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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羅密特奶奶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命令道:
古斯塔夫·克洛赫瑪爾則面帶微笑,愉快作答:「最好是美國人自己把要給我們的特拉維夫和哈德拉之間的這個小人國拿走,只給我們兩艘航空母艦,我們在那裡就會比較舒服比較安全了。也就不那麼擁擠了。」
1947年,亞歷山大爺爺和施羅密特奶奶經常在9月的晚上光顧,和我們一起坐坐,和父親一起盤算哪些國家會投以色列的票。漢娜和哈伊姆·托倫,還有魯德尼基夫婦、瑪拉阿姨和斯塔施克叔叔,或者阿布拉姆斯基,或者我們的鄰居羅森多夫夫婦和托西婭和古斯塔夫·克洛赫瑪爾。克洛赫瑪爾先生在蓋烏拉大街開了一家夜間上鎖的小店,他終日身穿一條皮革圍裙,戴一副角質鏡架眼鏡,坐在那裡修理娃娃:值得信賴的醫治者,但澤人,玩具醫生
沉默片刻后,亞歷山大爺爺怒不可遏,他臉憋得通紅,氣呼呼的,彷彿失去了控制:「非常正確,雅法清真寺的那個惡棍!他非常正確。我們確實不過是一堆排泄物!咳,怎麼了,這就到頭了!那好!夠了!世界上所有的反猶主義者都非常正確。咳,怎麼啦。確實有人詛咒我們。上帝確實憎恨我們!而我,」爺爺呻|吟著,臉色通紅,唾沫星子飛濺,不住地捶打桌子,弄得杯子里的茶勺叮噹作響,「咳,怎麼啦,你說的,上帝怎麼恨我們,我們就用怎樣的恨來回敬他。我恨上帝。他已經死了!柏林的反猶主義者已經死了,但是另一個希特勒仍然坐在那裡!更為糟糕!咳,九-九-藏-書怎麼啦!他正坐在那裡嘲笑我們呢,流氓!」
「沒有窮人最後一隻幼牡羊這種東西,瑪拉,窮人只有一隻幼牡羊,它也被奪走了。」
父親憂心忡忡地評論說:
「十二個阿拉伯和穆斯林國家自然會投反對票。天主教會肯定會給天主教國家施加壓力投反對票,因為建立猶太國家與教會的基本信仰背道而馳,沒有誰會像梵帝岡那樣長於幕後操縱。因此,我們有可能會失去拉美國家的二十張贊成票。斯大林無疑會指揮他所有的共產主義集團中的衛星國家根據他堅定的態度進行投票,因此又有十二票反對我們。更別提英國,它一向四處攪起反對我們的情感,尤其是在其轄區,加拿大、澳大利亞、紐西蘭和南非,它們會擰成一股繩,把建立希伯來國家的所有機會都加以摧毀。法國,還有追隨它的國家會怎麼樣呢?法國從來就不敢冒險招惹突尼西亞、阿爾及利亞、摩洛哥的百萬穆斯林。希臘和整個阿拉伯世界具有密切的貿易往來關係,在阿拉伯國家有相當大的希臘人社區。美國自己呢?美國最終會支持分治協議嗎?要是大型石油公司和我們在國務院的敵人安圈設套,一邊倒,戰勝杜魯門總統的良知,又將如何?」
可能是我五歲那年,一次,古斯塔夫叔叔在他那家微型小店裡,修好了我那長著一頭紅髮的芭蕾舞|女演員娃娃彩莉,分文未取。她那長滿雀斑的鼻子被打破。克洛赫瑪爾先生技藝精湛,使用一種特殊的膠水把她修補得看不出一絲痕迹。
阿愛莎,https://read.99csw.com還有她在塔里比耶的父母呢?他們全家坐在一間屋子裡,儘是蓄鬍子的男人和佩戴珠光寶氣的女人,面帶慍怒,眉頭緊皺,圍坐在一碗碗橘皮蜜餞四周,竊竊私語,計劃「用鮮血淹沒我們」?阿愛莎有時依然彈奏從猶太鋼琴老師那裡聽來的旋律嗎?還是被禁止彈琴?
