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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種無法定義的真誠和尊嚴

一種無法定義的真誠和尊嚴

洛克站在施工中的建築物前的懸崖上,眺望著周圍一帶的景色。道路像一條灰色的緞帶,順著海岸線蜿蜒而去。一輛敞篷車疾馳而過,遁入鄉村。車上擠滿了人,是要去野餐的。五顏六色的圓領絨衣或毛衣擠作一堆,圍巾和領帶迎風飛舞,各種各樣的聲音毫無目的地混雜在一起,淹沒了汽車發動機的聲音,使咯咯的笑聲格外響亮。一位姑娘側身而坐,腿搭在汽車的邊上,鼻樑上扣一頂男式草帽。她使勁兒地拉著一把叫尤克里里的夏威夷四弦樂器的琴弦,琴聲驅逐著周圍的吵鬧聲,嘴裏一邊高叫著:「嘿!」這些人都在享受著他們一天的生活。他們高聲地向天空講述著他們擺脫工作的自由,將數日的重負拋在腦後。他們努力地工作,承受著這種重負,為的就是達到一個目標——九_九_藏_書而這就是他們的目標。他看著那輛汽車閃電般從眼前飛馳而過。他覺得在他與他們內心在對於這一天的意識上,有著某種區別,是某種重大的區別。他覺得他必須努力去領會這種意識。可是他又忘了去想——他看著一輛卡車噴著氣,車上滿載著切割好的亮閃閃的花崗石。
「我的用意正在於此。」
海勒自己是一個反對專制的戰士,面對洛克卻感到困惑——洛克是一個如此不受專制干擾的人,結果他自己本身就變成了某種專制,那是某種與海勒所無法界定的東西相對抗的結論。在不到一周的時間里,海勒知道自己找到了最好的朋友。他明白這種友誼來自洛克根本上的中立。在洛克深層的現實生活中,他並沒有意識到海勒的存在。不存在對海九*九*藏*書勒的需要,沒有懇求也沒有要求。海勒感覺到他們之間劃了一道界線,那是他無法逾越的。在那條界線之外,洛克對他無所要求,也無所給予。可是當洛克讚賞地注視著他的時候,當洛克微笑的時候,當洛克稱讚他的某一篇文章的時候,海勒感受到一種陌生的純凈,感受到一種歡愉,一種既非賄賂也非施捨的認可。
一種無法定義的真誠和尊嚴
「就像一個人一樣,一幢房子也有整體感。」洛克說,「二者都很罕見。」
在那些夏日的傍晚,黃昏慢慢地爬上頭頂的屋樑,他們一起坐在半山腰的岩礁上,促膝相談,直到落日的光輝退到鋼柱的頂端。
洛克說:「你知道,我根本沒有考慮你,我想的是房子。」他又說,「也許正因為這樣,我才知道如何體諒你呢。」
「那九九藏書麼整體感從何而來呢?」
「而且,順便說一句,你似乎為我的舒適花了不少的心思,謝謝你了。我發現了很多我以前從未曾想到的東西,可是你彷彿知道我的內心需要什麼一樣,並且都為我設計進去了。譬如,我的書房是我最需要的,所以你就把它當作一個要點來進行設計——而且,附帶地說,我從房子外面也看見你把它作為主要的部分進行設計呢。還有,書房與藏書室之間那部分的處理,以及起居室都恰到好處地避開了我的路線,還有客廳,我不想聽見太多的雜訊——所有這一切,你真的替我考慮得很周全。」
「霍華德,為什麼我那麼喜歡你為我修建的這幢房子?」
第五部分
「唔,你看著它。它的每一部分都是因為房子本身的需要而存在的,而絕不是因為任何別的原因。九_九_藏_書你從此處看和從其內部看都是這樣的。是你要住的房間決定了它的外形。主體之間的關係是由內部的空間分佈決定的。而裝飾是由建築手法決定的,它強調房屋設計所遵循的原則。你可以看得出每一個重心,每一處支撐點都符合這一原則。當你看著這座房子的時候,你的目光穿過的是它構造的過程,你能看懂它的每一個步驟,你看見它日漸升高,你知道它的構造和它所存在的理由。但是,你也見過那樣的建築,它們採用了廊柱,可是無物可以支撐;採用上楣,可是毫無用處。它們有壁柱、有線腳、也有虛假的拱廊和窗戶。你見過這樣的建築:它們看似只有一個大廳,有堅固的廊柱和單一的、高達六層樓的窗戶。可是等你走進去,發現裏面有六個樓層。還有這樣的建築:只有一個大廳,但是有九九藏書一個分割成好幾個樓層的建築正面,有帶形裝飾層,有一層層的窗戶。你明白它們之間的不同了嗎?你的房子是根據它自身的需要而修建的,而別的房子的修建是出於嘩眾取寵的需要。你的房子的必要性在於房子本身,而別人的房子的必要性在於觀眾。」
「你知道嗎,那正是我或多或少略有感悟的地方。我已經感覺到,當我搬進這幢房子的時候,我將會有一種新的生活,而且就連我的日常行動都會有一種無法定義的真誠和尊嚴。如果我告訴你說,我覺得我必須要配得上那幢房子,你可不要感覺吃驚。」
奧斯頓·海勒經常來察看房子的工程進展情況,他看著它一天天地升高、長大,覺得有些好奇,更多的則是驚訝。他用審視房子一樣的眼光,細緻地審視著洛克。他感覺到好像無法將他同房子區分開似的。