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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7年9月、10月、11月,在凱里姆亞伯拉罕地區,無人知曉是應該祈禱聯合國秘書處批准聯合國巴勒斯坦問題特別委員會的重要報告,還是希望英國人不要將我們棄之不顧,任憑我們「孤零零地在阿拉伯人海中不能自衛」。許多人希望最終建立一個自由的希伯來國家,英國人強制推行的限制移民政策應該撤銷,希特勒下台後住在背井離鄉者的臨時難民營和塞普勒斯監禁營中有氣無力的千萬猶太倖存者最終能夠得到許可,允許他們返回被多數人視為家園的土地。但是在這些希望的背後,是恐懼(他們竊竊私語):百萬本地阿拉伯人,在阿拉伯聯盟國家正規軍的協助下,可能會在英國人撤走後立即行動,把六萬猶太人殺得精光。
蔬菜水果店老闆,巴貝奧夫先生說:
三月陰風呼呼咆哮
其他女人急忙讓她安靜下來:你怎麼回事!倫伯格太太!噓,你瘋了嗎?這裡有個孩子!一個能聽懂這些話的孩子!
特拉維夫今夜發起進攻。
在個體與民族的生存中,最為惡劣的衝突經常發生在那些受迫害者之間。受迫害者與受壓迫者會聯合起來,團結一致,結成鐵壁銅牆,反抗無情的壓迫者,不過是種多愁善感滿懷期待的痴心妄想。在現實生活中,遭到同一父親虐待的兩個兒子未必能同舟共濟,讓共同的命運把他們密切地聯繫在一起,他們不是把對方視為同命相連的夥伴,而是把對方視為壓迫化身。
兒童戰略家背誦從他父親和祖父那裡聽來的東西:「英國人回去后,哈迦納、伊爾貢和斯特恩幫當然會團結起來,打擊敵人。」
格里塔阿姨帶我去的那個服裝店裡的那個人呢?那個富有同情心的阿拉伯男子,在我年僅四五歲時將我從黑洞洞的深淵里救出,把我抱進他的懷抱。那個人善良的眼睛下有兩個大眼袋,身上散發出令人昏昏欲睡的沉悶(棕色)氣味,脖子上掛著一根裁縫用的綠白相間的尺子,尺子兩端在胸前來回晃蕩,他的臉膛暖烘烘的,灰白的胡碴令人愜意,那個睡眼惺忪心地善良,臉上閃過一絲靦腆的微笑,消失在柔軟的灰白鬍鬚下的阿拉伯人呢?方框棕邊眼鏡架在鼻子中央,像個心地善良年事已高的木匠,他步履緩慢,疲憊不堪地拖著雙腳,穿過密密層層的女人服裝,當他把我拉出那孤獨的囚籠時,用沙啞的聲音和我說話,那聲音令我終生銘記在心:「夠了孩子一切都好了一切都好了。」怎麼,他也一樣嗎?他也「削尖短彎刀,磨礪刀刃,準備把我們全部殺死」?他也會叼著長彎刀在夜半時分悄悄潛入阿摩司大街,撕開我的喉管,撕開我父母的喉管,「把我們淹沒在鮮血中」?
