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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八 第十三章

卷八

第十三章

「不是現在就走,但是等到河水落了——就應該走。您以為如何?」
「你……你別嚇唬我吧!」福明把一隻手放在手槍套上。
「我跟這個傻瓜說過啦,難道你說話他聽得進去嗎?」
「不,我們還要遊盪一陣子……」
「樹林子光禿禿的,遇到意外,咱們看得見。」
丘馬科夫把鞭子扔在地上,用腳把它踩進泥里,聲音顫抖地說:
「往哪兒去?」
四月初,福明的匪幫只剩下八十六個人。葛利高里也還留在這裏。他沒有勇氣回家。他早已認定,福明的事業已經輸定了,早晚這個匪幫是要被擊潰的。他知道,只要隨便與哪支紅軍正規騎兵真正打一仗,立刻就會徹底覆沒。然而他還是留在這裏,當福明的幫凶,暗自希望能湊付混到夏天,夏天,他可以從匪幫中偷兩匹好馬,乘夜奔回韃靼村,然後帶上阿克西妮亞一起兒從那裡逃到南方去。頓河的草原廣袤無邊,草原上沒人走過的路、沒人去過的地方多得很;夏天裡,所有的道路都四通八達,到處可以找到安身之地……他想,在什麼地方,把馬扔了,然後跟阿克西妮亞步行到庫班去,到山腳下去,遠離家鄉,在那裡度過這個荒亂的年代。他覺得再也沒有別的路可走啦……
過了一天,葛利高里有幸遇到了一個同村人——獨眼龍丘馬科夫老頭子。他是到格里亞茲諾夫斯基村來走親戚的,在離村子不遠的地方遇上了匪幫。葛利高里把老頭子領到道旁,問:
「來坐下,跟我一起兒吃午飯吧。」
「是啊。應該離開這兒。這裏已經毫無希望。」
「我不想干,我在你們這兒只不過是個臨時過客。」葛利高里冷冷地回答說,然後走到馬跟前,後悔不該無意中說出這句不小心的坦白話來。
「可是你什麼措施也沒有採取呀!」
「好啦,你別教訓我啦!你的那些老百姓不配聽什麼好話。咱們在為他們這些渾蛋受苦,可是他們……我要想想自個兒的事兒啦,夠啦。」
「我討厭這些玩意兒,福明!請你制止搶劫和酗酒吧!」
「別摸索手槍套子啦,不然我隔著桌子一下子就把你砍啦!」葛利高里臉色煞白,把馬刀拔出了一半,快口說。
想要使人摸不清自己的行蹤不是那麼容易,因為到處的田地里都在進行春耕、夏種,就連草原上最偏僻的地方也有人活動。他們趁夜遁去,但是天一亮,剛在什麼地方停下來喂馬——不遠地方就會出現敵人的騎兵偵察隊,用手提機槍進行短促掃射,福明的部屬只好在射擊聲中趕緊鞴馬,接著跑。在維申斯克鎮的梅利尼科夫村外,福明總算巧妙地騙過了敵人,擺脫了追擊。福明從自己偵察兵的報告中了解到,指揮這支騎兵的是葉戈爾·茹拉夫廖夫——布坎諾夫斯克鎮的一個精明能幹、精通戰陣的哥薩克。他了解到,這支騎兵的人數幾乎超過他的匪幫一倍,裝備有六挺手提機槍,還帶著許多沒有跑過很多路的精力充沛的馬。這一切迫使福明避免戰鬥,爭取人馬得以休息的時間,然後,在可能的情況下,不用明打,而是進行突然襲擊,重創這支騎兵,從而擺脫糾纏不休的追擊。他還想繳獲敵人的機槍和步槍子彈。但是他的如意算盤沒有實現。葛利高里一直擔心的事情,終於在四月十八日,在斯拉謝夫斯克茂密的樹林邊發生了。頭天夜裡,福明和大多數一般匪徒都在謝瓦斯季揚諾夫斯克村喝得爛醉,黎明時從村子里開出來。夜裡差不多誰也沒有睡覺,這時許多人在馬上打起盹兒來。上午九點鐘光景,在離奧若金村不遠地方停下來休息。福明派出了警戒哨,命令給馬匹喂燕麥。
