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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他不能一動不動地坐上三四分鐘,除了在放有卡片的書桌旁,無論在我生病的媽媽身旁,還是在任何地方,他都坐不了三四分鐘。他是一個活躍的人,始終忙忙碌碌碌,忙著做事,忙著說話。
但是我知道他們經歷著怎樣的痛苦嗎?
有時,我有一種感覺,家裡沒人時,媽媽實際上白天上床睡覺。有時,她起來在家裡走來走去,總是光著腳,儘管父親懇求她,給她買了拖鞋。我媽媽在走廊里來來回回來來回回地走動,戰爭期間,走廊是我們的避難所,現在走廊里堆滿了書,牆上掛著地圖,成了作戰室,我和父親在那裡指揮以色列安全部門和自由世界的防禦工作。
洗滌液。肥皂。牙膏。
他五點鐘會回到家裡,路上已經在肉鋪、電器商店或藥店逗留,徑直進門看看媽媽是否感覺好些,希望他不在家時她會睡上一會兒。他會用小勺喂她吃下一點土豆泥或米粥,我和爸爸不管怎麼樣都會熬粥了。接著,他把門反鎖上,幫她換衣服,盡量和她說話。他甚至可以試著說說從報紙上看到或從圖書館里聽來的笑話,逗她開心。天黑之前,他會急急忙忙再次出門去商店,挑選各種東西,馬不停蹄,仔細閱讀一些新葯的說明書,甚至顧不上坐一會兒,試圖吸引媽媽聊聊未來巴爾幹的局勢。
即使一切都已經結束,我也不願意再回到那個房間。我想和父親待在一起。我最終回到自己的舊屋后,根本無法入睡,彷彿她還在那裡,沖我似笑非笑,似咳非咳,或者彷彿她把失眠傳給了我,那失眠追隨她到最後,現在又來追隨我了。我回到自己床上的那個夜晚非常恐怖,接下來的幾個夜晚,父親不得不把我從「汪汪沙發」上拖到我自己的房間,和我一起睡在那裡。有那麼一兩個星期,父親睡在我腳下,之後,他回到自己的領地,她,或她的失眠症,追隨著他。
麵包。雞蛋。乳酪。果醬。糖。
我和父親分擔了全部家務。我揀蔬菜,他把蔬菜剁碎,做成精美的色拉。他切麵包,我在麵包片上撒上人造黃油、乳酪或人造黃油和果醬。我打掃並清洗地板,把所有東西的表面都打掃一遍,我父親倒垃圾,每隔兩三天就要買三分之一塊冰放進冰盒裡。我到雜貨店和蔬菜店買東西,而父親則負責去肉鋪和藥店。我們在廚房門上別張小卡片當成購物單,兩人都會填寫所需物品。物品購買后,再把此項內容從購物單上畫掉。每周六晚上,我們都開始填寫新購物單:西紅柿。黃瓜。洋蔥。土豆。蘿蔔。
酸奶。人造黃油。橄欖。
我們不知道整個真相。但我們又確實知道,即使沒有相互串通,我們誰也沒有向任何人透露我們二人所了解的一切;我們只讓外界知道一些事實。我們二人從來沒有商量她的狀況。我們只談論明天該做的事情,談論日常生活瑣事,談論家裡需要什麼。我們從來沒有談到她有什麼不適,只是父親在沒完沒了地重複:「那些醫生,他們什麼也不懂,一點不懂。read.99csw.com」在她去世后,我們也不談論。從母親去世那天起到父親去世,二十年間,我們一次也沒有說起過她。隻字未提。