在水果蔬菜店,鄰居倫伯格太太說:
「我不羡慕這些阿https://read.99csw.com拉伯人。美國有些猶太人,他們很快便會給我們送來一些原子彈。」
幾天後,報紙報道:
但是,在城市北部、東部、南部,有廣闊的阿拉伯地區,包括謝赫賈拉、美國人聚居區、老城中的穆斯林和基督徒居住區、德國人聚居區、希臘人聚居區、卡塔蒙、巴卡阿和阿布托爾。也有阿拉伯小鎮,在耶路撒冷周圍的山岡,拉馬拉和埃爾-比來,拜特賈拉和伯利恆,還有許多阿拉伯村莊:埃爾-阿扎里亞、西爾萬、阿布-迪斯、埃特-圖爾、伊薩維亞、卡蘭德里亞、比爾納巴拉、尼比薩姆維爾、比杜、淑阿法特、利夫塔、貝特哈尼納、貝特伊克薩、闊羅尼亞、謝赫巴達爾、代爾亞辛(那裡一百多名居民會在1948年4月被伊爾貢和斯泰恩幫殺戮而死)、素巴、埃因卡里姆、拜特瑪茲米爾、埃里瑪里哈、拜特薩法法、烏木圖巴以及蘇爾巴西爾。
雙目圓睜……
在這裏,在阿拉德書房的底層抽屜里,我昨天夜裡找到一個破舊的卡片盒,裏面裝著二十五年前在創作《惡意之山》小說集里的幾個中篇小說時做的各種筆記。此外還有1974年到1975年在特拉維夫某家圖書館查看1947年9月的報紙時做的亂七八糟的筆記。於是,在阿拉德,在2001年夏天的一個早晨,二十七年前記下的筆記,如同鏡中之鏡中的影像,令我回想起「兒童戰略家」在1947年9月讀了哪些東西:希伯來交警徵得英國總督的同意,在特拉維夫採取行動。八名警察輪流值班。一個十三歲的阿拉伯女孩被控在納布盧斯地區的哈瓦拉村私藏槍支,在軍事法庭接受審判。從歐洲來的「非法」移民,被運往漢堡,他們說要戰鬥到最後一刻,決不登陸。十四名蓋世太保軍人在呂貝克被判處死刑。雷霍沃特的所羅門·哈姆林科遭到一極端組織的綁架和嚴重毆打,但被安全放回。耶路撒冷之音管弦樂隊將由漢娜·施萊辛格指揮。聖雄甘地絕食進入第二天。歌星埃迪斯·德·菲利浦本星期不能在耶路撒冷演出,室內劇場被迫延期上演《浮生若夢》。另一方面,前天,雅法路上新的柱廊建築開始啟用。根據阿拉伯領袖穆薩·阿拉米的說法,阿拉伯人永遠不會接受國家分治;畢竟,所羅門王判定反對把孩子分成兩半的母親是真正的母親,猶太人應該認識到道德故事中的含義。猶太代辦處的read•99csw•com行政領導果爾達·梅耶松(後來的梅厄)同志再次宣布,猶太人要為把耶路撒冷囊括進新希伯來國家而鬥爭,因為以色列土地和耶路撒冷在我們心目中具有同樣的意義。
「這些蔥的樣子不怎麼好,黃瓜也不好。」
瑪納拉高度警覺
但是私下裡,晚上熄燈后,他們在家中躺在被窩裡,竊竊私語,天曉得英國人會不會撤離,也許他們不打算離開,整個事情不過是背信棄義阿爾比恩(指英國人)的一個狡猾手段,目的在於讓猶太人面對迫在眉睫的毀滅親自去求助英國人,祈求英國人不要棄猶太人于不顧。接著倫敦會以繼續要求英國人保護為由為交換條件,要求猶太人終止各種恐怖活動,解除他們儲備的一些非法武器,把地下武裝領袖交刑事調查部處理。也許英國人會在最後一刻改變主意,不容阿拉伯屠刀任意擺弄我們。也許最後在耶路撒冷這裏,他們會擁有正規軍,暗地保護我們免遭阿拉伯人的集體屠殺。也許,本-古里安及其友人會下榻到安逸舒適的特拉維夫,那裡不受阿拉伯人的圍困,可能在最後時刻醒悟過來,放棄建立希伯來國家的風險,樂於同阿拉伯世界和穆斯林民眾做適度妥協。也許聯合國會從中立國里派出維和部隊,搶時間從英國手中接管城市,即使不能保護整個聖地,至少能夠使這座城市免遭血洗之災。
阿卜杜卡迪爾,
陸軍中校艾德里主持軍事法庭聽審施羅莫·曼蘇爾·沙洛姆的案件,沙洛姆散發非法傳單,被認為精神失常。監護官戈爾德維茨先生要求,別把犯人送進精神病院,以免病情惡化,請求法官把他單獨關在一家私立療養院,以免激進分子利用其不健全的神志達到犯罪目的。艾德里中校表示遺憾,他不能超越職權範圍同意戈爾德維茨先生的請求,他得把這個不幸之人送交羈押,直至代表英王的高級專員決定有無從寬處理的可能。廣播里,希拉·萊伯維茨正在進行鋼琴獨奏,新聞之後,戈爾多斯先生將會予以點評;晚間廣播結束之前,布拉卡·茨菲拉小姐將會表演民歌選曲。