「你坐下吧,別在人家眼前瞎晃啦。」福明生氣地說。
卡帕林九九藏書注意地看了看他,便回到自己站在輜重車旁邊的馬跟前去。
「村子里對我怎麼說法?」
葛利高里沒有理睬他的話,在狹窄的哥薩克式的小內室里踱了半天,然後說:
「咱們還不會很快就出發的,您瞎忙活什麼。」卡帕林說。
葛利高里聽厭了他的嘮叨。他注視著馬,等到馬剛把袋子里的草料吃空,就摘下袋子,給馬戴上籠頭,拉緊了肚帶。
福明一聲不響地下了馬,開始解馬鞍子,然後又走到一邊去,鞍子也就沒有卸下來,——坐在一個長滿羊齒草的土地上。
他們一聲不響地卸下馬鞍子,把四匹馬全拴在一棵赤楊樹上,他們就一個跟一個地像狼一樣,往頓河邊走去,手裡提著馬鞍子,盡量隱身在濃密的小樹叢里。
「我不知道,老大爺。目前還看不出。」
「你以為咱們逃得了這個下場嗎?」福明冷笑著說,「到頭來總歸要死的。常拿瓦罐打水,哪有不碎的……你懂嗎?」
「您知道,麥列霍夫,」他邊走邊折下一條山楂樹枝,揉碎了鼓脹的嫩芽,說,「如果咱們不加入一個比較大的反蘇維埃部隊,譬如——像現在正在頓河地區的南部打游擊的馬斯拉克旅,我想我們是支持不了很久的。我們應該衝到那裡去,不然,我們隨時都可能被消滅。」
匪幫在大魚村上面一點的地方渡過了頓河。水流湍急的地方,冰塊已經漂了起來。河水被四月耀眼的太陽照得銀波粼粼,但是在冬天的道路通過的地方,已經高出冰面約一阿爾申的地方,頓河的冰仍然很堅實。他們在河邊鋪上籬笆,一匹一匹地把馬牽過河去,在河對岸排好隊,派出前哨,向葉蘭斯克鎮方面開去。
葛利高里在一個沙土崗後面勒住了馬,跳下來,把馬刀插|進鞘去。他費了幾秒鐘的工夫叫馬卧倒。這點兒簡單的馬術是葛利高里用了一個星期的工夫才訓練出來的。他從掩蔽物的後面打了一梭子彈,但是由於瞄準的時候心太慌,太激動,所以只是最後一槍才把一個紅軍騎的馬打倒。這才使第五個福明的同夥擺脫了追擊。
「一點兒也沒有聽說,大概是沒有動吧。而且為什麼要動他們呢?他們是不應該為你負責的……」
「應該在草原上,或者村邊上休息。」
現在福明佔領村莊的時候,已經不再召集村民大會了。他已經認定進行宣傳鼓動是毫無意義的了。他現在只求能留住自己的戰士,而不是去招募新兵。他變得落落寡歡,話也少了,開始借酒澆愁。到了宿營的地方,他就苦悶地酗酒。福明的部下也都學著首領的樣子,喝起酒來。紀律廢弛。搶劫的事件越來越多。把一聽土匪來了就躲藏起來的蘇維埃工作人員家裡一切馬能馱的東西都搶掠一空。許多士兵的鞍袋簡直都要撐破了。有一天,葛利高里看見自己排里的一個士兵搶了一台縫紉機。他把馬韁繩掛在鞍頭,用左腋夾著縫紉機。直至動了鞭子,葛利高里才使那個哥薩克跟他的戰利品分了手。這天晚上,福明與葛利高里激烈地爭論起來。屋子裡只有他們兩人。由於酗酒,面部腫脹了的福明坐在桌邊,葛利高里大步地在屋子裡踱著。
「真是一個好哥薩克!什麼都好,說話行事,樣樣都好,就是不走正道……他迷了路啦!從各方面說,像他這樣的人就該去跟契爾克斯人打仗,可是他居然干起這樣的蠢事來啦!他要這個政權有什麼用處?這些年輕的哥薩克,他們在想什麼呢?葛利什卡是沒有罪的,他們家都是這種不走正路的種兒……去世的潘苔萊也是這樣的歪種,我還記得普羅珂菲老太爺……也很不一般,是個刺兒頭……至於別的哥薩克是怎麼個想法——就是天打雷劈,我也不明白!九九藏書
