支持余之弟子、賢侄耶胡達·阿里耶·克勞斯納將其提交於余,作為現代希伯來文學之畢業論文。該作非同尋常……其研究涉獵廣泛而包羅萬象……即使風格亦顯豐富而明晰,與重要論題珠聯璧合……因此鄙人不禁十分高興……《塔木德》說:「弟子如同兒子」……
我在暗無天日的流亡中失去了他。九_九_藏_書
我唯一的兄弟
在50年代末期,爸爸從倫敦大學獲得博士學位后,也未能在希伯來大學文學系謀得特聘教師的職位。克勞斯納教授執掌時期,若是聘用了自己的侄子,恐怕別人會說三道四。克勞斯納的繼任、詩人西蒙·赫爾金教授試圖通過根除克勞斯納的文學遺產、教學方法乃至其風氣的方式另起爐灶,當然不想任用克勞斯納的侄子。在60年代早期,父親到新設的特拉維夫大學碰運氣,但在那裡也不受歡迎。
連續十天或兩個星期,爸爸一從守望山的圖書館下班回到家裡,就急急忙忙跑到蓋烏拉大街的東端,梅施阿里姆入口對面的郵電局,焦急地等待著他第一本書的到來。他已經接到了出版通知,有些人已經在特拉維夫的書店看到書了。於是他每天衝到郵局,每天兩手空空而歸,每天他都對自己信誓旦旦,要是西奈印刷廠格魯伯先生的包裹第二天還不到,他就去藥店,打電話催促特拉維夫的查持克先生——簡直令人無法接受!要是書在星期天還到不了,這個星期當中還到不了,最遲到星期五……但是包裹確實到了,不是寄來的,而是私人投送而來,由一個笑容可掬的葉門姑娘送到我們家裡,不是從特拉維夫送來,而是徑直從西奈印刷廠送來。
父親的幸福持續了三四天之久,之後臉便陰沉下來。正如他在包裹到來之前整天沖向郵局一樣,現在他每天沖向喬治王街的阿西亞薩夫書店,那裡陳列了三本《希伯來文學中的中篇小說》,等著出售。第二天三本書原封不動地擺放在那裡,一本也沒有賣出去。第三天還是如此,接下來的日子依舊。
扎黑不但是父親的前房東,而且是摯友,儘管在我那位修正主義父親和「紅色」扎黑之間的爭論已經習以為常。爸爸喜歡談論,喜歡解釋,扎黑喜歡傾聽。我母親會時不時插上一兩句話。埃斯特·扎黑喜歡問問題,我父親願意向她做出廣博詳盡的答覆。以色列·扎黑有時會把臉轉向我的母親,低垂眼帘,詢問她的看法,彷彿用代碼語言請求她在爭論中支持他。母親知道如何進一步闡發某事。她做這些時言簡意賅。之後,談話有時採用愉快輕鬆的語調,一種新的平靜,一種小心翼翼或踟躕不定的語調融進爭論中,直至又一次大發火,嗓門在彬彬有禮的憤怒中提高,在驚嘆號中激化。
扎黑先生讓我坐在沙發上,和我說了幾句話,我不記得說些什麼了,但是我將永遠不會忘記,我怎麼突然注意到沙發旁邊的小咖啡桌上不多不少四本一模一樣的《希伯來文學中的中篇小說》,一本摞一本,像在書店一樣,我知道有一本是父親送給扎黑先生的,上面有父親的簽名,另外三本我無法理解,我話到嘴邊正要問扎黑先生,但在最後一刻,我驀然想起那三本是今天才買的。經過在阿西亞薩夫書店裡漫長的等待。感激之情從我的內心深處油然而生,眼淚快要流下來了。扎黑先生看見我注意到了這幾本書,他沒有笑容,但微微眯著的眼睛斜覷了我一下,彷彿默默地接受我做他的同謀,他沒說一句話,彎腰撿起咖啡桌上四本書里的三本,悄悄地放進書桌的抽屜里。我也秘而不宣,從未向他或我的父母提起此事,直至扎黑先生英年早逝,直至九*九*藏*書父親離開人間,我從未向任何人說起過此事,直至多年以後才把這件事告訴了他的女兒努里特·扎黑,她似乎並未對我所說的事情留下過多印象。