「但是不要再相信他們了。我誰都不相信。那只是一個大陰謀。」
與此同時,石榴樹上那隻看不見的鳥兒,執著地發出自己的樂音,沒有變化:「啼——嗒——嘀——嗒——嘀。」一遍又一遍:「啼——嗒——嘀——嗒——嘀。」略微沉吟片刻后:「啼——嗒——嘀——嗒——嘀!!」
敘利亞胡狼聲聲
1947年9月,又有一天:
歐洲用帝國主義、殖民主義、剝削和鎮壓等手段傷害、羞辱、壓迫阿拉伯人,也是同一個歐洲,欺壓和迫害猶太人,最終聽任甚至幫助德國人將猶太人從歐洲大陸的read.99csw.com各個角落連根拔除。但是當阿拉伯人觀察我們時,他們看到的不是一群近乎歇斯底里的倖存者,而是歐洲的又一新產物,擁有歐式殖民主義、尖端技術和剝削制度,此次披著猶太復國主義外衣,巧妙地回到中東——再次進行剝削、驅逐和壓迫。而我們在觀察他們時,看到的也不是休戚與共的受害者,共患難的弟兄,而是製造大屠殺的哥薩克,嗜血成性的反猶主義者,偽裝起來的納粹,彷彿歐洲迫害我們的人在以色列土地上再度出現,頭戴阿拉伯頭巾,蓄著鬍子,可他們依舊是以前屠殺我們的人,只想掐斷猶太人的喉管取樂。
柔美的迦南夜空
尼羅河鬣狗悲鳴。
倫伯格太太(她身上總有一股淡淡的煮雞蛋味兒、汗臭味兒和變質肥皂的味兒)說:「我跟你說一切都是一個大陰謀!他們正在演戲!一出喜劇。本-古里安私下裡已經同意把整個耶路撒冷賣給穆夫提、阿拉伯幫以及國王阿卜杜拉,就為這,英國人和阿拉伯人或許同意把他留在他的基布茲、納哈拉爾和特拉維夫。他們就關心這些!我們將來會怎麼樣,他們是否會把我們全部殺光燒凈,他們一點也不關心這些。耶路撒冷,對他們來說最好下地獄去吧,於是到後來,他們希望在國家裡只給他們留下幾個修正主義者,幾個正統派猶太教徒,幾個知識分子。」
天上的雲滾滾狂涌。
羅森多夫先生說:
在雜貨店,在大街上,在藥店里,人們公開談論即將到來的救贖,他們談論摩西·夏里克和埃利澤·卡普蘭將在本-古里安在海法或特拉維夫創建的希伯來政府任部長,他們談論(竊竊私語)英國人走後,要建立希伯來武裝部隊,屆時邀請國外赫赫有名的猶太將軍,紅軍、美國空軍甚至英國皇家海軍中赫赫有名的猶太將軍來統領。
阿扎姆帕夏,阿拉伯聯盟秘書長,警告猶太人,「要是他們膽敢在阿拉伯土地上創立一個猶太復國主義實體,阿拉伯人會用鮮血將其淹沒」,中東會見證恐怖,「蒙古入侵與之相比會黯然失色」。伊拉克總理巴耶吉號召巴勒斯坦的猶太人「在時間尚且允許之際捲起鋪蓋走人」,因為阿拉伯人發誓,他們取得勝利后,只饒恕1917年以前居住在巴勒斯坦的少數猶太人不死,甚至「只有他們永遠不再受到猶太復國主義思想的毒害,再次成為一個宗教團體,在伊斯蘭教的保護下安分守己,按照伊斯蘭教律法和風俗習慣生活,才允許他們在伊斯蘭教的羽翼下避難,在伊斯蘭教麾下遭受痛苦」。猶太人,雅法大清真寺里的一個傳教者補充說,既不是一個民族,也不擁有真正意義上的宗教:大家知道,慈悲為懷憐憫眾生的安拉本人討厭他們,因此下令,不論他們散居在何方,均要遭到指控與蔑視。猶太人在所有頑固不化者中最為頑固不化:先知把手伸給他們,遭其唾棄;伊撒(耶穌)把手伸給他們,他們殺了他,他們甚至經常把自己微不足道的信仰中的先知用石頭砸死。歐洲各個民族並非白白決定將他們永遠驅逐,而今歐洲正策劃將其強加給我們,而我們阿拉伯人絕不允許歐洲人把他們的垃圾倒到我們這裏。我們阿拉伯人將用利劍摧毀這一魔鬼計劃,不能把巴勒斯坦聖地變為整個世界的垃圾站。read•99csw•com