「我已經對你說過我的想法,你給我好好地記住吧。我們這裏的人並不都是你這個德行。」
葛利高里能回答他什麼呢?他勒住掙扎著要去追趕走到前頭去的隊伍的馬,笑了笑說:
「沒有人看呀,幾乎都睡啦。我怕連警戒的哨兵也都睡啦。」
「是的。」
「紅軍的騎兵還一回也沒有追擊過我們……吃飽了的狼,在被騎馬的獵人追逐的時候,就會一面跑,一面把全部吃的東西都吐出來。我這些畜生也會這樣,——如果真有人拚命地追擊我們,他們也會把什麼全都扔掉的。不要緊,麥列霍夫,別激動,你說的話我完全能做到!這是因為我的情緒有點兒低落,放鬆了馬韁繩,不過我會把韁繩勒緊的!咱們可不能散夥呀,要有難同當嘛。」
「您最好還是去把馬準備好吧,不然您會來不及備馬的。」葛利高里回答說。
「你們還要討論很久嗎?走吧!把馬拴起來,卸下鞍子——開步走,不然他們會在這兒就把咱們捉住的。」
「現在河水漲起來啦。渡不過頓河去。」
福明聽從卡帕林的勸告,決定在開河前渡到頓河左岸。在與霍皮奧爾河地區搭界的地方有許多樹林,他是指望在必要的時候可以逃進樹林子里去躲開追擊。
「你對自個兒的事也沒有好好想。你只顧喝酒,哪裡還有工夫去想啊。你已經有四天四夜沒有清醒過啦,其餘的人也都在大喝特喝。夜裡連站崗放哨的人也喝。你想幹什麼?你想叫別人趁咱們喝得爛醉的時候,把咱們都宰在村子里嗎?」
葛利高里牽著馬走到福明跟前。福明正大劈開兩腿躺在鋪好的斗篷上,懶洋洋地啃著烤雞翅膀。他挪動了一下,做了個請葛利高里坐在他身旁的姿勢。
「知道就要記住!明天下命令,把馬鞍袋都倒空。咱們是騎兵,不是馱運隊。要嚴加禁止!還自命為為人民鬥爭的戰士呢。用馬馱著搶劫的贓物,就像從前的貨郎販子一樣,在村子里販賣……我看著都羞死啦!我他媽的怎麼跟你們搞到一起兒來啦?」又氣又恨的葛里高里,臉色煞白啐了一口,扭身對著窗戶。
「恐怕得把馬扔掉啦。」他擔心地四下張望著說。
「誰他媽的會來攻擊咱們呀?偵察兵剛才回來說,山崗上連個人影都沒有。可見茹拉夫廖夫已經找不到咱們的去向,不然他早就追上來啦。布坎諾夫斯克不會有人來追。那兒的軍事委員是米海·帕夫洛夫,倒是個很會打仗的小夥子,不過他的兵力太小,未必敢來迎戰。咱們好好地休息一下,等這風停了,咱們就向斯拉謝夫斯克挺進。坐下呀,吃點雞肉,幹嗎站在那兒?麥列霍夫,你怎麼變成膽小鬼了,簡直有點兒草木皆兵啦!」福明用手畫了個大圈子,哈哈大笑。
跑出約二十沙繩以後,他回頭看了看。福明、卡帕林、丘馬科夫和另外幾個士兵,都飛也似的跟在他後面,離他大約有十沙繩遠。樹林子里的機槍聲停止了,只有右面緊邊上的一挺,還在短促兇狠地對著在輜重車附近忙亂的福明同夥掃射。但是最後一挺機槍也很快就沉默了,於是葛利高里明白了,紅軍戰士已經到了他們剛才休息的地方,他身後已經砍殺起來。他是從低沉絕望的喊叫聲,從抵抗的人們稀疏、斷續的槍聲判斷出來的,他無暇回顧。策馬狂奔,離迎面衝來的騎陣越來越近,他選好了攻擊的目標。一個身穿著短光皮上衣的紅軍騎兵正對著他跑過來。紅軍戰士騎的是一匹跑得不很快的灰馬。