彷彿她從來沒有生活過,彷彿她的人生只是經審查從蘇聯百科全書里撕去的一頁。或者,我彷彿雅典娜,直接從宙斯的頭顱里降生;我是某種倒生的耶穌,從一個童貞男子看不見的精神中托生出來。每天早晨,天將破曉之時,院里石榴樹枝頭的鳥兒把我喚醒,她用貝多芬《致愛麗絲》的最初五個音符來迎接白日的到來:「啼——嗒——嘀——嗒——嘀!」接著,更為激動:「啼——嗒——嘀——嗒——嘀!」躺在毯子下面的我,深情地將其完成:「嗒——嘀——嗒——嗒!」我在心中,把鳥兒叫作|愛麗絲。
煤油。四十瓦燈泡。修理熨斗。電池。
接著,他會來到我的房間,幫我換床單,或在我的衣櫃里放上樟腦球,因為快過冬了,與此同時低聲哼唱一些令人多愁善感的情歌,遺憾的是跑調了,要麼就是試圖把我拉進關於巴爾幹未來的爭論。
火柴。油。蠟燭,以防停電。
爸爸開始害怕自己對媽媽失眠負有責任,因為他睡在大床上。有時,他執意把她安置在沙發床上,每天夜裡沙發變成床,他自己睡在椅子上。(我小時候管它叫作「汪汪沙發」,因為你打開沙發,它的樣子就像氣勢洶洶的狗張開大口)。他說,如果他睡在椅子上,她睡在床上,對大家真的都比較好,因為他不管睡在哪裡都像根木頭,「即便睡在滾燙的平底鍋上」。實際上,如果知道她睡在床上,他在椅子上會睡得更好;反之,知道她在椅子上一連幾個小時失眠,他即使睡在床上也睡不好。
那時,我的字體越來越像父親的字體,因此幾乎不能分辨是誰寫的「煤油」,或者是誰加上「我們需要擦地布」。直到今天,我的筆跡也像父親的,筆力遒勁,不是總能看得清楚,但總是精力充沛,稜角分明,不像我媽媽冷靜、圓潤的梨狀字體,有些向後傾斜,好認,看著讓人愉快,運筆輕柔而訓練有素,每個字母都寫得到位,像她的牙齒分佈均勻。
我們談論政治,談論國王阿卜杜拉遭暗殺,或談論貝京和本-古里安,我們像兩個平等的人。我心裏對這個心力交瘁的男人充滿了愛戴之情,他莊嚴地做出結論:「我們之間似乎存在著巨大的分歧。因此到目前為止,我們得求同存異。」
我父母什麼也沒有懷疑。我們之間相隔一千光年。不是光年,是暗年。
他頭上戴著亨弗萊·鮑嘉式的帽子,腋下夾著把雨傘以防萬一,走了出去,快步經過我的窗前時,小聲哼唱,那歌聲可怕地跑了調,並帶有濃重的阿什肯納茨口音:「……我頭偎在你的胸口,我遙遠的祝禱找到了歸處。」或者:「你可愛的眼睛像一對信鴿,你的聲音像銀鈴般悅耳!」
看看有沒有小柑橘,橙子何時上市。
爸爸夜晚出去,總是信守諾言,半夜之前回來。我能夠聽見他脫下九_九_藏_書衣服,接著給自己倒上一杯茶,坐在廚房裡的凳子上,輕輕哼唱,把一塊餅乾蘸在茶里。接著他會洗個冷水澡。(要是用熱水,你得提前四十五分鐘用木頭燒小鍋爐,先要用煤油把木頭點燃。)而後,他會輕輕來到我房間確定我已經睡著,替我拉拉被子。只有那時,他才輕輕走進他們的房間。有時,我聽見他們二人小聲說話,聽著聽著便睡著了;有時那裡一片死寂,彷彿沒有生命。