(很難說,本-古里安把這些條目寫進日記時,是否在微笑,不管怎麼說,凱里姆亞伯拉罕既不屬於第一類,也不屬於第二類。)
「快來看看,那個兒童戰略家又把整個房子給佔領了。你進不了走廊了,到處是積木搭的防禦工事和高塔,多米諾骨牌搭的城堡,軟木塞造的地雷坑道,遊戲棒充當的邊界。在他自己的房間里,從這頭到那頭都是用扣子擺的戰場。不讓我們進去。那是禁區。那是命令。他甚至還在我們房間的地上,四處放上刀叉,大概是標出某種馬其諾防線,要麼就是海軍或者武裝部隊。長此以往,我們就得搬出去住到院子里,或者是住到大街上,但是一旦報紙到了,你兒子就會捨棄一切,他肯定會宣布全面停火,他會坐回到沙發上,一頁接一頁地看報,甚至連些小廣告都看。現在,他從衣櫥後面的司令部架設長途電話線,穿過整個房間直通特拉維夫,肯定在澡盆邊上。要是沒有搞錯,他就要在電話里和本-古里安說話。像昨天一樣。向他解釋眼下該做些什麼,我們應該密切注意哪些動向。它也許已經開始給本-古里安下命令了。」
或許,這就是近百年來的阿猶衝突。
耶路撒冷城北、城南、城東和城西儘是阿拉伯地區,只有少數希伯來人居住區散落在城市周圍:北有阿塔羅特和內韋夫,東邊死海灘上有卡拉和貝特哈阿拉瓦,南有拉瑪特拉海爾和古什伊燦,九-九-藏-書西有莫茨阿、克里亞特阿納維姆和瑪阿拉哈哈密沙。在1948年戰爭中,多數希伯來定居點以及老城內的猶太人居住區,淪于阿拉伯聯盟之手。在「獨立戰爭」期間,阿拉伯人攻克的所有猶太人定居點無一例外都被夷為平地,那裡的猶太居民遭到殺戮、俘虜,也有的四處逃亡,但是阿拉伯部隊不允許任何倖存者在戰後重返原來的居住地。阿拉伯人在佔領地比猶太人更為徹底地實施「種族純化」:成千上萬的阿拉伯人亡命天涯,或者被從以色列土地上逐出,流離失所,但有十萬人留了下來,而在約旦和埃及統治河西岸或者加沙地帶時,那裡沒有一個猶太人,一個都沒有,定居點被消除,猶太會堂和墓地被夷為平地。
……
「你絕對不要這麼說。對不起。請你原諒,我認為,這種說法會有損整個民族的士氣。你是怎麼想的?我們的小夥子會不惜冒著年輕生命的危險,同意前去為你打仗,你還說這一切都是一個大陰謀?」
年輕人,全副武裝,待發,
昨天夜裡,一個阿拉伯人在附近位於貝特哈凱里姆和巴伊特瓦干之間的波納迪亞咖啡館襲擊兩個猶太少女。一個少女逃跑,另一少女高聲呼救,當地一些居民聞訊后,成功截獲欲逃嫌疑犯。警察奧康納在調查過程中得知此人系廣播公司僱員,具有影響力的納沙施比家族的遠親。儘管如此,不準保釋,鑒於冒犯行為嚴重。犯人在辯護時申明,他酒醉后從咖啡館出來,感覺兩個女孩在黑暗中裸奔。
風兒,輕輕
但是猶太人的耶路撒冷既非年輕人,也沒有全副武裝待發,那是一個契訶夫似的小鎮,混亂、可怕,充斥著流言蜚語和不真實的謠傳,全然不知所措,在茫然與驚恐中陷於癱瘓。1948年4月20日,大衛·本-古里安和大衛·希爾提爾、耶路撒冷哈迦納民兵指揮官談話后,在日記中寫下對耶路撒冷的印象:耶路撒冷人口構成因素:20%普通人,20%特權階層(大學,等等),60%不可思議(土氣狹隘,庸碌無為)。
一天晚上,父親對前來喝茶的朋友解釋說,早在現代猶太復國主義尚未出現的18世紀中葉,猶太人便在耶路撒冷人口中占重要比重,與猶太復國主義沒有任何聯繫。20世紀初期,還是在猶太復國主義移民到來之前,奧斯曼土耳其統治下的耶路撒冷已經成為國中人口最為稠密的城市:擁有五萬五千居民,其中三萬五千人是猶太人。現在,1947年秋天,耶路撒冷大約有十萬個猶太人,六萬五千個非猶太人,他們當中有穆斯林和篤信基督教的阿拉伯人、亞美尼亞人、希臘人、英國人,還有許多其他國家的人。
我媽媽說:
惡毒的膽汁來回攪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