一閃之間,葛利高里看到了胸前有一片白毛、落滿了一團團的汗沫的馬,也看到了生著一張很年輕的、紅撲撲的、興奮的臉的騎士,也看見了他身後一直伸延到頓河邊的陰沉的草原九-九-藏-書……再過一瞬間,他就要避開劈來的馬刀,並且自己動手去砍了。葛利高里在離騎士約五沙繩遠的地方,猛地向左一閃,只聽見頭頂颼的一聲刺耳的馬刀聲,他立即在鞍上挺直身子,僅用自己的刀尖觸了一下已經從他跟前馳去的紅軍戰士腦袋。葛利高里的手幾乎沒有感覺到劈刺的力量,但是回頭一看,只見已經耷拉下腦袋的紅軍戰士正慢慢地從馬鞍上栽下來,看見紅軍戰士黃色皮衣的脊背上有一道濃稠的血流。灰馬已經不再狂奔,而是變成大快步了,它高仰著頭,彷彿害怕自己的影子似的歪著身子……
「怎麼會看不出呢?咱們跟契爾克斯人打過,跟土耳其人打過,後來都講和啦,可是你們都是自己人,怎麼彼此就總也談不攏了呢……這不好,葛利高里·潘苔萊維奇,真的,很不好!上帝是慈悲的,他是什麼都看得清清楚楚,他是不會饒恕所有你們這些人的,記著我的話!你說說,這真是太豈有此理啦!都是俄羅斯人,正教徒,自己廝殺起來,打個沒完沒了,哼,打一會兒就完了嘛,要知道你們已經打到第四個年頭啦。我這老腦筋是這樣想的:該收場啦!」
「喂好馬,咱們就動身。」
「沒欺負我家的人嗎?」
葛利高里告別了老頭子,急忙去追趕自己的一排人。丘馬科夫拄著拐杖站了半天,用袖子擦了擦流出淚來的瞎眼眶。用那一隻像年輕人一樣炯炯有神的眼睛望著葛利高里的后影,欣賞著他那英俊的騎馬姿勢,悄悄地自言自語說:
葛利高里叉開兩腿,站在桌子對面。
葛利高里關切地給自己的戰馬擦了擦鼻子和濕潤的眼眶,掛上草料袋,走到正用軍大衣衣襟兜著燕麥喂馬的卡帕林跟前。
「今天你做了一個噩夢吧?」
大風一陣陣從東方吹來。褐色的沙塵像濃霧遮住了地平線。大霧籠罩了草原。太陽透過向高空飛騰的霧氣,放出微光。風吹弄著軍大衣的衣襟、馬尾和馬鬃。馬匹都背著風,在樹林邊稀疏的山楂叢里尋找避風的地方。馬眼睛被沙塵打得直流眼淚,沙塵瀰漫,什麼也看不清。
葛利高里趴在馬頸上,用習慣的動作放下馬刀。子彈在他頭頂上尖利、刺耳地飛嘯。緊抿著的馬耳朵哆嗦著,耳朵尖上透出了一粒粒的汗珠。葛利高里只聽見從後面朝他追來的子彈的嘯叫聲和馬的急促、厲害的喘息聲。他又回頭看了一眼,看到福明和丘馬科夫,落在後頭,離他們約五十沙繩的卡帕林在奔逃,再後面一點兒——只有第二排的一個戰士,瘸子斯捷爾利亞德尼科夫一面跑著,一面抵擋兩個追擊他的紅軍戰士。其餘的跟隨在福明後面的八九個人都被砍死了。那些失去主人的戰馬,迎風展開尾巴,往四面奔去,紅軍戰士在攔截、捕捉它們。只有福明的同伴,普里貝特科夫的那匹高大的棗紅馬,打著響鼻,跟卡帕林的馬並排跑著,身後拖著死去的主人,他從馬上掉了下來,可是腳還掛在馬鐙里。
「你幹嗎跟我瞎纏個沒完兒呀?你不胡纏我的腦袋就夠疼的啦,可是你還要胡說八道。把刀插|進鞘去!跟你開開玩笑也不行,是吧?瞧你——多了不起的正經人?簡直像個十六歲的大姑娘……」
「我知道。」
紀律似乎是恢復了。匪幫在頓河左岸遊盪了三天,消滅了一些遇上的地方自衛團的小部隊。
他們的話沒能說完:女主人端著冒熱氣的菜鍋進來了,接著由丘馬科夫指揮的那些哥薩克成群地涌了進來。
「還是科舍沃伊當主席嗎?」
「什麼也沒有,一切照舊。」