莉莉亞阿姨帶來一些水果和李子蛋糕。父親端上茶和餅乾,還有她的李子蛋糕,而我則把水果洗乾淨,連同小碟和刀子一同端上來,而後我們讓她倆單獨談話。莉莉亞阿姨和我媽媽一起待上一兩個小時,當她出現在我們面前時,眼睛紅紅的,而我媽媽卻像平時一樣冷靜安詳。爸爸克制住了對這個女人的極端厭惡之情,禮貌地邀請她共進晚餐。幹嗎不給我們機會寵寵你呢?范妮婭也會高興的。但是她總是不好意思地表示歉意,彷彿是在讓她參加某種不體面的行動。她不想妨礙我們,但願此事不要發生,然而不管怎麼說還是希望她到家裡來,很快他們就會為她憂心忡忡。
每天晚上,晚飯時分,我和爸爸在廚房裡召開每日工作會議。我告訴他今天在學校里做了什麼,他則給我講述在國立圖書館上班時發生的事情,或者描述他給下一期《塔爾巴茨》或《梅促達》快要寫完的文章。
但是,倒數第二個星期,媽媽沒有在我床上過夜,而是回到她在窗子旁邊的椅子上,只是,椅子從我們房間——我和爸爸的房間——搬到我的房間,現在那已經成了她的房間。
我和爸爸那時非常親近,像一對抬傷員攀登陡坡的擔架手。我們給她端來一杯水,讓她吃下兩個不同的醫生開的鎮靜葯。我們也用一張爸爸的小卡片記載這些,我們寫下每種葯的藥名和服用時間,她吃掉一顆,我們就打上鉤,她不想吃的就打叉。她多數情況下都很聽話,連感覺噁心時都吃藥。有時,她強迫自己給我們點微笑,那笑甚至比她蒼白的臉頰或出現在她眼下的半月形黑暈還要讓人難過,因為那微笑很空,彷彿與她沒有任何關聯。有時,她示意我們偎依著她,用始終如一的圓周運動來撫摸我們。她撫摸了我們很長時間,直至父親輕輕拿起她的手放在胸脯上。我也做同樣的動作。
一千暗年把大家全部隔開,即使同一號子間里的三個囚犯,即使特里阿扎那一天,那個星期六早晨,母親背靠大樹坐在那裡,父親和我枕著她的膝頭,母親撫摸著我們二人,即使那一刻,那是我童年時代最為寶貴的一刻,我們之間也隔著一千個無光之年。
有時,他白天得在上班時離開,帶她去做檢查。那幾個月他們什麼都檢查過:她的心臟、肺部和腦電波,消化、激素、神經、婦九-九-藏-書科病和循環系統。沒有效果。他不吝花錢,請過各種各樣的大夫,帶她去看私人醫生;他甚至不得不從父母那裡借些錢,儘管他憎恨借債,討厭他母親施羅密特奶奶的方式——喜歡「插手」,為他修理婚姻生活。
即使白天,走廊也黑漆漆的,除非你打開電燈。我媽媽在黑暗中來回飄然走動,沒有變化,走上半小時或一小時,就像犯人在監獄的院子里放風。有時她開始唱歌,好像要和我父親比比高低,但調子把握得比他准多了。她唱歌時聲音陰鬱深情,彷彿冬夜品嘗加香料的溫酒。她唱歌時不用希伯來語,而是用聲音甜美的俄語,富於夢幻的波蘭語,或者偶爾用意第緒語,聽上去像是抑制著眼淚。
彷彿我們都在玩隨樂聲搶椅子的遊戲,它叫隨樂聲搶床。第一輪:普通形式——我父母睡在他們的雙人床上,我睡在自己床上。接下來在第二輪里,媽媽睡在她的椅子上,爸爸睡在沙發上,我依然睡在自己床上,在第三輪里,媽媽和我睡在我的單人床上,而爸爸睡在雙人床上。在第四輪里,爸爸沒有改變,我又自己睡在自己的床上,而媽媽睡在我腳下的床墊上。接著她和我調換位置,她上床,我下地,父親原地不動。
他們二人呢?我父親知道她的苦楚嗎?母親理解他的苦難嗎?