「茲希亞!夠了!你在說什麼呀。夠了。真的夠了。」
可杜戴克伯伯,維勒克中校,顯然認為爺爺不該當著警察的面如此歇斯底里咆哮狂言,他站起身,戴上他那頂氣派的大檐警帽,正了正左臀部的手槍套,從門口主動賜給我們一個暫緩之機,一線光明,彷彿在憐憫我們,俯就對我們的呼籲做出反應,至少在一定程度上:「但是,還有一個官員,一個愛爾蘭人,確實是個人物,再三重申,猶太人比世界上所有的人加在一起都要聰明,他們始終幸免於難。他是這麼說的。問題是,他們要免除的是何種災難?大家,晚上好。我只是要求你們不要重複我跟你們說過的話,因為那什麼這是內部消息。」(杜戴克伯伯這輩子在耶路撒冷住了六十年,甚至在年老之際也總是要說「因為那什麼」,忠心耿耿拘泥於語言模式的三代人沒能把他教好。即使他身為高級警官,最後做了耶路撒冷警察局局長,後來又榮任旅遊部副部長,也無濟於事。他一如既往:「由於那什麼我是個猶太人!」)
他們想辦法讓他平靜下來。給他倒了一小杯白蘭地,在他面前放了一些餅乾。
維里克中校,read.99csw.com杜戴克伯伯,長得像電影中的一位英國上校,實則那時為英國人充當警察,有天晚上來我們這裏坐了一會兒,從一家巧克力專賣店買來一盒「貓舌頭」餅乾。他喝了杯咖啡加菊苣根,吃了幾塊小餅乾,他精幹的黑制服上一排銀光閃閃的扣子,斜挎在胸脯的皮帶,屁股上亮閃閃槍套里的黑色手槍像頭睡獅(只露出槍把,每次看它時我都顫抖不已),令我眼花繚亂。杜戴克伯伯坐了約莫有一刻鐘,只是在我父母和其他客人的再三懇求下,他終於透露出一兩個模稜兩可的暗示,這些暗示也是他從了解情況的高級英國警官那裡了解到的:「你的預測與猜想真是令人遺憾。不會分治,不會建立兩個國家,因為那什麼整個內蓋夫沙漠在英國人的掌控中,要讓他們能夠保留在蘇伊士的基地,英國人會固守小鎮兼港口的海法、里達、埃克隆和拉馬特大衛的空軍基地,以及薩拉法恩德的一個個軍營。一切順利,包括耶路撒冷,阿拉伯人也會得到,由於美國人要他們做出回報,讓猶太人在特拉維夫和哈德拉之間擁有某小塊土地。允許猶太人在這小塊領地里建成一個自治區,某種猶太人的羅馬教廷城,將逐漸允許我們在這小塊地區里接納十萬,頂多十五萬臨時難民營里的倖存者。如有必要,美國第六艦隊大航空母艦上的數千美國士兵應防護這塊猶太領地,因為那什麼他們不相信猶太人在如此條件下能夠自我防衛。」
每天晚上,父親會在廚房坐在我和媽媽中間,擦乾油布桌布后,他會在桌子上https://read.99csw.com鋪幾張紙牌,藉著暗淡昏黃的燈光,開始算贏得表決的機會。他的情緒一晚比一晚低落。所有的計算都表明某種毀滅性的失敗不可避免。
父親一遍又一遍估算聯合國大會的選票落向何方。一個又一個夜晚,他試圖減少損失,策劃在經常追隨美國的國家當中建立一個聯盟,那些國家會出於自己的考慮去擊敗阿拉伯人,還有丹麥、荷蘭等一些令人尊重的小國,那些目睹了猶太人遭受種族滅絕恐怖的國家,眼下也許準備行動,出於良知行事,而不是出於利益考慮。
「但是那是個隔離區!」阿布拉姆斯基大叫,聲音可怕,「一個猶太人居住轄區!一座監獄!孤獨的監禁!」
要是他能說一點阿拉伯語或者英語,古斯塔夫·克洛赫瑪爾本人,這個多年利用醫治技藝為阿拉伯人和猶太人修理娃娃的人,就會不容分說,拿起他幹活時用的膠水,穿過將我們與他們隔開的空曠田野,挨家挨戶敲開他們的房門,言簡意賅地向他們解釋。
瑪拉·魯德尼基懇求、哀求那個警察,就像為我們祈求生命:「加利利怎麼辦呢?加利利呢,親愛的杜戴克?還有河谷呢?我們連河谷也不要嗎?他們至少也應該把河谷留給我們,為什麼不呢?他們怎麼連窮人最後一隻幼牡羊都要呢?」
也許是另一種情形,他們默默地站在小男孩的床邊?阿瓦德。他的腿做了截肢手術。因我之故。也許他就要死於血液中毒。因我之故。他那雙充滿好奇與無辜的幼犬般的眼睛合上了。在痛苦中緊閉。他臉色憔悴,慘白如冰。額頭忍受https://read.99csw•com著疼痛煎熬。他可愛的鬈髮散落在枕頭上。等也等啊,歇也歇啊。在劇烈的疼痛中呻|吟顫抖。像嬰兒那樣扯著嗓子一個勁兒地哭。坐在他身邊的小姐姐對我恨之入骨,因為那是我的過錯,一切都是我的過錯,是由於我的過錯,她遭到結結實實、沒完沒了的毒打,脖子上、頭上、脆弱的肩膀上,不是像平時打一個犯錯誤的女孩,而是像馴服一匹倔強的馬駒。是我的過錯。
克洛赫瑪爾先生深信能和我們的阿拉伯鄰居進行對話。在他看來,凱勒姆亞伯拉罕的居民應該組成一個小型代表團,去和附近阿拉伯村莊里的鄉長、謝赫和其他要人談判。畢竟,我們一向睦鄰友好,即使整個國家現已失去理性,但是在這裏,在耶路撒冷北部,在雙方從未發生任何衝突與敵意的地方,也沒有失去理性的必然原因。
1947年9月,報紙也充滿了猜測、分析、估計與推測。聯合國大會會不會就分治決議進行投票呢?阿拉伯人會不會成功地改變提議,或者取消投票?如果確實要投票,我們能不能得到總票數的三分之二?
在這非常時刻,謝赫賈拉別墅(離這裏走路只需四十分鐘)的希爾瓦尼家族也坐在餐桌前圍著一張紙從反方向進行預測嗎?他們是否也和我們一樣憂心忡忡,不知希臘人要投誰的票,仔細思量斯堪的納維亞國家怎樣做最後決策?他們是不是也有他們的樂觀者與悲觀者,犬儒主義者與命運先知?他們是不是每天夜裡也在發抖,想象我們正在籌劃並挑起事端,狡猾地進行操縱?就像我們害怕他們一樣,他們也在害怕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