但是談話還是起了作用。第二天早晨,福明命令倒空鞍袋,親自檢查了命令的執行情況。有個搶劫成性的傢伙,在檢查鞍袋時拒不執行命令九九藏書,不願意扔掉贓物,福明用手槍當場把他槍斃了。
隊伍里傳出了一陣輕微的喧聲,立刻就安靜了下來……
「咱們在樹林子里藏到夜裡,然後渡過頓河,先在魯別任村躲幾天,我那兒有很多親屬。」
卡帕林聳了聳肩膀。
福明把手放到桌子上,笑了笑。
徹底覆滅了。整個匪幫只剩下了五個人。紅軍騎兵一直把他們追到安東諾夫斯基村,直到這五個亡命徒隱藏到村子周圍的樹林子里去以後,才停止追擊。
一陣很長的機槍掃射聲使他一躍而起。這梭子彈還沒有打完,葛利高里已經解開了馬。福明壓下所有的聲音,大聲叫:「上馬!」又有兩三挺機槍從樹林子右面掃射起來。葛利高里騎上馬,迅速地估計了一下形勢。右面樹林邊緣上,透過塵霧可以看見有五十來名紅軍戰士,列成騎陣,切斷了退往山崗去的道路,衝過來。在太陽暗淡光輝的照耀下,藍晃晃的馬刀刃,在他們頭頂上閃著熟識的寒光。機槍一直在從樹林里、從矮樹叢生的山崗上,發瘧疾似的匆匆打來一盤接一盤的子彈。左面也有半連的紅軍騎兵,揮舞著馬刀,沒有喊殺聲,迅速壓了過來,他們形成了包圍圈。只剩下了一條出路:從左面圍上來的稀疏的散兵線中衝出去,退往頓河邊。葛利高里對福明喊了一聲:「跟我來!」他抽出馬刀,放馬奔去。
卡帕林把衣襟里的剩餘糧食粒抖在地上,跟著葛利高里走過來。
「上帝保佑,葛利高里·潘苔萊維奇,他們都很壯實。」
「他們從昨天喝醉以後,腳都站不住,現在你喊都喊不醒他們。」卡帕林皺起眉頭,好像感到疼痛一樣,小聲說,「咱們跟著這樣的領導人干,非完蛋不可。他既糊塗,又愚蠢,簡直糊塗得出格啦!為什麼您不願意擔當起指揮任務呢?哥薩克們都很尊敬您。他們是非常擁護您的。」
「村子里有什麼新聞嗎?」
在舒米林斯克鎮,卡帕林建議轉移到沃羅涅什省去。他的理由是,他們在那裡可能會得到不久前曾起來暴動,反對蘇維埃政權的居民的廣泛支持。不過等福明向哥薩克們宣布此事時,他們都異口同聲地說:「我們不到自己地區以外去!」匪幫舉行了一次全體大會,只好改變決定。接連四天,匪幫馬不停蹄地向東開去,也不接戰,從卡贊斯克鎮開始就有一隊騎兵跟蹤他們,不斷地向他們挑戰。
「我有件重要事情拜託你,老大爺:請你替我帶好給孩子們和我的妹妹葉芙多基亞·潘苔萊芙娜,帶好給普羅霍爾·濟科夫,還請你告訴阿克西妮亞·阿司塔霍娃,叫她等著我,不久我就回去。除了他們以外,請你別跟任何人說看到過我,行嗎?」
「還是他。」
「敵人會在這兒攻擊咱們的。這是個很合適的地方。」
「選這塊地方休息可太不好!」他用鞭子指著樹林子說。
春天來到了。太陽曬得越來越暖和。向陽的山坡上的積雪已經在融化,覆著去年的衰草的土地變成了紅色,中午時分,已經籠罩上一層透明的紫色的霧氣。土坡上、古壘邊、從黏土裡裸|露出來的怪石下,萌發出淺綠色的甘草的尖芽。秋耕地上的積雪已經化完,露出了地面。烏鴉都從冬天荒廢的大道上飛到了場院上,飛到浸在雪水裡的越冬的麥地里。窪地里和山溝里的積雪泛著藍光,融化的濕氣一直浸到表層上來了;從這些地方還不時送來陣陣寒氣,但是荒溝里的雪底下,已經有許多眼睛看不見的細流在潺潺地輕柔地歌唱。小樹林里的楊樹枝完全像春天一樣溫柔的閃耀著剛能察覺到的綠色。