她把被子拉過我們二人的頭頂,親熱地摟抱我,低聲說,不要醒來。
彷彿,一個巨大的漩渦在席捲著我們三人,將我們拋出,聚聚分分,舉起、顛搖、捲動,直至我們都被拋到不屬於自己的陸地。我們都疲憊不堪,默默地接受著變化。不光父母眼睛下面出現了半月形的黑暈,那幾個星期,我從鏡子中看到自己的眼睛下面也出現了黑暈。
我那時為父親難受。彷彿他是倒下去的受難者,本身沒有過錯,卻遭受某種曠日持久的傷害,好像我媽媽在故意虐待他。他非常勞累,傷心,即使他像平時一樣總是在興高采烈地談天說地。他一向憎恨沉默,併為出現的任何沉默譴責自己。他那雙眼睛,像母親的眼睛,下面有半月形的黑暈。
我父親仍然固執地堅持要我每天晚上九點準時關燈。他悄悄走進另一個房間——起居室、書房兼卧室,在我母親肩膀上加一條披肩,因為已然秋天,夜晚正在變涼,他坐在她身邊,把她冰涼的手放在自己一向溫暖的手裡,試圖同她簡單地聊上幾句。他就像故事中的王子,試圖喚醒睡美人,可即使他吻她,也無法將其喚醒:蘋果咒語不會破。也許他吻她的方式不對,或者她在夢中等待的不是一個戴眼鏡的話匣子,他精通百家學說,總在噼噼啪啪講笑話,為巴爾幹的未來擔心,是某種全然不同的王子。
我聽到這些話時,心中湧起一陣秘密的自豪與感激,有時也會油然產生一陣憐憫。
但是,我們沒有就此結束。
一天夜裡,快半夜了,我房間里的門輕輕打開,爸爸在暗中向我俯下身,我一如既往,趕緊裝睡。他沒有替我把被子蓋好,而是掀開被子,鑽到我被九_九_藏_書窩裡。像那時一樣,像11月29日建國決議通過後那樣,我的手看到了他的眼淚。我驚恐萬狀,急忙把雙膝蜷起緊緊貼到肚子上,希望並祈禱他不會注意到我為什麼夜不成眠,要是他發現了,我會當即死掉。當爸爸鑽到我被窩裡時,我的血液凝固了,陷入極度恐慌之中,千萬別發現我干臟事啊,良久,我意識到,溜進我床上的剪影並非父親,恍然在噩夢中。
他摸黑坐在她身邊,因為她那時受不了電燈燈光,每天早晨,我們上班、上學前都要關閉所有的百葉窗,拉上窗帘,好像媽媽變成了《簡愛》中閣樓上那個令人恐怖的可憐女人。他摸黑坐著,默默地抓過媽媽的一隻手,一動也不動,不然就是用雙手緊緊握住她的雙手。
早晨,她不在那裡了。第二天夜裡,她又來到我的房間,但是此次,她從「汪汪沙發」上搬來一個床墊,睡在我床邊的地板上。接下來的又一個夜晚,我執意,盡量模仿爸爸不可一世的神態,要她睡到我床上,我睡在她腳下的床墊上。
我們隻字未提新的睡覺安排。誰都沒提。彷彿它是自行發生的。
1951年將盡的那個秋天,媽媽的身體狀況愈加惡化。她又開始偏頭疼,失眠。她再次終日站在窗前,遍數天上的飛鳥流雲,她夜裡也坐在那裡,睜大眼睛。
確實自行發生。沒做任何家庭決定。沒說一個字。
那年秋天,我們被綁縛在一起,像三個罪犯住在同一個號子里。然而,我們三人都有自己的意志。因為他們豈能知道我那些污穢不堪的夜晚?殘酷的肉體那麼猥瑣?我父母怎麼能夠知道,我含垢蒙羞,咬牙切齒,一遍遍地警告自己,要是你今天不放棄,我會用性命起誓,吞下媽媽的所有藥片,這樣它就終止了。
浴缸龍頭的新墊圈。龍頭流水不暢,要修理。
天擦黑之際,莉蘭卡-莉莉亞阿姨,莉亞·卡利什-巴-薩姆哈——母親最好的朋友會來看望我們,莉蘭卡阿姨也是羅夫諾小鎮人,和媽媽是塔勒布特的同班同學,撰寫過兩部兒童心理學著作。
