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毛小子，要控制好自己。你就像一本攤開的書一樣坦白。興高采烈、喜形於色，可不怎麼得體！」

「邁克，你是怎麼……？」

第五部分

強迫自己不去建築工地

「你別裝傻了。你知道我是怎麼到這兒來的。你總該不會以為我會錯過你承建的第一棟房子吧？或者你以為我這是落魄所致？那麼說興許是對的。不過也興許是我高就了。」

他穿過房子，輕靈地從成堆的木板上和一盤盤電線上跨過去。他發出嚴厲而苛刻的命令。他避免自己朝邁克那個方向看。不過，邁克在一邊觀察著他，透過房子在心裏追隨著他的腳步。每當他從旁邊經過時，邁克總是心領神會地朝他眨眨眼。有一次，邁克說：

他站在頂上，兩腿叉得很開，倚天而立。他看著眼前的建築材料，看著那些https://read.99csw.com鋼製鉚釘頭在大塊的石頭上迸射出的火花，看著那未加工的黃色板材上纏繞的彎彎曲曲的螺線。

洛克從房子中間穿過去。有時候，他可以精確客觀地停下來發號施令，彷彿這並不是他的工程，而只不過是一個機械的問題；他的意念中只剩下了管道和鉚釘，自我卻不復存在了。

洛克看著由大樑和撐柱的纖細線條所劃出來的一個個四方的空間，看著他在空中開闢出的這一個個空蕩的六面體。他的手不自覺地填補著那些即將成為牆體的平面，它們將合攏成為一個個房間。一塊石頭從他腳下滾落，沿著山坡彈跳而下，鏗鏘有聲，在陽光燦爛、空明澄澈的夏日空氣中發出一聲聲清脆的共鳴和迴響。

「你好，紅毛小子。」邁克說，九*九*藏*書有點過於隨便，接著又說，「你好，老闆。」

接著，他看見一個結實的身影正絆在一堆電線中，一張惡狗似的臉咧嘴一笑，瓷青色的眼睛洋溢著一種不信邪的得意洋洋的神氣。

洛克伸出手去，邁克的手也十分用力地攥住了洛克的手，彷彿留在洛克皮膚上的污跡把他想要說的話全都說出來了。而且由於他擔心自己會說出來，所以他拉長了聲音說：

洛克買了一輛舊福特牌汽車，經常開車去施工現場，本來沒必要去得那麼頻繁。坐在他的設計院的桌前，站在一張設計台前，強迫自己不去建築工地——這對他來說有些勉為其難。有時候，在工地上，他希望忘掉他的設計院和繪圖板，而是抓過工人手中的工具干起實際的修建工作，就像他兒時所做的那樣，用他自己的雙手來hｔｔｐs://reａｄ•99csｗ•ｃｏm修建那幢房子。

「你可真是個糟糕的建築師。如此玩忽職守。我到這兒都已經有三天了，就等著你露面呢。」

幾個月前，邁克到費城接了一筆大生意，那還是早在海勒出現在斯耐特的設計院以前的事了，而邁克還從來不知道洛克自立門戶的消息——或許他一直期待。

他找到了一家小建築公司，它需要這個活，便把它承包了下來，比正當的收費還要高——理由是他們要冒險進行一個奇怪的實驗。工程進展著。監工整天繃著臉，聽任洛克的指揮，以沉默表示不滿，彷彿他們在等待著自己的預見變成現實，而且似乎如果房子從他們頭頂上坍塌下來，他們會很高興。

工人們喜歡他。可是承包商的監工卻討厭他。他在尋求承包商承建這座房子時就大費周折。好幾家大建築九_九_藏_書公司拒絕這個項目。「我們不建那種東西。」「不，我們不找那個麻煩。像那種小工程也搞得太複雜了。」「到底是誰想要那種房子？完工後，從這種想法古怪的人那兒多半連工程款都收不回來。見他的鬼去吧。」「從來還沒有承建過這樣的房子。也不想學著怎麼去搞這種工程。我還是要堅持建築就是建築這個理兒。」有一位建築承包商將那些藍圖看了看，便丟到一邊，就下斷言說：「它修不起來的。」「會修起來的。」洛克說。承包商漠然地說：「是嗎？那你算老幾，竟然這樣跟我說？」

「邁克，你怎麼到這兒來了？為什麼淪落到如此地步？」他以前從來沒有聽說過邁克會不怕麻煩地做這樣小小的私宅的活兒。

有時，他的內心升騰起某種既非思想也非情感的東西，而是肉體熱烈的起伏與波動https://read.99csw.com。然後，他想停下來，想靠過去，來體味他自身的真實性。他的身體被那些灰暗的拔地而起的鋼筋框架托起，圍在中間，顯得愈加光亮而突出。他沒有停，而是繼續鎮定自如地走著。可是他的手卻將他想要掩飾的東西暴露無餘。他的雙手伸展開來，慢慢地撫摸著桁條和接縫處。建築隊的工人們注意到了這一切。他們說：「那小子八成是愛上這玩意兒了。他的手都拿不開了。」

洛克走上那條通向那座懸崖的小路，海勒邸宅的鋼筋骨架已經聳入藍天了。外殼已經建起，正在往上面澆注水泥。那些宏偉的階梯平台傾斜而下，伸向大海。大海宛若一面銀鏡，在遠處涌動著波瀾。管道工和電工已經開始鋪設管道和電纜了。

「快走吧，老闆，快走。可別這麼阻礙工人施工哦。」

「邁克！」他叫到，無法相信這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