葛利高里心裏罵了一聲就走開了,把馬拴在小樹上,在旁邊躺下,用軍大衣襟遮上臉避風。他在風的呼嘯聲中,在彎到他身上高https://read.99csw.com高的乾草的歌唱般的窸窣聲中打起盹來。
「如果你不能整頓好紀律,不制止搶劫和酗酒,我就要跟你分手啦,把一半人帶走。」他低聲說。
卡帕林活躍起來。他沒完沒了地說起來,原來指望會得到哥薩克的支持落空了,當務之急是要說服福明,不要再毫無目的地在地區內流竄,要他下決心投奔一支強大的部隊。
「我的孩子們都很壯實嗎,老大爺?」
「好啦,那麼咱們到哪兒去呀?」福明毫無主張地問。
「也可能敵人已經很近啦,您知道追來的不是步兵。」
葛利高里考慮了一會兒,回答說:
卡帕林的馬在小河邊栽倒了,而且再也沒有辦法把它拉起來。其餘人的馬也都疲憊不堪,直打搖晃,勉強地捯動著蹄子,一團團黏稠的白沫直往地上落。
「應該離開這兒,而不是吃午飯。」葛利高里說。
「把這個壞蛋抬走!」他用腳踢了死人一下,安然地說,然後掃視了一下隊伍,提高了嗓門說,「狗崽子們,不准許再翻箱倒櫃啦!我不是為了這種目的發動你們起來反對蘇維埃政權的!你們可以把打死的敵人身上的東西都剝下來,如果你們不嫌臟,就連那些臟內衣也可以剝下來,但是不許動敵人的家屬!我們不是跟老娘兒們打仗。誰要是違抗——也是這樣的下場!」
「敵人還離得很遠哩。」
耕種的時節到了,福明匪幫一天一天地在瓦解。每次宿營以後,第二天早晨總要少一兩個人,有一天,幾乎有半個排一下子就不見了:八個人騎上馬,帶著武器到維申斯克去投誠了。到了耕地和種地的時候啦。土地在召喚,召喚人們去幹活兒,於是有許多福明的士兵,已經看出再混下去已經毫無意義,就悄悄地離開了匪幫,回家去了。隊伍里只剩下一些有家不能回的罪大惡極的人,他們對蘇維埃政權犯下的罪太大了,已經不指望能得到寬恕。
「那麼咱們明天就去維申斯克,舉起手來投降吧,就說:請收拾我們吧,我們投降啦。」
「可以等會兒再喂嘛。」
葛利高里從鞍袋當中把子彈和一塊麵包都掏出來說:
「不用試,准行!」
「上馬!你會倒霉的!」福明跑到葛利高里身旁時叫喊道。
「好啊,咱們變成步兵啦……咱們的弟兄們全都犧牲啦……聖母啊,他們把咱們打得可真慘哪!我沒想到今天還能活下來……眼看著就要死啦……」
福明笑了起來,說:
「你這不是指揮隊伍,而是在放羊!」葛利高里從馬上下來,沒有看福明,埋怨說。
「要步行渡河到對岸去。」
「又是胡來一氣!」卡帕林怒不可遏地大聲說,「你以為在那兒他們就不去搜捕你了嗎?他們現在正是在貴村恭候你大駕光臨哪!你這是用什麼東西思考問題呀?」
「你為什麼這麼性急啊?」福明扔掉啃完的雞骨頭,在斗篷上擦了擦手。
「下一步怎麼辦?」丘馬科夫問。
在整個逃跑的時間里,這五個人誰也沒有說一句話。
「你試試看。」福明威脅地拖著長腔說。
老頭子擤了擤鼻涕,用紅色圍巾擦了半天鬍髭和長鬍子,然後閃爍其詞地回答說:
「天曉得他們……大家的說法也不一樣,說什麼的都有。你們快要跟蘇維埃政權講和了嗎?」
「可是你知道,我對弟兄們是毫無辦法的呀。」福明說。
「一定照辦,好人,一定照辦!放心好啦,我全都照你說的告訴他們。」
「您以為咱們會遭到從樹林子里來的襲擊嗎?」
「還要開玩笑……老百姓開始說咱們的壞話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