是對他,而不是對媽媽。那時我一點也不憐恤她,她只知道沒完沒了地讓你每天履行責任,提各種要求,並且是難堪與恥辱之源,因為我有時得向朋友解釋,他們為什麼從來不能來我們家串門,我得回答雜貨店裡鄰居們可愛的拷問,為什麼他們總看不見她,她怎麼了。即使對叔叔阿姨們,即使對爺爺奶奶,我和爸爸也不會把整個事實和盤托出,我們輕描淡寫。我們說,她感冒了,即便她沒有感冒。我們說,偏頭疼。我們說,對夜晚特別敏感。有時我們說,她也太累了。我們努力說出真相,但不是整個真相。
接下來我們會談論家務事。我們會在父親的小卡片上匆匆寫下還需要什麼,把已經辦理的事情畫掉。父親有時甚至會和我商量錢的問題:還有兩個月才付款呢,我們已經花了這麼這麼多。每天晚上他會問我寫作業的情況,我會把學校的作業單,還有已經寫完作業的練習本遞給他加以比九九藏書較。有時,他會看看我做的功課,並做適當評價。對於每一學科,他了解得都比我的老師多。多數情況下他會說:「不必檢查你了。我知道對你,我可以絕對依靠,絕對信任。」
我不知道他去哪裡,然而卻不知自明,然而卻不想知道,然而卻原諒爸爸。我希望他在那裡稍許得到一絲快樂。我絕對不願勾畫那裡發生了什麼,在他自己的「那裡」,但是我不想勾畫的東西卻在夜深人靜之時發生在我身上,讓我暈眩,讓我無法入睡。我是個十二歲的小孩,我的身體已開始成為一個無情的敵人。
我媽媽在我的房間差不多睡到生命中的最後幾天,我和父親一起睡。過了兩三天,她所有的藥片、藥瓶和鎮靜劑以及治療偏頭疼的藥丸搬到了她的新地點。
我爸爸每天早晨天不亮就起來,收拾廚房,整理已經洗好的衣服,榨水果汁,給我和媽媽端來溫果汁,想讓我們強健起來。上班前,他也設法草草回復編輯和學者們的來信,接著,他沖向公共汽車站,破損不堪的箱子里裝著好幾個疊好的購物袋,準時到塔拉桑塔樓上班,在「獨立戰爭」期間,坐落於守望山上的大學被與城市其他部分隔離開來,國家圖書館報刊部就搬到了塔拉桑塔。
當無法繼續忍受黑暗和沉默時,他就會把書和許多卡片拿到廚房裡,在油布上給自己擦乾淨一塊地方,坐在椅子上工作一段時間。但獨自地囚禁在這個煙熏火燎的書房裡,很快便讓他神情沮喪。因此每星期總有那麼一兩次,他會站起身,嘆口氣,換上西裝,梳頭漱口,灑點須后水,輕輕來到我的房間看看我是否睡著(因他之故,我總是裝睡),接著他走進媽媽的房間,總是那麼幾句話,總是同樣的保證,她當然不會阻攔他,相反,她通常撫摸他的腦袋說,去吧,阿里耶,到外面玩去吧,那裡的人可不像我這麼死板。
給媽媽買毛襪。
有時,爺爺奶奶也會來,從穿著上看好像赴舞會。奶奶穿著高跟鞋,黑絲絨長裙,戴著白項鏈,先到廚房巡視一番,而後坐到媽媽身邊。接著她便檢查一包包藥片和小藥瓶,把父親抓過來,看看他的領口,當檢查過我的手指甲后,她厭惡地皺起眉頭。她決定做出傷感的評論,現在的醫學已能夠查出大部分病症,只要病原是來自肉體,不是來自精神。與此同時,亞歷山大爺爺總是像一隻興高采烈的幼犬一樣迷人躁動,吻吻我媽媽的手,稱讚她的美麗:「即使生病也漂亮,痊癒後會更加漂亮,明天,即使不是今晚。嘿,怎麼啦!你已經像花一樣了。非常迷人!真可愛!」
因為幾個夜晚過後,當我在自己房間睡在媽媽腳下的床墊上時,半夜時分,她發出一陣陣斷斷續續的聲音,近似咳嗽,又不像咳嗽,嚇了我一跳。接著她平靜下來,我又繼續睡去。但是過了一兩個夜晚,我又被她似咳非咳的聲音驚醒。我站起來,眼睛還沒睜開,身上裹著毯子迷迷瞪瞪地走向走廊,爬上爸爸的雙人床。我立刻又睡著了。接下來的夜晚我也睡在那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