那天晚上,我媽媽在廚房的餐桌上鋪上了一塊白桌布,彷彿在過安息日或是節日,做了父親最喜歡吃的飯菜,熱氣騰騰的甜菜湯,上面漂著一大塊潔白的奶油。爺爺和奶奶也來和我們一起簡單慶賀。奶奶對媽媽說,甜菜湯確實非常非常好,味道近乎鮮美,但是……上帝保佑她做些忠告,但是大家知道,每個小姑娘都知道,甚至連在猶太人家裡做飯的異族女子都知道,羅宋湯應該是酸的,只有一點點甜,當然不是甜,只是略微發酸,波蘭人把所有的東西都弄得甜甜的,無緣無故,要是你不看著,他們會用糖來腌鯡魚,甚至在辣根醬中放進果醬。
他非常喜歡說話,解釋,分析;她則知道如何傾聽,甚至聽出言外之意。他博學多才;她目光敏銳,能夠看穿他人的心思。他心地坦率,為人正派,是個兢兢業業的完美主義者;而她總能理解為何有人尤為固執己見,為何強烈反對他的人感到有這個必要。她對衣服感興趣,只是因為那是透視穿衣服者內在世界的一個窺孔。她坐在朋友家裡時,經常用讚賞的眼光打量傢具、裝飾、窗、沙發、窗台上的禮品,以及書架上的小擺設,而其他的人則忙於說話,彷彿她肩負著間諜使命。人們的秘密總是令她著迷,但是每當傳播流言蜚語時,她多數情況下總是在傾聽中露出一絲微笑……那絲猶疑不定的微笑似乎表明它即將逝去,一句話也不說。她經常是沉默寡言。但不管什麼時候,她打破沉默說上幾句話,談話就會大有改觀。
大衛
突然,過了兩個星期後,他在星期五晚上喜氣洋洋地趕回家中,渾身發抖,像小男孩當眾被班上最漂亮的小女孩吻了一下。「它們都賣出去了!都賣出去了!一天之內都賣出去了!不是賣一本!不是賣兩本!三本全賣了!全部!我的書賣出去了……沙科納·阿西亞薩夫將從特拉維夫的查持克那兒再訂幾本!他已經訂了!今天早晨!通過電話!訂的不是三本,而是五本!他認為這還不是最後一次!」
我則被留給了小說家扎黑和他的夫人,在那裡吃晚飯,規規矩矩地,直至他們在九點或九點半時歸來。規矩點,聽見了嗎?不要讓我們聽到一絲一毫的不滿!當他們布置桌子時,別忘了幫忙。晚飯後,但只有大家都起身後,把你的碟子清理乾淨,小心翼翼地放在瀝水板上。小心點,聽見了沒有?不要把那裡的東西打碎。像在家裡一樣拿塊洗碟布,等桌子收拾乾淨后把桌布好好擦擦。只有別人對你說話時才開口講話。要是扎黑先生在工作,你就自己找個玩具,或者找本書,像小老鼠似的安安靜靜地坐在那裡!但願不要這樣,但要是扎黑太太又抱怨說頭疼,千萬別給她添任何麻煩。別添任何麻煩,聽見了嗎?
燕子在花園裡的果樹上棲居,而蜥蜴、壁虎和蝎子在岩石的縫隙間穿來穿去。偶爾我們甚至可以看見烏龜。孩子們在籬笆下面打洞,開闢出一張遍布鄰居後院的捷徑網路,或者是爬上房頂觀察施內勒兵營里的英國士兵,或是遙望周圍山坡上的阿拉伯村莊:以薩維亞、淑阿法特、貝特伊克薩、利夫塔、尼比薩姆維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